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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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嶺依舊跪在案前,擺開菜,今天賞賜來了不少,武獨依舊一臉無聊地看著。
“今天月考如何?”武獨問。
“根據(jù)賞賜多少來看的話,應(yīng)當(dāng)還成。”段嶺答道,“你呢?”
武獨答道:“什么時候,我也當(dāng)個大夫去,抓抓藥,改行算了。”
段嶺雙手拿著筷子,客客氣氣,放在武獨面前,兩人準(zhǔn)備開飯。段嶺笑道:“治病救人,我最喜歡了。”
武獨打量段嶺,說也奇怪,段嶺承認(rèn)了自己想往上爬,武獨反而不覺得有什么了,想來也是人之常情,不怕真小人,就怕偽君子,在武獨的眼里,段嶺有時候?qū)嵲谑羌扔憛挘钟腥ぃ氪蟛淮蟮模扇障胄┠涿畹氖拢f些匪夷所思的話。
“你何時生辰?”武獨問。
“忘了。”段嶺想了想,若郎俊俠拿了自己的出生紙,想必太子也是那一天,不可漏出口風(fēng),答道,“好像是……七月初七。”
武獨說:“那快到了。”
“明天放假?”
“放假。”段嶺答道,凡是武獨喜歡吃的菜,他便只吃一點,武獨不碰的菜,他便多吃些。武獨也是存著這念頭,只因飯菜和賞賜都是段嶺掙來的,便想留點他愛吃的,兩人避來避去,反而不知道吃什么了。
“這幾日告假,帶你出去玩玩吧。”武獨說。
段嶺還是想玩的,正想找個什么時候出去走走,約武獨又怕他不去,自己出去,生怕碰上郎俊俠,雖然郎俊俠不可能有這閑情逸致,出宮來閑逛,但還是求個穩(wěn)妥的好。
“去哪兒玩?”段嶺眼里登時帶著笑意。
“吃飯吃飯。”武獨說,“莫要啰嗦,待我將最后的藥引找著了再說。”
段嶺知道武獨一直在忙活牧?xí)邕_的藥,配了這么久,倒不是說武獨磨蹭,而是牧?xí)邕_最開始交出來的藥方就有問題,那是一副毒|藥,想作為隱毒使用,卻又太烈了。
武獨下毒是有講究的,他一不沾下三濫的行當(dāng),譬如迷藥、春|藥、砒|霜鶴頂紅那些統(tǒng)統(tǒng)不考慮。二不能讓人查出來是什么配方,否則不免威名掃地。三不能簡單粗暴,把人直接毒死,而是優(yōu)雅地毒到你死。
牧?xí)邕_不知從哪兒問來的藥方,連段嶺也覺得太過明顯,容易被查出來;看在武獨眼中,更是破壞美感,簡直就和用拆墻用的大錘子直接砸人后腦勺差不多。對用毒高手來說,怎么能忍?
“找著了么?”段嶺問。
“沒有。”武獨說,“得去找?guī)妆緯纯矗侗静荨防镱^的幾味,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我有府上書閣的鑰匙。”段嶺說,“要什么書,咱倆一起去。”
武獨想了想,段嶺又改口道:“我先去看看?”
武獨沉吟略久,稍稍點了下頭。
飯后段嶺便沿后巷的門進去,只說去與少爺說話,守門的已不再攔他,他輕車熟路,繞過花園,進了書閣,段嶺把燈放在窗臺上,便去找書,時至夏末秋初,書閣外頭吹來一陣風(fēng),燈便無聲無息地滅了。
段嶺正要再去點起時,突然聽見書閣下腳步響,有人沿著樓梯上來。
牧?xí)邕_小聲說:“讓昌流君找,是找不著的,他不識字,這事你知道就成,莫要笑話了他去,須得我親自來。”
段嶺心頭一凜,不知牧?xí)邕_深夜來書閣有何事,看來身后還跟著人,且不是昌流君。
燈光將人影漸漸移了上來,段嶺站在暗處,看見牧?xí)邕_帶著一名文士進入了書閣,昌流君向來寸步不離,保護牧?xí)邕_的人身安全,現(xiàn)在他沒跟著上來,也就意味著段嶺只要躲在書架后,便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是躲起來偷聽,還是……
短短片刻,段嶺做了一個選擇,他從書架后走出來,朝牧?xí)邕_說:“拜見老爺。”
牧?xí)邕_與文士都是一怔,未料此時書閣內(nèi)還有人,心中都不由得一聲“好險”,然則雙方都是聰明人,段嶺此舉無異于避嫌與效忠,牧?xí)邕_更是心下雪亮,暗道這少年果然非同一般。
“這是磬兒的伴讀。”牧?xí)邕_朝那文士說,文士點點頭,牧?xí)邕_眼中現(xiàn)出贊許之色。
段嶺拿著書,說:“過來查點東西,沖撞了老爺……”
牧?xí)邕_擺擺手,段嶺會意,文士與牧?xí)邕_說不定要密談,便欲告退離去。牧?xí)邕_卻說:“過來。”
“宰相肚里能撐船。”那文士笑道,“自然是無妨的。”
牧?xí)邕_與段嶺都是笑了起來,牧?xí)邕_又朝段嶺說:“這位是長聘先生,府中參知。”
段嶺朝那文士行禮,將燈放在桌上,重新點燃,牧?xí)邕_交給段嶺一把鑰匙,說:“最里頭的柜子,取一封去年六月廿七的折子過來。”
段嶺依著吩咐做了,柜內(nèi)密密麻麻的,全是折子,長聘朝牧?xí)邕_說:“遷都之事一啟,西川勢必大耗元氣。”
“趙奎一去,遷都勢在必行。”牧?xí)邕_說,“若不在近年解決,只怕再無力推動此事了。”
段嶺找出折子,吹去灰,知道牧?xí)邕_欣賞他,不打算讓他回避,將折子放在桌上,又去打了壺水,將燈火調(diào)大些許,便在燈上燒起水來。
“江州士族盤根錯節(jié)。”長聘說,“蘇、吳、林三族占據(jù)江南,新法難以推廣,謝宥養(yǎng)一支黑甲軍,更是耗資巨大。雖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可這軍費也太多了些。”
段嶺正在出神時,牧?xí)邕_翻開折子,段嶺便瞥了那折子一眼。
“這是先帝批的折子。”牧?xí)邕_朝段嶺說。
折子底下有一個“閱”字,又有“遷就是”三小字,段嶺對那字跡熟得不能再熟——是李漸鴻的手書。
一時間無數(shù)思緒錯綜復(fù)雜,涌上心頭,令段嶺無所適從,他只想將折子拿過來,摸一摸,卻情知不可當(dāng)著牧?xí)邕_之面這么做。
“先帝在位十日,登基當(dāng)日,批了三份折子便匆匆而去。”牧?xí)邕_喝了口茶,唏噓道,“一份是遷都,第二份是屯田,第三份,則是減稅。”
“嗯,三道金牌。”段嶺說。
牧?xí)邕_與長聘都笑了起來。
“折子壓在我這里,也有一段時候了。”牧?xí)邕_說,“正好借此機會,好好議一議遷都之事,你這就替我抄錄一份下來。”
段嶺點了頭,拿著折子去一旁抄錄,先是粗讀一次,不由得驚嘆于牧?xí)邕_所寫的折子條理清晰,說服力極強,起承轉(zhuǎn)折,無一贅言,亦毫無華麗辭藻修飾,先是就事論事,從細(xì)節(jié)切入,繼而縱覽全局,句句老辣直指要點,一句話里,常常藏著好幾句意思。
這種議事能力,段嶺實在自愧不如,起初他以為自己寫的文章已有足夠水平,然而與牧?xí)邕_寫出的折子一比,自己簡直就是目不識丁的水平。
“笑什么?”牧?xí)邕_注意到段嶺的表情。
“讀到好文章,所以情不自禁。”段嶺答道。
長聘笑道:“你未見丞相彈劾人的折子,那才是令人捧腹大笑的。”
牧?xí)邕_也笑了起來,搖搖頭,與長聘開始談遷都事宜,江州雖在千里之外,牧?xí)邕_卻對當(dāng)?shù)亓巳糁刚疲瑑扇藢χ粡埣垼_始分析遷都后的細(xì)節(jié),稅賦如何攤,如何通過來年科舉,吸納江州士族入朝為官。
段嶺一心二用,既抄錄折子,又豎著耳朵用心聽著,當(dāng)真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牧?xí)邕_能坐上這個位置,實在是他的天命。經(jīng)濟、農(nóng)耕、政治勢力如何分配,謝宥所代表的軍方與江左一帶的自治權(quán)……逐一列出,井井有條,不見絲毫紊亂。既不能動當(dāng)?shù)卮蠹易灞旧砉逃械睦妫忠_保新帝與太子所代表的政治集團,能在江州有一席之地。
“還須開一次恩科。”長聘說,“令三大家舉仕入朝。”
“唔。”牧?xí)邕_說,“御史臺與戶部,須得是咱們這邊的。”
段嶺抄好折子,對牧?xí)邕_的老謀深算佩服得五體投地,未幾,長聘又去取來一個算盤,二一添作五,以千兩為單位,當(dāng)場算起江州的稅。
“你且記著。”牧?xí)邕_對段嶺說。
段嶺晾開折子,在一張宣紙上記下長聘與牧?xí)邕_核算的田地與稅賦、軍費裁支,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連段嶺都有點混亂了,牧?xí)邕_卻胸有成竹,理得清清楚楚,說著說著,話題岔了開去,開始討論如何擺平江州三大族。
“還須得合一次姻緣。”長聘說。
牧?xí)邕_“唔”了聲,說:“太子也到這年紀(jì)了,可是這三家……”牧?xí)邕_緩緩搖頭,意思是都不太行。
長聘又說:“我猜以陛下的意思,倒是想讓太子娶謝宥的女兒。”
“從長計議吧——”牧?xí)邕_無奈道,說了一宿,倒也累了,伸了個懶腰,說:“丞相不好當(dāng)吶,既要算這么一本糊涂賬,還要管人娶媳婦兒。”
長聘與段嶺都笑了起來,牧?xí)邕_看了一眼段嶺記在紙上的要點,點了點頭,說:“不錯。”
長聘朝牧?xí)邕_說:“明日我便往江州去,替您先做好安排。”
牧?xí)邕_說:“該使的銀錢、打點之處,不可少了。”
長聘稱是,牧?xí)邕_說:“我這便去將折子寫了,明日早朝時,兩本一同帶著。”
段嶺不等吩咐,便提起燈,在前頭領(lǐng)路,照著牧?xí)邕_與長聘出書閣,昌流君正等在外頭,突見多了一人,眼神里帶著警惕,牧?xí)邕_擺手示意不妨,徐徐出來,卻見武獨等在庭院里頭。
牧?xí)邕_一見武獨,便知道是來找段嶺的,朝他說:“今夜與你家小朋友有緣,便說不得多耽擱了他些許時候。”
武獨點點頭,說:“自當(dāng)隨丞相差遣。”
“既這么說了。”牧?xí)邕_又道,“還麻煩你再等半個時辰,若不忙著睡,且隨我走一遭。”
武獨自打進了丞相府,夜半得到這待遇還是頭一遭,起初以為牧?xí)邕_要問他藥的事兒,便抬步跟上。于是段嶺在前領(lǐng)路,牧?xí)邕_與長聘隨口閑談,武獨與昌流君隨后,經(jīng)過回廊,前往書房。
走到一半時,長聘拱手躬身,說:“在下這就告退了。”
牧?xí)邕_朝長聘點點頭,也一拱手,說:“先生一路順風(fēng)。”
“托相爺?shù)母!!遍L聘笑道,施施然離去。
剩下段嶺打著燈籠照明,牧?xí)邕_像在思考,段嶺逐漸發(fā)現(xiàn)牧家父子二人,還是有著相似之處的,牧磬與這老爹的相同點都是禮賢下士,和藹可親,且在對旁人的態(tài)度上十分隨和,也難怪長聘這等人才會追隨他,不領(lǐng)官職,甘愿在丞相府內(nèi)當(dāng)一個門客。
段嶺進了書房,牧?xí)邕_隨后而入,昌流君便自覺站在一旁,武獨要跟著進去,卻被昌流君阻住,意思是沒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