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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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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六六年八月八日（MDay+129）夜
    倫尼·中央第一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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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斯塔夫·休·柯曼一世的目光越過廣場，落在敵軍的陣列上。
    他是這一百年以來，第一個踏足這片土地的帝國皇帝。現(xiàn)在他的軍隊正在試圖鎮(zhèn)壓守衛(wèi)這里的自由軍。
    如果按正常標(biāo)準(zhǔn)看，這時的局勢應(yīng)該是自由軍領(lǐng)先，領(lǐng)先的優(yōu)勢還不小。
    帝國軍兩翼的騎兵隊被包圍在數(shù)百名步兵之中，隨時都可能遭到?jīng)]頂之災(zāi)。中央雖然突破迅速，卻被對方指揮官的新型魔法拖延住了腳步，沒能達(dá)成進(jìn)一步的突破。
    但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聽到了戰(zhàn)爭之神的召喚。
    “他為什么動搖了？他為什么用槍而不是魔法？”
    那個戴著卓越章的南軍指揮官在舉槍的那一瞬間遲疑了。
    這一瞬間的遲疑，在他面前的外交大臣沒留意到，遠(yuǎn)在戰(zhàn)場另一端的皇帝卻留意到了。
    古斯塔夫又掃了一遍南軍的陣列。
    一旦有了判斷，這個陣列不合情理的地方就越來越明顯了。
    沒有魔法軍官，沒有火炮，該有的東西都缺了很多。
    “這不是一支精銳部隊，而是臨時糾結(jié)起來的烏合之眾。只有我一個人這么覺得嗎？”
    他突然感應(yīng)到一股相似的想法。
    皇帝轉(zhuǎn)過頭來，和黛妮卡的目光相接；少女的肩膀一顫，急忙低頭盯著地面。
    “你的心里有相同的懷疑，薇倫小姐。”皇帝的嘴角閃過一抹冷笑，“我的將軍們卻沒看出來。只要事情和常理略有差異，他們就看不出來了。”
    黛妮卡見躲不過去，只得點了點頭：“我想……敵軍應(yīng)該是臨時湊起來的預(yù)備隊。”
    當(dāng)然只能是臨時調(diào)集的！
    黛妮卡很確定，耐門·索萊頓在一天前還只是個普通的上尉。還不是倫尼軍的上尉。
    他的部隊在西方總軍，并不在這里。他現(xiàn)在指揮的部隊肯定是臨時拉來的，沒有訓(xùn)練，沒有配合，沒有編制，沒有指揮。一天時間不可能有。
    皇帝點了點頭，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那就是這樣了。差一點就被那個‘卓越章’得逞了，他竟然騙過了我所有的將軍。”
    他撥動了名為“強權(quán)”的權(quán)杖頂端的某顆寶石。
    “費戈塔卿，鷹翼卿！不用管那個‘卓越章’了，驅(qū)散他的部隊！剩下的人，跟我來，全體突擊！這是我，所有柯曼人的皇帝，古斯塔夫·休·柯曼的命令！”
    聲音在魔法的增幅下傳遍了整個廣場。
    聽到這個命令，正在和對方指揮官交手的鷹翼伯爵只是往后瞟了一眼，手中那柄名劍“仁慈”的攻勢絲毫不停，皺著眉頭低聲罵了一句。
    “真是亂命。不管對方的指揮官了？”
    軍務(wù)大臣洛倫·馮·費戈塔公爵則是臉色大變。他手一揮，把身邊的部隊分散到兩翼，自己則轉(zhuǎn)身向著后方急奔而去。從他矯健的步伐上，絲毫看不出這位公爵大人已經(jīng)年過六十。
    “總突擊？陛下，這不可行，太危險了！”
    他焦躁的視線越過廣場，投在皇帝身邊的幾名近衛(wèi)身上。他曾反復(fù)交待過，一定要阻止皇帝親身犯險。
    兩名近衛(wèi)軍的軍官死死地抓住了皇帝的雙臂：“陛下！軍務(wù)大臣說了，不能讓您暴露在敵方的火力下……”
    古斯塔夫的手臂一甩，兩名近衛(wèi)被他輕易推開。
    “不就是幾個新型魔法嗎？任何新型魔法一定都有其弱點，費戈塔卿一定很快就能想出辦法解決的。火槍隊和魔法師隊，跟上我的腳步！”
    皇帝堅定地邁步向前，越過廣場。
    雖然步子還是一瘸一拐，但速度卻驚人地快。他的步伐前方，正是左翼最遠(yuǎn)處的那個國民軍連隊。
    “不要纏斗，不要回援，進(jìn)行總攻擊！向前突破！突破！突破！”
    剩下的所有人，火槍手們、魔法師們、牧師們，都跟了上去。人們呈分散的隊形通過廣場，試圖和前面正在交戰(zhàn)的步兵隊會合。黛妮卡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索萊頓手里確實應(yīng)該是什么也沒有，可是真的會這么簡單嗎？”在她心里的某處在這么問著自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自由軍陣列上。
    沒人留意到，廣場北面議會大樓樓下暗淡的火光多了幾組。
    “舉火，填裝。”
    在那剛剛亮起的幾點火焰下面，自由軍炮兵的指揮官下令道。
    “終于來了。”
    耐門望著議會大樓方向亮起的火光，低聲念叨著。他退后三步，從地上撿起一把帶刺刀的步槍，勉強又擋下了鷹翼伯爵凌厲的一劍。
    “皇帝總算來了。再這么下去，我的新魔法就快被看穿了。”
    比最差的預(yù)想好，比最好的預(yù)想差。
    耐門一邊招架，一邊計算著距離。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
    皇帝在魔法師的拱衛(wèi)下，進(jìn)入了沒有任何掩蔽物的廣場。
    他沒有找到足夠的魔法軍官是真的……但并不意味著他沒有火炮。
    這里是自由列國的首都，聯(lián)合議會大樓之前！這棟建筑怎會沒有火炮拱衛(wèi)？一發(fā)現(xiàn)那個守衛(wèi)議會大樓的連隊有一個炮兵排，耐門就毫不猶豫地將它們埋伏在了議會大樓樓下。
    耐門讓正面的所有步兵舉火，也是為了迷惑敵人的判斷。他并沒有熄滅四周所有的燈光，而是隔五盞點亮一盞，形成在范圍內(nèi)沒有埋伏的假象。
    他的努力收到了報償。皇帝確實和他的主力部隊分開了。
    “十二磅炮裝填雙倍發(fā)射藥和雙倍二號葡萄霰彈，向廣場中央壓制開火！”
    炮兵排長不再掩蔽，他用手勢和火光信號向所有火炮發(fā)出命令。
    整個炮兵排共擁有六門炮。五門拱衛(wèi)議會大樓的十二磅禮炮，再加上一門從博物館里拖出來的、曾用于第三次戰(zhàn)爭時期的十八磅海軍重炮。為了把這門略有點老舊的龐然大物拖到議會大樓樓下，自由軍的軍官們費了好些力氣，也費了不少魔法。
    現(xiàn)在開火的就是那五門禮炮。雖說名義上是禮炮，但這五門炮的保養(yǎng)和素質(zhì)毋庸置疑。即便是對火炮損傷極大的雙份填藥，它們也仍然能正常射擊。
    所有火炮的預(yù)設(shè)目標(biāo)都是廣場中央。
    響亮的火yao爆炸聲回蕩著，讓帝國法師們的警戒魔法發(fā)出的尖銳嘯叫顯得無用。就算沒有那些魔法，所有人也都知道敵人的炮兵開火了。
    “敵方炮擊！組織防御！”“石墻！”“防爆盾！”“偏斜力場！”
    皇帝停下腳步，同樣開始準(zhǔn)備防御魔法。他一邊在自己前方的空中制造大范圍的暴風(fēng)，一邊稱贊著對方的指揮官：“葡萄霰彈。他從一開始就打算以防御力最強的施法者隊伍作為目標(biāo)啊。”
    所有在一枚炮彈中容納多粒更小的彈藥的炮彈都被稱作霰彈。根據(jù)其中使用的霰彈鉛粒大小作區(qū)分，鉛粒較大的炮彈被專門稱作葡萄彈。
    小號的鉛彈意味著每發(fā)炮彈中容納的彈藥多，能夠更大、更密集地覆蓋目標(biāo)區(qū)域，但同時也容易被廣域防御魔法抵擋；大號的葡萄鉛粒數(shù)量要少得多，能否造成傷害要碰運氣，但更容易穿透各種各樣的鎧甲和防御魔法。
    所以，前者對付缺乏防御的輕步兵和騎兵很有效，而后者則是對付重甲武士和魔法師這類防御手段多樣的隊伍的利器。以自由軍所使用的二號十二磅葡萄彈來說，二號表示每個鉛彈足有半磅重，每個十二磅的炮彈里有二十一枚鉛粒。
    這輪炮擊打出的十發(fā)二號十二磅葡萄霰彈中，就有兩百一十枚半磅重的鉛彈。
    這兩百多枚大號鉛彈足以穿透大多數(shù)的魔法石墻和神圣盾，偏斜力場的效果也會因為霰彈隨機飛行的緣故被降到最低。
    皇帝身邊的這個分隊總共只有四五十人，他們幾乎全部都暴露在霰彈的威脅之下。
    用鐵網(wǎng)包裹的霰彈團(tuán)磨擦著空氣，散發(fā)出刺耳難聽的彈道聲。大多數(shù)炮彈在空中就解體了，但是有少數(shù)鐵絲網(wǎng)的質(zhì)量不穩(wěn)定，一直到砸到地面上才炸開。
    有幾個正專注在空中防御魔法上的貴族和宮廷法師措手不及，直接被從下面斜著飛來的大號鉛彈打進(jìn)了身體里。半磅重的鉛彈沒什么穿透力，但被它們打中的人肯定沒命。
    “浮石術(shù)！”
    黛妮卡早就蹲了下來，并念了一個咒語。她面前所有的地磚都被這個咒語掀了起來，在她附近十米的范圍內(nèi)，這些飄浮在低空中的地磚構(gòu)成了一道低矮的屏障，將皇帝和他的幾個近衛(wèi)包圍在里面。幾發(fā)從地面橫著飛來的鉛彈撞上地磚，被攔在了屏障外面。
    皇帝見到這個陌生的魔法，立刻就知道是誰放的：“你熟悉這炮彈，薇倫小姐。”
    黛妮卡只是點了點頭。從費戈塔人那里，她知道帝國的葡萄霰彈產(chǎn)量很低，就算有也大多分配到了海軍，一般的軍人并不太熟悉葡萄彈的性能。就算是經(jīng)常和南軍交戰(zhàn)的費戈塔軍人，所見過的也只是紙殼葡萄彈或者昂貴的魔導(dǎo)引信葡萄彈，對這種用鐵絲網(wǎng)包裹的隨機傷害炮彈并沒有太多了解……當(dāng)然，這和帝國不能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鐵絲也有關(guān)系。
    不過她懶得說自己知道這些，也不想對皇帝提及她私下做的情報功課。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
    而且，她聽到了一聲響且陰沉得多的爆炸聲。
    “就是現(xiàn)在！”
    在議會大樓腳下，炮兵指揮官親手點燃了那門十八磅重炮的火線。
    火炮是舊型號的海軍炮，彈藥可不是。其他火炮都是葡萄彈，只有那一門十八磅炮裝填上了破魔重彈。
    在漫長的弓箭時代中，人們制造出了數(shù)量和種類都非常驚人的魔法弓和魔法箭。進(jìn)入火器時代以后，這些努力當(dāng)然都轉(zhuǎn)移到了火器上來。魔法師們發(fā)現(xiàn)，除了高速的摩擦和爆炸會損害某些咒語的發(fā)動效果這一重大缺點外，這些武器實在是更好的魔法載體。原本用于加速箭矢前進(jìn)的魔力被化學(xué)能代替后，可以騰出來用在其它的方向上——比如突破防御魔法和障礙物。
    “銀星”型秘銀重破魔彈就是這一方面最杰出的成果，這個月議會正在討論大規(guī)模制造它的可能性。該彈全重十九磅半，能用各型十八磅炮發(fā)射。
    除去外層高密度的秘銀材料后，戰(zhàn)斗部分凈重十四磅，去年才進(jìn)入實驗性列裝階段，是整個文明世界中最先進(jìn)的魔法武器之一，每發(fā)的造價幾乎頂?shù)蒙习腴T火炮了。
    它被設(shè)計來對付從土墻、石墻、力場墻到最新的主動截?fù)舴磻?yīng)魔法，彈頭還擁有一定程度上的自動制導(dǎo)能力，可以向著對方陣容中魔力密度最高的地點進(jìn)行偏移。在陸軍來說就是隨軍法師，在海軍來說則是導(dǎo)航法師，因此自由陸海軍對這種炮彈都寄予厚望。
    在耐門·索萊頓勉強湊起來的所有資源之中，只有這一發(fā)實驗性彈藥有可能將強大的皇帝打得粉身碎骨。這枚炮彈拖著閃亮的銀色尾跡，不負(fù)眾望地直接扎向地磚環(huán)的正中！
    “一定要命中啊。據(jù)說就算幾個頂級施法者聯(lián)手也防御不住這枚炮彈的直擊。”
    耐門這么祈禱著。
    洛倫·馮·費戈塔軍務(wù)大臣停下了腳步，臉色變得鐵青。
    “陛下！快閃開那東西！”
    但是古斯塔夫皇帝并不防御，也不閃避。
    他只是后退半步。
    “這就是他的底牌啊。”
    皇帝雙手執(zhí)住法杖末端，側(cè)過身子。
    他手中的權(quán)杖“強權(quán)”垂直指向天空——
    上面的魔力完全展開，形成了一張巨網(wǎng)。
    “那就讓我們來試試看吧。強化我的力量和速度吧！”
    重型破魔炮彈的軌跡映照在皇帝的眼中，經(jīng)過的每一個點位都清晰可見。動態(tài)視力這種天賦，自然也被鐫刻在休·柯曼家族的血脈當(dāng)中。
    炮彈越飛越近，似乎還在不停調(diào)整著軌跡。
    周圍的秘銀外殼開始脫落了，將四周的防御魔法中和，并露出了當(dāng)中堅實而銳利的錐型榴彈彈體。
    皇帝深吸一口氣，然后瞇起眼睛。
    炮彈落下，砸在石環(huán)正中央——
    用語言很難描述古斯塔夫陛下動作的快速和力量。幾個近衛(wèi)都在徒勞地試圖用魔法干擾那枚炮彈，只有黛妮卡見到了“強權(quán)”的軌跡。
    她看到皇帝的肩膀飛快轉(zhuǎn)動，“強權(quán)”隨著手臂的指向打在了那枚炮彈的正中。
    那張無形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那枚破魔炮彈。還沒等炮彈上面的魔力發(fā)揮出作用進(jìn)行引爆，它就被皇帝直接甩了出去！
    那枚炮彈斜著彈飛了回去，砸在議會大樓的高處，接著爆炸。
    人們瞠目結(jié)舌，看著議會大樓外立面的兩根支撐柱被這劇烈的爆炸炸得粉碎，然后慢慢地倒了下來。
    古斯塔夫·休·柯曼竟然把一枚炮彈打還了回去！
    相比之下，用劍砍子彈什么的，就不算什么了。幾乎每個看到的人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皇室的血脈……太離譜了。”
    對于自由軍的士兵們來說，這種心理上的沖擊要大得多。怪不得那些北方的貴族和魔法師們要效忠于他！
    “可惜，偏了一點，本來應(yīng)該是一記正中議會大樓的打擊。這枚炮彈的軌跡有些奇怪。”
    古斯塔夫用左手收起了“強權(quán)”，又把因為強大沖力而被砸到脫臼的肩膀若無其事地推回原位。他轉(zhuǎn)向還在目瞪口呆的黛妮卡。
    “如果這是枚魔力制導(dǎo)炮彈……那就說明你的魔力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干擾它的軌跡的程度了。在這么多皇家法師和牧師中間，這可是個了不起的成就，公爵小姐。有這樣的魔力，你終歸會在我的臣民中找到位置的。”
    皇帝又望著敵人的炮兵陣地。已經(jīng)有一個分隊沖了過去，至少在短時間內(nèi)，那個炮兵排不可能再次發(fā)射了。
    “好了，繼續(xù)總突擊！擊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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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萬歲！”的喊聲響徹戰(zhàn)場。戰(zhàn)斗持續(xù)到現(xiàn)在，大概半個倫尼都知道，敵軍已經(jīng)前進(jìn)到了第一區(qū)。
    “全體火槍手上膛，三排急速射！”
    神圣帝國的火槍隊和魔法師隊全力開火了。低沉嘈雜的咒語聲和火繩燃燒的嘶嘶聲響成一片，尖利的啟動語此起彼伏，但隨即被響成一片的爆炸和子彈破空聲蓋了過去。
    戴著卓越章的耐門·索萊頓上尉不停地從地上撿起帶刺刀的步槍，越打越退，越退越后。
    他的目光不時向兩邊瞟著，想要為自己和自己的部隊找到一條退卻的道路。
    不能就這么潰敗，在這里放手潰敗就全完了。八個連隊，兩個營，第二道城墻以內(nèi)最強大的一支正規(guī)軍預(yù)備隊。倫尼號稱有十萬守軍，但這十萬守軍至少有七萬人在第三、四道城墻上和敵人對峙，剩下的三萬人大多數(shù)都在戰(zhàn)地醫(yī)院里。
    “皇帝……在這一百多年的戰(zhàn)爭里，我們竟能殺了好幾個這種怪物，自由軍的前輩軍人們可真了不起。”
    贏不了。從一開始就贏不了。
    耐門煞費苦心地想辦法集中己方的力量，誘騙帝國軍批次投入戰(zhàn)斗力，把不同的單位引誘到不同的方向進(jìn)行圍攻，就是為了解決皇帝。解決了皇帝以后，他自然可以利用自己的防御魔法安全逃脫，這不成問題。
    但是，所有的炮兵火力集中在一起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給純正的皇家血脈增添了一點擦傷而已。六門火炮加上最新的重型破魔彈，在皇帝面前也同樣完全不值一提。
    “前進(jìn)！擊破敵軍兩翼！”
    全完了。帝國的高級施法者又多又強，耐門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的士氣已低落到底。
    而面前的這個伯爵，完全不給他任何撤退的機會。他無法去組織撤退。
    “夠了，鷹翼！你還要拖多久！”脾氣暴躁的老公爵轉(zhuǎn)回了前線，破口大罵道，“你干不掉他的，看看你的部隊！別管他了，部隊不是他在直接指揮的！”
    “五分鐘！我知道這個新型魔法的弱點了——”
    但老公爵直接打斷了他。“法師！石墻術(shù)，把這兩個人分開！弱點什么的，我早就判斷出來了！”
    兩名宮廷法師立刻念出咒文，用兩道石墻將耐門和柯威分開。
    外交大臣狠狠地用劍斬掉了一角石墻，轉(zhuǎn)過身想找費戈塔公爵理論。耐門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向自己的部隊逃去。
    “不就是不能主動使用魔法嗎！這么強力的防御和解除魔法，不可能有任何魔力從中溢出——”老公爵說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了，“石墻術(shù)！把那‘卓越章’圍住！在他撤回去之前！”
    耐門沒有聽到這句話。那時，他正焦急地看著自己的右翼，右翼已經(jīng)岌岌可危，看起來隨時都會被突破，然后被包抄，被殲滅。
    “所有部隊注意，向左翼集中，伺機進(jìn)入巷戰(zhàn)——”
    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石墻。他的肩膀猛地撞在石墻上，他忍著痛往左側(cè)沖去，想要繞過這道魔法石墻。
    然后又是一道石墻。兩道，三道，四道。
    耐門發(fā)現(xiàn)自己被圍在了一座由石墻構(gòu)成的牢房里。對于一個魔法師來說，這個情況本應(yīng)很容易解決，就算是初段的新法師也不會被難住。
    但他聽到了外面鷹翼伯爵愉悅而又有些瘋狂的笑聲。
    “很好，這樣他就會解除那個該死的新型防御魔法了吧！”
    耐門的動作僵住了，“死亡”這個詞劃過了他的腦海。
    他要嘗試嗎？他敢嘗試嗎？無論如何，那柄“仁慈”的主人動作都會比他還快。他來不及把防御魔法補回來。
    維持著這個魔法，他至少還能活下來。解除了這個魔法，或許有機會逃出去，但更可能的是直接死在這里。
    一定還有什么其他辦法。總能想出什么其他辦法來。耐門這么對自己說，快啊。
    但這次好像所有的點子都枯竭了。在他面前只是一個二擇：現(xiàn)在死，或者等等在死。
    他猶豫不定，直到外面的槍聲、咒文聲和殺戮聲都慢慢安靜下來。
    沒有聽到歡呼聲……這不可能是自由軍的勝利。
    似乎全結(jié)束了。
    耐門拿起了自己的佩槍。現(xiàn)在解除魔法，用這柄槍對著腦門來一槍，好像也是個選擇。
    可是不想死。越是老兵越不想死。他們甚至覺得自己不會死。在心態(tài)上，他也已經(jīng)是個老兵了。
    外面?zhèn)鱽硪恍┙徽劼暎驮絹碓浇哪_步聲。
    “逃了一百多人。大多數(shù)都被我們留在這里了。五分鐘以后就能出發(fā)，陛下。”
    有人用魔法粉碎了這道石墻。外面火把眾多，耀眼有如白晝。
    好幾十個帝國人圍繞著幾個大人物，站在他這座臨時牢房的面前。
    在他們正中的，正是皇帝。在他左手首位站著的，是年老的公爵。他沒看到黛妮卡。
    公爵開口問他：“貴軍的抵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就是這支軍隊的指揮官。名字？”
    應(yīng)該是軍務(wù)大臣費戈塔，耐門想。“我、我、我是……”他想回答，舌頭卻像打了結(jié)。
    費戈塔公爵誤以為他是要說慷慨激昂的演說詞，立刻打斷道：“不用說長篇大論了，我們時間很緊。投降還是不投降？首個棄暗投明的人還是可以優(yōu)待的……”
    皇帝手中的法杖突然在地上重重一頓，打斷了軍務(wù)大臣的話。
    “暫停。我有異議，費戈塔卿。我不接受投降。”
    “陛下？”軍務(wù)大臣詫異地問了一句，“他是卓越章。”
    “我知道。五分鐘以后就能出發(fā)，對吧。”皇帝邁前一步，打量著面前這個上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輸?shù)煤茉俊?br/>     耐門·索萊頓打量著皇帝。這個男人就是北方最大的權(quán)力者，人形的怪物，暴君。從戰(zhàn)斗力來看確實如此。不算英俊，但長相非常有力，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覺得自己已經(jīng)為了勝利竭盡全力，最后輸?shù)羰且驗槲覀兊牧α刻珡姡由线\氣不好。你覺得自己的指揮就算不能說出色，也算可圈可點。所以你一直留在這里，想要碰運氣看能不能投降。”
    耐門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投降”，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不是這樣的。正是你對功勞的貪婪，把你的祖國推上了絕路。你成功了就能結(jié)束戰(zhàn)爭，能夠用最小的損失換得最大的效果。你會成為英雄，把自己的名字用黑體字寫在歷史書上。可你估計過你成功的機率嗎？你考慮過你失敗的后果嗎，卓越章？”
    皇帝冷冷地看著他。
    “你還沒搞清楚條件就忙著冒險。我在這里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戰(zhàn)斗力有信心，你有嗎？你忙著撤退，而不是拖延時間，就證明了你沒有后援。整個倫尼軍正規(guī)的預(yù)備力量，都在這里了吧？現(xiàn)在，從這里到東三區(qū)，倫尼軍只有一座城門了。你是在賭博。不僅是用自己的命賭博，而且是在用整個國家的國運賭博。你親手把整個倫尼軍的后備力量推上了賭桌，然后輸了個精光。”
    “感謝你自作主張把預(yù)備隊集中起來給我們一網(wǎng)打盡。如果這些部隊分散在城區(qū)里，我們就不能安心破壞你們的指揮中樞了。你應(yīng)該清楚，你的謀劃成功率可能只有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你是在拿你的國家為你個人的榮譽而冒險。”古斯塔夫環(huán)視著身邊的大臣們，一字一句地強調(diào)，“而我不需要一個賭徒。所以我不接受你的投降。”
    耐門頭上的冷汗涔涔流下。他的牙齒顫抖著，卻不知道要怎么反駁。
    因為確實如此。如果這些部隊沒有潰散，在皇帝試圖奪門的時候截?fù)粜Ч赡軙谩ｋm然那同樣冒著極高的風(fēng)險，但他潛意識里也確實是更喜歡這個功勞更大的直接截?fù)舴桨浮?br/>     倒是一旁的鷹翼伯爵進(jìn)言提出了異議：“您如果在戰(zhàn)場上殺掉一個正經(jīng)的‘卓越章’足可震懾叛軍，但是殺俘……現(xiàn)在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可能保密的。”
    那畢竟是曾和他死斗過的對手，被皇帝如此貶低，伯爵潛意識里也覺得有點面上無光。
    “誰說要殺他了？我喜歡他這樣的敵人。我喜歡剛愎自用的敵人。尤其是不能判斷出敵軍和自軍的實力，喜歡用了不起的作戰(zhàn)計劃來戰(zhàn)斗的敵人。如果我所有的敵人都是這樣的，那消滅這樣的軍隊就實在太容易了。有些人以為仗著自己那點小聰明就能勝過實力的差距，有些人以為自己只要用靈活變通做借口就能無視世界的秩序。我喜歡這樣的敵人，非常喜歡，可我不喜歡這樣的同伴。”
    “難道您的意思是放了他？”這次換成軍務(wù)大臣提出了異議。
    “也不是。我想讓叛軍的將士們看看，他們的卓越章發(fā)給了一個怎樣的人。”皇帝總結(jié)道，“堂堂的‘卓越章’，居然是個連火球都不能聚集的廢物，這也實在夸張了一些。他還用他的祖國作為自己博取前途的籌碼。聽到這些事情，應(yīng)該會有不少人對南軍的未來失去信心吧。他們最高級的勛章，就會變成一個玩笑。”
    耐門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那是怎樣的未來啊。他悄悄地把手壓在了自己的配槍上，解除了防御魔法。
    或許死還是個更好的選擇。比起投降，受辱，生不如死來講。
    而就在這一刻，皇帝冷笑了起來。他一直在等這個時刻。
    “現(xiàn)在你明白了。我命令你，停手！”
    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侵入了耐門喪失意志力的腦海。對于一個能使用魔法的、有著堅定信念的頭腦來講，只有在崩潰邊緣的時候，才有可能被精神控制魔法控制意識。
    “命令開始。你會放棄所有抵抗的想法和逃走的想法。你會向著我軍的方向前進(jìn)，并想盡辦法成為俘虜。這些是在你腦海深處的意愿，不影響你應(yīng)付其他南方人。在真正進(jìn)入戰(zhàn)俘營之前你會一直想活下去。結(jié)束。”皇帝看了看懷表，“正好五分鐘，部隊出發(fā)吧。”
    耐門的手貼在槍上。
    動啊！動啊！動啊！他在心里對自己吶喊著，可是沒有效果。四肢紋絲不動，完全不接受他自己的命令。
    是結(jié)局了。
    “去找帝國投降吧，”有個惡魔般的聲音在耳畔重復(fù)著。像他自己的聲音，但其實這是精神控制魔法。
    他要去投降。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
    他看著這些帝國軍人紛紛上馬，向東離去。
    跟著他們?nèi)ズ昧恕Ｏ蛑蹏姷姆较蚯斑M(jìn)。
    不會抵抗，不會逃走。
    “誰來把我從這噩夢中解救出來吧。不管誰都好。”
    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吶喊。不會有人聽到的。當(dāng)精神控制魔法作用在一個意志崩潰的人身上時，是如此強大，就連督主教們都不一定能解除這種精神控制。
    但不知為什么，耐門覺得肯定有人能聽到。這只是一種感覺。他都沒有余力去思考是誰聽到了。
    他開始走了。跟著帝國軍的馬蹄聲，向城東面去。
    而在那只部隊里，鷹翼伯爵也望著他敵人的身影。和他并轡而行的，是費戈塔老公爵。
    “我不明白。”伯爵低聲問軍務(wù)大臣，“陛下為什么要這么說？這個指揮官才能不錯，應(yīng)變也快。只是因為年輕，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和經(jīng)驗而已。”
    “留他一命的效果會更好。從根本上打擊叛賊的體制，要比殺掉他們的人有用得多。”
    說到這里，老公爵不再說話，顯得有些感傷。
    “在我們那個年代，繳獲一枚卓越章的普通士兵，可以憑借這個軍功換個有正式封地的男爵。我麾下就有個子爵是借此發(fā)跡的，他帶的那個營殺了一個七段法師的‘卓越章’。他的營本來有八百多人，打完那一仗，只剩了六十多人。至于活的卓越章，我們一個也沒抓到過。一個也沒有。”
    洛倫·馮·費戈塔最后瞟了一眼那個像行尸走肉一樣，被精神命令魔法所控制的“卓越章”。
    “他做出了選擇，他遲疑了，所以他得到了。我先走了，陛下就交給你了，我去看看前鋒部隊。”
    老公爵搖了搖頭，策馬向東疾馳而去。
    他的義女就在那支前鋒部隊里。不知為什么，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黛妮卡就自告奮勇進(jìn)了前鋒隊，去了東二門。
    一路上，軍務(wù)大臣和他的幾個衛(wèi)兵沒遇到任何抵抗。偶爾有幾棟房屋在燃燒著，宣示著戰(zhàn)火已經(jīng)點燃了整座城市，而不獨是外城。
    東二門不出所料地被拿下了，這里的三個國民軍民兵連隊聽說內(nèi)城淪陷，三分之一的人一哄而散，剩下的人成行軍縱隊趕去增援，結(jié)果在路上被前鋒一個突擊全部沖垮。
    黛妮卡正在城門下面等著后續(xù)部隊的到來，焦急地走來走去。見到洛倫親自到來，她愣了愣，但還是向義父立刻屈膝行了個禮。
    “父親大人，我收繳了民兵連隊所有的武器后，把他們都遣散了。我們沒有人手可以看管他們，為了將來的占領(lǐng)起見，我也沒有殺死他們。希望我沒有做錯。”
    其實她從俘虜中找到了扎爾特老師，并且暗示他趕緊帶著修女向南逃走。應(yīng)該還來得及。
    “減少殺戮。這正是陛下的意思。你做得很好。”洛倫點了點頭。
    黛妮卡又問道：“廣場的戰(zhàn)斗都結(jié)束了嗎？他們的指揮官怎么樣了？”
    這兩句話說得非常流利和自然，聽起來一點也不可疑。
    老公爵想了想，回答道：“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他會在我們的戰(zhàn)俘營里的。”
    就在這時，在他們的東面，升起了三道綠色的閃光。是信號。
    “總攻開始了。從這里能看到戰(zhàn)況嗎？”
    “城墻頂端視野不錯。”黛妮卡跟在義父的身后，兩人上了樓梯。
    她偷偷松了一口氣。
    軍務(wù)大臣站在東二門的頂端，眺望著城市的景象。就從剛才的綠色閃光作為開始，炮聲震撼了整座城市。
    在東三區(qū)里，槍聲和炮聲已經(jīng)掩蓋了所有的聲音，火光已經(jīng)覆蓋了所有的色彩。
    “那么，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從背后瓦解這防御體系了。看起來不會太難，雙方的死傷應(yīng)該也不會太大。畢竟，沒有任何城門能抵擋住同時來自兩側(cè)的攻擊。”
    軍務(wù)大臣轉(zhuǎn)身走下樓梯，“這就是整場自由戰(zhàn)爭的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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