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揭棺而起
相重鏡有些崩潰,一個(gè)宿蠶聲不夠,怎么又來一個(gè)?!
逃?
他能往哪兒逃?
黃泉路嗎?!
相重鏡正凌亂著,就見棺壁上再次出現(xiàn)了一行字。
宿狗把你金絲楠棺材毀了,不關(guān)我事,記得找他討債
相重鏡:“……”
宿狗?
棺壁上的字跡很熟悉,加上敢叫宿蠶聲“宿狗”的,就只有那個(gè)九州最有名的小怪物宋有秋了。
相重鏡隱約想起來,宋有秋應(yīng)該是來給自己收尸了。
他有些失望,好不容易來個(gè)和他無冤無仇的,還是個(gè)見錢眼開的小怪物,成天只知道棺材棺材,一點(diǎn)用都沒有。
相重鏡正想著要如何逃走,石棺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gè)低沉的聲音。
“想出去?”
相重鏡微微挑眉:“顧三更?”
惡龍:“……”
惡龍冷冷道:“我不叫顧三更。”
相重鏡:“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休想。”
“那我就叫你顧三更。”
顧三更:“……”
相重鏡當(dāng)年封印惡龍時(shí)太匆忙,法陣有個(gè)致命漏洞,就能讓惡龍?jiān)诿咳杖斓玫狡套杂伞?br/>
加上一次從惡龍口中套出來他的姓,相重鏡就開始喚他“顧三更”。
惡龍大概是想要和他商議的,不情不愿地道:“我名喚顧從絮。”
相重鏡詫異地挑眉。
顧從絮不想和他多說廢話,道:“進(jìn)識(shí)海來。”
說罷,就沒了聲音。
這還是顧從絮六十年來第一次主動(dòng)和相重鏡交流,相重鏡猶豫了一下,才將意識(shí)沉入識(shí)海。
識(shí)海無邊無盡,腳下是幽藍(lán)海面,無數(shù)樣式各異的燈盞漂浮在周圍,惡龍碩大的身軀緩緩在識(shí)海中移動(dòng),將燈盞擠得忙不迭往相重鏡身邊湊。
相重鏡盤膝而坐,懷里隨手抱了一盞燈,饒有興致道:“我的確想出去,你有法子?”
惡龍嗤笑一聲:“就算十個(gè)宿蠶聲也不是我的對(duì)手。”
相重鏡耐著性子聽他吹。
三更天的時(shí)候,相重鏡狠狠地耍了顧從絮一通,他進(jìn)識(shí)海時(shí)還以為要收到一陣波濤洶涌狂轟亂炸,沒想到顧從絮這么沉著,好像無事發(fā)生。
事出反必有妖,相重鏡很聰明,他歪著腦袋想了想:“你救我出去,想讓我做什么?”
“我喜歡和聰明人做交易,”顧從絮如燈盞似的眼睛熾熱看他,“很簡單,我要你的身體。”
相重鏡:“……”
惡龍根本不懂人間事,只一味順著本心,想要什么說什么。
相重鏡古怪地看了顧從絮半晌,抱緊了懷里的燈,不著痕跡裹了裹衣袍,幽幽道:“色龍。”
顧從絮:“???”
顧從絮不知道怎么就“色”了,冷厲道:“你想死嗎?!”
“你的封印在我靈體上,若我真死了,你也別想獨(dú)活。”
相重鏡瞧出來了惡龍方才那話根本沒淫邪的意思,換了個(gè)風(fēng)騷的姿勢(shì),衣衫半解,故意膈應(yīng)惡龍,懶洋洋笑著道:“生同衾死同穴,這可是道侶才會(huì)做的事。嘖,跟了你這條不解風(fēng)情的龍,我可虧大發(fā)了。”
顧從絮:“……”
“相重鏡,你好膽量。”顧從絮森然道,“我遲早有一日要吃了你。”
“都說了,我這樣的大美人配惡龍?zhí)阚`了。”在識(shí)海中萬物都受主人控制,相重鏡根本不怕他,“再說,我也是有道侶的人,你這樣張口吃閉口吃,不好,平白招人誤會(huì),毀我清白。”
顧從絮:“……”
這人為什么就長了一張這么可惡的嘴?!
顧從絮本是個(gè)沉默寡言的性子,這些年神魂和相重鏡這個(gè)碎嘴子一起被困在那口定魂棺中,被迫聽著他和幽火說話,和自己說話,有時(shí)候還像是瘋了似的竟然和那棺材上的法陣說話。
顧從絮苦不堪言,只有每日三更時(shí)刻能獲得片刻自由,終于被逼得在沉默中爆發(fā)了。
“道侶?”顧從絮冷笑,難得說了一句長話,“你說那個(gè)將你困在定魂棺的晉楚齡?你不是還未和他行大典就被丟棄了嗎?大、美、人。”
“大美人”三個(gè)字,顧從絮說得咬牙切齒。
相重鏡:“……”
被困在秘境剛開始,耐不住寂寞的相重鏡要么自言自語,要么和幽火聊天,喋喋不休嘚啵嘚啵,其中就包括未婚道侶晉楚齡。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這條龍竟然還記得。
相重鏡偏過頭罕見地沒有再廢話,他攏了攏破破爛爛的衣袍,道:“你要我身體做什么?”
他還以為顧從絮會(huì)想要他解開封印。
“我受天道桎梏,無法離開三毒秘境,就算解開封印也不可下靈樹天梯。”顧從絮道,“你神魂不穩(wěn),魂火缺失,是最易奪舍之軀。”
相重鏡沉默許久,道:“你想奪舍我,離開秘境?”
顧從絮點(diǎn)頭。
相重鏡笑了笑,朝他勾了勾修長的手指。
顧從絮猶豫一瞬,原地化為人身,龍紋玄衣,身形頎長,他寬袖揮開周圍的燈盞,緩步朝著相重鏡走來。
相重鏡這是第一次看到惡龍的人形,詫異地眨了眨眼睛。
他一直以為惡龍是個(gè)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妖怪,沒想到化為人形的惡龍竟然十分稚嫩,瞧著約摸二十出頭,相貌非人的俊美,一雙金色獸瞳森然又倨傲地盯著相重鏡,桀驁不馴,活像是在看一盤下酒菜。
顧從絮走來,居高臨下看他,冷淡道:“如何?”
相重鏡微微挑眉,毫不懼怕地抬起手一把拽住顧從絮的衣襟,將他強(qiáng)行拉了下來。
顧從絮從未被人這般冒犯過,立即怒道:“放肆!”
相重鏡發(fā)出一聲仿佛魅魔似的輕笑,顧從絮離得太近,渾身鱗片險(xiǎn)些炸起來。
顧從絮有些惱羞成怒,此人就是個(gè)活生生的紅顏禍水。
相禍水呼吸聲落在顧從絮耳邊,仿佛是蝴蝶震翅從萬花叢中翩然而過,聲音低啞,帶著些惑人的氣音。
“色龍,你若救我,我換個(gè)法子將身體給你。”
顧從絮:“……”
相重鏡烏黑的發(fā)垂在肩上,嘴唇因方才的血痕還泛著殷紅,他這副皮囊仿佛是用雪柳為骨、琉璃為皮,于雪山之巔才能鑄得如此絕艷易碎。
他含情脈脈注視著顧從絮,好似早已對(duì)他情根深種,但在顧從絮眼中,此人如雪似的,皮囊笑得再美,眸底卻始終是一望無際的冰冷。
紅塵萬物在他眼中,不如一片雪花落葉來得重。
顧從絮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道:“什么法子?”
相重鏡笑了,伸出手往顧從絮的衣襟里伸。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能讓人為自己神魂顛倒,手指曖昧地探顧從絮的衣襟,故意壓低聲音,眸光瀲滟出一圈情深的波光,蒼白的唇輕啟:“你救了我,我自會(huì)教你共享人間極樂。”
顧從絮眸光幽深,一把將相重鏡不安分的爪子拎出來,冷冷道:“不要和我玩花樣,除了奪舍你的身體,其余的沒得商量。”
相重鏡笑著道:“那好吧。”
顧從絮還以為他答應(yīng)了,還沒來得及做反應(yīng),就見相重鏡一改方才繾綣旖旎的神態(tài),漫不經(jīng)心地起身,像是丟棄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
他食指輕輕托著那盞明亮的燈,一施力,燈盞飄向半空,和萬盞燈交匯。
相重鏡隨口道:“那你就隨我一起殉葬吧。有真龍相陪,倒也劃算。”
顧從絮:“……”
顧從絮愕然道:“你……”
相重鏡態(tài)度十分堅(jiān)決,說完這句話后根本沒等顧從絮有反應(yīng),便消失在識(shí)海中。
就在相重鏡和顧從絮的交易掰了后,石棺外晉楚齡也終于到了。
雪狼提前回來,蹲在宿蠶聲身邊正蔫蔫垂著腦袋。
靈樹輕輕一陣晃動(dòng),雪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耳朵直接豎起,神色變得冷厲,朝著樹枝下一聲狼嚎,似乎在威懾。
宿蠶聲安撫好嚇得毛都炸了的雪狼,神色漠然朝著參差披拂的樹枝下看去。
靈樹有數(shù)百丈,樹枝越往上越稀疏,從最高處往下看原本只能隱約瞧見郁郁蔥蔥的樹枝,但很快,就感知到似乎有東西緩緩撥開茂密樹枝往上而來。
很快一條巨大的銀蛇破開樹枝,蜿蜒而上,頃刻間到了秘境入口。
巨蛇落地后飛快化為人形,是個(gè)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
宿蠶聲一看到他,臉上浮現(xiàn)一抹厭惡之色,似乎不屑于這等人為伍。
晉楚齡面容稚嫩,飄飄然落地,掃見那熟悉的白玉石棺,俊美的臉龐一僵,接著兩行淚簌簌落下。
他仿佛蝴蝶似的飛撲到石棺旁,根本沒分清楚哪是頭哪是尾就伏在石棺上哭得梨花帶雨:“哥哥!”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哭墳。
宿蠶聲:“……”
宋有秋:“……”
晉楚齡看著人畜無害,比宿蠶聲溫順多了,但連宿首尊都敢陰陽怪氣的宋有秋卻不著痕跡往后退了退,根本不敢招惹他。
晉楚齡哭得眼圈都紅了,破碎的哭聲聽的人極其不忍心,但宿蠶聲卻知道他是個(gè)什么德行,不耐煩地打斷他的做戲。
“別廢話,解開石棺上的封印。”
六十年前,晉楚齡還只是條剛化形的小蛇,因去意宗妄圖和妖族交好,強(qiáng)行讓相重鏡和晉楚齡定了婚約。
晉楚齡不喜歡修士,迫于無奈只好順從,他是個(gè)從不肯吃虧的性子,便將所有不滿悉數(shù)發(fā)泄在相重鏡身上——當(dāng)年他便是用這么一副人畜無害的小可憐模樣將相重鏡哄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現(xiàn)在晉楚齡已是妖族之主,殺伐果決執(zhí)掌萬妖,到了白玉石棺旁要見相重鏡卻還是那個(gè)我見猶憐的小可憐。
小可憐抬起頭,滿臉全是淚痕,哽咽道:“哥哥還會(huì)見我嗎?”
宿蠶聲厭惡地蹙眉:“你就算現(xiàn)在做戲他也瞧不見,等他出來你再哭。”
晉楚齡的眼淚非但沒停,反而落得更厲害了:“他若怪我怎么辦?”
宿蠶聲:“……”
宿蠶聲終于正視他了。
晉楚齡哭得聲音都啞了,瞧著模樣似乎并不是做戲……
宿蠶聲有些怔然。
像晉楚齡這種冷血無情的妖,竟然也會(huì)對(duì)被他當(dāng)成玩物的相重鏡覺得愧疚悔恨嗎?
想到這里,宿蠶聲頓時(shí)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
晉楚齡是如此,他自己……何嘗又不是?
晉楚齡抹了抹臉上的淚痕,訥訥道:“我先將石棺的封印解開。”
他說著,抬手結(jié)印。
宋有秋一見要遭,立刻就要拿犀照幽火劃拉字。
但他手指才剛一動(dòng),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爬到了他肩上,眸瞳森然地朝著他吐了吐蛇信子。
宋有秋渾身一僵,怔然看向晉楚齡。
晉楚齡一邊結(jié)印一邊滿臉淚痕地沖他一笑,柔聲道:“別亂動(dòng),這條蛇的蛇毒解藥還沒做出來呢,你想那棺材給你自己用嗎?”
宋有秋:“……”
宋有秋立刻抬起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做。
晉楚齡這才移開視線。
宋有秋暗罵,果然是個(gè)瘋子。
姓晉楚的瘋子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解印一邊盯著白玉石棺下的紅影看,眼睛眨都不眨,盤在他手腕上的蛇仿佛受他影響,眸中全是要將人吞入腹的熾熱和瘋狂。
宿蠶聲也緊盯著石棺出神。
相重鏡出來,自己到底要對(duì)他說什么?
道歉?補(bǔ)償?
但是被囚禁六十年的恥辱和痛苦,又哪里是他能隨隨便便補(bǔ)償?shù)昧说模?br/>
宿蠶聲越想越覺得驚恐,幾乎產(chǎn)生了退卻之心。
但晉楚齡解印的速度很快,幾乎在十息之內(nèi),沒等宿蠶聲反悔,那緊緊閉的棺蓋隨著法印驟然破碎的聲音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聲響。
晉楚齡臉上一喜,忙湊上去拍打棺蓋。
“哥哥!哥哥——”
相重鏡和顧從絮沒談妥,已經(jīng)沒心沒肺地睡了一覺,此時(shí)聽到久違的聲音,還以為是在做夢(mèng),迷茫地張開眼睛。
那獨(dú)屬于晉楚齡稚嫩軟糯的聲音陡然傳入相重鏡的耳畔,將他直接驚醒了。
“哥哥!我是阿齡啊!”
晉楚齡天不怕地不怕,弒殺全族之事他都能做出來,但現(xiàn)在卻連小小的棺蓋都不敢貿(mào)然打開。
他害怕自己會(huì)承受不住棺蓋下那人看到自己后的反應(yīng),所以只能卑微地乞求相重鏡自己出來。
相重鏡聽著那熟悉的聲音,緩了許久才終于輕輕松了一口氣,像是徹底認(rèn)命了。
“死就死吧。”相重鏡含糊道,“我早就該死了。”
他這樣想著,心一橫,直接抬手用力揮開棺門。
晉楚齡還在棺蓋上扒著看,猝不及防被棺門直直撞到了臉上,砰的一聲悶響,他悶哼一聲被撞翻下去,狼狽地摔到了地上。
宿蠶聲:“……”
宋有秋:“……”
宋有秋差點(diǎn)笑出來,一看到肩上朝他吐信子的小蛇,立刻將笑憋了回去。
石棺中,一只滿是鮮血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棺壁,宿蠶聲一怔,不受控制往前一步。
被封了六十年的相重鏡緩緩從石棺中起身,伸手扶著棺材邊緣,深深吸了一口新鮮至極的空氣。
他將視線緩緩移向一旁,就看到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宿蠶聲。
相重鏡:“……”
這神情……也太猙獰了,都咬牙切齒了,至于恨他恨成這樣嗎?
相重鏡又是一掃,落在捂著鼻子坐在地上的晉楚齡身上。
晉楚齡雖然看著嬌嫩,但皮糙肉厚到了極點(diǎn),被石棺門直直砸在臉上也只是鼻子撞紅了些,他看著相重鏡滿臉都是淚痕,哭著喊:“相哥哥——”
相重鏡:“……”
當(dāng)年晉楚齡毫不猶豫將自己封印在石棺時(shí),也是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一邊喊相哥哥一邊徹底封死石棺。
相重鏡沖他們隨意一點(diǎn)頭,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打不過,不慌不忙地一抬寬袖,讓幽火將棺材蓋撿回來。
眾人沒想到他是這個(gè)反應(yīng),全都呆呆看著他,一時(shí)間沒有任何動(dòng)作。
接著在三人的注視下,相重鏡面不改色再次躺回了棺材里,幽火將棺材蓋上,重新將石棺封上了。
告辭了。
宿蠶聲:“……”
晉楚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