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4
畢業(yè)后,謝湄筠住回齊家。她對齊母終于改了稱呼,叫“伯母”。齊承耀聽了,眼淚差點下來。他以為自己的努力終于有回報,他跟湄筠的關(guān)系正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不久的將來,他即可抱得美人歸。其實不然,謝湄筠是因為齊母那一跪和那兩巴掌心里愧疚。齊承耀趁熱打鐵跟湄筠提了幾次結(jié)婚,湄筠只有一個詞,“休想”。
齊承耀請人在院子里用杉篙、竹竿和席箔搭起涼棚以避暑熱。天棚、魚缸、石榴樹,這是北平四合院里夏季的別致風景。隔壁鄰居家母貓生了一窩小貓,才出月子,齊承耀去抱來一只小崽給湄筠養(yǎng)著玩。
“公的還是母的?”湄筠欣喜。
“公的。”齊承耀掀起小貓的尾巴,“看這里,湄筠。上面的洞是gang門,看下面這個洞。小母貓的洞要大一些,距離gang門遠一點。”
“誰要看!”湄筠變了臉色,甩手走了。他當然知道!
齊承耀不是傻子,他恨自己太愚蠢。
“你給小貓起什么名字,湄筠?”晚飯時齊承耀問一聲不響的湄筠。
“承祖!”湄筠冷冷的。
“什么?”齊承耀以為自己聽錯了。
“承祖,‘繼承’的‘承’,‘祖宗’的‘祖’!”她一臉不耐煩。
齊承耀摸一把臉,跟他一個輩分,都是“承”字輩;光宗耀祖,就是說小貓是他弟弟。還好,沒叫“承宗”。倘若母親沒坐在一旁,他猜湄筠會不吝賜給小貓一個“齊”姓的。
齊母沒言語。她現(xiàn)在對謝湄筠極其客氣,謝湄筠對承耀的各種擠兌、各種冷話她只作沒聽見。承耀的心思只在謝湄筠身上,他自己喜歡就好!
湄筠晚飯后便“承祖”、“承祖”地叫小貓,齊承耀猜她是要把這個名字給坐實了。看著院子里踉踉蹌蹌跟在湄筠腳后跑來跑去的小貓,齊承耀想齊家終于不再人丁單薄了。
齊承耀才走進內(nèi)院,便看見母親從堂屋穿過去湄筠的房間。他心里納悶,母親從不進湄筠的房間,雖然兩人同住在北房里,卻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放輕腳步來到窗外,屋里,母親正往酸梅湯里滴加一種棕色的液體,棕色,跟酸梅湯的顏色相差無幾!齊承耀毛骨悚然。酸梅湯是他特意叫廚子給湄筠準備的,裝在搪瓷缸里,缸外堆上碎冰,慢慢化成冰水。女孩子在外面奔走一天,肯定渾身燥熱,一碗酸梅湯喝下去,暑氣全消。
“你在干什么?”齊承耀冷冷地問一句,隔著半開的窗戶。
母親猛地一抬頭,“承耀,你嚇死我了。”她撫著胸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問你在做什么!”
“沒什么。”母親很有些尷尬。
齊承耀從窗外繞進屋子里,“給我!”他向母親伸出手來。
“你什么意思,承耀?”母親驚問,她看出兒子壓抑著的憤怒。
“什么意思,要是湄筠有什么閃失,無論表面上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再是我的母親了!”那個人說“我一輩子就愛過這么一個人,她卻容不下她!害了她!”。齊承耀體會到了那個人的傷心。“我不會放過你!”
“你在說什么?承耀!”
“你往酸梅湯里加什么東西?”
“為什么,承耀?”他居然懷疑自己加害謝湄筠!
“她是我一生所愛!我這輩子只愛湄筠一個人,你卻要害她!”
那個人說,“我這輩子只愛韞嫻一個人,你卻害了她!”倆父子何其相像!“我是問你為什么懷疑我要害湄筠?”
“那個女人并不一定會死,我指她生產(chǎn)的時候。不是嗎?”他自從在浴池里聽到往事,就想把它忘記,埋在過往的塵埃里。可是殺了人的人不會改,她會洋洋得意,變本加厲!
要來的總會來,有人解了往事的封印,她躲不過。齊母深吸一口氣,“我沒有害她!”她不算好,可也不算太壞!
“那是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想管,你別動湄筠就好!”
“你說我要害湄筠?”母親苦笑,“你難道看不出這是‘藿香正氣水’?你不信就嘗一口。你看看瓶子,同仁堂的藿香正氣水!你拿到藥房里叫人驗一驗,看是不是藿香正氣水!”
藿香正氣水可以消暑。“我......”齊承耀很難堪,他先入為主,母親在他心里留下殺人的形象,他時不時地就會被觸動神經(jīng)。“母親......我......”
“既然提到從前,承耀,我們不妨說說吧。”
“母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
“承耀,你必須聽,否則你會把我當成殺人犯,一輩子提防我!那個女人提前一個月早產(chǎn),那個人剛好在奉天,我沒有找鐵嶺最好的產(chǎn)婆們,也沒有找名醫(yī)來,我只把咱們那條街上專門給人接生的產(chǎn)婆叫了來。承耀,你告訴我,換了你,你會怎么做?要是別人奪了湄筠去。”
換了他?奪妻之恨不共戴天!齊承耀忽地明白那個人對母親還是有情義在的,他至少沒殺她。大概是因為她是他孩子的母親吧?
“我沒想到她會難產(chǎn)、會大出血,等名醫(yī)趕來時,她已經(jīng)去了。我確實不喜歡她,我想讓她在生產(chǎn)的時候多遭些罪,就像我,從她進門后,我的心每一時每一刻都在遭罪!”那個人納妾后再沒碰過她一下,沒在她屋里呆過片刻。他連一絲一毫的感情都不肯分給她!
“我確實怨她,我甚至想她死,很想!可是我不會殺人,更不會犯下一尸兩命的罪過!他說我害了她,明知道她早產(chǎn)有危險,卻不叫名醫(yī)和最好的產(chǎn)婆來。可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承耀,換你,你會怎么做?”若是那個人對她好一點,還念著過去十幾年的情分,沒那么偏心,她也許會做到。畢竟那個女人與姚鳳喜不同,本分、不爭搶。
“母親,你沒錯!我很抱歉!”
“承耀,我的確不喜歡湄筠,因為她從不感念你對她的好,總是挖苦嘲笑你。可我沒那么恨她,就算是痛恨她,我也不會害她。我是人,做事有自己跨不過去的檻!”
“對不起!母親,我錯了!”
“為什么,承耀,他們兄妹傷了你的臉,把你打成那樣,你還一心一意護著她?”
“母親......你......”她居然知道了,“是......是崔兆麟告訴你的?”這個老婆嘴比個東北娘們還嘴碎!
“沒有,是湄筠自己說的。”
“什么時候?”他不記得母親和湄筠有長時間相處的時刻。湄筠從不親近母親,她怨恨母親!
“她要嫁人,我看你太傷心,忍不住去找她。”
“母親,我謝謝你!”齊承耀差點落淚,所以,湄筠肯悔婚。“我感謝你,母親!”母親為了自己向湄筠低頭。
“承耀,我們是母子,說什么‘謝’!我盼望你快快樂樂的。”承耀對她很好,多少男人在外面胡混,做子女的根本不理父母間的爛賬,為了母親而能與父親斷情絕義的只有承耀一個人。“承耀,你為什么護著她?”
“湄筠只是要我簽離婚協(xié)議,她從頭到尾都不許別人打我。湄筠走了以后那些人才動手的。她不放心我,特意跑回來看。否則,我的臉大概花得不成樣子。”
“哦,可是她哥哥......”
“要是我有個妹妹被別人欺負,我也不會輕易放過那個人!她哥哥為國抗戰(zhàn),是條漢子!”
“承耀,你可以護著她,可你不能慣著她!”
“母親,她一個小女孩兒,母親過世了,父親......哪里稱得上‘父親’,唯一疼愛她的兄長又不在跟前。女孩子本來就該讓人寵著,要是再沒個疼她哄她的人,她心里怎么過得去?”
“可你呢?你就該受罪?”
“怎么是‘受罪’呢?母親。只要湄筠在我身邊,我心里就很高興!況且,一直有你支持我,我心里亮堂著呢!”
“承耀......”
“母親,湄筠該回來了,我先出去了。”
齊承耀走出正房,看見湄筠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承祖四腳朝天肚皮向上地放在膝上逗弄,“你牙齒都長全了,以后就是小小男子貓,不要再調(diào)皮了!”
齊承耀微笑,“干什么呢,湄筠?”他走過去。有時,他挺嫉妒承祖。
“盤貓。”沒話找話!他難道沒長眼?
“什么?”他沒聽明白。
“不是有‘盤玉’的嗎?我‘盤貓’。”
齊承耀再笑,“現(xiàn)在是乳牙,承祖長到四、五個月時還要換牙。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湄筠?”
“剛才。要是姚鳳喜臨產(chǎn),我不會給她請最好的穩(wěn)婆和名醫(yī),我大概保不住你的愛妾和孩子,不好意思。”她既然無意間聽到了別人的談話,她便說出來。“我本來要進屋,走到廊下聽見你們在里面說話。我無心窺探別人,可是事關(guān)我的生死。”
“洗洗手,吃飯吧。”湄筠聽到了他說自己是他一生所愛,聽到了他為自己寧可跟母親翻臉,可她仍舊拿姚鳳喜來擠兌他。養(yǎng)不熟的女人!
“我口渴,要先去喝酸梅湯!”她知道齊承耀生悶氣,但是有愛便可以抹掉過往的一切嗎?齊承耀用他的愛把她困住了,使她進退不能。
起先齊母對小貓的名字不置可否,后來便也“承祖”、“承祖”地跟著湄筠叫了,因為小貓委實活潑可愛。齊母替小貓撓著肚子時便想要是從前承耀的弟弟們起名“承祖”,也許會像小貓一般歡實健康。承耀的名字是父親給起的,不像后來的孩子們是那個人給起的名字,文縐縐的。孩子的名字平凡一些好養(yǎng)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