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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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嶺感覺到武獨還有話未曾出口,他還想知道更多,便試探著問道:“趙將軍怎么死的?”
武獨靠在榻前,興味索然地望向外頭的夕陽,說:“造反不成,被先帝打敗了,最后是昌流君親手結(jié)果了他。”
“那……先帝呢?”段嶺說了這么多,只是為了最后一句。
“大家都說他死于戰(zhàn)敗。”武獨搖搖頭,說,“可我覺得他那樣的人,永遠不會敗,他先是被一伙刺客埋伏……”
段嶺心里猛地一抽。
“……再被刺客賀蘭羯所傷,中了金線溟的劇毒……”
段嶺心里又是一抽。
“我讓他萬勿出戰(zhàn),但時機緊迫,我前往鮮卑山深處,曾經(jīng)空明法師所修持的北寺里去找解毒的配藥,折返時,他已不行了,遭到賀蘭羯手下圍攻……”
“賀蘭羯是誰?”段嶺馬上問道,“中的是什么毒?金線溟又是什么?”
武獨答道:“金線溟是一種蛇毒,賀蘭羯則同樣是養(yǎng)毒之人,但他行事陰狠惡毒,和烏洛侯穆有相似之處,都做過叛出師門的事。”
段嶺知道師門對于江湖人來說非常重要,“欺師滅祖”乃是大忌,賀蘭羯又是什么人?武獨看出段嶺的疑惑,說:“賀蘭羯,他最后還是逃了。”
“他為什么要殺我……”段嶺思緒震蕩,險些就脫口而出“他為什么要殺我爹”,幸好硬生生改為“我朝陛下”。武獨看了眼段嶺,對他這么明顯的疑惑表現(xiàn)覺得有點奇怪,然而這種天下大事,大家都喜歡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武獨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段嶺聽到一半?yún)s斷了,焦急無比,不敢表現(xiàn)得太迫切,過了一會兒,又碰了碰武獨,問:“怎么不說了?”
武獨不耐煩道:“不想說了。”
段嶺說:“告訴我吧。”
武獨突然就火了,說:“不、想、說!”
段嶺:“……”
段嶺沒料到武獨突然就生氣了,一時間車廂內(nèi)的氣氛又變得十分緊張起來,段嶺只得不再問下去,坐到一旁去,想起父親,眼眶又紅了。
武獨:“……”
武獨方才心緒雜亂,吼了段嶺一句,沒想到他反應(yīng)竟這么大。
“好了好了。”武獨說,“我說了不想再說,你又要問。”
段嶺看了武獨一眼,眼睛紅紅的,忍著眼淚。
武獨對段嶺簡直是服氣了,不就聲音大了點,至于嗎?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樣,一面覺得這家伙簡直太麻煩,一面又有點愧疚,看到他表情時,心里就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好好好,說。”武獨無可奈何,閉著眼,長吁了一口氣,那聲音里帶著辛酸。
“每個人都在問我。”武獨說,“問我先帝是怎么死的,我反反復(fù)復(fù)地解釋,他們那副模樣,看著我的時候……”
段嶺懂了,武獨重復(fù)了這個故事太多次,回來后,他一定被李衍秋,被假太子,被牧?xí)邕_……所有的人都盤問過,他們各有各的目的,不厭其煩地朝武獨反復(fù)確認(rèn),以求……等等,什么?
段嶺從這句話里驀然意識到了另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
“都有誰朝你問過呢?”段嶺努力地從情緒里掙扎出來。
武獨睜開眼,打量段嶺,有點奇怪,隨口道:“丞相、淮陰侯、安平公主、今上、太子、謝宥。”
“謝宥是誰?”段嶺問。
“黑甲軍統(tǒng)帥。”武獨答道,“中原皇帝的親兵,誰當(dāng)皇帝,他就是誰的人。”
“淮陰侯又是誰?”段嶺又問。
“當(dāng)朝駙馬。”武獨說,“安平公主的丈夫。”
這個話題已經(jīng)發(fā)散開去了,然而,段嶺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問:“刺客是誰派的呢?”
“不知道。”武獨說,“賀蘭羯叛出師門后奪走了斷塵緣,非常小心,養(yǎng)了一群刺客,遠走塞外,誰給他錢,他就幫誰殺人,但他恐怕空明再去找他的麻煩,很少接觸漢人。起初我以為是牧相找到了他,但牧相與江湖接觸的渠道,只有一個昌流君,他想必是非常怕死的,不會讓昌流君離開他太遠,更別說去塞外找一個不一定會與他做交易的人。”
“趙奎呢……”武獨想了想,又說,“也找不著賀蘭羯,所以現(xiàn)在未知是誰害死了先帝。”
“如果是牧相下的手呢?”段嶺問。
“那自然只能去找他的麻煩了。”武獨說,“但牧相一直在調(diào)查鎮(zhèn)山河的下落,也朝我解釋過,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他,他或許有殺先帝的心思,卻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
“那么。”段嶺說,“反反復(fù)復(fù),朝你確認(rèn)先帝死因的這幾個人里頭,一定有一個是兇手。”
武獨:“……”
段嶺的話猶如當(dāng)頭一錘,登時敲醒了武獨。
武獨自言自語道:“對,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為何反復(fù)盤問武獨,李漸鴻死去的全過程?只因?qū)Ψ揭_認(rèn),有沒有走漏風(fēng)聲,武獨是否知道誰驅(qū)使賀蘭羯謀害先帝一事?這是一筆舊賬,必須被徹底抹除,否則一旦來年翻案,將牽連出更多的人,尤其是太子歸朝后……
“是誰呢?”武獨喃喃道。
淮陰侯、安平公主、牧?xí)邕_、李衍秋、太子、謝宥……
“謝宥不大可能。”武獨說,“如果想殺先帝,他早就可以下手了,這個可以排除。”
“如果是被人買通了呢?”段嶺說,“這個可以歸到別人的陣營里去,譬如說他與……四王爺是一伙的。”
段嶺自己都覺得十分恐怖,雖然沒有入朝,但郎俊俠陰錯陽差下,害了他的性命,同時也改變了許多事,如果現(xiàn)在自己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他需要面對的勢必更多,每一刻也許都將會有殺身之禍。
“四王爺嗎?”武獨說,“我看不透他,淮陰侯也有可能,畢竟……”
武獨搖搖頭,實在想不清楚,牧?xí)邕_反而變成了可能性最小的那個。
段嶺問:“鎮(zhèn)山河是先帝的佩劍嗎?”
武獨納悶怎么段嶺有點聰明過頭了,竟能從如此有限的信息中綜合分析并推斷出這么多的內(nèi)容出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段嶺還在思考之中。
“你很聰明。”武獨說,“但我還得提醒你一句,有些話你對著牧相,千萬不能輕易出口。”
“好……好的。”段嶺知道自己對武獨說得太多了,幸而仍未引起他的懷疑。
“只要知道鎮(zhèn)山河在誰的手中。”武獨說,“就知道是誰密謀殺了先帝,還有一個可能,誰也不是,賀蘭羯是忽必烈派過來的。”
又增加了一個可能,段嶺十分頭疼,只得暫時不去想它。
天邊一片火燒云,這一夜里他們抵達驛站,在驛站里頭過夜,段嶺徹夜輾轉(zhuǎn)難眠,聽見驛站院中響起了武獨的笛聲,仿佛帶著些許惆悵。
武獨是一個認(rèn)真的人,段嶺心想,他的憊懶與孤傲只是他認(rèn)真的某種佐證,他也許從未想過與任何人同流合污,始終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經(jīng)過今日他的口述,段嶺心里有個念頭,武獨是可以相信的。
這夜里,西川十分悶熱,那是一場狂風(fēng)暴雨即將來到的征兆。
蔡閆匆匆經(jīng)過回廊,身上滿是粘濕的汗水,臉色不大自然,進了寢殿,朝李衍秋行禮,李衍秋正在喝藥,桌上擺放著一封奏折。
“遷都之后,凡事你須得盡心考量。”李衍秋說。
“是。”蔡閆頗有點神色不定。
李衍秋喝了一半,注意到蔡閆的表情,問:“烏洛侯穆呢?”
“出京去了。”蔡閆說。
李衍秋又問:“皇兒沒睡好?”
蔡閆勉強笑了笑,李衍秋便朝他招手,示意他過來,李衍秋稱蔡閆作“皇兒”,視同己出,待他亦十分親近,讓他到身前案幾邊上喝燉好的燕窩,并看著他喝。
蔡閆的眉頭像個打不開的結(jié),李衍秋又朝他說:“你回來那天我便說過,烏洛侯穆誰也不放在眼里,讓他跟著你,我終究是不大放心。這次是什么事又出去了?”
蔡閆想了想,說:“回鄉(xiāng)祭祖。”
李衍秋嘆了口氣,想想又說:“將鄭彥召過來吧,你五姑前些日子也提到過。”
蔡閆搖搖頭,轉(zhuǎn)而注視桌上的奏折,欲言又止,李衍秋注意到了,便遣退了周遭的人。
“江州離淮陰太近了。”蔡閆這才開口道,“讓鄭彥進宮,總覺得不大踏實。”
李衍秋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長久的靜默后,李衍秋又道:“總要去與姚復(fù)打交道的,幸而你眼下還小,有四叔在,姚復(fù)還忌憚著牧家,又有謝宥守著,年末初遷都,應(yīng)當(dāng)還是穩(wěn)妥的,近幾年里,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什么亂子。”
“若你爹仍在。”李衍秋溫和地笑道,“想必此時會說,早該遷了,怕他作甚,姚復(fù)還得懼他三分,你這點倒是不像他。”
蔡閆臉色稍稍一變,說:“四叔說得是,總歸要遷的。”
李衍秋擺擺手,說:“深思熟慮是好的,但也不必懼怕,能學(xué)便先學(xué)著,來日慢慢地就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