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為君解憂
江東戶籍分黃、白,黃者乃江東本土籍,士族以下且為黃者,成年后需得服徭役。
按晉律,避役者當(dāng)流徙千里。
其時(shí),寒門庶族大多以佃戶充之替代,不足為奇。
衙門公署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故作未知,這便是暗例。
畢始一聲拿下,眾縣役蜂涌而前,將祖盛以鐵索縛之,祖盛正欲高聲喝罵,卻見斜對面的劉濃朝自己搖了搖頭。
少傾,縣役將藏在祖廟中的祖費(fèi)也拖了出來,祖費(fèi)面目極是狼狽,額間血枷猶未干,鼻孔正趟著股股濃血,也不敢看怒目欲裂的祖嚴(yán)一眼,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畢始暗暗啐了一口,高聲叫道:“祖均何在?”
祖均乃祖氏四支家老之一,年歲最長,在院外聽到畢始傳問,花斑胡須一陣亂抖,然事關(guān)家族存亡,不得不排開人群踏進(jìn)院中,揖手沉聲道:“祖均見過畢縣丞,不知畢縣丞所言憑證乃何物?若無證便拿人,祖均老矣,早不惜命,定當(dāng)叩首至顧使君門前,血告誣者!”
老姜生辣,揪住一點(diǎn)不放。
畢始斜眼瞅了瞅顫顫危危的祖均,嘴角不屑地一裂,冷聲道:“汝欲告我?請便!不過,念汝老矣,畢始便送汝一程。來人,且與我拿下,投入牢中,待他日以首見使君!”
待左右將祖均制住,畢始又道:“祖約何在?”
“祖始何在?”
“祖堯何在?”
“祖略何在?”
一個(gè)個(gè)名字被畢始喊出,只得一會,地上便縛了十余人,俱是祖氏各支重要人物。而旁觀的其余祖氏族人俱是面呈死灰,這,這是要亡族啊……
“畢始!!!”
便在此時(shí),蜷縮于地上的祖費(fèi)突然跳了起來,瞪著通紅的血眼,指著畢始大罵:“豎子,安敢以公制私也!駱府君答應(yīng)過我,將……”
“碰!!”
祖費(fèi)憤怒之言僅出一半,便被身邊縣役一棍子砸在嘴上,頓時(shí)砸得斷牙亂飛,口噴血沫。縣役見祖費(fèi)哇啦哇啦猶欲言,橫眉一豎,持起鐵棍朝著嘴巴欲捅。
“且慢!”
一直冷眼旁觀的劉濃踏步而出,朝著畢始略略拱了拱手,朗聲道:“華亭劉濃,見過畢縣丞!”
畢始聞言好似一驚,凝視著劉濃,半晌,呵呵笑道:“原是華亭美鶴在此,畢始方才猶在暗問,祖氏怎會有此等美郎君!不想,竟真是醉月玉仙當(dāng)面。畢始眼拙,恕罪,恕罪!”
劉濃懶得理他,冷冷的瞥了一眼祖費(fèi),淡聲道:“縣丞行法以拿不法,劉濃無權(quán)過問。只是此人日前曾出言辱及我華亭劉氏,可否容劉濃一問究竟?”
“這……”畢始猶豫。
“哼!”
劉濃冷冷一哼,也不與他多言,徑自走向祖費(fèi),縣役瞅了瞅畢始,見畢始未言,也不敢攔他。
祖費(fèi)嘴巴已爛,說不出半句話來,不停的向外噴著血沫,眼光復(fù)雜無比。劉濃與祖費(fèi)一陣對視,皺了下眉,盯目祖費(fèi),祖費(fèi)眼神一陣躲閃,終是迎著劉濃點(diǎn)了點(diǎn)頭。
劉濃面寒如鐵,來到祖盛面前,沉聲道:“茂蔭,劉濃先行告辭!”言罷,轉(zhuǎn)身便走。
劉濃去了,祖氏唯一的希望也隨之而歿,祖嚴(yán)長長一嘆,癱軟在地上,祖盛瞪著圓目看著劉濃的月袍浮出院門,慢慢的坐在地上,身子挺得筆直。
穿過紛雜的目光,走出祖氏莊院,來福緊緊跟在小郎君身后,見小郎君的步伐邁得又沉又疾,他知道小郎君是什么樣人,絕對不可能棄友而不顧。
上了車,一揮牛鞭,沉聲問道:“小郎君,去哪?”
呼……“去吳縣!”
劉濃暗吐一口氣,聲音低沉致極,畢始羅列祖氏的罪狀與自己獻(xiàn)給紀(jì)瞻的何其相似,烏程張芳因此而被腰斬于市,而今莫非輪到自己的好友了嗎?揉了揉漲痛的眉心,挑開邊簾,回望一眼已經(jīng)看不見的祖氏莊園,美郎君閉了眼睛,迎著微寒晨風(fēng),梳理混亂的思緒……
……
“駕,駕……”
星夜奔馳,至吳縣時(shí)已是次日黃昏。
夕陽如血,映得古老的城池一片通紅。牛車鉆進(jìn)城門,沿著城墻而行,直抵朱紅大門。一日一夜,片刻未停,下車時(shí)身子竟不由得晃了兩晃,抬頭望了一眼巨大的莊園,深吸一口氣,上前通報(bào)。
守門的甲士居然識得他,微微闔首后疾入莊中通稟。
一盞茶后,甲士驅(qū)車回返,載著劉濃左拐右彎,來到一處靜院。
院口有三兩芭蕉,葉尖正透。
踏入院中,滿園花海,各束花蕊爭奇斗艷。
劉濃心中奇怪,莫不是甲士領(lǐng)錯(cuò)路了?
甲士嗡聲道:“郎君有事,請劉郎君在此稍待。”說罷,轉(zhuǎn)身徑自而去,把劉濃一個(gè)人扔在院中。
有一束紫鶯開得極好,花朵雍容卓約,劉濃走上前,探身一嗅,濃濃清香頓時(shí)順著鼻孔鉆進(jìn)全身,令人神清而氣爽,再吸一口,感覺腦中霎時(shí)一片澄明,輕步走入室中。
室中無人,夜燈已起。
矮案上燎著香,置著食盤,盤中有各色糕點(diǎn)。
看著那嫩綠色的糕點(diǎn),劉濃聽見一陣“咕咕咕”的聲音,澀然一笑,跪于海棠葦席中,瞅了瞅左右,看了看室外,當(dāng)真無人。
美郎君匆匆行路未安食,而美食卻過于誘人,伸手拈了一塊放入口中,糕點(diǎn)入口即化順著喉嚨便下,絲毫不知味,稍稍一想,再捏一塊。
一塊一塊又一塊。
少傾,劉濃摸了摸肚子,暗覺已飽,而案上的食盤,已空。
灑然一笑,打了個(gè)飽嗝,贊道:“妙哉!”
“妙在何也……”
清脆的聲音從錦屏后響起,劉濃神情一愣,稍徐,朝著屏后笑道:“怎地避在屏后?”
屏后人想了想,回道:“這樣,方便。”
方便么?果真方便,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劉濃瞅了瞅屏風(fēng)上宛約的身影,心中一陣好笑,卻不敢笑出聲來,拿起案上的茶碗咕嚕嚕,一直飲。
屏后人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便問道:“所為何來?”
劉濃鎮(zhèn)了鎮(zhèn)嗓子,答道:“拜見顧舍人。”
屏后人瞅了瞅窗外,輕聲道:“阿父與族叔在議事,一時(shí)不得空,便讓薈蔚來陪。”話說完,她自己也不信,卻問道:“君,君信否?”
劉濃正色道:“顧小娘子之言,劉濃自是信的!”
“哦,那便好。”屏風(fēng)后的顧薈蔚抿著嘴微微一笑,輕聲又道:“薈蔚只能稍待一會。”
“你,你不怪我吧?”劉濃脫口問道,自那日吻了這屏風(fēng)后的小娘子一口,她的錦信便再未來過,他的心里略有些許忐忑。
室內(nèi)一靜,良久不聞聲。
屏風(fēng)后的紫色小嬌娘歪著腦袋想了又想,咬著嘴唇道:“薈蔚已經(jīng)忘了,君何需再提。”等得幾息,見屏風(fēng)對面的人默而不語,小娘子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張,輕顫著根根蘭指,喃道:“薈蔚,薈蔚不惱。”話一出口,粉面紅透,疾疾的道:“阿父與族叔在議之事,薈蔚估摸著,興許與君有關(guān)。昔年,君離沛郡劉氏而入華亭,而如今,沛郡劉熏將入?yún)强ぃC蔚總覺得,兩者之間……”
“沛郡劉熏?”
聞言,劉濃劍眉頓皺。
顧薈蔚細(xì)聲道:“然也,聽阿父言,沛郡劉熏恐將為吳郡中正,吳郡中正一職雖微,但沛郡劉氏與大司徒之意卻讓人……而這些,薈蔚并不在意,但君即將為中正評合,劉熏此時(shí)來吳郡,薈蔚覺得太巧……”
太巧……
是有意為之,尚是巧合?
劉濃拇指點(diǎn)扣食指,鎖眉沉吟。
“阿姐,阿姐……”
這時(shí),小顧淳從室外探進(jìn)個(gè)腦袋,將陷入沉思的兩人驚醒,繼爾小顧淳竄進(jìn)室來,走到屏風(fēng)后,脆聲道:“阿姐,阿父出來了,要見劉氏子呢!”
顧薈蔚細(xì)眉一皺,嗔道:“阿弟,不得無禮。”
顧淳看著面若桃紅,嬌艷無比的阿姐,心中莫名而生一陣委屈,氣鼓鼓地道:“阿姐,你就知護(hù)著他,也不疼阿弟了……”
“胡言!”
顧薈蔚細(xì)眉一挑,正欲斥責(zé)卻猛然回過神來,輕呼:“阿弟,快帶劉郎君去正室見阿父。”
顧醇道:“不去,讓他自個(gè)尋去。”
“當(dāng)真?”
“當(dāng)……不得真……”
顧醇頭垂的越來越低,聲音越來越細(xì)。須臾,轉(zhuǎn)出屏風(fēng)后,大模大樣的走到劉濃面前,嚷道:“劉氏……”
“嗯!”顧薈蔚一聲輕咳。
顧醇撇了撇嘴,改口道:“劉郎君,且隨我來吧!”揮著袍袖,忿忿而走。
劉濃淡然一笑,朝著屏風(fēng)一個(gè)揖手,輕聲道:“下次,切莫隔著屏風(fēng),劉濃當(dāng)守君子之禮,再不敢胡意唐突小娘子。”說罷,轉(zhuǎn)身便走,好似有些怕她。
“噗嗤……”
待得他走遠(yuǎn)了,雍容的大紫端著手走出屏風(fēng),倚在門邊俏望,腮微紅,眉略彎,眼猶喜,輕喃:“若真是君子,便不會偷吻薈蔚,吻了才守禮,有何意……”
……
是夜,燭影印屏,茶香清緩。
劉濃與顧君孝對膝于案,顧君孝依舊懶散歪坐,今日不捉虱子,但觀美鶴煮茶。劉濃平心靜氣,注目附神于茶,借著煮茶之機(jī),將紛亂思緒逐一理透。
茶水九起,茶香九透。
淺淺斟得一盞,奉于顧君孝,自己捧著另著一盞,置于鼻下一嗅,清香繞魂不散。
顧君孝飲了一口茶,閉著眼睛徐徐回味,但覺恍若置身于雨后山谷,新香纏身欲透,舒適搖著腦袋,扭著脖子松了松微酸的筋骨,而后笑道:“美郎君,所為何來?”
“為解舍人心中之憂而來……”
(未完待續(xù)。)
wap.xbiqug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