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2
齊承耀當天即攜著厚禮、拽著母親去岳父家誠懇致意,備說前情,說自己一時糊涂鑄下大錯,懇請岳家原諒,希望湄筠回到齊家,從今往后夫妻恩愛,再無納妾一說。謝雍這輩子再沒見過如此厚重的禮品,“男子納妾天經(jīng)地義,為多子多孫著想。大富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很正常。至于那個戲子,是她自己****無恥,與齊家無關(guān)。”
齊承耀想自己與那戲子的丑聞恐怕已盡人皆知,自己現(xiàn)在大概是鐵嶺城的笑話。因為他只是與岳父講那戲子對湄筠不敬被驅(qū)逐,他回避了最主要的問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哪里能由著小妮子胡來?她姨母是個外人,更不能摻和。賢婿你放寬心,這一兩天我就把湄筠給你送回去!”
“不勞煩父親,我來接湄筠。”齊承耀趕緊說。
“那好,那你等我消息。”
齊承耀謝了岳父,滿心歡喜回家。他在家中等了一兩天、三四天乃至五六天,岳家始終沒有動靜。他按捺不住跑去岳家,前兩次都是個年輕的婦人出來見她,齊承耀知道是湄筠的繼母。婦人說謝雍不在。第三次,謝雍終于出來見他,搓著手,“我那姨姐是個厲害角色,我派去接湄筠的人都被她打了出來,后來連我去都叫不開門。難辦,真難辦!”
齊承耀始知岳父是個只會說嘴不辦實事的人,萬事還得自己來。岳父雖然不辦事,可他每次帶去孝敬長輩的厚禮岳父一樣也不曾少收。齊承耀說與母親聽,“這些日子送禮花的錢夠給你買好幾個妾了!”母親嘟囔一句。齊承耀苦笑。眼瞅著暑假過去太半,他的人生大事還懸而未決。他本來打算暑假里把自己擱在心上很久的事辦了,開學后他便和湄筠在學校外租房子住,兩人從此琴瑟和諧。
他老著臉再去湄筠姨母家,這次連門也進不去,應(yīng)門的婆子說,“太太說了家里幫手少,洗一次地很費事。而且也不想門前有什么不三不四、piao宿 chang ji 的人停留。”她神情很倨傲。齊承耀十分羞慚。同去的車夫為自家爺抱不平,自家爺平素里雄赳赳的漢子,不怒自威,現(xiàn)在再三再四地伏低做小,竟被個女人挾制住。他不知齊承耀是個認定了人或事便一門心思走到頭的主,否則當初也不會發(fā)生妻妾同時入門的事。況且以謝湄筠的容貌和受到的教育在鐵嶺城里鮮見,女孩兒在齊承耀心里旁人替代不得。
美人如花隔云端,他始終親近不得,煞是郁悶!齊承耀夜里做夢夢見女孩兒,湄筠對他笑著,溫婉嬌俏。他醒來后愣愣地看著棚頂發(fā)呆。他對謝湄筠的思念比之當初對姚鳳喜的念想遠過之而無不及。那個是chi luo luo 的欲望,這個是愛欲交纏。呸!他惡狠狠地吐一口,骯臟的chang婦怎么配拿來做比較,別弄臟了湄筠,那般清澈的女孩兒,他的妻子!他在鐵嶺大街小巷里穿行,希望能碰見湄筠。他去書店、商店、集市、最繁華的街道,她難道不出來買東西嗎?
他終于忍不住去翻看妻子的物品,從前他認為不經(jīng)過湄筠的允許而去翻看她的東西是不妥的行為。除了陪嫁的一應(yīng)家具外,湄筠從娘家還帶來六口椴木箱子,三口裝四季衣服、兩口放被褥,塞得滿滿地;被褥上擱著一個帶鎖的首飾盒。
另一口箱子里有一對嫁妝瓶、一對帽筒、一個座鐘、茶葉罐,這些都是新娘的必備之物,齊承耀從沒見湄筠拿出來。這口箱子里還有她的書和各種習作。女孩兒把習作整理得清清爽爽,分為作文、書法和繪畫三類。
湄筠的書法他見識過,他便先去看繪畫,他一看就笑了,越看越笑,幾乎合不攏嘴。女孩兒的畫類似豐子愷先生的漫畫,人物不過寥寥數(shù)筆,設(shè)色不多,可內(nèi)容比豐子愷的有意思多了。她喜歡畫戰(zhàn)爭,場面宏大、人物眾多,一張紙上人仰馬翻,城上城下廝殺正酣,伏尸百萬,流血漂櫓。湄筠畫了各種場景的戰(zhàn)爭,攻城、渡江、偷襲、野外遭遇戰(zhàn),她給每幅畫都起了名字,做了注釋:時間、地點、涉戰(zhàn)的雙方、主要人物、結(jié)果以及對歷史的影響,交代得明明白白。她畫了“涿鹿之戰(zhàn)”、“鳴條之戰(zhàn)”、“牧野之戰(zhàn)”、“巨鹿之戰(zhàn)”、“彭城之戰(zhàn)”、“馬陵之戰(zhàn)”、“長平之戰(zhàn)”、“淝水之戰(zhàn)”、“襄陽之戰(zhàn)”、“鄱陽湖之戰(zhàn)”、“薩爾滸之戰(zhàn)”......她在“巨鹿之戰(zhàn)”那張紙上題寫了抗清名將金聲的名聯(lián)“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涿鹿之戰(zhàn)”里湄筠以熊為帥,以虎、狼、豹為前驅(qū),以雕、鹖、鷹、鳶為旗幟,獸首人身的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各個都三頭六臂。她完全是按照史書的記載來描繪戰(zhàn)爭。
女人不該畫仕女或是花鳥嗎?真是有意思的小女孩兒,齊承耀看了滿心憐愛。他心里起了感觸,新婚時他本該把湄筠抱在膝上寵,和她一起一幅幅畫看過來,說笑著,看女孩兒在他懷里撒嬌纏綿。結(jié)果卻是個骯臟的女人坐在他腿上調(diào)笑戲謔,他真是混蛋!
女孩子的文字也好,深婉清麗,跟她的人一樣。齊承耀指望著在湄筠的文章里看到涉及自己的內(nèi)容,可惜沒有。
柳黃、銀紅、翠綠、醬紫、赤金、湖藍、藏青、竹青,顏色各異、厚薄不同的綢緞被子上圖案個個不同:百子嬉春、鳳穿牡丹、龍鳳呈祥、鴛鴦戲水、百蝶穿花、瓜瓞綿綿、鶴鹿同春、麒麟送子......看得出備嫁人的用心。
一個假期不見湄筠,齊承耀煎熬得心都老了。返校的那一天,他早早帶著驢車在湄筠姨母家門外等。等院門打開女孩兒走出來的那一瞬,他以為所有的煎熬都是值得的。女孩兒穿著桔梗色暗花紋改良旗袍,仿佛帶著露水的朝顏(牽牛花),楚楚動人。怕是東三省也找不到比湄筠更出色的女孩兒!
兩人乘車去沈陽,一路上無論齊承耀說什么,謝湄筠都不回應(yīng)。之前他想得太簡單了,他以為那戲子一滾蛋便天下太平,往者不諫,來者可追,他只要多哄哄妻子,從此兩人便可鳳凰于飛。但是他的妻子是謝湄筠,驕傲又極愛干凈的謝湄筠!
東北大學位于沈陽郊外北陵,前臨新開河,后倚昭陵園,占地約1000畝,樓舍壯麗、環(huán)境清幽。自1928年8月張學良任校長后,他先后慷慨捐款180萬大洋,修建教學樓、圖書館、實驗館、以及可容納萬余人的現(xiàn)代化體育場。東北大學常年辦學經(jīng)費居全國之首,教授們的月薪遠高于國內(nèi)其它大學,且無欠薪。關(guān)內(nèi)名人學者皆聯(lián)袂出關(guān),東北大學一時良師薈萃。
東北大學設(shè)文學院、法學院、理學院、工學院、教育學院、農(nóng)學院和醫(yī)學院,在校學生兩千多人。齊承耀在工學院,謝湄筠在文學院。
齊承耀一路陪著妻子辦理各種入學手續(xù),送妻子去“口”字形的文學院宿舍樓安頓下來,又陪著妻子參觀文學院教學樓——漢卿南樓。他逢人便說“這是我妻子”,不管對方是他熟識的還是陌生的。謝湄筠甩都甩不掉他,真是粘身上了!
崔兆麟的妹妹崔文鸞今年也進入東北大學文學院就讀,跟湄筠分在一個宿舍里,齊承耀更有了借口——與朋友攀談,他陪著兩個女孩去食堂吃飯。直到傍晚,前來送孩子們上學的家長都離開了,齊承耀無法繼續(xù)在妻子宿舍盤亙下去,他才一步三回頭地去往自己的“工”字形理工學院宿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