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君別后1
崔兆麟接了喬世瑛后不禁又往女校的教學(xué)樓望一眼。
“你看什么呢?”
“沒看什么,好像聽到文鸞叫我。”
“她早就走了。”
“哦。我有點渴,去喝杯咖啡吧。”
兩人進(jìn)了俄國人開的咖啡店坐下。侍者拿著飲品單過來,“你們好久不來了。”待看清喬世瑛后他尷尬地笑笑。
“你們?你以前跟誰常來?”
“跟齊承耀。”
“兩個男人一起喝咖啡?”
“嗯,我倆都喜歡。”
崔兆麟要了一杯咖啡和蜂蜜蛋糕。
“你不是不喜歡吃蛋糕嗎?”
“偶爾試試,這里的蜂蜜蛋糕很好吃。”
“待會兒,咱們先去八卦街上逛逛,然后再回家。”
“好。”崔兆麟在心里嘆口氣。他與喬世瑛有了男女之事后,喬世瑛的花費自然該由他一力承擔(dān)。只是女人們可不可以自己去逛街?
他以為戀愛中最煞風(fēng)景的事便是逛街,偏偏喬世瑛還是那種從頭逛到尾往往什么也買不到的主。她太挑剔!一條絲巾拿到手里,每一個縫邊都要細(xì)看,有一點點毛茬都不可以。店家把所有的存貨拿出來緊著她挑,她也挑不出一條滿意的。他很感謝店家的隱忍不發(fā)。
喬世瑛的這種行徑連帶著他最期待的床上節(jié)目變得不那么有趣,他心里堵得慌,提不起興致。他記得店家收了所有的貨品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里的內(nèi)容很豐富。
剛才去選蛋糕,同樣的口味、同樣的價格,她隔著玻璃柜子指指點點,挑來揀去,這塊嫌小,那塊嫌邊角不齊整,幾番折騰侍者。他臉上無光、心里不耐煩。普晴從不這樣,侍者取哪塊便是哪塊。靠孀居姨媽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從前怕是緊日子過慣了,養(yǎng)成小市民斤斤計較的習(xí)氣!
他的母親雖不是大家閨秀,但出身于讀書人家,知書識禮,舉止文雅得體,最看不慣小市民習(xí)氣。他和文鸞亦然。熱戀的時候,顧不到這些細(xì)節(jié),等熱情過去后,各人的品性都浮出水面。
“要不,你自己去?我的錢包你拿走。我明天要連載的章節(jié)里有些情節(jié)還沒敲定,編輯等著我的稿子。”他其實從不拖稿,早早地寫好若干章節(jié)預(yù)備著幾天的連載量。他的第一部小說《鸞儔譜》幾經(jīng)周折,被多家報紙編輯拒絕后,終于在《東三省民報》上發(fā)表。沒想到一經(jīng)發(fā)表,便引來一片好評。
“好,那我先去了!”賺錢是第一要務(wù),喬世瑛知輕重。她起身在崔兆麟臉上親一下,匆匆出門。春天來了,她要給自己置辦幾身換季衣服。她還想著早去早回,她念著夜晚和崔兆麟的活動,快感鉆到每一個毛孔里!
崔兆麟看著面前的咖啡出神。他在創(chuàng)作中遇到難以決定需要推敲的情節(jié)要與喬世瑛討論時,她會說讀者只為圖個樂呵,過后誰會記得細(xì)節(jié),何必費盡心思安排。可是從前普晴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兩個女孩境界很不一樣。
喬世瑛只知道他的文章好,卻說不出何以好,亦給不了他建設(shè)性意見。現(xiàn)在沒人替他整理文稿了,喬世瑛不是不肯,只是她每天除了上課,便是忙著逛街、會友,實在沒工夫替他謄寫稿子。
咖啡店的門每一次被推開,他都望過去,紅男綠女不是他想見的人。縱使見到了又該說什么?那般決絕的女孩。他很想問問她對自己小說的看法,他的筆名沒改,小說的名字亦沒改,發(fā)表在銷量不錯的《東三省民報》上,他猜普晴應(yīng)該會看到。
窗外街對面聘聘裊裊走來一個身影,是他熟悉的姿勢,崔兆麟心頭一緊。他趕緊調(diào)整好臉上的神情,等著女孩望過來。這是她回家必經(jīng)的路。
怎么,今天走得晚,學(xué)校里有事耽擱了?要親切和煦,像一個兄長。他想著待會兒他該說什么。
女孩子目不斜視,她只看她所在的那一邊,仿佛這邊的街面不存在。崔兆麟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在長街的盡頭拐彎,走入下一個繁華。
喬世瑛對他無所不說,師范學(xué)校很多女學(xué)生身體上的特征、尤其是缺陷他大致都知道。她既然喜歡說,他便樂意享耳福,每個男人心中都有個齷齪的小魔鬼。可是她從不對他談起普晴,她并不像表面上呈現(xiàn)得這般爽直、不存心機(jī)。
崔兆麟招手示意侍者結(jié)賬,他著急出門。忽聽得門外一片喧嘩,伴著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咖啡館的門被嘭地一聲打開,一個穿長衫的青年人沖進(jìn)來。他從距離他最近的桌子——崔兆麟的桌子邊跑過直奔后廚,期間他的手臂垂到桌子上,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毫不引人注目地從他的手里滑到桌上。
正在結(jié)賬的崔兆麟跟俄國侍者都驚住了。
轉(zhuǎn)瞬咖啡館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四個人搶進(jìn)來,“人呢?去哪了?”他們惡狠狠地問。
“往后廚跑了。”俄國侍者指一下,此時他已將手里的賬單放到桌上,不偏不斜地剛好遮住那只有幾頁紙的小冊子。他不能聲張,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們不是容易說理的人。他的祖國現(xiàn)在亦不能說理,所以他逃亡到中國。崔兆麟是常客,年青人溫文有禮,他喜歡。他不想年輕學(xué)生被無端連累。
追趕的人氣勢洶洶地跑進(jìn)后廚。俄國人納悶逃跑的人何以知道自己的后廚有門通往另一條街。
“這不是害人嗎?”待到后廚嘈雜的聲音遠(yuǎn)去,俄國人憤憤說一句英語。此時的小咖啡館里人不多,除了他們還有兩桌客人。
他走投無路了,所以兵行險著,這小冊子對他至關(guān)重要,不能讓追趕的人搜出來。崔兆麟對俄國人感激地笑笑。
崔兆麟身后的那一桌上的客人起身過來,他一邊把帽子壓到臉上,一邊不動聲色地從賬單下面抽出小冊子來放進(jìn)西服兜里,“咖啡錢我留在座位上了。”他誰也不看,徑直出門。
崔兆麟和俄國侍者面面相覷。所以,這里本來是被追趕的人與他的同伙接頭的地方,危急關(guān)頭他趕不及與同伴接觸,亦怕同伙暴露,所以將小冊子放到崔兆麟的桌上,他賭定崔兆麟和侍者不敢聲張。1927年4月中旬后,各地以“清dang”名義大肆捕殺,無辜被枉殺者不少。誰也不想惹事上身。
崔兆麟只覺得后怕,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這幾天都別來了。”俄國人輕聲叮囑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