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有后勁，顧如約心里清明，走路腳下卻像騰了云，沉香和桂香一左一右攙扶。
    主仆三人回到擁翠居，顧如約倒在榻上，閉著眼睛，“給我拿水。”
    沉香急忙倒水，顧如約接過水，喝了一口，茶壺放在茶桶里，時辰久了，順著喉嚨一股清涼流入，頓覺五臟六腑舒坦，干涸緩解。
    “給我拿點果子，我心里熱，要涼的，井水湃的。”
    桂香說：“今兒中秋，府里各房分到果子，咱們院子分了半個西瓜，葡萄….奴婢這就用井水湃上。”
    桂香說著，走到小院水井邊，打了一桶深井水，拿盆盛了瓜果湃在井水里。
    沉香說；“主子被她們灌酒，沒吃什么東西，一會空腹睡覺胃里不舒服，奴婢去大廚房看看，找點什么吃的。”
    王府大廚房后廚里幾個媳婦婆子正在收拾家伙，看見沉香走來，問；“沉香姑娘莫不是沒吃好，姑娘侍候主子沒工夫吃。”沉香問：“宴席散了？”
    一個洗碗筷的媳婦說；“剛散了，我們收拾完關(guān)上門，吃酒玩牌，今日中秋放一日假，管事的都上去吃酒了，約束放寬，沒人管。”
    一個婆子說；“一年難得清閑，我們也尋個樂子，摸幾把。”
    沉香掀開鍋蓋，看鍋里面剩下烀爛熟的肘子，還有燒雞燒鴨，燉魚，又掀開灶上籠屜，籠屜蒸著兩屜螃蟹。
    廚房管事的吳榮家的說；“這可是我們留著打牌餓了宵夜的，沉香姑娘在酒席上沒撈著吃？”
    “我家主子酒席上沒吃幾口飯。”
    沉香拿過一個盤子，挑大個的螃蟹撿了一盤子。
    廚房里的人都聽說顧夫人在王爺跟前露臉，管事的吳榮家的賠笑，討好道：“這要不是你主子，換了旁人，一個別想拿走，十幾簍螃蟹，狼多肉少，不夠分，這是偷著藏起來，才留下的。”
    吳榮家的嘟嘟囔囔，沉香又裝了幾樣菜肴，放進(jìn)提盒里，從懷里摸出幾百吊錢，“我家主子說，嬸子大娘們平常辛苦，夜里嬸子大娘打牌，打酒錢。”
    幾個媳婦婆子看見賞錢，眉開眼笑，“沉香姑娘，謝謝夫人賞賜，說奴婢們給夫人叩頭謝賞了。”
    府里下人勢利眼，只認(rèn)識姬側(cè)妃和董夫人、梁夫人兩位庶妃，柳夫人私下里經(jīng)常給些好處，所以蘭林院要什么吃食，痛快地送去，地位低的姬妾手頭寬綽的，三五不時地打點。
    沉香提著提盒往外走，從前她打雜，廚房里的人都支使她，現(xiàn)在跟了主子，地位不一樣了，主子跟前的丫鬟體面，一般下人都不得罪她們，尤其是得寵的主子，屋里人都高人一等。
    桂香把井水湃著的葡萄裝在一個盤子里，端著放在幾上，“咱們院分的葡萄有一半是爛的，別人把好的挑走了，剩下的給咱們，真是狗眼看人低。”
    顧如約拈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不爭一時之短長。”
    桂香沒明白主子這句話的意思，不爭倒是明白，就是不跟府里勢利小人爭競。
    這時，柳夫人屋里的丫鬟海棠一掀門簾進(jìn)屋，“奴婢奉我家夫人命，過來問夫人怎么樣了？”
    顧如約拿起一個香梨啃，“說我謝謝你家夫人，喝了醒酒湯，這會沒事了。”
    桂香眨巴著小眼睛看著主子，主子沒喝醒酒湯。
    海棠說；“我家夫人惦記夫人，夫人沒事，奴婢回去告訴我家夫人，也好放心。”
    “我明日酒醒了，過去拜謝你家夫人。”
    柳夫人屋里的丫鬟機(jī)靈，即刻明白顧如約的意思，笑著說：“夫人說哪里話，我們夫人素來跟夫人要好，夫人是知道的，我家夫人縱有心幫夫人，也是有心無力，又怎么能跟著別人一起擠兌夫人。”
    柳夫人跟前的丫鬟比自己房中的兩個丫鬟伶俐多了，這一番話滴水不漏。
    海棠走了，桂香送到門外，回轉(zhuǎn)，說；“府里唯有柳夫人對主子最好。”
    海棠是過來探消息，柳夫人這等聰明人，今晚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眾站在自己一邊，派丫鬟來是看晉王來沒來擁翠居，把啃了一半的梨扔到盤子里，“備水我沐浴。”
    泡在熱水里，酒散去了，今晚刻意為之，蕭逸洞若觀火，識破她的小伎倆，總該記住了她。
    屏風(fēng)后傳來沉香跟桂香說話聲。
    顧如約邁步出木桶，穿上衣裳，轉(zhuǎn)過屏風(fēng)，坐在妝臺前繡墩上，桂香拿手巾給她擦頭發(fā)。
    沉香放上炕幾，把提盒里的一盤螃蟹端出來，“這是廚房自己留的，奴婢挑大個螃蟹撿了一盤子喝酒吃。”
    酒菜擺上，又拿出一小壇桂花酒。
    顧如約吩咐桂香，“閂上門，我們喝桂花酒吃螃蟹，今晚中秋，我們隨意盡興方好。”
    桂香脫了繡鞋，跪在對面榻上，給顧如約剝蟹，說；“九月團(tuán)臍十月尖。”
    甘香流油的蟹黃，白嫩鮮甜的蟹肉，顧如約眼睛都亮了，說；“還是咱們自己關(guān)起門吃消停。”
    在一片嫉妒的目光注視下，美味也減了幾分，顧如約不怕人嫉妒，沒人嫉妒，證明你混得不好。
    沉香站在地上侍候，倒上一盅桂花酒，給顧如約，“主子少喝點，方才晚宴上已經(jīng)喝了不少。”
    顧如約端起酒盅，“這會酒勁已經(jīng)過去了。”
    琥珀色的桂花酒，微甜，香醇濃厚，上口淡淡的桂花香。
    主仆三人把一小壇酒都光喝了，倒頭就睡。
    直到日上三竿，滿目陽光，白花花的晃眼，顧如約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從指縫中看見腳下躺著的沉香，還沒醒，用腳踢了踢，沉香身體動了動，睜開眼睛，睡眼惺忪，醒過神，一骨碌坐起來，“什么時辰了？”
    這一喊，桂香也醒了，桂香睡在腳踏上，坐起來，揉揉脖子，“昨晚喝多了，我怎么睡這里了。”
    這時，聽見院子里喊，“王爺賞賜顧夫人，出來謝賞。”
    炕幾上杯盤狼藉，啃一桌子螃蟹腿，顧如約小聲對沉香說；“出去說我喝多了。”
    沉香趕緊走去打開房門，看見晉王蕭逸跟前的太監(jiān)王有福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捧著兩壇酒，“殿下說了，顧夫人昨晚沒喝盡興，特命奴才給夫人送兩壇桂花釀。”
    沉香擋在門口，接過酒壇子，“我家主子昨晚喝多了，頭暈躺著，說謝王爺賞。”
    王有福嘀咕，“還真喝多了。”朝里張望，門半掩著，“沉香姑娘，酒送到了，咱家回去交差了。”
    沉香看著王有福走了，抱著酒壇子進(jìn)屋，顧如約在屋里已經(jīng)聽見門口對話。
    沉香喜滋滋的把酒壇放在桌上，“殿下特意賞賜主子的桂花釀，昨晚主子最美，殿下一直看主子，”
    傻丫頭，可真實誠，把晉王想得太過善良。
    王有福回去復(fù)命，蕭逸正寫字，問；“酒送去了？顧如約說什么了？”
    王有福弓腰，“回王爺，顧夫人昨中秋家宴喝多了，丫鬟說顧夫人頭疼，奴才沒看見。”
    蕭逸唇角一抹嘲諷的笑，“她是家宴上喝多了，還是自己關(guān)起門喝多了。”
    高升在一旁說；“顧夫人昨晚離開秋蟾宮走路都不穩(wěn)了。”
    “你還真信。”
    蕭逸一臉鄙夷，昨晚顧如約被眾人輪流灌酒，沒少喝，“她倒是有幾分酒量。”
    擁翠居的人起晚了，早膳時辰過了，沉香去大廚房，后廚管雜事的吳榮家的看見沉香，趕著說；“沉香姑娘取早膳，熱在鍋里，我怕涼了，你主子剛起？”
    擁翠居的主正得寵，聽說顧夫人喜歡喝桂花酒，殿下巴巴的派人送兩壇桂花釀給顧夫人。
    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人精，見風(fēng)使舵，瞧著風(fēng)向刮西北方向，不敢怠慢了。
    沉香取走了早膳，一個摘菜的媳婦說；“沉香姑娘走了時運，跟對人了。”
    誰有想到當(dāng)初一個粗使丫鬟飛上枝頭。
    早膳成了午膳，顧如約吃了一個蔥油卷，喝了一碗榛松糖粥，放下碗筷，“我飽了，你們吃吧。”
    桂香去打水，顧如約洗手。
    沉香和桂香兩人餓了，站在地上很快吃完了，撿桌子。
    顧如約道：“換衣裳，我們?nèi)ノ髟骸！?br/>     桂香手里拿著一條石榴紅裙，“這條裙子皺了，奴婢現(xiàn)在熨燙熏香。”
    顧如約瞅了一眼，“太招搖了，把那件雪青紗衣找出來。”
    兩個丫鬟盯著主子，不解，沉香問；“主子，殿下喜歡鮮艷的顏色。”
    顧如約點了一下沉香的頭，又點桂香，“沒長腦子，昨晚中秋家宴，你看哪位夫人穿紅戴綠，連姬側(cè)妃穿的衣裙雅致素淡。”
    沉香莫名其妙，“主子昨晚穿水紅裙，晉王殿下很喜歡。”
    “殿下不喜歡艷俗的穿著。”顧如約道。
    桂香想了想，確實昨晚自家主子的一身打扮，跟眾人格格不入，實在想不通，問：“既然殿下不喜歡，那主子為何還要觸殿下霉頭。”
    “我沒想討他喜歡。”
    沉香和桂香顯然更糊涂了，太復(fù)雜的心里活動，她們看不出來。
    顧如約耐著性子說；“如果昨晚我跟大家穿一樣，殿下能注意到我嗎？”
    兩人恍然大悟，還是主子的主意多，打死她們都想不到還有這層緣由，對自家主子越發(fā)服帖。
    顧如約出現(xiàn)在西院，恰巧幾位夫人也在西院。
    行過禮，顧如約沒落座，“昨晚婢妾酒醉失儀，特來向側(cè)妃請罪。”
    姬側(cè)妃一如既往的溫婉，善解人意，“昨日中秋，下人們我也吩咐下去，中秋夜不約束太嚴(yán)，一年就這么一次，大家高興。”
    庶妃董月嬌搖著團(tuán)扇，一口軟糯的吳儂細(xì)語，“昨晚聽說殿下出府去了。”
    故意打臉顧如約。
    “昨晚婢妾醉酒，開罪了殿下，殿下什么時候走的，全都不知道。”
    顧如約在人前低眉順眼，一副與世無爭，三分軟弱。
    “我聽說昨晚殿下一夜未歸。”庶妃梁鳳錦幸災(zāi)樂禍。
    梁鳳錦身旁的丫鬟故意說；“聽殿下身邊跟著的小廝說，殿下跟七殿下去了教坊。”
    梁鳳錦瞟了顧如約一眼，說；“聽說教坊里進(jìn)了一批新人。”
    姬側(cè)妃咳了聲，“越說越離譜了，殿下是正經(jīng)人，昨晚是七殿下請殿下喝酒。”
    顧如約不愿意跟府里晉王的這群女人打交道，她目標(biāo)明確，勾.搭晉王，不屑跟這些女人逞口舌之快。
    扶額，佯作病弱，“婢妾不勝酒力，昨晚喝醉，現(xiàn)在還頭暈，各位夫人坐，婢妾告退。”
    姬側(cè)妃賢名在外，寬容大度，體恤地說；“顧妹妹，用不用找個御醫(yī)看看。”
    顧如約顫悠悠地站起身，沉香扶著，“謝側(cè)妃關(guān)切，婢妾回去睡一覺，便可緩解。”
    姬側(cè)妃體貼地囑咐，“妹妹吃點東西再睡，空腹傷身子，我們內(nèi)宅這些女人身子骨弱，禁不得折騰。”
    顧如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婢妾沒什么大礙，側(cè)妃日理萬機(jī)，還操心婢妾的身體，婢妾勞側(cè)妃費心，真是過意不去。”
    “妹妹這幾日好生養(yǎng)著，不用來請安了，我命大廚房給妹妹送點軟糯的食物，”
    “謝側(cè)妃！”
    戲份做足，顧如約蹲身，告退。
    出了東院院門，沉香說；“方才屋里這些人，只有側(cè)妃心眼好，其她人對主子都沒安好心。”
    咬人的狗兒不露齒，顧如約低聲說；“對側(cè)妃屋里的丫鬟仆婦，留個心眼。”
    上次那個丫鬟告訴沉香晉王的喜好，顯然是故意誤導(dǎo)她。
    沉香腦子混沌，似乎想起什么，又忘了，一路沒怎么說話，顧如約奇怪，問：“沉香，你有什么心事？”
    沉香一拍腦袋，“瞧奴婢這記性，主子說府里的夫人們穿衣裙都是素淡的顏色，奴婢剛才留意，主子說得沒錯。”
    顧如約說；“所以告訴你留個心眼，這回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奴婢記住了，不是主子提醒，打死奴婢也想不到，上次差點誤了主子。”
    沉香挺懊惱。
    “細(xì)微末節(jié)多留心，有些東西并不難發(fā)現(xiàn)。”
    這兩個丫鬟本質(zhì)不錯，指望不上她們能幫上忙，提防別被人利用。
    主仆走過一段夾道，剛要邁過一個過道門，前方出現(xiàn)一道身影，穿著常服的蕭逸和太監(jiān)高升。
    顧如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低聲對沉香說；“晉王在前面，我們躲開他。”
    沉香以為夫人怕晉王，不敢多問。
    蕭逸身旁的高升眼尖，指著前面，“那好像是顧夫人和丫鬟沉香。”
    蕭逸已經(jīng)看見，高升想起，“顧夫人酒醒了。”
    話音剛落，一眨眼，人便消失了，雪青紗衣裙琚在門里一閃，過道門內(nèi)空無一人。
    顯然，顧如約主仆二人也看見對面的晉王蕭逸，反應(yīng)卻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