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午后MDay+12斯蒂爾堡
    攻陷一個堡壘的方法有兩種。你可以選擇從外側(cè)強(qiáng)攻，或者從內(nèi)部滲透。
    那些自認(rèn)是名將的將軍們總是傾向于后者，而非硬碰硬地決戰(zhàn)。從內(nèi)部滲透一個堡壘的方法很多很多，空降、地道、反間、冒充、傳送、隱形……那些想要留名史冊的統(tǒng)帥們把這些手段背得滾瓜爛熟，夢想有朝一日可以把地上最堅固的要塞變成自己的踏腳石。不過，在設(shè)計這座要塞的那個年代，最重要的攻城手段恰恰就是巷戰(zhàn)、魔法接近戰(zhàn)和內(nèi)部滲透。那一代的要塞設(shè)計師不是數(shù)學(xué)家，他們是陰謀家。他們思考的不是如何阻擋敵人進(jìn)入要塞，而是讓攻入要塞內(nèi)的敵人無法活著離開。
    那些家伙更像設(shè)計古代列王陵墓的地下城守護(hù)者，伊奧奈特默默地想。在他所知的斯蒂爾堡攻防史上，自外而內(nèi)的攻擊只成功過一次，自內(nèi)而外的攻擊一次都沒成功過。全金屬的防彈斜面散發(fā)著刺眼的光芒，就像德蘭港外的監(jiān)獄島。
    伊奧奈特回想著自己接到的命令，“真是個無謀的計劃。”
    “伊奧修士，我們可以重新啟動身上的防御魔法和魔法器了吧？我們已經(jīng)不在自由魔法區(qū)了。”他的副官萊昂修士有男人的名字，卻是名女人。在紫苜蓿修會中，所有的人都以修士互稱，穿著同樣的教士服，無論男女。
    “是的，萊昂修士。傳達(dá)吧。”
    聽到這句話，帶領(lǐng)他們來到斯蒂爾堡門前的自由軍上尉皺起了眉頭。“等一下，你們必須解除所有武裝，女士們。很不禮貌，請諒解。我們不敢讓那么多全副武裝的牧師進(jìn)入要塞。”
    “我們本就沒有帶任何武裝。治療、守護(hù)和愛本身就是最好的武裝。”伊奧奈特摸著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兩枚戒指回答道。他沒有糾正那名軍官的錯誤認(rèn)識。他知道有很多人將這個修會視作“女騎士團(tuán)”，但歷代掌管此會的紅衣都不曾糾正這個誤解，他也沒這個權(quán)力。
    紫苜蓿修會掌握著治療和生命神術(shù)，是正教最重要的修會之一，其歷史可以追溯到精靈帝國末期。有傳言說建立此修會的圣徒曾擔(dān)任過亞瑟·休·柯曼皇帝的御前首相，但所有的早期記錄在黑暗時代都遺失了，只余下那條箴言：“所有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不應(yīng)有任何差異”。修會所有的戒律都是由此箴言而起，或許也將因此箴言而終。如果他們失敗的話，恐怕修會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滿臉兇相的上尉懷疑地打量著他身后的修士們，最終他對帝國的警惕沒能戰(zhàn)勝男性愚蠢的本能。“你們隨意吧，埃格魯副教長很快就會來。但你們必須記住，雖然我們崇尚宗教自由，但這并不代表你們可以逼迫他人信仰你們的正教。”
    “當(dāng)然，這您不必?fù)?dān)心。我們來這里，純粹只是為了體現(xiàn)我們的善意。”萊昂修士滿面笑容地回答道。伊奧沒有告訴她真正的命令。她確實相信這是一次親善活動，以確保帝國第四軍在不久的將來可以順利通過斯蒂爾堡。
    一身淺黃色軍裝的副教長很快就來了，他帶著少校軍銜，佩著兩塊勛章和神職人員標(biāo)記。
    “很高興見到你們，北方的姐妹們。你們在治療魔法上的造詣將令我們受益無窮。”副教長在胸前劃著手勢，熱情地?fù)肀Я艘翃W，“請隨我來。”
    伊奧奈特點了點頭，帶著自己的十多名屬下跟著他進(jìn)入斯蒂爾堡深處。
    剛才副教長做的手勢可以分解為三個獨立的動作，這三個動作分別代表一個柯曼語字母。它們連在一起，就是“皇家安全部”。南方所有幸免于斷頭臺和絞刑架的保皇黨人都通過這個部門忠于他，那是皇帝統(tǒng)馭世界之手。
    “一切都是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與榮光，我是領(lǐng)牧師埃格魯。”那名少校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不滿，“為什么這么急？上頭催促我在兩天內(nèi)辦成此事，卻又不告訴我你們是來干什么。”
    伊奧苦笑起來，他同樣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命令是從教會途徑輾轉(zhuǎn)傳來的，只告訴他要見機(jī)行事。“說實話，我現(xiàn)在也還不知道。我想確認(rèn)一下撤退路線。”
    “撤退？天吶，每次都這樣，會死人的。”埃格魯?shù)淖齑匠閯恿艘幌拢安灰霃恼T殺出去，也不要考慮傳送，這里唯一的傳送定位陣在司令塔底下。我覺得最安全的辦法是我把你們再完好無缺地帶出去，你們都有準(zhǔn)備軍服或便服吧？”
    伊奧點了點頭：“有，但是我不習(xí)慣只準(zhǔn)備一套方案。能帶我們?nèi)ニ玖钏纯磫幔俊?br/>     “那地方有點敏感。一群英特雷佬帶著中央的命令，妄想進(jìn)駐要塞，正在里面和我們談判呢，附近警衛(wèi)可不少。”埃格魯一拍腦袋，“啊，有了，或許我們可以去塔后面看看。”
    他們繞過交錯的建筑物，鉆進(jìn)狹窄的走廊，沿著臺階上上下下。無數(shù)的鐵柵門懸在臺階、走廊、天橋、坑道的出入口處，可能只要一個口令就會落下來，其中潛藏著無數(shù)致命的魔法。埃格魯告訴他們要繞開那些貌似正確道路的地方，更要小心路標(biāo)。伊奧奈特輕聲提醒自己的副官萊昂修士，讓她牢記這里的道路。至于陷阱，他倒并不擔(dān)心——紅衣主教破除不了的魔法陷阱屈指可數(shù)。
    “到了，伊奧修士。那就是司令塔……”
    伊奧正要抬起頭，玻璃破裂的聲音沖入他的耳膜，音源就在他頭頂正上方。他下意識后退一步，但還是有些玻璃渣和墜落物打在兜帽和披風(fēng)上，粘在上面。紅衣主教隨手抹了抹，卻發(fā)現(xiàn)食指上的污漬是紅色的。他錯愕地低下頭去，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正橫在眼前。修士們尖叫起來。
    “諸神啊。這尸體是誰？”
    埃格魯蹲下端詳著那團(tuán)血肉。辨認(rèn)出那人的身份并不困難，但接受這一點很困難——他雙眼瞪大，表情突然扭曲了。“肩上軍銜還在，是中將閣下……不。不！不是我干的！”
    警戒的士兵們很快就會聚攏過來。“我們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伊奧奈特忙道，“兇手是里面的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低估了安全部長希德的能耐。有些人在這個要塞的核心，在近兩萬名士兵的圍困中，在指揮這些人的軍官們面前，殺死了整只軍隊的司令官。無論是誰干了這種事情，都得挑戰(zhàn)那些建立要塞的古人。
    伊奧奈特摸了摸右手上的兩枚白金戒指，轉(zhuǎn)動著它們，緊張地思考著。“那就是他要我們干的事情嗎？”他有自信應(yīng)付這等險境，但沒自信帶著那些修女應(yīng)付。她們有著男人的名字，或許也有著男人的神力，但她們不是紅衣主教。
    “伊奧修士？”萊昂修士富有磁性的女低音提醒著他，“我們該怎么辦？”
    伊奧奈特死死盯著頭頂上的破窗，似乎看到有個凌厲的眼神在窺伺著他和他的計劃，提醒著他這個任務(wù)的風(fēng)險。他總覺得自己在哪里有過這種感覺，但不知為什么無法回想起來。
    “那個詞叫什么來著？似曾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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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破窗后的房間里，人們還沒從突發(fā)事件的沖擊中恢復(fù)過來。第一個醒過神的，是來自肯格勒的轄主教。尼莫拉站起身來，將自己的圣徽輕輕按在桌上，用淳厚威嚴(yán)的聲音命令眾人。
    “無辜的羔羊們啊，放下武器！神圣的契約告訴我們，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能制造新的問題。”
    就像受到感染一樣，人們紛紛將自己的槍和佩劍放在桌上，只有像安妮、邦妮和尼古拉這樣身上已經(jīng)沒有武器的人沒放。耐門的腦海中閃過一絲抗拒，但還是乖乖地把自己手中的兩把槍放在桌上。見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主教擦了擦額頭的微汗，將局面的掌控權(quán)交給了邦妮。
    “盧瑟執(zhí)主教，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你剛才說……執(zhí)主教？有執(zhí)主教在這里？”聽到這傳說中的榮譽(yù)教職，對方的隨軍總教長大吃一驚，險些癱軟在桌面上。
    “我就是。”邦妮壓下了心中的慌亂，站起身來，像一個真正的宗教人士那樣微微頜首。
    人們驚嘆起來。他們只知道布魯托·盧瑟是政治家、銀行家，完全不知道他還有這一層身份。新教會標(biāo)榜一切信徒平等，沒有龐大復(fù)雜的教會組織。教內(nèi)總共只有教士、教長、轄主教三級正式教職，只有對教會做出極大貢獻(xiàn)者才會被得到“執(zhí)主教”的名銜。某種意義上，這個頭銜在南方要比聯(lián)邦議會議長更令人尊敬。
    “對于剛才的意外，我深表遺憾。請各位冷靜下來，我們絕不能在這里自相殘殺。”她走到窗邊，用手指撫mo著破碎的玻璃，眺望著樓下，整理著思緒。她將自己眼神中的慌亂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實際上，她并未正式收到過這個任命，也沒有身負(fù)著圣約修訂總會的任何使命，但她能理解尼莫拉的目的。靠強(qiáng)制命令魔法可以掌控十個人，卻絕不可能掌控一萬八千人。她必須接過這個擔(dān)子，來安撫這一萬八千名士兵。衛(wèi)兵很快就會上來，而且……
    邦妮突然看到了樓下的那隊兜帽修士。
    她揉了揉眼睛，兜帽修士們還在那里，為首的人昂著頭，似乎也看到了她。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那些人為什么會在這里？他們是誰？”她嘴唇翕動著，考慮著最壞的可能性。從司令塔下面?zhèn)鱽砗芏嚯s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提醒著她時間緊迫。她忙給姐姐投去一個眼神。
    安妮點了點頭，隨手解開了耐門和尼古拉身上的命令術(shù)。尼古拉從桌上拾起手槍，立刻將對面幾名高級軍官控制住。安妮拿起自己的那把，轉(zhuǎn)過身，撂下一句話后沖出門去。
    “對方隨時都會殺上來，我去擋他們一下。”
    “等一下，你不能一個人去……”耐門咋了咋舌，起身跟在她身后也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最先驚叫起來的是室外的衛(wèi)兵，似乎他們正準(zhǔn)備進(jìn)行一次突擊，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短促的交火聲和咒文就在談判的房間外面響起，沿著走廊和樓梯慢慢遠(yuǎn)去。幾分鐘后，爆炸聲也加入了這交響樂，接著整個司令塔仿佛都微微震顫起來。
    邦妮攥緊拳頭，開始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她慢慢站起身來，調(diào)勻了呼吸，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等交火聲遠(yuǎn)去后，她將手按在墻壁上，用指背敲擊著墻面，輕聲念誦著咒語。
    “傳達(dá)我的聲音吧，范圍內(nèi)所有與此相連之物……超魔延展，共鳴（Meta:WidenResonate）！”
    大范圍的共鳴魔法隨即在整個要塞的墻面上展開，每塊磚都變成了擴(kuò)音器。周圍每個人都識趣地屏息靜氣，等待著她開口，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咳咳……能聽到嗎？這是測試。”
    邦妮用力咳嗽了兩聲，所有的墻壁都發(fā)出相同的咳嗽聲作為回應(yīng)。她笑了笑，走到窗前，眺望著慌亂的斯蒂爾堡開口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革新會的盧瑟執(zhí)主教。受宗教改革委員會和肯格勒政府的委派，我來到這座城市，來拯救你們，你們的信仰，你們的國家與你們自由的靈魂。”
    整個要塞都在復(fù)述著她說出的話，柔和、圓潤、充滿磁性的中性嗓音回蕩在走廊和地下道中，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繼續(xù)聽下去。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難以置信，但請聽我提幾個問題。想想看，你們有多久沒有領(lǐng)到過足額薪水了？從哪天開始，你們拿不到真正的金幣了？不知何時，聆聽你們告解的牧師開始語焉不詳？有多少次，擁有虔誠信仰或肯于思考的士兵遭到莫名其妙的不公正對待？過去的六個月中，統(tǒng)帥你們的某些軍官都干了些什么？回憶一下，你們到底在這里干什么呢？你們真的是在為了國家而戰(zhàn)呢，還是被某些人的利益和野心而操縱了？”
    一段準(zhǔn)備好的沉默，伴隨著輕輕的呼吸聲。能聽到人們在交頭接耳，但很難聽清他們在說些什么。片刻后，“盧瑟執(zhí)主教”的演講繼續(xù)了。
    “你們所不知道的是，在過去的六個月中，斯蒂爾堡都一直處于背叛者的陰謀籠罩下。試圖破壞我們虔誠信仰的背教者掌控了這座要塞的控制權(quán)，他們現(xiàn)在還潛藏在你們之中！他們想讓我們的國家回到只有舊教一種信仰，不允許人們自由思考的時代中去！幸運的是，這些背教者在南方的圖謀遭到了挫敗。但這里的敵人仍然不知收斂，他們?nèi)匀焕^續(xù)著自己的邪惡計劃！”
    “原來他打算這么干……”聽著身邊墻壁發(fā)出的聲音，伊奧奈特·哈特曼用力敲了敲它，但聲音仍然在繼續(xù)。他轉(zhuǎn)過身，問道：“萊昂修士，你比較擅長驅(qū)散和反制。有什么辦法打斷這個擴(kuò)音魔法么？”
    身材嬌小的萊昂快步走近墻壁，手掌泛出白光，輕輕敲了兩下墻壁。“抱歉，伊奧修士，這個恐怕驅(qū)散不了——除非我們找到施法者。”
    “哦？他自稱是執(zhí)主教，我本來還以為是吹牛呢。”聽著那聲音的煽動，伊奧奈特的眉頭越皺越緊。“所有人都脫下修士袍和外衣！埃格魯副教長，距司令塔最近的連隊在哪里？”
    埃格魯彎下腰去，察看著墻角用暗號寫成的路標(biāo)。“最近的是二十三號營房，駐扎著兩個連……”
    “那我們就去。特意制造的混亂，我們不利用就太可惜了。”紫苜蓿騎士們紛紛脫下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自由軍尉官制服。“我們是從司令塔逃出來組織救援的參謀軍官們，你可以作證，埃格魯長官閣下。一切都是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與榮光。”
    紫苜蓿修士們在一片混亂中快步行進(jìn)，收攬了一路上所能見到的所有衛(wèi)兵。城磚振動著，繼續(xù)著他們最不想聽到的演說。
    “一百年前，同樣是在這片土地上，不同信仰的人們彼此殺戮。公正被踐踏，橫行的只有強(qiáng)權(quán)。我們的祖先取得了勝利，但他們并未以血還血，他們寬恕了一切不愿改變傳統(tǒng)的人們。他們清醒地認(rèn)識到，只有那些最狂熱的正教徒，那些獲利最大的世襲貴族才是我們的敵人。遺憾的是，這些人并無同樣的寬容，他們用盡一切辦法，試圖讓那些血流成河的日子重現(xiàn)。就在此刻，那些背教者和叛國者仍然試圖控制你們。他們正在怒斥著你們，試圖讓你們遠(yuǎn)離正確的指引。不，不要遵從他們！忘卻那些對上級的愚忠吧，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獨自思考，詢問你們內(nèi)心最深處的良知！”
    邦妮知道自己在用著很危險的武器，但卻別無選擇。首先，是豎起一個共同的敵人作為靶子……
    “我看到，那些正教徒已經(jīng)到了司令塔的腳下。我看到，帝國第四軍的士兵們已經(jīng)渡過了奧斯河！是他們陰謀殺死了斯蒂爾堡的司令官，準(zhǔn)備和叛徒一起接收這座要塞。這座屬于自由的要塞！這座我們的前輩們用鮮血奪取的要塞！這座象征著百年苦戰(zhàn)和犧牲的要塞！我們怎能將這座凝聚了自由軍光榮的要塞交給帝國？你們能容忍這一切嗎？！”
    她在這里頓了頓，向著尼古拉輕輕揮了揮手。暗影法師會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槍對著室內(nèi)的俘虜們晃動。
    大家立刻很識趣地高喊起來：“不能！”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整個要塞一起在呼喊。
    邦妮立刻接上：“是的，不能！我相信你們，我相信你們的榮譽(yù)，相信你們的意志！我看到你們站起身來，同隱藏在我們內(nèi)部和外部的敵人戰(zhàn)斗！無論你們是隸屬于律修會、樸修會、自省會還是協(xié)約會，無論你們是新教徒、舊教徒還是唯一神教徒，都問問自己的心！思考一下，在過去六個月當(dāng)中，這些正在命令你的人做了些什么？思考一下，他們的所作所為，真的符合自由軍的軍規(guī)，或是一個人的良知嗎？他們公正地對待你們了嗎？他們給予你應(yīng)得的了嗎？思考吧！如果答案是‘不’，就不要遵從他們！”
    尼古拉適時地進(jìn)行了第二輪手槍威脅。“不！不能！決不能！”的喊聲比第一次還要雄壯。
    邦妮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語氣愈發(fā)激烈：“凡是試圖踐踏你們自由的人，都將會被教會逐出，被共和國政府逐出，因為他們背棄了他們的誓言。在忠誠和服從的美德之上，還有一個更高的美德，那便是你們的良心！共和國師的各位，你們是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家鄉(xiāng)、信仰和自由才來參軍的，對吧？你們不是為了你們長官個人的野心而戰(zhàn)斗的！拒絕他們的命令，繳下他們的武器！不要懼怕他們，這些叛國者的首領(lǐng)皮克特將軍已被處決，不會有人為此追究你們的責(zé)任！”
    在任何軍隊中，都至少有一半長官不受下屬愛戴，邦妮很確定這點。她知道在這個時代，沒有一支軍隊不是靠軍官的體罰和殘暴來維持的，也沒有一支軍隊的軍官是不貪污軍餉的。只要給這些單純士兵們足夠的大義名分，他們的行動就會混亂，不再那么盲目地去執(zhí)行命令。再之后，只需要給他們一個導(dǎo)火索，激起他們的熱血和自尊心……
    “在此刻，所有的敵人都聯(lián)合在一起，試圖扼殺我們的反抗。在此刻，所有的恐懼都集合在一處，試圖讓我們不戰(zhàn)而降。敵人在我們內(nèi)部，也在我們外部！以我執(zhí)主教的名義，我授權(quán)你們懲罰一切敢于抵抗這次接管的背教者和叛國者！所有忠于自由的部隊，升起你們的四色十字旗，停留在你們的崗位上，堅守你們的職責(zé)！”
    邦妮一揚手，一面巨大的四色十字旗撒出司令塔外，迎風(fēng)飄揚。
    “任何人都有權(quán)處罰那些人，哪怕他們是你的頂頭上司！這個授權(quán)的等級高于軍法，高于民法，高于一切世俗的法律！今天無論你們做什么，都會得到寬恕！倘若有誰試圖命令你們抵抗這次接管，擅自集合你們，你們要堅決反對他們！再重復(fù)一遍，忠于共和國的各部隊，服從接管，升起旗幟！”
    慢慢地，一面又一面的旗幟升起，伴隨著止不住的槍聲和吶喊聲。火光和黑煙開始在斯蒂爾堡內(nèi)外浮現(xiàn)，看起來就像某種信號。邦妮注意到，最近的幾個兵營都沒有升起旗幟。她的手在城壁上輕輕敲擊，輕聲念出著解除擴(kuò)音魔法的秘語。
    “果然和平接管是不可能的啊……希望時間還夠。”邦妮聽著槍炮聲，向歐根將軍的司令部送出求援書。
    *********
    “說得不錯呢。如果真的能靠演說和煽動解決所有問題就好了……可惜沒這么容易解決吧。”
    聽著自己妹妹的演說，安妮探出頭向走廊盡頭的司令塔門廳望了一眼。走廊內(nèi)幾道用來防御的鐵門都放了下來，只余下幾條僅夠一人側(cè)身穿過的縫隙，能勉強(qiáng)看清其中的局勢。
    幾十名士兵剛剛從司令塔外沖進(jìn)來，制服了司令部衛(wèi)隊。這些人在七八個軍官的率領(lǐng)下緊張地集合在一起，看上去正在列隊。
    “不要聽他的蠱惑！我親眼看到這些人殺死了我們的指揮官，控制了司令塔！他們是早有預(yù)謀的！”
    一名軍官大聲說教著，其他軍官則控制了所有的出入口。這隊人馬穿著各種顏色的軍裝，以黃色居多，其他顏色也不少，看起來像支拼湊起來的部隊。幾名士官端著火槍，把守著正對著他們的走廊。
    安妮低聲抱怨著：“我們在這塔里上上下下才湊了二十多條槍，敵人倒是輕而易舉弄了一個連。他們遲遲不進(jìn)攻，打算把我們堵死在這里嗎？”
    耐門糾正道：“看軍服恐怕不止一個連。剩下的部隊大概被派去鎮(zhèn)壓打算響應(yīng)我們的軍隊，或者更糟……”
    “去打開大門迎接帝國軍？這是逼著我們進(jìn)攻啊。”安妮不知從哪里摸出幾枚子彈壓進(jìn)自己手槍的彈夾，對著大廳虛瞄了一下，搖搖頭又放下槍，“不行，距離太遠(yuǎn)了，中間還有障礙物。這地方明顯被設(shè)計成肉搏用。有什么計劃嗎？”
    耐門目測了一下那條弧形走廊的長度，猶豫了一下道：“這是唯一的道路嗎？如果能在這里發(fā)動一次佯攻，再從大廳對面同時進(jìn)攻的話應(yīng)該會好很多。不過，我們還沒控制對面那半個司令塔……”
    “沒關(guān)系，這主意不錯。用我的槍，你負(fù)責(zé)組織佯攻。”金發(fā)少女將手槍交給他，自己的雙手上泛起了魔法光芒，“我來想辦法安排主攻。”
    耐門接過銀色手槍，擺弄了一下保險，發(fā)覺槍機(jī)的結(jié)構(gòu)和他所知道的大不相同。“這其實不是魔法槍吧？里面應(yīng)該是機(jī)械結(jié)構(gòu)在支撐，看起來很精密。”
    “魔法不能提供太高的速度。膛線和槍身上的咒文可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產(chǎn)物。光靠特殊子彈來對抗魔法防御，威力畢竟還是不夠的。”
    安妮從他身邊退開幾步，用右手食指按住耳垂，低聲說著些什么。她的嘴唇動得又快又急，耐門知道這是一種中等難度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魔法。他也能猜出她在聯(lián)絡(luò)誰。很快，司令塔門外傳來的爆炸聲和敵人軍官的吼聲證實了他的猜測。
    “敵人在從塔上投擲手榴彈和燃水！去拖拋射炮過來！”
    十幾個人跑出門去，一陣槍聲和爆炸聲后又退回來。耐門和安妮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
    “我想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機(jī)會了。”
    “那就動手吧？”
    耐門悄悄地擠過第一道鐵門，瞄準(zhǔn)第二道鐵門，扣動了“滅法者”的扳機(jī)。突如其來的巨大后坐力讓他退后了三步，撞在第一道鐵門上才停下來。“滅法者”的子彈威力遠(yuǎn)遠(yuǎn)超乎他的想象：它連續(xù)穿透了剩下的三道鐵門，在每扇門上都留下了巨大的錐形空洞。人們的視野開闊起來。耐門臥倒在地，高聲命令道：“齊射！”
    所有的士兵都舉起槍來，透過空洞向大廳射擊。安妮更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連彈出十幾枚魔法飛彈，那數(shù)量看起來就像有一個連隊的魔法師在提供支援。把守走廊正面的士官眨眼間就倒下了三名，其余士兵也有十多人被這暴雨般的攻擊打倒。
    從走廊另一端傳來堅定的命令聲。這不是剛才那個演說的人，這個聲音有力得多，它甚至壓倒了槍聲。“敵人火力強(qiáng)悍，啟動通道內(nèi)的陷阱阻擋！”
    通道內(nèi)的魔法陷阱應(yīng)聲發(fā)動。觸發(fā)鋼絲線被拉斷了，在鐵門之間突然出現(xiàn)了火焰之墻。這些火墻持續(xù)燃燒著，阻擋了雙方的攻擊和視野。耐門連滾帶爬地逃出走廊，幾根觸發(fā)線的殘骸劃破了他的軍服。
    “陷阱太厲害了，這條路恐怕不行，安妮！”
    “沒關(guān)系，我還怕他們沒有復(fù)雜陷阱呢。有沒有什么夠長的工具？木棒、鐵棒、長矛都行……”安妮環(huán)顧四周，在剛剛趕來的衛(wèi)隊手上發(fā)現(xiàn)了她要的東西，劈手奪了過來，“啊，這個也成。”
    “你要拿它干什么？”見到安妮手中拿的東西，耐門愣了一下，“那個很重要……”
    安妮將那東西交到左手上，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她站到走廊側(cè)面，比劃著通道的寬度，滿意地點了點頭。
    “果然，為了架設(shè)陷阱，這里都是后封上的，沒有金屬也沒有反魔法結(jié)構(gòu)呢。面前的堅石啊，變回其原本的形狀……”念完咒語，她的右手，在墻壁上重重的一擊。“液化（Liquefaction）！”
    這個五段魔法本身的難度不算很高，但很少有人能讓要塞般巨大的物體液化。她在墻壁上硬開出了一條道路，一條由泥封死的道路。
    安妮將左手拿著的東西平舉起來，右腳尖輕輕點地，又念了另外兩個咒語。
    “風(fēng)啊，翱翔吧……漂浮（Levitation）！旗幟，飄揚吧……活化（Animate）！”
    少女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正對著那不算寬敞的入口。
    就像一陣風(fēng)般，安妮·塞菲爾少尉的身影從這條人工造出、只有她才能通過的走廊中吹了過去。
    她雙手執(zhí)著的是共和國師的戰(zhàn)旗“四色”，這面色彩斑斕的旗幟自行快速舞動著，看起來就像正準(zhǔn)備突擊的空騎士。
    整面承重墻的二分之一液化了，這些液體混合著剩下千萬斤的泥沙一同沖出，吸引了所有第一師士兵的注意力。
    紫色和紅色的魔法飛彈就像雨點一樣落下，夾雜在沉重泥沙的沖擊之中，打穿了守軍軍官們的魔法護(hù)盾，將他們臨時組織起來的指揮系統(tǒng)敲得粉碎。紅色的身影自泥沙中降臨，就如會帶來噩夢的天使——雖然臟了一些。
    失去了法師主人的控制命令，走廊里陷阱的燃燒也停止了，耐門和趕上來的其他士兵急忙跟了過去。
    他們看到門廳內(nèi)積著半人多高的厚泥，角落里面還堆著一座泥沙山。幾乎所有的士兵都丟失了自己的武器，喪失了抵抗能力。安妮的金發(fā)和紅色軍裝全都被灰黑色的泥水染過一遍，她扶著被血和泥沾滿的“四色”戰(zhàn)旗，傲立在泥沙山的頂端。
    或許是錯覺吧，但耐門確實覺得此刻的安妮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那是只有安妮·賽菲爾才能做到的作戰(zhàn)方式。她始終沖在隊伍的最前面，用所有人預(yù)料以外的方法打破防御，將損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事實上她只在那里停留了一剎那，但耐門總覺得那身影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見耐門他們趕來，安妮抹掉唇邊的污泥，大聲喊道：“小心腳下，把昏倒在泥水里面的俘虜先拉起來再說……”
    但她沒能說完這句話。有人已經(jīng)隱藏了很久，只等著她開口說話、無法吟誦咒語的這一刻。
    “盟約仲裁者，血線形態(tài)！”
    是之前那個堅定的聲音。早已埋伏好的無數(shù)銀色金屬線從泥山中躍起，從四面八方斬向安妮。
    “安妮！”耐門驚呼出聲，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血肉模糊的結(jié)局。他知道切斬線這種罕見的武器，這種容易隱藏的武器是刺客的最愛。只要一根切斬線，就可以割斷人類脆弱的喉嚨——而斬向安妮的這些切斬線密集到可以反射火光！
    “鏗”地一聲巨響傳來，人們目瞪口呆。
    所有的金屬線都停在了安妮皮膚外側(cè)，沒能將她斬成兩段。她的身體被這些銀線纏繞起來，變成了人形的銀繭。她的雙臂都被困在這銀繭中，動彈不得，能用的魔法無形間少了許多。
    “鋼化皮膚？觸發(fā)魔法？真可惜，我們是敵人……”
    操縱著銀線的伊奧奈特·哈特曼從泥水中站起身來，他兩手食指上的戒指連接著那些銀線。他毫不猶豫地一抖手腕，銀色的電光順著銀線延伸過去。安妮悶哼一聲，竭盡全力與這道電光對抗著。
    “新大陸的首席主教？！他是帝國人！”耐門想不起這人的名字，卻記得他的身份，他毫不猶豫地舉槍向他射擊。
    剛剛見識過這子彈威力的伊奧奈特不敢大意，雙拳緊握，低喝一聲，渾身肌肉隆起。很難想象，他那又高又瘦的身體中隱藏著如此磅礴的力量。
    “不要小看神的恩典！這一次的對決，是你們輸了！”紅衣主教大喝道，兩手用力向外一扯，“別以為靠鋼化皮膚就能擋住仲裁者！”
    在這無可抵御的力道之下，所有的金屬線都被扯了回來，在他身前構(gòu)成一道密密的弧形網(wǎng)，攔下了耐門的所有子彈。在攔下所有子彈之后，那些沾滿泥和血的金屬線重新被拉直，回到了伊奧的食指之間。
    耐門猛然間意識到那些被拉直的血線意味著什么。那道銀色電光只是誘餌，誘使對方去對抗麻痹的誘餌。真正致命的攻擊仍然是在銀線本身上——
    和他們幾乎一樣的間接策略。高級法師之間的對決不是數(shù)字游戲，而是反應(yīng)、技巧和技巧的比拼。
    “不……不可能。塞菲爾少尉？安妮！！”
    沒有回應(yīng)。任何人被上萬條金屬線切割成肉泥后都不可能有回應(yīng)。泥山的頂端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那些血和尸體的殘骸已經(jīng)混進(jìn)了泥里，無法區(qū)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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