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申時三刻,搜山的將士們終于歸來。
景珺的羽衛(wèi)到底抓了個俘虜,押下山來了。傅云飛面色陰沉,“哐”的一腳就踹了上去。
那俘虜五花大綁,被踹得撲通跪倒,又自己掙扎著爬起來,怒目圓睜。如果不是被堵住了嘴,怕是要破口大罵。
傅云飛又一腳踹了上去,“瞪什么瞪?你個狗東西,殺了我那么多兄弟我還沒找你算賬吶!小鳥人!”
西北軍和羽衛(wèi)在打掃戰(zhàn)場,整理同袍的尸體。景珺一眼望去,一溜兒全是羽衛(wèi),的確死了不少人。索性由著他們對那俘虜撒氣,打不死就行。
西北軍也拎了個俘虜過來,這個俘虜看著年紀(jì)尚小,十六七歲的樣子,還未成年。哆哆嗦嗦地半跪半癱在地上。
俞嘯延對景珺道:“祖孫三代都是打獵的。據(jù)他自己說箭法不錯,打獵是把好手,就是對著人下不了手。別的一問三不知。我看起碼有一半是裝的。還是交給殿下審吧。”
景珺點點頭,臉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有勞俞將軍和西北軍的將士了。”
辛苦他們了,揀了個軟柿子捏。連殺人都不敢,抓他自然是輕而易舉,什么傷亡都不會有。果然是“見機行事”。
俞嘯延不以為意,空幽嶺的東濱人清空了,六殿下要的俘虜也有了,他們的任務(wù)完成了,該動身離開了。
俞嘯延于是道:“六殿下,此地事已畢。小王爺有令,天黑之前趕到臨州府。天色不早,末將等便告辭了。不知六殿下還有何吩咐。”
景珺頜首,“這邊的馬車留下。東濱人的兵器也留下。”
俞嘯延一怔,隨即應(yīng)道:“是。”
東濱人的□□出自蜀王府,件件都是上好的。辛辛苦苦打了一天一夜,西北軍的將士都想留下這些戰(zhàn)利品。六殿下一句話就讓他們的夢想破滅了。一個個摩挲著已經(jīng)拿在手里、挎在身上的兵器,戀戀不舍地放下來。
不等葉蘭亭發(fā)話,俞嘯延也知道這些兵器不敢留。六殿下不發(fā)話便罷了,一旦出口了,他們必須就得交出去了。
西北軍本就遭人忌諱了,誰還敢在這上頭惹上面人的眼?
蘇瑤見狀笑道:“六殿下人手怕是不夠用。”
景珺笑道:“你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傅云飛不如也跟我回去吧。”
蘇瑤一笑,“六殿下若是能帶縣主回去,那這里的確用不上羽衛(wèi)。一并帶回也無妨。”
舞陽馬上道:“我跟西北軍一路,也用不上羽衛(wèi)。六皇兄你盡管帶走。”
景珺看她一眼,沒有說什么。
西北軍打掃戰(zhàn)場,整裝待發(fā),眼睜睜看著羽衛(wèi)將□□刀箭裝車,將死傷的羽衛(wèi)帶走,俘虜也押上車,然后居然還裝了十具東濱人的尸體!
怪不得郡主說六殿下人手不夠!連東濱的死人都當(dāng)寶貝帶走,那人手能夠嗎?就地掩埋不好嗎?這要是他們動作快了,羽衛(wèi)是不是還要從土里挖出來帶走?
景珺命人飛鴿傳書讓京都來人接應(yīng),又看向舞陽:“你還是不跟我回去?”
舞陽踟躕道:“六哥,你就讓我再試一次吧。”
景珺一怔,笑道:“我的記憶里,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六哥’。‘六哥’好,叫‘六皇兄’太生疏了。”
景珺的笑容里似有無限感慨。舞陽不由鼻子一酸。景珺輕輕拍拍她的腦袋,“又不是生死離別,別在大家面前哭鼻子。你一人在外要多加小心,六哥在京都等你回去。”
蘇瑤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兄妹和睦友愛的一幕,不由心里納罕。啥時這倆人關(guān)系這么好了?鄭皇后知道嗎?
京都。五皇子府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正是久未出宮的景玥。
景琪見了笑道:“阿玥怎么來了?見你一面可不易。”
一句話讓景玥眼淚差點掉下來,“父皇不允我去扶陽學(xué)宮,也不許出京都,我出宮看看五哥還不成了?”
景琪裝作沒看見,親手給她倒了一盞茶。景玥將淚意強忍回去,接過茶盞啜了一口,這才抬頭道:“聽說五哥明日就要走了?怎的這么快?不是還有兩日嗎?”
景琪笑道:“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還不動身賴在這里作甚?東海的事情多著吶!”
景玥道:“可是明日就是葉大小姐的婚禮……呀,五哥,你是不是喜歡葉大小姐啊?”
景琪一怔,笑道:“怎的如此說?又聽誰說三道四了?”
景玥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煩惱,一臉認(rèn)真地道:“你看,葉大小姐要成婚,你就要帶她去東海;這一看帶不成了,原本還有幾日才走的,如今不等參加她婚禮就走了!可是因為怕看了傷心?”
景琪好笑道:“我當(dāng)初可是要等她完婚回門之后才帶她走的,這個要怎么說?”
景玥道:“你是想在她婚前帶走她的嘛!這不是人家更快了一步了嘛!誰能想到兩大高門兒女成婚竟然會這么倉促呢?”
景琪笑道:“阿玥,聽五哥的,不要去學(xué)什么琴技了,很容易出力不討好。你有更好的事情去做。”
景玥好奇地問道:“什么?”
景琪忍笑道:“你可以去寫話本子啊!定會大賣的。”
景玥咯咯笑起來,“五哥真會開玩笑。寫什么話本子啊?我母妃正給我選駙馬呢!成婚之后什么想做的事情都做不成了。”
景玥說著,神色不由黯淡下來,道:“我若出去見識過倒也罷了,偏偏從小到大哪都沒去過。”
景琪笑道:“這倒不急。你將來的駙馬若是到外地任職,到時你想念京都都沒辦法了。你還是好好珍惜如今的時光才是。閑暇之余,也可學(xué)些拳腳,不說武功吧,練練身子骨也是好的。”
“你只知羨慕舞陽,你知道她出門在外吃了多少苦嗎?單說趕路沒有馬車,只一路騎馬,就不是很多大家閨秀能夠做到的了。”
景玥赧然,“我是做不到。需要這么辛苦的嗎?”
景琪笑道:“你能問出這話,就說明你對在外闖蕩一無所知,只覺有趣,不知個中辛酸。其實有時候,一輩子受人庇佑,平安喜樂,衣食無憂,何嘗不是一種福分。你羨慕別人,你可知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景玥怔了怔,忽然笑道:“五哥太精明了。猜到我想隨你逃走,你怕?lián)?zé)任,索性先說出這么一籮筐話來,好堵住我的嘴,讓我連開口求你的機會都沒有。”
景琪笑道:“跟我去東海更不是好主意。將來東海太平了,你再去不遲。”
景玥憂道:“我們真的要打仗啊?”
景琪:“打不打仗的另說,大宇的確需要一支海軍。你也不必操心這個,好好找個好駙馬才是。將來讓駙馬帶你四處走,你母妃還好說什么?”
景玥笑道:“瞧瞧,我還不曾麻煩五哥什么呢!五哥就想著法兒地往外推我。”
景琪笑道:“可不是?你若只顧四處走,不思嫁娶,宜母妃還不得怪我?”
景玥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了,“唉,一提成親我就煩。倘有合適的,早兩年也該找到了。現(xiàn)在又挑個什么勁兒呢?不過是矬子里拔將軍罷了。”
景琪道:“你的年紀(jì),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不大。你若實在沒有合意的,不妨再等等看。大宇百廢待興,會有新的一批能人出現(xiàn),里面或許就有合適的。”
“不過你也別想著挑十全十美的。這世上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景玥受了景琪一番開導(dǎo),心情豁然開朗。從此用膳用得香,睡覺睡得甜,每日里除了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一早一晚還要去練武場跟武師舞槍弄棒,去馬場跟騎師學(xué)習(xí)騎馬。
把個宜妃弄得一愣一愣的,私下里叫來景玥的大宮女,“公主不就出了趟宮?遇到什么高興事兒了?”
宜妃欣慰的同時也感到心憂。重新恢復(fù)精氣神了是好,可這恢復(fù)得也太過了些!這舞槍弄棒舞舞扎扎的,哪像個女子?居然還要學(xué)騎馬!成何體統(tǒng)!玥兒如今,哪里還有她自幼培養(yǎng)熏陶的端莊淑雅?
但看景玥高興,宜妃幾次三番話到了嘴邊終于沒有提。她很怕打擊了女兒的滿腔熱情,又變回前些日子行尸走肉般的了。五殿下要走了,可沒有人再能開導(dǎo)她了。
景琪是翌日天還未亮的時候走的。城門剛打開,景琪就帶著一支隊伍出發(fā)了。隊伍里有冉非,還有拈花和踏雪。
踏雪被從死神里搶了一條小命回來,如今傷勢雖未痊愈,但坐馬車趕路,已無大礙。原本兩人該去追郡主的,可景琪對他們有恩,景琪離京,自然而然地帶上他們,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跟著了。
而原本跟著景琪寸步不離的韓楓,兩日前已被景天調(diào)去了扶陽學(xué)宮,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去了。
景玢是參加了蘇子墨的婚禮,喝了一杯喜酒之后才動身的。蘇子墨對他能來感激不盡,尤其知道他喝了喜酒就啟程,心里更是感喟不已。又想到自己就此與建功立業(yè)失之交臂,一時間五味雜陳。
景玢安撫地笑道:“聽說父皇讓你開琴武堂,你也算學(xué)以致用。育人比殺人好,京都也比東北好,守在親人身邊更比背井離鄉(xiāng)好,這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蘇子墨微微苦笑了一下,道:“承殿下錯愛,謝殿下寬慰草民了。”
景璠也來送了禮,吃了一杯酒便離開了。至于其余幾位皇子,景珺外出未歸,讓管家送了禮;禮到人未到的還有忙翻了的景瑜和景玚;唯一特別的是景琪。人沒到就沒到吧,還趕在他婚禮前出了城,賀禮更是連個影兒也沒見著。人家壓根沒準(zhǔn)備。
管家當(dāng)個大事兒報了上去,穩(wěn)坐中堂的蘇值卻毫不在意。舉薦他兒子去東北建功立業(yè)的是五殿下,建議陛下啟用他兒子開學(xué)堂的,還是五殿下,這不比什么賀禮都強?
五殿下不言語,他兒子在陛下眼里,就是一個瘸腿的混吃等死的廢物,一無是處。
新人在這里喜氣洋洋拜天地,秦婉卻在自己的院子里哭得痛徹心扉,傷心欲絕。
拜完天地拜高堂,高堂只有蘇值,不見秦婉。已經(jīng)被休了的人如何還能出現(xiàn)?秦婉再也沒想到,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兒子,自己一手操辦的婚事,如今自己竟連婚禮都不能參加。
秦婉哭過鬧過,讓兒子去求過,蘇值一句話就頂了回去:你想讓你娘坐高堂可以,我就不去了。
秦婉只好妥協(xié)了。兒子大婚蘇值都不去,蘇子墨這宰輔之子的名頭怕是也保不住了。京都人個個捧高踩低的,兒子若是沒有蘇值這棵大樹罩著,以后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好在秦婉搬去了后院做太夫人,把自己關(guān)房間里哭多大聲前面都聽不見。
沒有人聽見,但葉千語卻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女人的哭聲。葉千語覺得,這是自己心底深處傳來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