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多情卻被無情惱 3
漢子把車趕起來,不疾不徐地往城外走。
車廂里兩人緊靠在一起,方才驚慌時謝湄筠沒察覺,“你往那邊點兒!不熱嗎?”謝湄筠皺眉,使勁連推他兩下。
九月中旬怎么會熱?齊承耀心里嘆口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往哪邊去?車廂就這么點地方,他把身子盡量往車廂壁上貼了貼。方才,他正懷擁佳人享受呢,女孩兒柔柔軟軟的身體貼著他,氣息清新,他心頭亂撞,身體起了變化。
“出來吧,呆在里面不悶嗎?”
齊承耀挑起車簾,坐到車廂外面,他確實需要疏解一下。
“他就是喜歡便宜的!”謝湄筠忍不住插話。
“家底來得不容易,哪個不是一點點攢出來的?”
齊承耀想大漢的家底得來挺容易的。
“大手大腳花錢那是紈绔子弟,家產(chǎn)早就敗光了。我看你倒是不便宜,他拿家產(chǎn)換的你!”
女孩兒不言語。
“兄弟,你喜歡打槍?”
“倒沒有,就是防身,大哥。”
“他喜歡看戲,看‘雙玩藝’!”謝湄筠插話。
齊承耀差點從車轅上掉下來。
“哎,兄弟,我也喜歡看!你最喜歡看哪出戲?”
“《回杯記》。”謝湄筠替他回答。姚鳳喜在齊家時閑著沒事就哼哼《回杯記》。
齊承耀十分希望湄筠看在自己相救她一場的情分上放過自己。
“哎嘛,兄弟,我也喜歡!你喜歡看哪個角唱的《回杯記》?”大漢找到知音了。
“他不挑角,他喜歡看草臺班子。”
齊承耀只覺得眼前發(fā)黑。
“怎么?”
“草臺班子風格潑辣!”
大漢終于看明白了,“兄弟,你這趟買賣好像不劃算,她不買你的賬!看緊了,別做了王八!”
他早做了王八,哪里輪得著我!女孩兒忍著怒氣不吭聲,她怕惹惱大漢,況且這種事女孩子家不好意思出口。她聽到那大漢繼續(xù)說,“兄弟,我告訴你,女人不能慣,該揍就得揍!你越捧她,她越上天,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哎,你姓什么?”
“姓‘謝’!”女孩兒沖口而出。
大漢跟齊承耀都笑了,大漢其實是問齊承耀,“那可別辜負了你的姓!”女孩兒挺有意思。
“我姓齊,大哥。”謝湄筠那嬌滴滴的小樣子大概禁不起他一巴掌,他怎么舍得?齊承耀想。好男不跟女斗,打女人?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下手,比如剛才那兩個女人。
“你去奉天在哪兒落腳?”
“我跟母親約在火車站見,要是過了點,沒有車發(fā),也許先找家旅店住一晚上。”齊承耀不想告訴大漢他與母親在匯理銀行門口匯合,母親手里有大量錢款,他終究怕大漢起歹意。
“私奔啊?”
“啊......”齊承耀仔細一瞧漢子,心驚。眼前的人一股戾氣在眉間,不像善類。他剛才急著上車,沒留神。
女孩兒沒吭聲,誰跟他私奔!
“怎么?女孩兒父母看不上你?也是,你臉上的疤是有點......”
齊承耀笑笑,他猜漢子不是鐵嶺城里人。在鐵嶺幾乎人人都認識他,因為他臉上的疤。
“狗眼看人低!哪個好漢身上沒個傷!”漢子轉(zhuǎn)向謝湄筠,“你倒是個好女孩兒,巨眼識英雄!我告訴你啊,妹子,這男人不能光看臉,得看這里,”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看他是不是個有膽有識的爺們,看他對你的那顆心!”
齊承耀以為這漢子說的話相當中肯。“好漢”?確實是道上的。
謝湄筠紅了臉,她本來就為齊承耀臉上的疤而內(nèi)疚,這男子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其實,我們不是私奔,”齊承耀替女孩兒解圍,亦替兩人謀劃退路,“她父親要把她送給鐵嶺的日軍中隊長鈴木十兵衛(wèi),我看不過,救她出來。”道上的人兇強卻俠氣,他瞧這漢子是個有血性的人。
在鐵嶺人人痛恨日本人。前年九月“鐵嶺事件”,日本憲兵六、七人在“清樂茶園”乘醉滋事,打傷三個中國警察,自己有兩個人受輕傷。后來日本憲兵和日警隊居然封鎖鐵嶺,在主要街面上布崗架槍、禁絕交通,勒令商鋪閉市。他們包圍鐵嶺縣政府和公安局以及交涉署、電話局、電報局等機關(guān),將公安隊士兵繳械毆辱、罰令長跪,公安隊官長三十余人均被擄去。數(shù)家商鋪被日軍搗毀,十幾個商民被毒打,傷勢甚重。
漢子看他兩眼,“你倒是個義士。”
“不敢!”
“去哪兒?”
“沈陽。”
“我送你們?nèi)グ伞!?/p>
“大哥,不敢勞煩您,前面方便的地方,您就讓我們倆下去。”齊承耀希望好漢放過他們,他再設(shè)法找代步工具。
“女的漂亮,男的有錢,”漢子悠悠地說,這一點從齊承耀的氣度上就可以看出,他雖然穿著短打,“你以為這一路上的強人會放過你們?”
“那你......”這一路上會不會再遇到強人,另說。坐火車是不能的,他們已經(jīng)錯過了火車的點,況且謝家的人肯定會在車站堵截他們。大白天,他要賭一下。關(guān)健是要先擺脫眼前的險境。
“有我的旗號在,他們不敢!”
車廂里的謝湄筠驚得輕呼一聲,立刻向前偎到齊承耀身上。齊承耀一時也向后靠了靠,不出他所料,土匪自報家門。“不怕!”他一只手背到身后扶住女孩兒、安慰她,“他要是想害咱們,不會告訴咱們他的身份。”
“你倒是有膽有識,”漢子看著他笑,“妹子,你跟他不虧!我本來打算做你這票生意,天上掉下來的買賣誰還能扔了?不傻嗎?可是你既然能豁出命來從日本人手里救她,我難道還是個畜生!”
齊承耀松口氣。
“你家在鐵嶺?”
“對,大哥。”
“你救她,日本人能放過你家?”
“我家里就母親跟我,我來時已經(jīng)讓母親先去沈陽了。家里還有幾個仆人,我猜他們聽說了會自己跑掉。工錢我讓母親留在堂屋桌上,再者,家里的東西他們拿去可以換錢。”他故意說了個透透徹徹,土匪大多是窮苦人出身,他猜漢子不愿聽到他刻薄下人,他也確實沒有。
“家業(yè)呢?”
“一間鋪子、一間飯店,一個旅館。規(guī)模不大,丟了也就丟了。”
“沒有田嗎?”
“有,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還能指著租子過活?”
“好漢!”大漢贊嘆,“妹子,你日后可別忘了他對你的情義!”大漢扭頭向車里說。
“你打算躲到奉天?”
“沒有,大哥。奉天躲不下,奉天日本駐軍更多,鈴木十兵衛(wèi)昨天才到奉天。她哥哥是第七旅的排長,可我想未必能保得住她。”
“那你打算躲到哪去?”
“小地方找不到營生,大地方奉天、長春、哈爾濱都有日本駐軍,不安全。我想帶她和母親去北平。她還在讀書,正好去北平讀書。”
“你真是‘二十四孝’丈夫,什么都替她考慮周全。”
齊承耀笑笑,他希望湄筠把這話記在心上。
“我要留在沈陽!我住在學校里不會有事。”
“妹子,別傻了!前年,鐵嶺的公安隊都讓人家砸了,盧隊長都被逼得開槍自殺了。日本人到學校里要個人,學校敢不給?”
“我哥哥......”她說話的底氣不是很足。
“他說得沒錯,你哥哥保不住你!鬧大了,這可是兩軍之間的事,別弄到最后逼得你哥哥自殺!乖乖地聽你這男人的話,跟他去北平。”
他是誰男人!謝湄筠沒吭聲。
“怎么樣,這車?我前天才弄來的,嘎嘎新!”
“很好!比我家里的好多了。”
“你怎么不用家里的車帶她走?”
“前段時間丟了,還沒置辦。”
兩人對視著大笑。
“哎,我這里多把槍,送給你防身。”
“大哥,我身上帶著兩把槍,我給你看看。我不太懂槍,你指點指點我。”
“你拿給我看看!”真是敞亮的好漢子!大漢就喜歡這般肯與他肝膽相照的人。
齊承耀從后腰里拔出槍來。大智若愚,他不傻,江湖上的人最忌別人猜忌他,他既然要仰仗大漢的保護一路去沈陽,就不該瞞著大漢他身上有槍。大漢久歷江湖,藏奸的人一眼就會被他看穿。他若藏槍,反而會弄巧成拙、招致殺身之禍。況且他以為他開槍的速度絕對比不上大漢。齊承耀賭對了,大漢眼尖,早在他跳上車時就看出他腰后別著兩把槍。剛才說“送槍”,不過是試探他,
“這‘狗牌擼子’一般,威力小,就圖個便宜。不用20塊大洋就能買下來。比不上勃朗寧,怎么也得80塊大洋。”
大漢說得沒錯,這是他最先買的槍。
他哪有什么眼光?哼!謝湄筠想,他就是喜歡便宜的!
“漢陽兵工廠仿造的德國毛瑟槍,跟真的差不離。射得遠,打個一百米沒問題;準頭好,甩手就是一梭子。真的毛瑟槍太貴,差不多得要100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