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夢境真相
越無歡愣住了, 久久沒有說話。
他整個人好像遇到錯誤而卡殼的機關, 連表情都變得僵硬。
事到如今, 宋清時還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嗎?他家小天使是看賬本不需要算盤的超級學神, 最近都開始研究高數(shù)了, 這種簡單的題目在他眼里和一加一差不多,可以秒算出答案。
安龍被他不按牌理的問題弄懵了:“為什么要把兔子和雞關在一起?想知道有多少,打開籠子數(shù)數(shù)不就好了嗎?干出這種事的人該不是傻子吧?”
宋清時沒理旁邊這個數(shù)學傻子, 他手里的紅蓮花瓣散成無數(shù)火焰細刀, 帶著無盡的怒意,全部卷向眼前的“越無歡”,恨不得將這個欺騙感情, 害他丟人的假貨千刀萬剮。
他早就該發(fā)現(xiàn)這不是越無歡了。
越無歡是倔強,驕傲的人,怎可能沒殺掉那些傷害自己的家伙就去死?就算他真的病況發(fā)作, 控制不住要自戕, 也絕不會選擇在他面前跳下去,而是會選擇默默地, 偷偷地獨自消失,不讓別人看到丑態(tài)。
宋清時懊惱極了, 覺得自己就像個蠢貨, 然而金鳳臺上噩夢般的場景,完美擊潰了他的理智,竟讓他失去了往日里的冷靜,才一而再地墮入騙局, 丟人現(xiàn)眼。
幸好,沒有被越無歡看到。
否則他的臉往哪里放啊?
宋清時悄悄回頭看了眼旁邊的阿拉斯加,小聲警告:“不準告訴無歡。”
安龍沉著臉,看著他不說話。
假的“越無歡”在火焰中化作星星點點的碎片,金鳳臺緩緩化作虛無,周圍的場景整個開始解體,街道、行人、房屋統(tǒng)統(tǒng)如夢境般消失,緊接著重組,周圍變成了黑暗,刺鼻的臭味從四面八方傳來。
世界變成了一個骯臟惡心的沼澤,黑暗黏稠,里面浮沉著動物腐爛的殘骸。
宋清時捂住鼻子,后退了兩步,又覺得這種臭味好像有些熟悉,似乎曾經(jīng)聞過。
他體內(nèi)的修為再次被壓制,跌落筑基,手中放出的紅蓮玄火就像個小火苗,許多高階的法術都無法使用。
宋清時想了想,祭出幾朵小小的紅蓮玄火,化作明燈,在空中飄過去,照亮周圍的景色,觀察是否有危險,待燈光照到沼澤中間時,污泥內(nèi)部延伸出無數(shù)條帶刺的荊棘,緊緊地束縛著一個人。
這是越無歡。
面具和鬼臉蛇毒都在噩夢的壓制下消失了,露出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漂亮面孔。荊棘在他身上纏繞,割破衣服,刺出了無數(shù)的傷痕,下半身被浸泡在骯臟的沼澤中,他像落入蛛網(wǎng)的美麗獵物,已經(jīng)失去了掙扎的氣力,只能靜靜地等待腐爛和死亡。
越無歡有嚴重潔癖,極害怕骯臟的東西。
這個世界是他的噩夢……
宋清時難過得心都揪起來了。
他迅速將狐裘脫下,纏在肩上,然后毫不猶豫地跳下沼澤,顧不得骯臟,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雙腿沉陷在淤泥里,步步艱難,潔白的衣袍染上大片純黑,處處都是難耐的惡臭,可是他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
紅蓮燈火的引領下,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荊棘前,伸出手,仍憑荊棘在身上劃出無數(shù)血痕,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這只傷痕累累的鳥兒,拍拍他的臉,輕聲呼喚著:“無歡?無歡?快醒醒……”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荊棘籠中的鳥兒終于在沉睡中蘇醒,睜開了漂亮的眼睛,身上沾染的污穢,鼻尖纏繞的臭味幾乎讓他痛苦得失去理智,想再次昏死過去,可是他看到了宛如夢境的白色身影,感受到了骯臟中的那縷干凈的藥香,幻覺和現(xiàn)實交織,讓他有點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沙啞著確認:“清時?是你嗎?”
“是我!”宋清時見他蘇醒,焦急道,“你別怕,我會把你救出去!”
“尊主,別過來,”越無歡看了看周圍,痛苦道,“這里很臟,我也很臟,你會被弄臟的……”
宋清時焦急地一邊撕扯荊棘一邊安慰:“別怕!這是夢境!出去就不臟了!”
他用暴力硬生生扯斷數(shù)根荊棘,手被扎出無數(shù)個血點,然后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蠢得像只猴子,明明有工具卻忘了使用。
宋清時抬手召回了空中的紅蓮玄火,小心翼翼地繞開越無歡的身體,將荊棘一根根燒斷,再用手撕開最后幾根緊緊纏繞,勒進肉里的荊棘。
越無歡失了束縛,輕輕落入他的懷里。
宋清時抱著他,迅速檢查傷勢,發(fā)現(xiàn)越無歡的雙腿和雙手都傷得尤為嚴重,幾乎到了無法動彈的地步。
這該死的噩夢,搞得那么真實干什么?
他心疼極了,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越無歡虛弱道,“我醒來的時候,已被困在這個骯臟的沼澤里,力量消失,手腳受傷失去了行動力。我想去找你,掙扎了很久,可是無法逃脫……”
這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就像過去被合歡印束縛的他。
他甚至掙扎到死亡,但是睜開眼,再次置身同樣的地方。
噩夢噬心陣就像一場最惡劣的游戲,用無數(shù)的武器插向每個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針針見血,刀刀封喉,讓你失去理智,失去判斷,直到崩潰,醒來后卻再次陷入同樣的輪回,永無止境。
它不是殺陣,卻比殺陣更惡心。
宋清時解下白狐裘,將懷中人小心翼翼包裹起來,擋住了所有的污穢和骯臟:“這樣會好些嗎?”
白狐裘上有屬于這個人的草藥清香,沖淡了骯臟的氣息。
越無歡把頭埋在狐裘里,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好受多了,頭腦的理智也漸漸恢復清明,手腳也恢復了些許力量。他看看周圍的骯臟沼澤,痛苦地閉上眼,準備從宋清時懷里下來,忍耐這份刻骨的惡心,慢慢挪出去。
宋清時制止了他的動作:“你的雙腿傷得太重,別下來……你閉上眼,捂住鼻子,別看周圍環(huán)境,讓我背你出去。”
他不容推脫,便將懷里人放在了背上。
越無歡慌亂地想反抗:“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這里太臟了,”宋清時不容置疑地把他的反抗按了回去,“你不喜歡這些臟東西,所以在我背上趴好,別亂動。”
越無歡靜下來,看著他滿身淤泥,痛苦道:“我更不喜歡你被弄臟……”
“沒事,我的衣服已經(jīng)弄臟了,”宋清時見他不亂動,一邊慢慢往岸邊走,一邊安慰道,“我的潔癖沒你厲害,這些惡臭影響不大,可以忍耐。臟東西又不是去不掉,待我們回到岸上,好好清洗消毒就干凈了。”
越無歡輕輕地俯下身,抱著他的肩,埋在他的頸邊,嗅著舒服的氣息,心卻越發(fā)難過,他小心地問:“如果……是洗不掉的臟東西呢?”
宋清時隨口答:“多洗幾次,總會洗干凈的。”
越無歡頭埋得越發(fā)低,他嗚咽道:“我洗不干凈……”
宋清時保證:“我?guī)湍恪!?br/>
越無歡聽見這個回答,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他知道兩人想得絕不是同樣的東西,可是心里還是有些甜。他悄悄蹭了蹭宋清時的沒攏起來的柔軟碎發(fā),然后偷偷吻了吻他的耳垂,很想將那可愛的小東西含入口中,但是不可以……
宋清時的耳垂敏感極了,趕緊吩咐:“別亂碰那里,癢。”
越無歡乖巧趴好,笑道:“我只是不小心。”
縱使是在骯臟惡臭的淤泥里行走,只要兩人在一起,好像就不難受了。
宋清時心里松快了起來,他想起剛剛的丟臉糗事,忍不住問:“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越無歡毫不猶豫地答:“兔十二只,雞二十三只,尊主為何要問這個?”
“沒什么。”宋清時有點小得意,“我早該知道你是學神。”
越無歡撥了撥他發(fā)間搖來晃去的金步搖,問出了從見到他就想了很久的問題:“尊主,這是什么?”
宋清時終于意識到自己還穿著可笑的女裝,他的耳朵都紅得快發(fā)燙了,趕緊剛剛發(fā)生的事情都解釋了一邊,再三強調(diào):“我也不想弄成可笑的模樣,你不要笑話我。”
越無歡溫柔道:“別擔心,在我眼里,你什么模樣都不可笑。”
宋清時放下心來,還是有點小委屈:“無歡,為什么你的噩夢里我要穿女裝?”
如果覺得他不夠男子漢氣概,他可以再努力的……
越無歡愣了,這是他的噩夢嗎?
……
安龍站在岸上,愣愣地看著眼前這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故事。
可是,這次故事里幸福的主角換了人。
他以為這是自己的美夢,夢里他得到了那個人,得到了朝思暮想的名分,看到了夜夜追尋的景色,回到了最幸福的記憶之地,這個夢比幻蠱還美好,讓他舍不得離開。
全部都錯了……
他只是在噩夢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所有的一切,領地被慢慢侵蝕,甚至連珍藏在心里那段支撐他度過無數(shù)次瀕死處境,熬過所有痛苦,自以為獨一無二的記憶也被奪去,涂抹上了別人的色彩。
原來,他自以為的努力,全都是無用。
原來,他自以為的付出,全都是笑話。
原來,他自以為的癡心,全都是泡影。
八百年的愛慕,八百年的沉淪,他明明知道這份感情已如飛蛾撲火,什么都求不到,明明知道自己犯了錯,卻仍是放不下,只能偽裝成狗,搖尾乞憐,苦苦掙扎,想求一線生機。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活該,他罪有應得。
安龍看著沼澤中有說有笑的兩人,眼睛陣陣刺痛。
腦海里那個久違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仿佛惡魔的嘲笑:
“醒來吧,這是你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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