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浸籬笆墻，桂花搖滿袖。
    矮案擺于桂樹下，葦席鋪了一片，駱隆與劉濃對(duì)座，背后草舍燈火簇影，余鶯正忙里忙外，若非嘴角淺泛冷笑，宛若鄉(xiāng)野賢妻。
    “咕，咕咕……”
    案上有竹籠，內(nèi)存青蛙兩只，一者按抓踞角，鳴聲有序，一者不時(shí)撞向籠口，亂鳴不休。
    駱隆半個(gè)身子軟趴于案，一瞬不瞬的盯著籠中，稍徐，將那只叫得歡的青蛙捉起來，笑道：“此乃駱隆所養(yǎng)之蛙，君且度之，二者，何為大？”
    劉濃拾起案上茶盞，淺抿一口，漫不經(jīng)心的瞥了一眼，淡然道：“胸中有物，鳴唱自如！”
    “妙哉！”
    駱隆大贊，把另一只也捉于手中，左瞅瞅，右瞥瞥，笑道：“君居上蔡，當(dāng)知昔年秦相李斯為上蔡文吏，得窺倉、廁二鼠，一者食積蓄，旁若無人；一者食不潔，倉皇驚恐；同為鼠，其類卻非，李斯難解其意，故而，置倉鼠于廁，容廁鼠于倉。如斯月旬，復(fù)觀，君可知，其得何果？”
    “孔蓁知也。”孔蓁豎拄丈二長(zhǎng)槍，侍于一側(cè)，聽得眸子泛光，脫口而出。
    駱隆微微一笑：“但且言來。”
    孔蓁眸子一閃，飛快的溜了眼劉濃，見其微微點(diǎn)頭，心中一松，嫣然道：“廁鼠于倉，食積蓄，旁若無人；倉鼠于廁，食不潔，倉皇驚恐！然否？”言罷，補(bǔ)了一句：“阿父曾教導(dǎo)過孔蓁。”
    “哦……”
    駱隆長(zhǎng)長(zhǎng)的哦了一聲，低低掠了一眼劉濃，繼續(xù)笑問：“汝可知，為何如此？”
    孔蓁細(xì)眉一皺，心道：‘這個(gè)，阿父未予告知孔蓁……’左思右想，答不上來，看著腳尖，蠕道：“孔蓁，不知。”
    “哈，哈哈……”
    駱隆開懷極致，放聲長(zhǎng)笑，直笑得前仰后伏，喘氣道：“不知為不知，美侯定知！”
    “哼！”孔蓁拽著長(zhǎng)槍的手一緊，狠狠瞪了駱隆一眼，真想給他來一槍，轉(zhuǎn)而，眸子一溜，看向劉濃，在其心中，劉使君無所不能。
    劉濃淡然一笑，手指轉(zhuǎn)著茶盞，淡聲道：“同類境非，因境而導(dǎo)神，故而，類非！”
    “然也……”
    駱隆大點(diǎn)其頭，歪過頭，斜眼看向劉濃，舉了舉那只叫得歡的青蛙：“此乃，駱隆！”復(fù)舉氣勢(shì)雄沉那一只：“而此，乃君！”將兩手藏于案下，胡亂一陣擺弄，揚(yáng)著兩只手，雙眼亮晶晶，問道：“何乃美鶴？何乃駱隆？”
    “噗嗤……”孔蓁搖槍嬌笑。
    劉濃劍眉一拔，將盞一擱，嘆道：“左為駱隆！”
    “咦！！君何故得知？”
    駱隆大奇，眼睛瞪得渾圓，狠狠捏了一把左手，青蛙痛煞，“咕咕”叫個(gè)不停，聲音洪亮，正是方才那一只。
    劉濃淡然道：“知者自知，不知不知，有何為奇？二蛙同潭，自養(yǎng)其性，一者曰浩然，一者曰詭魅，明心自見！”
    “非也，李斯置二鼠，已然言明，其意乃非……”駱隆窺視二蛙已久，胸中自認(rèn)深藏丘壑，豈會(huì)輕易認(rèn)輸，當(dāng)即出口反駁。
    “非非非，非何也？”
    這時(shí)，余鶯疊步而出，三繞兩繞來至案?jìng)?cè)，瞥了一瞥，劈手奪過駱隆左手之蛙，“啪嗒”一聲，扔入竹籠中，趁著駱隆未回神，復(fù)奪另一只扔入，將籠口一閉，提著竹籠款款而回，嘴里喃道：“甚好，甚好，尚欠一味肉羹！”
    “格格……”孔蓁再笑。
    “呃，為夫與人辯論，汝竊為夫煲肉羹，成何體統(tǒng)矣……”駱隆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未回神。
    劉濃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駱隆嘴巴張了張，索性一甩袖子，作灑脫狀，笑道：“既已無蛙可辯，你我當(dāng)議正事。”彎身拔了根野草，蘸了蘸水，沉了沉神，于案上歪歪斜斜落下一字‘延’，復(fù)繚一字‘約’，瞅了瞅，好似對(duì)筆鋒甚為滿意。
    淡聲道：“祖延據(jù)陳國(guó)，帳下士卒三千，其人喜色；祖約據(jù)壽春，士卒五千，其人愛財(cái)、畏妻！其妻許氏，乃壽春名門，與祖延之妻，一母同胞！據(jù)駱隆所知，祖約已得壽春士族擁護(hù)，待將軍亡故，愿奉其為宗主。然，將軍之意乃祖延……”
    說著，斜斜看了劉濃一眼，見劉濃神情淡然，嘴巴一歪，提起草根，胡亂一陣繚，將二字皆涂，拍了拍手，笑道：“值此二人與壽春士族，乃駱隆份內(nèi)之事。既待將軍亡故，駱隆必使二人爭(zhēng)于壽春！韓潛等將……”歪頭直視劉濃。
    劉濃皺眉道：“劉濃將陳兵于許昌，已得韓屯騎應(yīng)諾，彈壓諸軍，毋令一卒南下！”
    駱隆微微傾身，深深的看著劉濃，目中光芒閃爍不止，稍徐，瞇著眼睛，嘆道：“韓潛，重諾之君子矣！韓氏，豫州之新貴矣！劉，美侯，君莫非生而知之，尚未至江北，已然落子于無形？”
    “非也……”
    劉濃劍眉微拔，冷然道：“君子和而不同，人似而魂非，即乃于此！”
    “美侯若乃君子，駱隆亦當(dāng)如是！”
    駱隆淡淡一笑，將草根塞入嘴中慢嚼，繼而，眼睛一轉(zhuǎn)，沉聲道：“祖納已亡，祖渙已廢，而今，祖道重只知女色！其余諸子，不足為慮！延、約二豕，皆乃無能之輩，不知乾坤為何物，竟妄圖染指豫州，此乃，為豫州生民計(jì)也！待二豕信至，君勿必?cái)y騎入壽春，其余諸事，責(zé)在駱隆！”
    “便如此。”劉濃抿了口茶，目光冷寒，半晌，徐徐一收，靜目若湖，隨口問道：“祖延歌姬，乃是何人？”
    聞言，駱隆眉梢飛揚(yáng)，提起酒壺徐徐灌了一口，笑容詭異的瞅著劉濃，啞低著嗓子：“此事甚密，唯二三人知曉，此女乃是……”
    “撲撲撲……”身后腳步輕淺，余鶯捧著托盤，濃香四溢。
    駱隆止住話頭，渾不在意的撩了撩冠帶，對(duì)劉濃道：“依某度之，今夜月美風(fēng)清，使君必有美投懷，彼時(shí)，但且自問。”
    “但且讓開！”
    余鶯斜了一眼駱隆，后者聳了聳肩，慢騰騰挪至案角，翹著嘴巴，神情怪異。余鶯緩緩曲身，跪于席中，將盤中小菜置放于案，青菜豆腐湯，醬伴魚腥草，尚有兩味小胡瓜，一碟胡桃仁，一碟熏肉，以及一盅蒸蓮?fù)芨?br/>     色香而味美，令人食指大動(dòng)。
    劉濃勞累終日，探病吹塤，腹中卻空空無也，當(dāng)下便提筷慢嘗，余鶯的廚藝極佳，青菜豆腐湯色澤艷麗，味道鮮美，最是那盅蒸蓮?fù)芨瑵舛荒仯倘耸钞吅奚佟?br/>     駱隆摸著肚子，神情愜意，吧嗒吧嗒著嘴，贊道：“美哉，美哉！殊不知，潭蛙竟味美至斯，駱隆日后，當(dāng)筑潭一方，僅聞蛙鳴矣！”
    “然也。”劉濃朝著余鶯微微點(diǎn)頭。
    余鶯莞爾一笑。
    少傾，劉濃告辭離去，駱隆送至桂道口，正了正冠，掃了掃袍，朝著馬背上的劉濃淡然一揖：“劉郎君，別過，他日再逢！”
    劉濃定定的看著樹影中的駱隆，稍徐，攬手于眉上，還了一禮：“駱郎君，別過！”言罷，勒轉(zhuǎn)馬首，朝城東奔去。
    駱隆懶懶的依著樹桿，目送白袍沉浮，嘴角笑容越聚越濃，劉濃方才所行之禮，乃是士族之禮，而駱隆乃是士族棄子，如斯一禮，已無需再言。各謀其求，各求所需。
    “駱氏，據(jù)壽春，亦或汝南……唉，莫論何地，子嗣需得繁茂。”
    喃著，喃著，駱隆眼睛猛地一亮，反手?jǐn)堊”澈蠊砉硭钏畹挠帔L，扣住她的水腰，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一口，復(fù)揉了兩把細(xì)嫩峰巒，而后，哈哈一笑，將其打橫一抱，竄入夜中。
    “啊，嘶，松，松……”
    將將竄出數(shù)步，驀然聽聞，怪聲怪氣的慘叫盤蕩于月下，經(jīng)久不散。
    ……
    “嚶，嚶斛……”
    幽幽箜篌，如敘若喃，冷透長(zhǎng)街。
    華麗的牛車停靠于院門前，絲簾半掩半卷，內(nèi)中盛放一簇雍容，頭戴降珠華勝，身襲錦袍深衣，兩手挽著一縷輕紗，垂于裙下，勒得腰間細(xì)細(xì)；烏雪似滾瀑，蕩于柳腰；眸若琉璃，淺泛漣漪。
    “蹄它，蹄它……”飛雪漫蹄，劉濃緩緩靠近牛車，凝視著內(nèi)中女子。
    果不其然，祖延已將此女送來，并遣人來投名帖，邀劉濃豎日赴宴。
    女子香腮枕篌首，十指勝雪，按盡最后一縷余音，繼而，淺淺抬首，汪湖于眸，斜繚美侯，悄然中帶著幾許怯怯，須臾，抓著寬大的錦衣冉冉而起，掌著女婢的手臂，踩著小木凳，盈盈下了車，款款一個(gè)萬福，柔聲道：“無載，見過華亭侯！”
    “無載……”
    劉濃皺了皺眉，稍作思索，盡羅胸中卻未得，心中微冷，翻身下馬，牽著飛雪向院內(nèi)行去，待至門口，徐徐回首，淡聲道：“既已來，且入內(nèi)。”
    “諾。”
    女子抓著裙擺的手指一抖，柳眉淺放，嘴角彎起一抹笑，由小婢扶著直入院中。孔蓁隨于其后，眸子低垂，凝視女子淺淺的腳步，細(xì)若扶柳的小蠻腰，撇了撇嘴。
    劉濃奔波數(shù)日，身心微疲，即入院中沐浴。
    孔蓁瞄了一眼秀立于廊的女子，追上劉濃，輕聲道：“此女，何如？”
    劉濃看了看女子，默然一嘆，淡然道：“引入室中，暫且稍待。”
    “諾。”孔蓁秀眉一挑，暗暗咬了咬牙。
    待半個(gè)時(shí)辰后，劉濃復(fù)出，一身清爽，銜著微風(fēng)，緩行于廊，星目卻不時(shí)開闔，顯然內(nèi)心極沉。待至室口，挑簾而入，女子跪坐于案后，燈火漫影，恰若一束牡丹。
    見劉濃進(jìn)來，女子細(xì)眉弱不可察的一顫，淚珠悄然眨落，抓著長(zhǎng)裙起身，萬福道：“華亭侯，容憐……”說著，雙手一分，挽紗即落，肩頭寬衣一滑，羊脂玉嫩……(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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