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郡之虎牢關(guān)，得名于周穆王姬滿，穆王曾獵虎于蘆葦蕩，圈虎養(yǎng)之，故稱虎牢。雄關(guān)始置于秦，南連嵩岳，北瀕黃河，山陵縱橫連綿，自成天險。
    天關(guān)縱貫?zāi)媳保瑬|西不通。自古以來，便為天下之樞會，鼎邑之要沖，乃兵家必爭之地。漢置成皋縣，祖逖生母之墓便在此縣。
    馬踏汜水，兵臨關(guān)下。
    大軍連城堆云，排山倒海般步步緊逼，鐵甲弓刀風(fēng)瀟瀟，嘶馬裂旌卷作潮，猙猙鐵騎如墻進，攻城器械拔地起。
    “嗵嗵嗵……”
    十六名赤膊壯漢站于高臺，揮汗如雨，擂動著丈二巨鼓。鼓聲，震天蕩地，奪魂窒息。
    “嗵！”
    一通重捶之后，鼓聲與前行陣勢嘎然而止。關(guān)上，風(fēng)卷潮涌不聞聲，關(guān)下，數(shù)萬鐵軍徐如林。
    “蹄它，蹄它……”
    ‘劉’字旗下，飛雪緩緩踏蹄，背上劉濃頭戴牛角盔，瞇眼打量雄關(guān)，隔得極遠，根本辯不清晰，但卻仿若得見關(guān)上將卒面色如土，人人自危。冷冷一笑，側(cè)身道：“韓拆沖，若是強行奪關(guān)，恐將再行耽擱兩日，莫若劉濃前往，哮陣破關(guān)！”
    聞言，韓潛本欲打馬奔前，當(dāng)即勒馬止步，橫拖長槍，笑道：“妙哉，且行自往！”說著，大手一擺，便欲命鼓手擂鼓，以壯聲威。
    “灌娘當(dāng)往！”
    劉濃抽出楚殤，驅(qū)馬欲前，眼前驀然閃現(xiàn)一抹殷紅，便見荀娘子踏馬出陣，提馬斜斜一攔，冷聲道：“哮關(guān)，且讓于我！”
    “罷，汝且自往，當(dāng)心流箭……”劉濃與荀娘子眸子稍稍一對，敵不過她，拖馬避在一旁。
    “駕！”
    身披華甲的小女郎，“鏘”的拔出華麗無比的長劍，
    一聲嬌叱，后額紅纓翻飛，直直插向兩里外的雄關(guān)，待至關(guān)下五百步，猛地一勒韁繩，人隨馬起，劍指關(guān)上，叫道：“劉曜已亡，洛陽已復(fù)！石勒指日將亡，爾等速速棄關(guān)，尚可得活。如若不然，鐵騎踏下，傾關(guān)覆人，盡作齏粉！”
    “何來小母羊，手提繡花劍，安敢哮關(guān)前！可敢與吾，陣前一較生死乎？”
    關(guān)上暴起一聲大吼，氣得荀娘子秀眉亂跳，原地勒馬打轉(zhuǎn)，昂著腦袋一看，只見墻剁口有一將，滿頭虬發(fā)似鳥窩，根根可數(shù)；眉凸眼凹，鼻若鳩膽，口似犬腸，好生一幅卑惡模樣。
    小女郎頓時大怒，嬌聲叫道：“蠻夷拙彘一只，豈敢咆哮也，且速下關(guān)，顛顱來陣前！”
    劉濃大吃一驚，豈敢讓她與人單挑，當(dāng)即便欲拍馬而出。殊不知，荀娘子卻好似知曉他要來攔，策馬風(fēng)回，也不看他，朝著韓潛嬌聲道：“韓將軍，荀灌娘愿領(lǐng)軍令，斬此惡僚于陣前！”
    “嗯……”
    韓潛半片濃眉急抖，兩軍大戰(zhàn)時，陣前叫將履見不鮮，若是獲勝，士氣大增，若是失敗，士氣驟減。諸如此類士氣驟增迅減之法，名將不屑為之。然，三軍列陣關(guān)前，可鼓不可泄。
    劉濃趕緊道：“韓拆沖，劉濃帳下有將，名喚……”
    “灌娘領(lǐng)命！”
    荀娘子未待他把話說出來，一聲嬌喝，勒馬朝著韓潛含了含首，乃是請將之禮，隨即拔轉(zhuǎn)馬首，飛速沖向關(guān)下。
    與此同時，關(guān)門洞開，吊橋縱打，方才那名胡將已然沖出，手里提著一柄丈長大棒，懶洋洋的縱馬慢跑，在他的眼中，荀娘子不過是只披甲的小母羊，探囊可取。待至十丈外，邊舞著大棒，邊叫：“小母羊報上名來，吾乃趙王十八騎之……”
    “呸！何來趙王，趙彘爾！”
    “駕！”
    大紅披風(fēng)疾展，焉耆馬拉起殘影如虹，十丈不過呼吸間，光寒猛然爆閃，便聽得“嘶啦”一聲響，尚未報出名的胡將轟然墜地，胸口濺血如潮。
    關(guān)上，關(guān)下，萬眾失聲！
    荀娘子高高勒起馬首，揚著帶血長劍，嬌呼：“殺之，如剁草爾！”
    “嗵嗵嗵……”
    “威武哉！荀娘子威武！！”
    待其嬌喝一出，萬眾雷動，鼓聲如潮涌。劉濃劍眉疾挑，心中怦怦亂跳，暗道：幸而，馬快……
    關(guān)上齊齊一黯，少傾，只聽一人吼道：“殺吾之弟，吾肆不罷休，吾乃趙王十八騎之支屈六，何人當(dāng)吾一戰(zhàn)！”聲如洪鐘，蕩滌三軍。
    支屈六，石勒十八騎！吊橋奔出一人，面相兇惡猶勝其弟，身姿極其雄壯，渾身披重甲，左右手各提一柄彎刀。
    “嗚……”
    荀娘子秀眉一挑，本欲拔前對陣，鳴金號角響起，不情不愿的勒馬歸陣。
    韓潛捧槍笑道：“穎川荀娘子，奇女子也，威武哉！胡人既欲陣戰(zhàn)較將，吾當(dāng)遂他兩場，兩戰(zhàn)之后，拔城覆關(guān)！”言至此處一頓，靜待身后諸將拔令。
    荀娘子意猶未盡，提劍緩拍，眸子斜斜的剜著劉濃。
    劉濃把飛雪微微一拔，默然轉(zhuǎn)過頭，故作未見。卻恁不地看見孔蓁躍躍欲試，便冷冷的斜了她一眼，將其逼回陣中。
    這時，曲平忽然拔馬靠近，提著丈二劍槊，嗡聲道：“小郎君，此人之首，曲平當(dāng)取！”
    劉濃委實不喜此類陣較將，徒逞一時之勇，豈是為將者所為，劍眉微皺，未予理睬。
    支屈六見數(shù)萬大軍，竟無將來戰(zhàn)，囂張氣勢更濃，縱馬奔至陣前五百步，以刀拍胸，仰天狂吼：“莫非，竟無人敢與支屈六一戰(zhàn)乎？”
    “嗯？！”
    韓潛殘眉倒豎，欲提槍縱馬。帳下諸將豈敢讓主將出戰(zhàn)，隨即便有幾將拍馬欲前。
    當(dāng)此際，曲平捧著劍槊，朝著劉濃一揖，沉聲道：“小郎君，此人與曲平有仇，曲平當(dāng)取其首！”
    “罷！”
    劉濃見避不過，只得朝韓潛道：“韓拆沖，劉濃帳下有將，名喚曲平，愿戰(zhàn)此僚！”
    韓潛聞聽曲平之名，神情一怔，繼而，盯著曲平后腦那道猙獰致極的刀傷，疑道：“敢問壯將，與昔日尚書、左仆射曲允曲公……”
    “吾乃華亭劉氏部曲，愿為我家小郎君，斬此胡僚于陣前！”
    曲平眉心一擰，轉(zhuǎn)過頭來，打斷了韓潛的話語，提起八面劍槊，朝劉濃含了含首。而后，猛地一夾馬腹，拖槊疾走，豹眼死盯支屈六。
    馬踏黃沙，滾不休。
    仇人相見，中赤紅。
    支屈六一見曲平，神情驀然一怔，瞇著眼睛細辯，隨即揚著雙刀，大笑：“吾當(dāng)乃者何人，原是昔日刀下亡魂！曲氏已然盡絕，汝為何尚做孤鬼！”
    曲平懶得與其多言，縱起丈二劍槊與支屈六戰(zhàn)作一團。曲平乃是馬術(shù)世家，劍槊正當(dāng)其強，只見寒光成面，疾揮狂舞，橫挑斜刺，劍劍不離支屈六那碩大的頭顱。
    石勒十八騎未有弱者，支屈六也當(dāng)真了得，其人身材雖是雄壯，卻并不遲鈍，騰挪于馬上，翻飛著如蝶雙刀，與曲平戰(zhàn)得不可開交。
    “嗵嗵嗵……”
    戰(zhàn)鼓狂擂。
    “蹄它，蹄它……”
    飛雪不安的踏著蹄，劉濃遠遠掠陣，心中七上八下，劍眉緊皺，刀唇抿鋒，暗暗捏著一把汗，此番纏斗，非同荀娘子那般眨眼之間便已分勝負，但見馬頭銜馬尾，槊來復(fù)刀往，二人斗得旗鼓相當(dāng)。
    “漢奴受死！”
    驀地，只見支屈六勒馬斜斬一刀，順著曲平槊鋒往下切，曲平暴起一聲狂吼，猛力一蕩槊身，巨大的震蕩之力瞬間把支屈六單刀蕩開，趁勢迎頭一砸！
    “鏘！”
    支屈六以另一刀，險險架住劍槊。一擊之后，曲平好似力竭，縱馬斜奔。支屈六大喜，揮刀便追。焉知曲平乃是故意示弱，待其奔來，拖起劍槊反手一砸。
    “鏘！”
    支屈六雙刀架槊，奈何這一擊，乃攜勢而下，砸得支屈六虎口生疼，胸中之氣，亂翻亂滾。曲平縱馬再走，跳出兩丈外，反身又是一槊。
    “鏘！”
    “鏘鏘鏘！”
    接二連三的攜鋒順勢狂砸，一寸長一寸強盡顯無疑。不多時，支屈六便已招架不住，縱馬欲進，卻被劍槊砸得前進不得，后退不得。
    “胡僚授首！”
    八砸之后，曲平豹眼圓瞪，丈二劍槊傾力一砸，砸飛支屈六雙刀，順勢一削。
    “唰！”
    頭飛！
    曲平縱馬奔頭，將手一揚，捉頭而走。直直奔至劉濃面前，將頭顱往天上一拋，斜挺劍槊插頭，闔首道：“小郎君，曲平，幸不辱命！”
    “壯哉！！”
    “威武哉！！！”
    鼓聲，吼聲，暴響如雷。
    “真乃勇將也，冠絕三軍，當(dāng)如是乎……”
    韓潛神情大喜，拖馬揚槍，當(dāng)即便命壯士擂鼓，趁著士氣如虹之時，一鼓作氣，沖破虎牢關(guān)，直抵陣留，背擊石勒。
    “韓折沖，我等已殺盡胡卒，唯愿請降也！！”
    便在此時，關(guān)墻上傳出一聲大叫，隨即，墻上撲簌簌滾下一堆帶血人頭。
    ……
    陳留。
    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四野蒼茫，槍林鐵甲魂已喪。祖逖孤立于高臺，手按腰劍，虎目環(huán)視諸方。三十里黃沙漫天，宛若修羅場。在此黃沙陣中，鐵陣往來，攪殺不休。
    “報……回稟將軍，左翼瀕危，祖渙將軍求援……”
    祖逖冷聲道：“令其陣守，若退后一步，當(dāng)卻其首！”
    “報……回稟將軍，前鋒受阻，夔安率輕騎一萬，突入郗將軍弩陣中！”
    祖逖眉頭緊皺，嗡聲道：“命前鋒原地固守，與左翼襟連，命韓續(xù)率騎五千，驅(qū)逐夔安輕騎！”
    “報……回稟將軍，右翼漸潰，石虎率鐵騎兩萬，圍困前鋒！郗將軍帳下李閎欲救前鋒，遭遇石勒三千具裝騎！”
    “鏘！”
    祖逖拔劍出鞘，高聲叫道：“命后軍斜挺，勿顧右翼，直插前鋒，中軍抵前……”
    駱隆大驚，奔至祖逖身前，揖道：“將軍，中軍豈可抵前？莫若死守，以待韓潛回援！”
    “嘿嘿……”
    祖逖冷冷一笑，疾步竄下高臺，翻身上馬，放聲道：“石勒欲取祖逖之首，亦非一朝一夕。兵如水勢，水無常態(tài)，兵無常形。若只知守，不知攻，必敗無疑！狹路相逢，勇者勝！三軍，隨我沖陣！！”言罷，拍馬沖入黃沙陣。
    “狹路相逢，勇者勝！”
    “將軍！！”
    “將軍，吾尚在矣！！！”
    祖逖飛揚于大風(fēng)中，但凡將旗所向，從者浪涌。殘卒自血水中爬起，蹣跚從附；獨目者咬斷敵人喉嚨，瞪著孔洞，提著斷刀，狂叫追隨；斷腿者，柱刀作腿，奔向?qū)⑵臁?br/>     “嗚，嗚……”
    號角，號角起于九天之上。(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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