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十一章【舊事】
午飯過后,蘇方寒并沒有離開,而是同穆席云坐到了閑云山莊某處的園子里。
“隱門的殺手,為何會在山莊里?”
穆席云端起茶,隨意地答道:“四年前失手被隱門下了追殺令,自己找上門來的。”
“原來如此。”蘇方寒點(diǎn)頭,沒再追問。
淺淺地抿了口,穆席云將視線放在遠(yuǎn)處的一叢新綠上:“你與他,是舊識?”早上的那一會兒,或許還不足以想清什么,可放在事后想想,卻是可以明白的。何況這事的背后,還有許多經(jīng)由他手,由他親自遮瞞下的瓜葛。
蘇方寒自沒有想到那許多,只是自然而然地答道:“有過幾面之緣,煙雨樓與隱門,暗地里總歸還是知己知彼。況且有素雨的事在,結(jié)識之后逼迫過幾回。”
“嗯?”示意說話的人繼續(xù),穆席云神色如常地繼續(xù)喝茶。
似是沒料到穆席云還要繼續(xù)聽,蘇方寒愣了一愣,邊回想,邊道:“厲害得很,逮到過幾次,都給他溜了。”
“溜了?”聞言,穆席云來了興味。煙雨樓的樓主,無論武功還是心計(jì)與手段,都非尋常人可以對付,若能從其手中溜掉,且還是幾次,傳到江湖中也該是件叫人唏噓不已的事了。
“軟硬不吃,油鹽不進(jìn)的東西。”語氣有些不滿,蘇方寒悻悻地給話結(jié)尾:“那腦子里的東西,多得很。”
見友人這明顯是著過道的意思,穆席云不禁挑眉,蘇方寒的性子他了解,絕非是任人隨意耍弄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損面子的事,蘇方寒冷哼一聲,不再繼續(xù)解釋。
穆席云略略一笑,眼里帶了戲謔。“無事不出劍,出劍不活人”的名號,是在蘇方寒未接掌下煙雨樓就有的。想從這么個人手下活命甚至溜走,難度可想而知。他還真不知,那個單被他握住手掌就開始手心冒汗的人,會有此般本事。
知道了想要知道的,蘇方寒也沒了久待的心思,簡簡單單交代幾句將為人父該注意的,便離開了。只不過離開得有點(diǎn)特別,既不是去山莊中常年為他留出的小院,也不是到莊外尋覓客棧。
“隱門里排在第二的殺手,也會失手?”
遲風(fēng)坐在桌邊,蘇方寒站在屋里。一個沒有待客的意思,另一個也沒有見外的意思。
“是人,就有失手的時候。”猜到問話的人從穆席云那里知道了什么,遲風(fēng)也就承認(rèn)得大大方方。
這話不過是個引子,蘇方寒恰好借此機(jī)會問下去。
“我給你的玉佩呢?”
“扔了。”
沉默,良久。
“扔了?”
“扔了。”
掛了一天的笑臉終于維持不住,蘇方寒瞇起眼,神情陰寒地在遲風(fēng)身上來回掃視。
遲風(fēng)不說話,隨站在一邊的人從頭打量到尾,自顧自地端起茶盞喝茶。
五年前,蘇方寒為溫素雨之事找到他的時候,給過一塊玉佩。其下藏的當(dāng)然不是贈物之心,只不過軟的硬的都試過了,也沒能從他嘴里得到一點(diǎn)消息,才折騰出這么一招。道是日后想通了,可憑玉佩聯(lián)絡(luò)煙雨樓,到時,對煙雨樓樓主有恩的人,就是整個煙雨樓的恩人。
什么想通不想通,遲風(fēng)再清楚不過,僅是說在嘴上好聽而已。殺手便是如此,殺的人多了,就會有被殺的一天,等那天到了,他就可以按蘇方寒說的,帶著玉佩與其所要的消息,到煙雨樓去尋求庇護(hù)。只不過之后蘇方寒是要多殺個隱門的人泄泄恨,還是真把人藏到個地方去避難,就不得而知。
那年,也不過是他做殺手的第三個年頭,狠絕里還透著點(diǎn)傲氣,所以一轉(zhuǎn)身,就把玉佩給扔進(jìn)了一條無名河里。
溫素雨,是他殺的。就算哪天真的走投無路了,也絕對不會去求蘇方寒。
只是造化弄人,任他當(dāng)年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日后他不僅會想去求蘇方寒,甚至不介意將性命和溫素雨之事的內(nèi)情一齊送上,只為換家人日后安好。可歷來隱秘為先的煙雨樓,又怎會隨意將個外人帶到自家樓主跟前。
追殺,逃亡,一人牽系全家人性命,隨時隨地,都會被暗處涌來的危險(xiǎn)殘殺致死。
就在那種骨肉里都透著絕望的時候,他去了閑云山莊。根本不報(bào)任何希望,但叫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不僅從山莊管事的口中聽出了玄機(jī),甚至在夜闖山莊后,等到了莊主穆席云。
沒人知道那是如何一種絕望,當(dāng)他強(qiáng)撐著鎮(zhèn)定,狼狽不堪地去與穆席云談條件時,手里握著的,是毫無用處的籌碼,甚至連自己都覺得是在瘋言瘋語。
所以也就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當(dāng)年在那間牢房里,當(dāng)穆席云親口應(yīng)下會保他全家性命時,他是何等的感激。
于是之后的四年,他摒棄了一切私心雜念,廢寢忘食地練武。
也于是,當(dāng)流云軒中穆席云將他壓在身下時,他幾乎不曾真的抵抗。
蘇方寒和穆席云,都是人上之人。蘇方寒如他親口所說,嗜殺。因此當(dāng)年就算殺溫素雨的是別人,遲風(fēng)也沒有把握在向蘇方寒坦言之后不會丟了性命。
但穆席云不同,前年,就在穆席云喜歡上沈逸卿的時候,曾暗中調(diào)查過沈家不少事。之后下過一道令,暗殺隱門中所有知曉當(dāng)年溫素雨一事的人。
還是那句話,沒有人會希望無傷無病就被奪了性命。當(dāng)莊中管事回報(bào)溫素雨一事動手的殺手就在山莊里,是六名暗衛(wèi)之一時,遲風(fēng)是真正驚了心,甚至也覺察到了穆席云聞言后眼里毫不掩飾的寒意。可最后,卻也只是擺了擺手,要回報(bào)的人退下了。
當(dāng)天值守的暗衛(wèi),恐怕連穆席云自己也沒有料到,正是被他放過了性命的人。
蘇方寒和穆席云的區(qū)別,遲風(fēng)一直都很清楚,只是藏在了心里,從來不會拿到嘴上去說。
是以當(dāng)送走了神情復(fù)雜的蘇方寒又迎來了神情同樣復(fù)雜的莊主穆席云時,他既懂得了待客之道,也學(xué)會了柔順和服從。
穆席云拿起剛剛被倒?jié)M,溫度也正好的茶水,不急不慢地喝了口。
遲風(fēng)放回茶壺,退后半步,跪在了地上。穆席云來是有話要說,這點(diǎn)察言觀色的功夫,他還有。
“跪著做什么?”穆席云隨口問著,話里卻沒有真要人起來的意思。
遲風(fēng)把頭又低了低,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五年前,溫素雨是你殺的?”
“是。”對穆席云,遲風(fēng)從來沒打算隱瞞過什么,何況這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忘了它。”有可能的話,穆席云希望溫素雨的事成為永久的秘密。
“屬下明白。”
屋里靜了一會兒,過后響起的,還是穆席云的聲音:“那梅子糕不好吃?”
梅子糕?腦子里一時有些懵,遲風(fēng)蹙了眉,帶著點(diǎn)疑問看向穆席云所在。
“喜歡后山上的那些?”
終于,遲風(fēng)聽懂了,心底不免有些惶惶:“莊主……”
穆席云把茶盞放回桌上,垂手抬起跪著的人下顎。還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比平時蒼白了點(diǎn),因?yàn)橹暗哪蔷鋯栐挕2贿^,耳根好像有些紅?
“屬下知罪。”遲風(fēng)知道問題不出在梅子上,穆席云最見不得的,是不守規(guī)矩的人,這是山莊上下所有人都唯恐觸及的忌諱。鬼知道他那時是怎的一時沖動……
穆席云默默看著,沒作表示。眼前的人,臉色不怎好看,雖非被嚇得沒了血色,可卻叫人看不下去。明顯是后悔的表情,還帶著局促與不安,似乎只要再給他一次機(jī)會,就算是死,也不會再去肖想后山上的梅子。
至于么……
在他用話嚇唬人之前,自然是至于的;可在人真的被嚇到之后,穆席云又覺得有些沒必要。不過是幾顆梅子,后山上還有一模一樣的一大片。再或者,該說是從整整一片梅子林里摘了無足輕重的幾顆,給了他以后的孩子?
“下次別去了。”沒了來之前的不悅,穆席云手上略微用點(diǎn)力,不會讓人疼,只不過是把微低著的腦袋弄得明顯晃動了下,平添幾許作弄人的意味。
大概這時遲風(fēng)也發(fā)現(xiàn)了說話的人沒有責(zé)怪的意思,輕輕地抵著下顎上的手指往下壓了壓,將頭又垂了點(diǎn):“是,絕無下次。”
“起來,解了衣服我看看。”指腹在略有緊繃的下顎上磨蹭了會兒,穆席云放輕聲音。這事來之前就打算過,但自覺有些不好開口,畢竟逼個男人幾次三番寬衣解帶不是什么正常事,而且對方又不是小倌孌童一類。只是眼前之人的樣子實(shí)在很順從,叫他少了該有的為難。
如穆席云所想,沒個男人會喜歡這樣,但遲風(fēng)還是起身散開衣帶,忍下羞恥往前站了一步。
本來只看看,也是可以的,但此情此景,饒是穆席云心里還裝著個沈逸卿,也不免有些意馬心猿。于是只琢磨一會兒,就伸出手去。
手之所觸,依舊平坦結(jié)實(shí),不見任何變化,肌膚下也還是緊張而有力的肌理。只是比起上次,手上動作溫柔了不少。
遲風(fēng)很安靜,雖然難掩心底尷尬和緊張,貼在身上的手指有些熱,興許是方才茶水傳過去的溫度。
半晌有余,穆席云死心。司徒成說過,想看出什么還得再等等,他也不是著急,只不過還是會忍不住要想隔幾日就確認(rèn)一回。具體何種心境,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diǎn)可以確定,眼前的人,的確只是早上吃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