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4
寒假,齊承耀把湄筠接回家。女孩兒沒有拒絕,齊承耀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因為這三個月里,他一直念叨著要湄筠寒假跟他回家住,見一回湄筠念叨一回。其實是謝統(tǒng)勛讓湄筠住回到齊家,假期里,女學生們大多各自回家,女孩子住在宿舍里不安全。
在北平的頭一個春節(jié)自然要喜喜慶慶、熱熱鬧鬧地過。齊承耀的“瑯玕居”12月初開業(yè),他和母親忙得分身乏術,顧不上家,家里的過節(jié)準備就交給湄筠來操辦。他和母親眼見著家里一天變一個樣,越來越潔凈亮堂起來。女孩子盡心盡力,鐵嶺和北平過年的習俗一樣也沒拉下,“祭灶神”、“接玉皇”、“割年肉”、“洗福祿”,各事辦得妥妥帖帖。是把治家的好手!齊承耀心里歡欣。
臘月二十八貼福字,齊承耀想起從前的事,提前叮囑湄筠多買些喜慶的“年紅”。
“放心!春聯、門神、年畫、福字、吊錢、窗花一樣不會少,保準你滿意!”
齊承耀心里覺驚,體會這不是好話,“等我回家一起貼福字,湄筠。”
“等你回來?太陽早下山了,不好貼福字!”
傍晚齊承耀陪著母親回家,心神略有些不定,他一路瞧著別人家大門上的燈籠和對聯,猜湄筠會給他怎樣的驚喜。
母子倆在自家大門前停住,“百年天地回元氣,一統(tǒng)山河際太平。國泰民安”,大紅燈籠輝照下,一片喜氣。好!祝國祚延綿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心愿!這福字也好,仿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的字體,筆力雄厚。
他們進門左拐,正房上的春聯映入眼簾,“悠悠乾坤共老,昭昭日月爭光。四季長安”小女子有大氣象!齊承耀轉身看東廂房門,“占天時地利人和,取九州四海寶藏。財源廣進”很好!他是做生意的,就要財源滾滾!
“嗯,這些春聯不錯!”齊母頗認得些字,“福字也好!”
齊承耀再看西廂,“年豐人壽、國裕家康”幾個字一下子扎入心底,湄筠到底沒辜負他的擔憂。
“好不好看?我特意請這條胡同里的老秀才寫的,前清的秀才,比竇叔的字好!”湄筠火上澆油。
齊承耀不應聲,徑直去東廂屋里換下外出的衣服,他一眼瞥見自己書房里的年畫差點沒氣死——《馬前潑水》,楊柳青年畫,木版套印和手工彩繪相結合,色彩豐富、鮮明活潑。可他不是傻子,《馬前潑水》,雙玩藝的傳統(tǒng)曲目,況且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是暗指他們夫妻?他大步進臥房,《西廂記》,仍然是楊柳青年畫,雙玩藝名段有《大西廂》。
“吃飯了!”湄筠在屋外喚他。
他出東廂門、定定地看湄筠一眼。
“怎么樣?春聯、年畫你還滿意嗎?”
“你要是我女兒,我非結結實實地揍你一頓不可!”齊承耀大步去堂屋。
“怎么啦,為什么?”湄筠緊跟著他。
“你是要氣死我才滿意,對吧?”齊承耀步入堂屋,堂屋墻上《富貴滿堂》的年畫讓他心里稍安,他敲門去母親房里看一眼,《天官賜福》,還好。
“哎,別去我屋里!不許!”
早晚是他老婆,憑什么不能進!齊承耀不顧湄筠的阻攔一頭扎進女孩兒閨房,《楊家將》?對,“涿鹿之戰(zhàn)”、“鳴條之戰(zhàn)”、“牧野之戰(zhàn)”……她喜歡這個題材!所以,就他一人待遇特殊!
“你去西廂看看,我布置得可好看了!”湄筠獻寶一般。
“不去!”他知道湄筠為何慫恿他。
“你不是喜歡窗花嗎,我剪了好幾個貼在西廂窗上。去看看唄!反正你早晚都要去,長痛不如短痛。”
西廂是齊家母子倆算賬、商議事情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心痛!”小孩子惡作劇后總要炫耀,他瞧著湄筠一臉期盼的神情嘆口氣,“吃完飯再去,省得現在添堵吃不好飯!”
“我聽說飯后生氣是會積食的。”湄筠悠悠地說。
“吃飯時生氣更容易積食。”他要抻一抻她。
《回杯記》宮尖,他吃飯時就猜到了!《老鼠娶親》的三才,《鸞鳳和鳴》跟《同偕到老》的炕圍,《五子奪蓮》和《連生貴子》的窗畫,《鴛鴦戲水》、《瓜瓞綿綿》、《青梅竹馬》以及《麒麟送子》的窗花,還有那滿坑滿谷的福字,紅火得像新房!若不是礙著有母親在,湄筠會把福字換成喜字的。齊承耀摸著下巴看門上貼著的《貴妃醉酒》年畫,楊玉環(huán),能歌善舞且不貞,他知道暗指誰,一樣地胖!
“好不好看?”湄筠趕著問他。
“還是寡淡了些,你該把墻面都貼滿。”不生氣!不生氣!他心里對自己說,自己娶的老婆再刁蠻也要忍著。
“睹物思人、一解相思,好吧?”
“嗯。”他忽地出手在湄筠屁股上抽一下,不輕不重。
“哎!你干什么?”女孩兒忙用雙手護住自己屁股。
“教育教育你!”老虎不發(fā)威,當他是病貓!
“承耀,這......這整得好像......好像新房。”晚上,母子倆算賬時齊母環(huán)顧四周,忍不住說一句。
“哦,是嗎?”
“她故意的!”
“怎么會?過年喜慶點好。”
“你就偏袒她吧!”
齊承耀笑笑,“小女孩兒惡作劇,何必當真!母親。”
“哪里是‘惡作劇’,我看‘惡’倒是真的!”
“她心里不舒服,讓她鬧一鬧就好了,母親。”
“那你心里不舒服,誰管?承耀?”
“我自找的,母親。”
齊母看著他嘆口氣。
除夕,齊承耀拉著湄筠來祭祖,“與我有什么關系?”女孩兒拉下臉來。
有什么關系?“家譜上不是寫著你的名字嗎?”
“什么?抹掉!就現在!”
“沒有,沒有!我騙你的!”
“我不信,我去看看!”
“家譜怎么能隨便給人看?你要看便要拜!”齊承耀差點驚出一身冷汗。湄筠剛嫁過來的那一年春節(jié),他便把湄筠登上家譜。后來倆人分開了,他沒舍得刪掉。
她的名字肯定在上面!算了,大過年的不與他計較了。謝湄筠瞪一眼齊承耀。
除夕夜齊承耀叩拜母親,謝湄筠沒有任何動作。本來齊承耀與母親商議給湄筠準備了不菲的壓歲錢。“湄筠,你不要壓歲錢?”他忍不住問一句。
“你給我磕頭,我給你壓歲錢。”女孩兒看著手里的書輕描淡寫地說,“一塊錢一個頭。”
“價格不錯。”齊承耀摸把臉。跟當年一樣,湄筠對母親積怨之深連磕個頭都不肯。他要是小孩子,他就把湄筠的私房錢一個頭一個頭地都磕光,省得她有恃無恐地不肯跟他!中國嫁娶習俗里最沒道理的就是女子嫁資這項,做丈夫的憑什么不該替妻子管理嫁資?
齊母只做沒聽見。自上次與謝湄筠沖突使她離開后,齊母學乖了。自己跟謝湄筠吵架,受害者只有一個人,就是承耀。謝湄筠鬧著要離開時,她看見了承耀的樣子,低三下四、毫無尊嚴。
大年初一,齊家初來北平,在北平沒什么親戚可走訪,齊承耀提議去天橋逛廟會。
“好啊,聽說有很多藝人表演雜耍、相聲和說書,沒準有草臺班子演雙玩藝。記得多帶些零錢,你好打賞!”
齊承耀恰好一塊炸松肉在嘴里,嚼來嚼去就是咽不下。
“我知道你的口味,可以幫你留意。嗯,要身材豐滿、性格潑辣的,對不對?”齊承耀差點咬到自己舌頭,謝湄筠還沒完,“天橋三教九流什么行業(yè)的人都有,要是有什么擅長《回杯記》的人你看好了,即刻就可以找個媒婆來幫你說和。”謝湄筠乘勝追擊。
“我就看好你,你肯幫我找個媒婆說和嗎?”齊承耀終于咽下炸松肉。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