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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衍秋又說：“鄭彥打聽到的消息，是你五姑正在懷疑，假貨與牧?xí)邕_有一方毒死了朕，她與姚復(fù)正在暗中調(diào)查朕這些年里服過的藥。”
    “那天陪在四叔身邊的都有誰？”段嶺問。
    “鄭彥來過，皇后來過，假貨也來過。”李衍秋動了動眉頭。
    “也就是說，連姚復(fù)也有可能。”段嶺說。
    “你很聰明。”李衍秋說，“牧?xí)邕_已開始對鄭彥起疑。”
    段嶺便不再說話，這頓雖俱是美味佳饌，吃起來卻毫無感覺。及至吃完后開始喝茶，段嶺說：“光靠鄭彥一人，只怕打聽不到多少消息，內(nèi)情太復(fù)雜了。年前，費宏德先生幫我出過一個主意，正好能用上。”
    李衍秋微微皺眉，沒想到段嶺繞了半天，還是閑不住。
    當天下午，段嶺明顯地感覺到了，江州城內(nèi)的防守嚴密了許多，家家戶戶門外掛著孝帶，時不時就有黑甲軍盤查。
    “這樣實在太冒險了。”武獨傷未好全，但幸虧傷的都不在顯眼之處，手上倒是纏著繃帶。
    “不冒險。”段嶺說，“從昌流君前來投奔的時候起，咱們就幾乎沒有敵人了。”
    “是我沒有敵人。”武獨答道，“你有，文人的斗爭比刺客動刀子厲害多了。”
    “你不相信我能騙過他嗎？”段嶺問。
    “相信。”武獨說，“但一切仍要非常小心。”
    如果說世上有一個人是段嶺的心病，那就是牧?xí)邕_無疑，段嶺是他教出來的，如今卻要回去對付自己的師父，這將是段嶺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雖然在牧府的那兩年間，牧?xí)邕_直接教給他做事的學(xué)問很少，但潛移默化的，一直在教他做人。
    段嶺有時候甚至在想，哪怕這次牧?xí)邕_身死，他的目的也許也達到了，自己與黃堅，俱是他的學(xué)生。來日他坐在那個位置上，治國的理念，底子里仍是牧?xí)邕_教的那一套。
    段嶺用盡辦法，說服了李衍秋，畢竟現(xiàn)在昌流君不在府中，自己有武獨在身邊，哪怕騙不過去，牧?xí)邕_對他也毫無辦法。他要搜集足夠的證據(jù)，包括韓濱與牧?xí)邕_的書信，才能在最后關(guān)頭發(fā)動決定勝負的一擊。
    牧?xí)邕_現(xiàn)在無人可用，就算覺得段嶺有二心，也只能用他。哪怕牧?xí)邕_想殺他，有武獨在，能做出什么事來？
    段嶺越想越覺得費宏德說得對，只要處理得足夠巧妙，牧?xí)邕_一定會重新相信他。
    牧家與自己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一年之后再回來，發(fā)現(xiàn)不可避免地舊了一點，與鄴城比起來，江州深巷縱橫交錯、房頂連成一片的格局，遠不如北方大氣。從前在此地住著尚且不察，去河北走了一遭之后，倒是覺得相府變小了。
    “進去嗎？”武獨問。
    “走吧。”段嶺答道，“沒有退路了。”
    初秋午后，天空一片碧藍，如被水洗過一般，段嶺推門進去，見他們曾經(jīng)住過的院子未有變動。臨走那天擱在院角里的搓衣板還在，前院晾著的布巾已曬了一年，風(fēng)吹雨打，臟兮兮的。
    “去正院。”段嶺說。
    府里下人都認識段嶺，倒也不攔他，只說“王大人回來了？”
    段嶺便朝他們點頭，說：“回來了，相爺呢？”
    牧?xí)邕_還沒回府，牧磬倒是來了。
    牧磬一個人在書房里睡覺，午后的陽光灑進書房中，落在他的頭上，段嶺進去，推了推牧磬。牧磬還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般，睡眼惺忪地看了段嶺一眼。
    段嶺只是笑，牧磬登時激動得歡呼一聲，說：“我不是在做夢吧！”
    武獨在一旁坐了下來，問：“你爹呢？”
    “正在宮里呢，今天韓將軍回京，爹和太子殿下商量事情。”牧磬激動無比，拉著段嶺看來看去，說，“王山，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有些事。”段嶺說，“緊趕慢趕的，還是到了。”
    牧磬忙出去讓人吩咐，通知在宮里的牧?xí)邕_。段嶺卻讓他不可聲張，牧磬點點頭，朝管家說了句話，打發(fā)管家親自去了。
    同一時間，宮內(nèi)御書房，李衍秋雖不在了，蔡閆卻依舊未坐到帝案后，只是在一旁坐著。牧?xí)邕_、內(nèi)閣蘇閥、謝宥、姚復(fù)俱在。
    “韓濱帶了五萬騎兵。”謝宥說，“前來奔喪，現(xiàn)在都駐扎在北城外的江北平原上，此為唁書。”
    謝宥把唁書放在蔡閆面前，蔡閆沒有打開，只是沉默不語，照著先前馮鐸教的，不發(fā)一言。
    蘇閥冷笑道：“帶五萬騎兵下江州，他想做什么？絕不能讓他入城！”
    姚復(fù)問：“派去與韓濱通消息的人是怎么說的？”
    “韓濱懷疑陛下之死事出有因，內(nèi)有蹊蹺，要求開棺驗尸。”謝宥答道。
    牧?xí)邕_答道：“棺蓋已釘上，太醫(yī)堂出具的報告，眾位大人都已過目，將驗書送去給韓濱看看就行了。”
    “若不讓他驗?zāi)兀俊碧K閥說。
    “那便說不得要‘清君側(cè)’了。”謝宥答道。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瞬變，都想不到謝宥居然就這么說了出口，與會者臉色瞬變。
    “清君側(cè)？”姚復(fù)最先怒道，“想清誰？清本侯？謝將軍？蘇大人？牧相？！”
    “著他不帶一兵一卒。”蔡閆說，“讓他自己進城吧。”
    “不可！”牧?xí)邕_馬上道，“韓濱鎮(zhèn)守玉璧關(guān)已久，當年乃是征北軍出身，與武帝有著同袍之情，解他兵權(quán)，定會激反。”
    “同袍之情？”謝宥說，“當年北域兵變之人，可是有他一份！”
    “那年武帝還不是天子。”牧?xí)邕_說，“只受封北良王，趙將軍以朝廷名義發(fā)的諭旨，何錯之有？”
    謝宥答道：“我是不會相信他的，現(xiàn)在絕不能讓他進城，否則五萬大軍駐在城中，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事。”
    “他弟弟韓賀來了不曾？”姚復(fù)問。
    “還在玉璧關(guān)。”謝宥答道，“帶領(lǐng)另三萬步兵。殿下，請神容易送神難，韓濱一旦進城，便不會走了，此人十四歲從軍，追隨武帝鞍前馬后，資歷是征北軍中最老的，絕非枉死的邊令白可比。趙賊之患，已發(fā)生過一次，絕不能再出錯。”
    牧?xí)邕_說：“謝宥，你這話可是暗指韓將軍想謀反？”
    眾人齊齊看著謝宥，謝宥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便是這么說。”
    姚復(fù)答道：“依我看來，也不能讓他進城。”
    蘇閥搖搖頭，說：“他究竟想查什么？”
    書房內(nèi)不聞聲響，唯獨蔡閆正在慢慢地翻韓濱的唁信。韓濱乃是武人，字里行間帶著力道，前面大多是吊唁之言。而信件末尾，則暗示自己是帶兵回來守護太子登基的。
    蔡閆尋思良久，而后說：“這樣吧，我親自出城一趟，與他談?wù)劊粼敢獍驯粼诔峭猓冶闩c他一同進來。”
    “這太不明智了。”謝宥說，“殿下千金之體，絕不可冒險。”
    “若我爹還在。”蔡閆說，“他也會這么做，我就是太子，誰也替不了我，又有何妨？就這么定了，今夜我就出城去會一會他。”
    謝宥欲言又止，蘇閥等人的表情則十分復(fù)雜，牧?xí)邕_微微皺眉。
    “烏洛侯穆與鄭彥將護我周全。”蔡閆起身道，“謝將軍不必擔心，也不必任何人陪同，該做什么，依舊做什么。若我沒回來，你們便自己打算，散了吧。”
    謝宥看蔡閆的目光，已頗有點不一樣了，但蔡閆沒有再給眾人討論的機會，率先離去，而后蘇閥先走。謝宥穿過走廊，牧?xí)邕_卻走在謝宥身后。
    “我們這位太子大人。”牧?xí)邕_微微一笑，說，“脾氣可是與兩位先帝都像得很吶。”
    謝宥答道：“今天牧相聽聞‘清君側(cè)’，不知如何作想？”
    “必不會是我。”牧?xí)邕_微微一笑，又說：“聽說那夜后，五公主將當夜陪伺的宮女盡數(shù)叫去，都盤問了一遍。”
    正在這時，一名宮女悄悄趕到，遞給牧?xí)邕_一張紙條。謝宥則轉(zhuǎn)過身，不屑去看他的紙條。
    牧?xí)邕_展開紙一看，頓時色變，忙道：“還有要事，先走一步。”繼而轉(zhuǎn)身離開。
    點燈時分，牧府開飯遲了些，牧?xí)邕_這些天里常不回家吃，段嶺便與牧磬分桌等開飯。
    “要么少爺還是先吃吧。”段嶺說。
    “爹很快就回來了。”牧磬說，“去年他一直念著你呢。”
    段嶺心中情緒實在是復(fù)雜至極，然而尚未多想，外頭便通傳，相爺回來了。
    牧?xí)邕_快步進了飯廳，段嶺忙起身行禮。
    “你回來了。”牧?xí)邕_云淡風(fēng)輕地說，“回來就好，方才我看見武獨了，傳他進來一起用飯吧。”
    牧磬說：“他居然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就回來了。”
    牧?xí)邕_答道：“多事之秋，少說多做，總是好的。”
    段嶺道：“讓您費心了。”
    牧?xí)邕_笑了笑，沒說什么，就著侍婢端上來的銅盆，洗手擦臉，用茶漱口。
    段嶺就猜到會是這樣，牧?xí)邕_當著自己兒子的面，什么都不會多問，既然回來了，就一起吃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