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點燃自由旗的人(4)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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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七日(MDay+128)
耶拿·自由軍總參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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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帝國的投降部隊用了一整夜時間。
在受降過程中,督軍旅的一個精銳團突然發(fā)難,違背命令強行突圍。這場預(yù)料外的夜戰(zhàn)讓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額外多出來的幾百傷者和戰(zhàn)俘讓自由軍的軍官和士兵們焦頭爛額。洛佩斯從自己的部隊中抽出了更多的巡邏隊,警戒著可能的反擊,他估計有一兩千帝國兵趁著混亂消失在了耶拿附近的丘陵里。如果再加上之前被擊潰的前哨魔法部隊,在耶拿附近恐怕有三千左右的帝國軍散兵,這是個不大不小的威脅。
“我們接受了最后四個連隊,五百一十名敵人的投降,長官。”一名克拉德炮部隊的矮人尉官匯報著,“另外,我們沒能發(fā)現(xiàn)希德·納瑟的下落。”
“不出所料,隨他去吧。要抓住一個高級法師是很難的。”
克拉德·洛佩斯上將下達了最后一個命令,熄滅了手里的火把:“用預(yù)備隊保持對周圍地區(qū)的壓力。今天不會有戰(zhàn)斗了,做你們的工作去吧。”
西方總軍的軍官們四散奔開,奔向自己本來的位置。
上將望了朝陽一眼,走進剛搭好的參謀部臨時帳篷群里。舊的參謀部和一半的營房都在昨天的炮戰(zhàn)中被炸掉了,工兵隊連夜搭建了新的。
早班的軍官們還沒有起床,夜班的軍官還在外面指揮作戰(zhàn)和收容戰(zhàn)俘,現(xiàn)在的自由軍總參謀部里只有他一個人。克拉德走過幾道布幕門,在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開始簽發(fā)命令。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他沒有叫傳令兵來,而是自己抱著那一大疊文件走了出去,丟在了各個參謀的桌子上。上將看了看表,還不到早飯時間。他伸了個愉快的懶腰,走回自己的帳篷。
“你還欠我個解釋呢,克拉德。”
灰白頭發(fā)的老元帥孔提·福克斯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等著他。桌上擺著一瓶剛剛開封的紅葡萄酒,散發(fā)出新紅酒獨有的泥土微香。
“等喝完這瓶喝我的好了,您一定沒喝過這種蒸餾酒。”克拉德將手伸進懷里,魔法般地摸出一個精美的瓷瓶,“正宗的西唐官窯青瓷瓶,十七年蠟封官窖的都護大曲。”
“雖然我聽不懂,但感覺上是很有文化的酒。如果沒有這一仗,耶拿地區(qū)應(yīng)該也能產(chǎn)出這樣的酒吧?”
克拉德拿起了酒杯,自斟自飲:“葡萄樹也都被付之一炬了。但只要根還在,我們就可以嫁接上去。”
“我們也險些就被付之一炬了。”福克斯笑笑,“你是這么想,才把預(yù)備隊留在耶拿的嗎,洛佩斯上將?我可沒接到西方總軍的通知啊。”
詞鋒如劍。
洛佩斯神色如常,站著就開始了解釋:“這件事情要從不可靠的自行炮說起了。您知道這東西的拋錨率高達每百公里兩次嗎?有七成的自行炮本來就不可能到達北線,所以我直接把它們留在了附近。為了保護這些武器,我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部隊,沒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場……”
“可惜帝國軍不知道這一點,對吧?”元帥繼續(xù)笑著,口風(fēng)突然一轉(zhuǎn),“我只有一個問題。從一開始,你這三分之一的直屬精銳部隊有離開過嗎?”
上將猛地停住了敘述,深吸了一口氣。他搖了搖頭:“從一開始就在這里。”
“等在這里?”
“等在這里。”
“沒有通知,沒有信號,沒有文件,沒有傳令兵?”
“沒有通知,沒有信號,沒有文件,沒有傳令兵。”
“哪怕是在我們幾乎要崩潰的時候,你的部隊也在這里?”
克拉德慢慢地點了點頭。
“手里壓住預(yù)備隊沒有錯,但你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計劃嗎?”
肯格勒之狐把玩著手里的酒杯,盯著那微微下陷的弧面,繼續(xù)追問道。
洛佩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相信您能守住營地的。如果看錯了時機,那是我的能力不足;如果無法將時機轉(zhuǎn)化成勝勢,那是我的計算不夠。還好,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這就是你的為將之道嗎?”
“這就是我的為將之道。我從未懷疑過我的決策,無論何時,無論何種情況。”
“過分的自信就是自大了,上將。”
“西方總軍的參謀們也相信您和您的軍官們能守住。事實上,如果不是銀龍,這一仗本來不需要我們行動的。我們不止是看到了時機。我們選擇了時機。”
“你們選擇了時機。”孔提·福克斯喃喃自語著,盯著克拉德的眼睛:“我從十多年前就聽說過你。不管是在軍校還是在邊境,人們都在傳說,‘如果事情這樣下去,克拉德·洛佩斯總有一天會成為自由軍元帥’。”
中年將軍的眼神中,滿是堅定。
“你離開軍隊的時候,很多人彈冠相慶。”
福克斯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傾斜。紅色的半透明液體靜靜從酒杯中流淌出來,瀉在地上。
“好的,我聽到你的解釋了,洛佩斯。”
克拉德的肩膀微微一顫,沒有接話。
“我想,你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這一天已經(jīng)到了。”
孔提·福克斯元帥摘下了自己的軍帽,放在了桌上。
“從現(xiàn)在起,整個自由軍野戰(zhàn)部隊就交給你了。我會遵照參謀團的建議,逃回到安全的倫尼去。”老元帥看起來就像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再往后就不是我的責任了。”
克拉德慢慢拿起那軍帽,就像這軍帽有鐵一般的重量:“這還真是個沉重的代價啊。”
“去取得勝利吧,洛佩斯元帥。”
“謹遵您的命令,閣下。”
孔提·福克斯從桌上拿起那個青瓷瓶:“作為代價,這瓶酒我就拿走了。叫什么名字來著?我的孫子會喜歡這酒的。”
“請您在倫尼等待捷報吧。”完成了歷史上最大的包圍圈的新任元帥如此回答。
目送老元帥離開后,克拉德·洛佩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用那頂元帥軍帽蓋住自己的臉,閉上了眼睛。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高速敲擊著,他不知道那是代表興奮,還是代表恐懼。
記憶中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重演。他經(jīng)過了那么多的戰(zhàn)場,從西方到東方,從東方再回到西方。祖國和夢想,毅力和勇氣,未來和希望,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最終停留在這個軍銜上。
“自由軍元帥克拉德·洛佩斯”。
他終于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坐到了這個直接指揮諸共和國下屬十八萬正規(guī)軍和非正規(guī)軍的位置上。
坐到了這個曾經(jīng)被無數(shù)名將用來證明自己的位置上。
他將在這個位置上拯救他的祖國,或者,毀滅它。
隨著掀開布幔的聲音,一名軍官走進了這個帳篷,將新任元帥從回憶中解脫出來。
“閣下?關(guān)于您剛剛下達的命令,我有一些疑問。”
克拉德放下軍帽,端正了坐姿:“耐門·索萊頓上尉。已經(jīng)到早班了,有什么事嗎?”
耐門猶豫著把手里的命令書重重地放在桌上:“將軍閣下,我個人對這份命令有疑問。”
“別這么哆哆嗦嗦的,我們的英雄。站直了,挺起腰桿來。”克拉德拿起命令書,“這條命令有什么問題嗎?你拉起來的這支的部隊將作為永久編制,仍然歸你指揮。正式番號是第一‘共和國’師第二獨立營‘強運’。它將像第一獨立營‘光復(fù)’一樣,永久存在下去,直到自由軍的盡頭。”
耐門咳嗽了兩聲。他的語氣中滿滿地都是不解和迷惘:“您……您知道我說的不是第一頁。”
克拉德翻開了那一頁。“對俘虜?shù)奶幚頉Q定嗎?我覺得沒有問題。”
第一頁上用刺目的紅字寫著如下的內(nèi)容:“奧莉維亞·休·柯曼,帝國第一公主,戰(zhàn)俘,第一級警備,關(guān)押待交換”。
耐門的舌頭逐漸利索起來了:“不。您知道我說的是誰。我看到閣下您的簽字了,我不能理解。”
克拉德翻開第二頁,把這份命令書轉(zhuǎn)過來,放在耐門的面前。
“我還是覺得沒有問題。”
在那第二頁上,寫著這么一行字——
“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女侯爵同階,第一級警備,叛國罪,死刑”。
耐門咬著牙反駁道:“我不能接受這道命令。我需要一個解釋。”
“持有實際軍職的公爵小姐可以視為準將。我們沒能抓住希德·納瑟,所以帝國戰(zhàn)俘以她為首。”
“您知道我想要什么樣的解釋。”耐門壓低了聲音,“就算這是個秘密……可她是你的女兒啊,閣下。”
克拉德語氣一滯:“我沒有女兒。你也不要再提這件事。”
“您知道,她是黛妮卡!她是黛妮卡·洛佩斯!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閣下!您沒有女兒,那您還記得您的夫人嗎?”
耐門猛地住了嘴。不知不覺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對著最高指揮官咆哮,手掌在桌上拍個不停。
中年的元帥正望著他的眼睛,溫厚地笑著。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的。這才是我們自由軍的英雄,在耶拿敗軍之中力挽狂瀾的人,‘強運營’的耐門·索萊頓。”
“對不起,閣下。”耐門訕訕地退開兩步,“我失態(tài)了。”
克拉德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輕輕滑過:“你知道這個黛妮卡·馮·費戈塔女侯爵造成了多少自由軍官兵的傷亡嗎,上尉?”
“我知道,閣下。但她仍然是你的女兒。”
“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不是普通的戰(zhàn)俘。她是魔法師,共和國公民。共和國公民協(xié)助敵軍是叛國罪。”
“但叛國罪并不一定需要死刑。她不是軍人,從來也不是,不能適用軍法。”
克拉德的眼神并無動搖。他只是嘆了口氣。
“你是在建議我下特別命令來赦免一個手上沾滿我們戰(zhàn)友鮮血的背叛者嗎,上尉?”
耐門的眼眶有點濕潤了。他偷偷用手揉了揉眼睛。“這不是赦免,只是另外一次機會。她應(yīng)當有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她甚至還沒有開始選擇!”
“人生有些東西是不能選擇的。”
克拉德站起身來,在帳篷里踱了幾步。難捱的沉默。
“就像她不能選擇父母一樣,我也不能選擇女兒。一旦你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就要為此負上責任。如果我赦免了他,又有誰能赦免我呢?”
“閣下——”
克拉德重重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背過了身。
“我去了昨天晚上的慶功會。”克拉德的話題一轉(zhuǎn),似乎開始說一些毫無關(guān)系的事情,“在那場慶功會上,你神奇的好運和蟑螂一般的生命力是大家談得最多的事情。”
元帥拿起元帥帽,放在臉上。耐門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軍帽不同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而我在那里聽不止一個人提到過,‘如果事情這樣下去,耐門·索萊頓總有一天會成為自由軍元帥’。去執(zhí)行命令,上尉。”
耐門靜靜地敬了一個軍禮,拿起那份命令,向后轉(zhuǎn)。
在掀起門簾時,他聽到克拉德那壓得很低的聲音。
“我沒有猜到這個結(jié)局。我曾經(jīng)想,你會做我的女婿……現(xiàn)在我仍然這么想。”
那往日充滿磁性的有力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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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萊頓上尉帶著文件回到了自己的營帳。附近幾個軍官營地都被費戈塔人的炮兵犁了一遍,造成了從家人的照片到掠奪的戰(zhàn)利品在內(nèi)的各種損失。他的營帳有幸逃過了一劫,但里面本來也就沒什么東西。
耐門打開自己的行囊,在里面翻找著紙和筆。他記得上次抄完卷軸以后還剩下一些防火紙,附魔墨水應(yīng)該也有罐新的。他又找出自己正式的璽戒。這枚璽戒是提升為上尉時發(fā)下來的,由于太過正式了,他還沒用過。
耐門從卷起的羊皮紙裁下兩段,開始在封口處書寫:“如果我,耐門·索萊頓上尉出了意外,請將此文件轉(zhuǎn)交給安妮·塞菲爾中尉。”
他又拿起另一張,照此辦理,又用璽戒按上了對照印。
信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安妮,請幫我照顧強運營。那些人是我拉上戰(zhàn)場的。你是我知道的最可信賴的軍官。”
她應(yīng)該也是能活得最久的軍官,他這么想著,又抄了一遍。
寫完后,耐門用蠟封了信口,把一卷放在桌上,另外一卷放在上衣口袋里。他摘掉勛章和領(lǐng)章,把披風(fēng)疊好放進每個軍官都有的行李箱里,又從箱子夾層里掏出自己少尉時代的肩章,放進上衣口袋。他回到桌旁,拿起命令書,翻開第二頁,看了看,又合上。就像要出發(fā)去打仗一樣,他穿好軍服,背上武裝帶,掛好佩槍,把新的藥水試管塞進內(nèi)袋。
他走出門去,離開了耶拿軍的軍營。路上經(jīng)過了梅蒂·克羅索的營地,在那里簇擁著大批沒有輪班的悠閑士兵。耐門停下腳步打聽了一番,得知美少女演奏家還沒有起床,另外下午慰勞演出的票價已經(jīng)增加到三瓶紅酒或者一瓶蒸餾酒了。他聳了聳肩,沒有進去,轉(zhuǎn)身向河邊走去。
關(guān)押最危險戰(zhàn)俘的營地設(shè)在王者河畔的一座中型建筑里。耶拿沒有監(jiān)獄,那棟建筑原本是市政廳,加裝了全套偵測法陣后臨時充當戰(zhàn)俘營使用。
“索萊頓上尉,您辛苦了。是來審問戰(zhàn)俘的嗎?”門口的一名中士敬完軍禮,熱情地招呼著他。
在整個耶拿軍里,不認識耐門·索萊頓上尉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人們熱切地傳說著那個勇敢的年輕人接受元帥密令,在耶拿力挽狂瀾的故事。在昨晚的慶功宴上,從西方總軍各部趕來的軍官絡(luò)繹不絕,他們高舉著酒杯,豪邁地暢飲著。女軍官雖然不多,但她們的酒量更為驚人,敬的酒也更難拒絕。直到現(xiàn)在,耐門似乎還能感到宿醉正影響著他的思考能力。
“嗯。”耐門點了點頭,出示了文件。
中士掃了兩眼,就把整串鑰匙給了他:“要去女子監(jiān)獄?最危險的幾個都在那里了。右回廊最深處。”
耐門快步走過原屬市政廳的一間間房間。地區(qū)議員們在這里都有自己的辦公室,這些防護嚴密的辦公室正好可以改裝為監(jiān)牢。崗哨設(shè)了幾道,陷阱改了方向,警戒法陣鋪了一層又一層。理論上來說,每個高級施法者都應(yīng)該單獨關(guān)押,并戴上制約法術(shù)效果的手銬和腳鐐;但這次俘虜?shù)母呒壾姽俸褪┓ㄕ邔嵲谑翘嗔耍瑳]有那么多房間去單獨關(guān)押。耶拿軍一次性俘虜了整整三個旅級單位,再加上之前擊潰的拉斯塔支隊,俘虜?shù)姆◣熀湍翈熆倲?shù)超過一百名。
“啊,索萊頓上尉。審問工作?”到了深處,理所當然又有一道崗哨。這次看守的是名魔法軍官,耐門認識的一個中尉,西方總軍的。
“通知工作。有幾個人要提審一下。”耐門揚了揚手里的命令書,“討厭活兒總得有人干吧。你們這里是怎么搞得,擁擠得像倫尼大學(xué)魔女們的宿舍?臟亂差就不提了,一間屋子居然能擠進四五個年輕姑娘。”
“別提了。還好你昨天沒能真的抓到希德·納瑟或者銀龍,如果抓到了,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那中尉接過命令書粗粗掃了兩眼,一邊簽名一邊抱怨,“女戰(zhàn)俘營這邊還好點。男戰(zhàn)俘營昨晚已經(jīng)暴動起來了,第二師用大炮轟掉了半個教堂才鎮(zhèn)壓下來。他們是再也不敢讓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了,只好讓女戰(zhàn)俘們騰地方。”
耐門自己從墻上摘下了鑰匙:“你們不會讓女侯爵也和別人擠在一間小辦公室里吧?”
“我們讓她和尊貴的公主陛下住一間。這可是最好的待遇了。”負責看守的軍官笑了笑,“挺香艷的,是吧?”
“如果你按照條例規(guī)定給她們上足了反魔法手段,應(yīng)該就沒法香艷了。”耐門說笑著,打開了厚重木門的鎖。
“我個人倒是覺得,全套反魔法手段本身就挺香艷的——”
耐門關(guān)上門,直接封閉了外面的聲音。最里面這間原本是議長的辦公室,專門為了密談而設(shè)計,隔音性能非常好。他從秘書桌前的反魔法陣上踩了過去,又用鑰匙打開了里屋的門。
“等了這么久,你總算來了。整整一天時間了,我還以為我已經(jīng)被忘記了呢。”
黛妮卡穿的還是那身淡紫色的將官大禮服,連上面的泥土和血都沒除去。她用一種有些古怪的姿勢,瑟縮在辦公室最深處的扶手椅上,露出冷漠微笑。
“連飯都要奧莉亞殿下喂給我!堂堂的帝國第一公主,居然要像個女仆一樣給別人喂飯!你也是自由軍的上尉了,不覺得這有些可恥嗎?鐐銬放松一點,我又不會逃走——”
坐在一旁桌子上的奧莉亞倒是沒這么激動,她用力對耐門擺著手,似乎是想要辯解:“好了啦,黛妮卡。喂喂飯也沒什么的,畢竟我們是戰(zhàn)俘。”
耐門打量著黛妮卡,她身上至少有四副反魔法鐐銬。這個他青梅竹馬的女孩,現(xiàn)在看起來宛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優(yōu)雅黑豹,雙手被反剪在背后,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反剪在背后的兩臂上有兩付,一付金屬的銬住手腕,一付皮質(zhì)連鎖鏈的銬住上臂。腿上也是兩副,這次金屬的在腳腕,皮質(zhì)的則在小腿上。大概就是因為這些鐐銬,所以她才被斜放在扶手椅上。相比之下,作為牧師的奧莉亞公主就要自由得多,只有兩付皮銬分別拘束住手和腳,手也沒被反剪過去。
他暗自點了點頭:外面那個家伙的判斷力還不錯。黛妮卡確實比奧莉亞要危險得多。
“好啦。我知道你來一定是有事情要辦,你手里那疊東西上寫了什么?需要什么情報?”黛妮卡的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說吧。”
耐門沉默下來。他開始在房間里繞圈,思考著要怎么開口。
“唔……這倒不是情報方面的需求。我的長官——你知道我在說誰——很想知道……”
他駐足,深吸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打算回頭了嗎,黛妮卡?”
在扶手椅蜷縮成一團的棕發(fā)少女櫻唇微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身體在椅子上扭動了兩下,似乎想伸出手來,卻又被那些鐐銬拷住動彈不得。
大概是會錯了意,耐門顯得有些激動:“那個……如果你肯接受,我可以帶你去長官那里。他應(yīng)該會再給你一次機會的。”
這次連奧莉亞都看不下去了。帝國第一公主劇烈地咳嗽起來,就像嗆到了一樣:“中尉!雖然有些唐突,但我還是要說,像你這樣是不行的!面對著一位被困的淑女提出所謂的請求,這不是請求,而是威脅!”
“是這樣嗎?”耐門從腰間拿出鑰匙,“那……”
黛妮卡又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夠了,奧莉亞,別和這個白癡說話了。我動彈不得,你可以替我打他。”
耐門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他看到奧莉亞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低著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反問:“真、真的要打嗎?”
“當然要打。動手。”
耐門突然感到腦后一痛,一股冰冷的感覺浸透了他全身。他腿一軟,向前掙扎著邁了兩步,無力地倒在了奧莉亞的肩膀上。
一頭綠色長發(fā),穿著帝國軍軍裝的瑪姬雅·維里就站在他身后,她的右手食指上閃動著冰藍色的光芒。
公主接過耐門手里的鑰匙后,把他的身體小心地放在椅子上,總算松了口氣:“我們總算騙過去了。真讓人不舒服。”
“你們的戲沒白演,他確實以為我們這里只有兩個人。”實際動手的瑪姬雅輕笑起來,“他完全沒注意到來自后面的攻擊。”
他很難估計到我們有另外一個隱藏的、能使用虛體化魔法穿過墻壁的高段法師,黛妮卡本來想這么說。但這句話說出口來就變成了:“這個白癡。”
奧莉亞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鐐銬后,上來幫她解開了鐐銬。黛妮卡伸了個懶腰,突然慘叫起來:“啊……肩膀卡、卡住了,疼疼疼……”
公主一時不知該怎么辦,還是瑪姬雅上來,幫她扶正了肩膀應(yīng)有的位置。三個女人圍在昏過去的耐門身邊,開始進行下一步的工作。黛妮卡動手脫下了耐門的軍裝,瑪姬雅則撿起了那疊厚厚的命令書,快速翻閱著。
才看了幾行,瑪姬雅的動作就變慢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知道嗎,這個年輕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我知道。”黛妮卡咬了咬嘴唇,回答道。她手里正拿著耐門的那卷羊皮紙信箋。
“那你知道他本來就是打算放我們走的嗎?”
“我知道。這封信是給我看的。”黛妮卡苦笑,“這家伙摘掉了所有的勛章和領(lǐng)章,只留了肩章和這封信。而且,肩章有兩套,一套少尉的,一套上尉的。”
奧莉亞公主睜大了眼睛:“這是專門給我們準備的,黛妮卡。”
“混蛋濫好人……”
“先別急著下結(jié)論。”瑪姬雅已經(jīng)看完了那疊命令書,把那厚厚的一疊紙都塞在了黛妮卡的手里。
黛妮卡低頭瀏覽。強運營的設(shè)立、對戰(zhàn)俘的處置決定、自由軍的補給狀況、損失的統(tǒng)計、俘虜?shù)慕蛹{,還有……
對自己的死刑判決。上面有她父親的簽名和印璽。
“這個混蛋濫好人。”
黛妮卡又重復(fù)了一遍,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著躺在椅子上的耐門。被扒得只剩下襯衣的上尉翻著白眼躺在那里,眩暈?zāi)Хǖ男Ч@然還沒消退。
“要把他弄醒嗎?”瑪姬雅問道,“他應(yīng)該也會配合我們的。”
“不用。”黛妮卡蹲下來,從耐門的軍靴里掏出暗藏的小刀,“果然有一把。”
她端詳了一下耐門的臉。沒有合適的下刀地點,她繞到椅子后面割下了一縷頭發(fā),遞給了瑪姬雅。
“我知道你會變身魔法,材料這樣就夠用了。”黛妮卡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家伙的行動一定在克拉德·洛佩斯的計算之中,所以我們也需要出點奇兵才行。”
“好吧。這樣確實比較穩(wěn)妥。那么,我是押送你們兩個的自由軍上尉——”瑪姬雅猶豫了,“叫什么名字來著?”
“耐門·索萊頓中尉。”
“耐門·索萊頓上尉。”
黛妮卡和奧莉亞幾乎是同時開口,同時對望了一眼,又同時扭開了目光。
“‘這家伙’是作戰(zhàn)參謀,前線指揮官,自由軍的英雄。你們記得倒很清楚呢。”瑪姬雅盯著她們兩個,“撲哧”笑了一聲,搖著頭穿上耐門的軍服,理了理頭發(fā),“接下來呢?”
“他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我們放棄這個身份,再搞一身軍服。”黛妮卡回答道,“他帶來的文件里有充足的信息。我們有優(yōu)勢。”
“上午十一點時,福克斯元帥要去倫尼。組織衛(wèi)兵保護通向倫尼的傳送門。”
兩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
“他特意帶來的情報,不用就可惜了。”黛妮卡轉(zhuǎn)向奧莉亞,“那我們?nèi)齻€可以出發(fā)了?”
黛妮卡點了點頭,給自己重新戴上了手銬和腳鐐;而奧莉亞則搖了搖頭。
“不。我不走了。”
剩下兩個人都錯愕地盯著帝國的公主殿下。
“從那些文件上來看,我留下并沒有生命危險。以柯曼家的榮譽之名,我不能讓這個好人蒙受冤枉。”
“等一下——”
黛妮卡正想說些什么,瑪姬雅按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頭:“這是你的選擇,殿下。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兩個人逃走顯然比三個人要安全得多。祝一切順利。”
“嗯。”奧莉亞點了點頭。
“走吧。”瑪姬雅拖著還想說些什么的黛妮卡走到外間,越過了反魔法法陣的區(qū)域。她在門邊低聲吟誦咒語,把自己變成了耐門·索萊頓的樣子。
“你是唯一一個性命有危險的人。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就打起精神來,同你父親的計算斗爭到底。”瑪姬雅用耐門的聲音,低聲在黛妮卡的耳畔說著,“不要被感情迷住了眼睛。”
“我沒有!”
“你有。”瑪姬雅用力一鉤她的手銬,聲音也變大了,“別想掙扎了,馮·費戈塔小姐!”
她猛地推開了門。外面的中尉吹起了口哨,瑪姬雅把文件幾乎拍在了他的臉上。
“別滿腦子香艷了,這可是大長官的提審命令。”
“別那么嚴肅么……手續(xù)完成,上尉閣下。但愿下次上戰(zhàn)場的時候,你我能在同一個部隊。”
兩人各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后分手。“耐門·索萊頓上尉”帶著等待提審的俘虜消失在營地的深處。
那天上午晚些時候,在耶拿營地里響起了凄厲的警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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