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請(qǐng)君試之
夜,孤月墜星海。
風(fēng)聲瀾靜,悄繞不繚衣。如鉤秋月靜靜的臥于天懷,浩瀚的群星無聲閃爍,仿若多情的女子明眸善睞。在此華月星河之下,十里大營綿延層鋪,火光錯(cuò)落簇簇如海,中有一束最為明艷。此地,乃是中軍大帳,巡營的白袍行經(jīng)此處,腳步落得極輕。
星月漫火海,投下浮瑩點(diǎn)點(diǎn),悄悄的映著帳壁人影,隱約可見內(nèi)中人孑然孤立,身姿婉約,裊裊娜娜。此時(shí),數(shù)十騎緩緩行來,馬蹄踩碎一地霧影闌珊。
居中者乃是劉濃,頭上叩著牛角盔,神情難辯。在其左右,荀灌娘、郭璞、孔蓁、紅筱、徐乂、冉良、董昭、羅環(huán)、杜武、薛禮,諸將環(huán)圍若星拱月;尚有趙愈、張滿、余費(fèi)、胡玉等人,他們俱乃北地塢主,亦或郡、縣內(nèi)吏。此番,成都侯召集宗下各塢縣從戰(zhàn),豫州境內(nèi)一呼百應(yīng),紛紛派遣部曲前來,竟有不少并未奉劉濃為宗主。于是乎,劉濃整合各塢,拔精存良,得健卒兩萬為白袍輔軍,并任郭璞為后軍將軍,掌糧草輜重。大軍一路東來,諸塢夾道相迎,萬民翹首以待。
待至中軍帳外,諸將默然告退,各塢縣之人亦在郭璞的率領(lǐng)下散入營中,唯荀灌娘、紅筱、謝艾尚在。紅筱為炎鳳衛(wèi)都尉,乃是劉濃的親衛(wèi)首領(lǐng),帳營即在中軍帳一側(cè)。荀灌娘乃全軍副帥,亦居劉濃一側(cè),對(duì)此,女將軍心懷不滿,她滿以為在洛陽大捷之后,東伐石虎之戰(zhàn),理應(yīng)由她來做主帥,誰知成都侯卻厚著臉皮,默不作聲的做了主帥。至于謝艾,因其由青州而來,劉濃欲知青州戰(zhàn)事,故而亦將他留下。奈何,謝艾一路西竄,對(duì)青州戰(zhàn)事知之不詳,反不若小依儂,極其好奇的盯著牛角盔看,嘴里則哩哩喃喃,將大祭司一事告知了成都侯。
“閭?cè)岬钕拢泻梅瘢俊?br/>
此言,乃小依儂轉(zhuǎn)述大祭司對(duì)成都侯之問候,殊不知,卻一言便驚了成都侯。郁久閭?cè)嶂抡麄€(gè)豫州僅數(shù)人知曉,一者乃已逝之祖逖,一者乃身旁之荀灌娘,尚有其一即乃劉濃自己,那大祭司從何得知?對(duì)于神怪之事,劉濃向來敬而遠(yuǎn)之,而此一言,不締于石破天驚。于是乎,成都侯默然,荀灌娘微驚。遂后,在荀娘子的好奇心指引下,在小依儂的默默注視下,成都侯點(diǎn)了點(diǎn)頭,默允那大祭司入中軍帳,一問其詳。如若不然,大祭司若欲見劉濃,難如登天。
而此刻,劉濃勒馬于帳前,凝視著帳壁繚透的人影,良久不言,胸中則翻滾如潮。小依儂倚靠于謝艾的懷中,皎潔如月的眸子一瞬不瞬,這便是江東之虎么,好威嚴(yán)啊,頭上戴著個(gè)好可怕的鐵盔呀,她作如是想。想著,想著,抬眼看向義兄,卻見義兄冷目輝星,散發(fā)著熾熱的光芒。義兄,最是佩服成都侯。
靜,徐風(fēng)微繞。
少傾,謝艾告辭離去,他的營帳處于大軍邊緣,尚有千余流民跟隨。待至上蔡即有薛恭等人按律行事安置流民,勿需劉濃勞心。
馬蹄輕落,謝艾斜托劍槊,懷抱小依儂,慢慢向軍營外行去,一路皆遇巡營白袍,待他出示成都侯軍令,方可暢行無阻。待至軍營外,回頭看向森然大營,眼中熾芒愈來愈盛。
小依儂知曉義兄心思,眸子一眨,輕聲道:“義兄若,若欲從軍,依儂可自往上蔡,依儂有劍,不怕。”說著,拔下頭上細(xì)簪揚(yáng)了揚(yáng),臉上洋滿可愛的笑意。
謝艾搖頭笑了一笑,將簪子給她插在總角頭上,柔聲道:“依儂乃知書小女郎,待至上蔡,可習(xí)琴,可讀書,可繡畫,再無需此劍。”言罷,勒轉(zhuǎn)馬首,緩行于浮茫月色。
小依儂道:“上蔡真那般好么?”
謝艾微笑道:“上蔡乃北地之江南。”
小依儂眨著眼睛道:“義兄,江南乃是何樣?”
謝艾一怔,他未去過江南,半晌,答道:“纖陌縱橫,牛羊環(huán)繞,或有清溪,或有小橋。放眼所見,柳環(huán)村落,籬笆青青,白鳥高飛,往來皆衣冠,輾轉(zhuǎn)聞歌聲……”輕聲訴說著,身影慢慢嵌入夜里。
中軍帳外。
荀灌娘瞥了一眼帳中人影,復(fù)看了看劉濃,亦不知想到甚,冷冷一笑,提馬縱向營帳一側(cè),翻身落馬,徑自入了自己的帳中,好似不欲得知成都侯將如何應(yīng)對(duì)。
紅筱見荀娘子也已離去,自家郎君卻猶自發(fā)愣,眸子一眨,輕聲問道:“郎君,莫若入內(nèi)吧?”
“嗯……”劉濃翻下馬背,將飛雪遞給帳前侍衛(wèi),鎮(zhèn)了鎮(zhèn)神,挑簾而入。
紅筱默隨,她將替郎君卸甲。
簾挑,風(fēng)侵,燈火微繚。大祭司跪坐在銅燈前,閉著眼睛,雙手交叉于胸前,輕輕絮喃。待聽見身后傳來錚錚鐵履聲,睜開眼來,拾起案上的火焰權(quán)杖,徐徐起身,卻未轉(zhuǎn)身,靜侯著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漸而行至面前。
劉濃闊步行至案后,將楚殤卸下,擱于案角,遂后,按著裙甲,緩緩沉身,跪坐于席。由始自終未有言語,亦未看大祭司一眼。紅筱無聲行至案側(cè),拾起案上闊劍,墊著腳尖將劍掛于帳壁,而后,靜侍于劉濃身側(cè)。
一時(shí)寂靜,落針可聞。
稍徐,大祭司緊了緊手中杖,按著左胸徐徐彎腰,淡聲道:“伊娜兒,見過成都侯。”又對(duì)紅筱道:“見過將軍。”其聲清靜,未聞絲毫波瀾。
紅筱端手于腰,欠身還了一禮,身上火紅鐵葉輕微作響。
“身在漢地,當(dāng)行漢禮。”劉濃解開頷下系領(lǐng),取下頭上鐵盔,將牛角盔置于案角,神情淡漠,聲音低沉。紅筱捧起牛角盔,輕步走到套甲木人旁,將鐵盔叩于木人頭上,遂后,看了一眼郎君,見劉濃微微點(diǎn)頭,嘴角淺淺一彎,轉(zhuǎn)步至郎君身后,跪坐下來,默默替劉濃卸著肩甲。
其間,自劉濃卸下頭盔,大祭司微微一怔,身在北地,何人不知江東之虎?然則,她昔日曾聞,江東之虎其人,面兇相惡,食人嚼骨,狀若屠夫,仿似惡鬼。至于劉濃帳下之白袍,便乃白鬼襲野,專食胡人。
殊不知,此時(shí)得見,竟是一個(gè)英俊的漢家兒郎,與兇惡之鬼相去十萬八千里。是以,大祭司怔了半晌,神情微愕。然,大祭司畢竟是大祭司,驚疑神色陡轉(zhuǎn)即逝,捧著權(quán)杖,微笑道:“常聞人言,漢人尚古尊禮,亦聞圣人有言,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成都侯此舉,卻非待客之道!”指責(zé)劉濃,當(dāng)著她的面卸甲。
聞言,紅筱卸甲的手指一頓,斜斜瞅了一眼郎君。劉濃站起身來,走到套甲木人旁,張開了雙臂。紅筱細(xì)眉一彎,跟著起身,走到他身后,忙碌起來。
大祭司眉頭微皺,默念了一竄胡語。
半盞茶后,劉濃卸甲畢,套了一件外袍于身,回過頭來,瞇著眼睛看向大祭司,冷然道:“漢家尚古,漢家尊禮,此言非虛。然,漢家之禮,當(dāng)待漢家之客!汝乃何人?從何而來?可知身處何地?”
一連數(shù)問,冷寒逼人,大祭司卻半分不驚,答道:“伊娜兒自北而來,現(xiàn)處成都侯帳中,觀成都侯卸甲。”
紅筱默然微笑,拿著一雙步履走過來,跪伏于劉濃身前,欲替郎君著履。劉濃揮了揮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徑自著履,尚且扯著白襪抖了抖,幸而,他終日皆在馬背上,甚少步行。如若不然,定然嗅得酸臭陣陣襲來。
大祭司眉心凝川,緊緊的拽著權(quán)杖,又喃了一竄胡語。喃聲低微,弱不可聞,劉濃卻驀然一怔,繼而,將履帶用力一系,朝紅筱點(diǎn)頭示意,紅筱知意,看了一眼大祭司,默然退出帳中。
璇即,劉濃落坐于案后,提起案上茶壺,徐徐注水。“樸樸”的水珠墜碗聲,輕蕩于帳中。共注兩碗,拾起一碗自飲,借著抬碗之機(jī),觀大祭司神色。他在看大祭司,伊娜兒亦在看他。四目相對(duì),各不相讓。
稍徐,大祭司眸子一閃,轉(zhuǎn)走目光。
將茶飲畢,劉濃神情一正,淡然道:“汝欲見我,所為何來?”
大祭司見劉濃眉正色危,緊皺的眉輕輕放開,徐徐落座于對(duì)面,****壓著腳后腳,乃是漢人坐姿。其后,斜抱著丈余權(quán)杖,朝著劉濃淺淺萬福道:“閭?cè)岬钕拢泻梅瘢俊?br/>
劉濃凝視著大祭司,冷聲道:“汝如何得知?”
大祭司迎視著劉濃,微笑道:“圣火之光指引于我,若往西行,可遇殿下。阿胡拉天神啟慧于我,即遇成都侯,便知殿下身居何處。”其聲悠遠(yuǎn)而空靈,帶著莫名的韻味,便連微微跳動(dòng)的燭火也夾雜著難言的神秘。
圣火……阿胡拉……瑣羅亞斯德教……劉濃想了一想,劍眉微皺,淡聲道:“汝且言來,所為何來?”
大祭司秀眉一顰,未料到劉濃如此沉得住氣,竟得遇神跡而不驚,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微微傾身,白晰嫩玉般的手掌扇向銅燈,燈火一閃即滅。瞬間,忽明驟暗,帳中一片漆黑,劉濃呼吸略重,大祭司吐息微緩,二者仿佛正行交融。
“成都侯,且沉神細(xì)觀。”
須臾,大祭司暗覺心中微恙,趕緊將手一翻,眨眼之間,忽見她的掌心憑空燃起一團(tuán)火光,朱中雜藍(lán),徐徐寥寥。微弱的火光顫抖于她的掌心,卻映襯著劉濃的臉,劍眉緊皺,刀唇抿鋒,一雙星目深沉如海。半晌,待觀盡成都侯驚怔的模樣,大祭司微微一笑,反掌投下火團(tuán)。
“簌!”一聲輕響,銅燈復(fù)燃。
大祭司直了直身,理了理嘴邊一絲金發(fā),淡然道:“成都侯,此乃阿胡拉天神之恩賜,此乃圣火之光之指引,此乃光暗與黑暗,即乃善與惡……”
劉濃忽然道:“且以左掌試之!”
大祭司由然一怔。(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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