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她好一陣兒無視，面色不虞：“本宮身為六宮之首,掌六宮鳳印,六宮中所發(fā)生的事自有本宮審問。貴妃這是想……”僭越嗎？
    “皇后――娘娘,”碧桃倏然一側(cè)頭,那雙眼兒似笑非笑，“皇上和太后著妾身協(xié)理六宮，此事又與妾身休戚相關(guān),娘娘是認為,妾身沒有這個審問的資格？”
    “娘娘還是――歇了罷。”
    眾妃一個哆嗦,埋下的腦袋輕抬,悄然看向皇后。這貴妃,忒也膽大。
    皇后氣的臉色漲紅,手指顫著,好半晌才壓下來：“去請皇上。”雖然皇上來了也是袒護這個賤/人，但有皇上坐鎮(zhèn)，這結(jié)果就是出自皇上金口。
    否則，皇后和貴妃同處一地，貴妃捏了權(quán)柄，皇后卻只能干坐看戲。她這皇后，也不要再以威勢御下了。
    “主子小心！”蕓縷驚呼。
    碧桃一回首，那曹選侍手腳不能動彈，嘴巴卻直如瘋狗一般咬上她的鞋子。夏日的繡鞋薄軟，她又完全不避忌臟污，咬的又深又狠。
    尖銳的疼痛陡然從腳底襲來，碧桃一蹙眉。
    “娘娘！”左側(cè)的侍衛(wèi)動作機敏，頃刻間掐住曹選侍的脖頸，用力之大，一直到她嘴巴張大，久久無法閉合才罷休。
    碧桃看了看那侍衛(wèi)，連同方才的榮才人，心里有所計較。
    “哈、哈哈……咳咳……你有本事……咳咳……”白頸上被掐出一圈青紫，連帶聲音受損，曹選侍開口就是難以入耳的嘶啞，“有本事就殺了我！”
    她仰在地上，因為被掐的疼，淚水不受控制的滾滾而下，仿佛還是那個怯懦靦腆的、總是跟在楊選侍身后的小姑娘。但她眼里像蔓草一樣瘋狂延長出的恨，毫不后悔的尖利，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扭曲而可怖。
    “本宮當(dāng)然有本事殺了你。”腳趾雖被咬傷，但碧桃又豈是連這一點小傷都受不起的人，她的鞋尖兒從曹選侍的白玉般地頸項上游移到她青白的臉頰，優(yōu)雅地踩在她的臉上，讓她半邊臉?biāo)浪赖嘏c地面相貼。目光再不能與自己相對。
    “本宮還能殺了你全家。”她嫣然綻笑。
    此言一出，再對上碧桃嫵媚殘忍的笑容，周圍或自己站立或叫宮女扶著的妃嬪悉數(shù)一怔，有膽小的更是別過臉兒，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栗起來。
    就是素來大膽的貞寶林，也將手里的帕子揪成一團。
    曹選侍的掙扎停了片刻，接著聲嘶地笑了：“殺啊，隨你殺。”笑中有著感傷和放棄一切的決絕。
    楊選侍聞言想起什么，立即走近碧桃道：“娘娘，妾身曾聽她說過，她生母早逝，父親待她并不好，繼母又刻薄苛待，家中姊妹兄弟亦都是繼室所生，因而……”看這樣子，她不可能為了那個家招供。
    “哦？她這恨極了本宮的樣子，教本宮以為不知不覺中抄斬了她滿門呢。”
    “這……”楊選侍擰眉思忖平日與曹選侍的相處點滴，試圖幫上貴妃的忙。
    “你是殺了人，殺了人……”曹選侍又是怔愣，又是哭，瘋魔了一般。“他死了，他死了！”
    “娘娘，腳踩的可是累了？”蕓縷神來一筆地插了句嘴，表示自己的擔(dān)憂。
    “是有些。”碧桃算是看出來了，她這樣半瘋半顛地，一個是陷入回憶，另一個是想挑釁自己。其實看她漸漸透露的意思，早晚也會說出來。因而她捏了捏蕓縷的手，蕓縷果然知機地開了口。
    “扶本宮去歇會兒，還有將鞋換了。”都是口水。雖然她往曹選侍臉上也蹭了不少。
    “喂，你！”蕓縷扶著主子歇好，威風(fēng)凜凜地指了個宮女兒，“去繼續(xù)踩著，娘娘討厭她的眼睛，別讓她轉(zhuǎn)過來。”
    要不怎么說蕓縷知心呢，碧桃坐在紅木椅中，抿了口茶笑笑，復(fù)給楊選侍使了個眼色。
    這局面轉(zhuǎn)的讓人有點看不明白，就連苦大仇深地曹選侍也受氣氛影響呆怔了老半天，才繼續(xù)又哭又笑地說起胡話來。
    皇后的臉色更青了，她等了一會兒，見碧桃毫無動作卻是占權(quán)不放，又不行使，不由喝斥：“簡直是胡鬧！”哪有人審案讓犯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審問的？即便一開始是榮才人將她撞翻的緣故，就不能把她壓跪伏地！？
    沒成想她話音剛落，剛剛替碧桃解了“咬腳”之圍的侍衛(wèi)就轉(zhuǎn)過來沖著一幫妃嬪娘娘恭敬道：“娘娘，她招認了。”
    還不等他細說，一句“皇上駕到――”打斷了他。
    皇帝一來就先坐到碧桃身邊，握著她的手，試了試溫度：“可有驚著？”
    “還好。”碧桃抬下頷指了指榮才人，“全賴她幫忙。”
    皇帝松了口氣，乍一聽到有人沖撞了貴妃，他嚇的渾身冒一股冷汗，要知道她現(xiàn)在還懷著孩子，要有個意外，難免如敏貴嬪被貓嚇唬的那陣兒一樣，險些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榮才人保護貴妃有功，就晉封為貴人罷，保留封號。”他目光轉(zhuǎn)向榮才人，黑沉地雙眸中感激與贊賞之意甚少，反有種協(xié)議達成的理所當(dāng)然。只是因眾人都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而碧桃左在一側(cè)，沒有看見罷了。
    連跳兩級，眾人看向榮才人的眼神變成了羨慕。難道討好貴妃已經(jīng)變成了宮中出頭的路徑之一了嗎？
    皇后早在碧桃入座的時候也坐下了，此刻見皇帝挑了碧桃身邊的位置，又是一陣氣惱。她讓人叫皇上來，可不是為了營造眼前這般“貴妃更似皇后”的局面。
    她被原先碧桃立地而審的姿態(tài)誤導(dǎo)，設(shè)想的是皇帝就坐后她與貴妃分坐兩側(cè)，且貴妃位置略低。按規(guī)矩，她也搶不得自己的位置。但她沒想到，貴妃審沒了耐心，先行入座，而皇上又直直地走向貴妃。
    化解勢弱局面的苦心付諸東流，讓她如何不惱恨！
    等皇帝再問起因果緣由，楊選侍搶先那侍衛(wèi)一步說明，畢竟是她聽從貴妃的指示去誘供，也有一部分功勞。“曹選侍原先有一個生母訂下來的未婚夫婿……”
    碧桃沉吟，經(jīng)這么一說，她驀然想起選秀時曹選侍的心不在焉，確實像是對宮外的人事有所牽掛。但是當(dāng)時她看上去更像是不欲入宮……
    “后來她的未婚夫婿讓……薛氏族里的人打死了……”
    像是補充楊選侍未盡的話，曹選侍陡然尖銳的嘶叫起來：“都是因為貴妃！如果不是她，那群昏官怎么會不判那人死罪！他死的那么慘啊！為什么那人不給他陪葬！”
    “哈、哈哈哈……”她嗆的咳出了淚，還在繼續(xù)笑，“他不能陪葬，我就讓貴妃陪葬！讓她的孩子也一起陪葬！”
    皇帝大怒，正待揚手處置，碧桃攔住了他。“她所說的夫婿，可是吳婕妤族中之人？”
    趙忠信躬身上前，替思慮中的皇帝答話道：“回娘娘的話，恐怕就是您庶弟與她家犯下的人命官司。”只有這一樁牽涉到了貴妃。
    這件事碧桃曾在皇帝書房里看見過，簡單處理后倒沒有關(guān)注過后續(xù)，只知道這事也是失手錯殺，所以沒有判死刑。當(dāng)然，如果換成吳婕妤比她位高，那說不準(zhǔn)就是另外一種判法了。
    她看見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曹選侍，不由沉思。她覺得，本來曹選侍應(yīng)該沒有打算用這種方式報仇的，不然選秀時又豈會漫不經(jīng)心地囫圇應(yīng)付，剛剛又豈會極力讓自己陷入回憶里，才能將這一切用充滿恨意的口吻道出。
    這與情感濃厚無關(guān)，與一個人的性格有關(guān)。碧桃覺得，曹選侍確確實實應(yīng)該是一個怯懦靦腆的姑娘。
    而要讓她生出這份勇氣，那個攛掇慫恿的人，究竟是誰？
    碧桃不露痕跡地掃了一遍席間，復(fù)對皇帝道：“皇上把她交給妾身處置如何？”
    “娘娘，您懷有龍?zhí)ィ床坏醚劝　睏钸x侍聞言立即出聲相勸，語氣里擔(dān)憂的意味甚濃。
    皇帝雖不多信神鬼，但事關(guān)孩子，他也覺得讓碧桃來下這個命令于她身子無益。他安撫地摩挲著她地手：“還是讓朕替你費神罷。”
    “我不。”碧桃毫不領(lǐng)情，嬌蠻地道，“你不讓我處置她，我不高興。寶寶也不高興。”
    要讓她好言好語地找理由勸皇帝，得多耽擱時辰啊。還是這招管用。
    不過她這會兒刻意把聲音壓的輕細，周圍人只見碧桃和皇上喁喁私語了幾句，皇上就應(yīng)了下來，倒不知道貴妃娘娘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和皇上撒嬌撒癡。
    “隨你喜歡罷。”皇帝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碧桃坐直身子，復(fù)覷了眼曹選侍，慢條斯理地道：“既然她傷了本宮的腳，那本宮……”她招來那個侍衛(wèi)，低語吩咐了幾句，侍衛(wèi)領(lǐng)命。
    就在眾妃嬪以為她不是想砍斷人一雙腳發(fā)泄，就是帶回慎刑司慢慢折磨的時候，幾個侍衛(wèi)竟押著曹選侍走到了臺上。
    臺上還留著剛剛慶元班子表演“下火海”時布置的“火海”，一條布滿鐵砂的路。一眼望去，那鐵砂被燒的紅彤滾燙，炙熱非常。
    “今兒因曹選侍之故，擾了大家的興致。未免大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碧桃笑睨一圈在座的妃嬪，“本宮就安排她將將功贖罪，給大家表演一段兒罷。”
    話說著，那曹選侍就被人從后一推，推上了紅燙的鐵砂路。頃刻間，就聽她的痛不可抑地尖叫聲遍徹戲院的上空，但因她聲帶受損，尖中帶啞，如嘶如泣，宛若從修羅地獄里爬上來的鬼魂，孽債纏身，不得救贖。
    即使她想往回跑，都會被侍衛(wèi)一次又一次的推回去。而灼燙的鐵砂像鋒利的刀尖，劃破她佯裝犀利的防護，只剩下她的哭泣、苦痛和顫栗。
    赤腳走過鵝卵石的人都知道，因為踩的痛，即使知道走當(dāng)另一堆石頭上還是會痛，但是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跳過去。走在無盡痛楚的路上，卻想有一處不那么痛的地方，可以予以解救。
    只能是妄想。
    “娘娘，”被吩咐盯梢地蕓縷走回來，謹慎地低聲貼耳，“吳婕妤和貞寶林的神情不對。”
    皇宮里鮮有妃嬪觀刑地事出現(xiàn)，即使那個人掩飾的功力高超，碧桃借著看雜耍的名頭，完全不給人心理準(zhǔn)備和反應(yīng)的機會，她們掩藏的內(nèi)心，都會無處可逃的暴露出來。而即便眾妃嬪都會顫抖害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始作俑者的表情和眼神也是不同的，她們更恐懼，恐懼于這樣的受刑過程在下一秒就落到自己頭上。
    碧桃認為吳婕妤在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輕舉妄動，不過要是吳婕妤把這一條脈絡(luò)交給貞寶林，和她達成協(xié)議，倒不是不可能。
    如今皇宮里能和她爭的，又因為她擋路而急切地想除掉她的，皇后是一個，貞寶林，也是一個。
    “回去再細說。”
    “是。”蕓縷立身，后撤了幾步站穩(wěn)。
    大元朝的酷刑借鑒了前幾朝，堪稱精華薈萃。因而碧桃這一著，皇帝只覺得可列屬火刑之一，倒不如何驚奇，甚或覺得殘忍。謀害皇嗣實乃大罪，沒有滿門抄斬，只發(fā)落她一個人，怎么做都不為過。
    “行了。”碧桃開口。
    蕓縷擊掌作了個手勢，立即有人將曹選侍弄到了戲臺邊上“火海”沒有波及到的空地。
    她整個人紅卷似蝦，鬢發(fā)全散，汗?jié)袢恚矣泻谔克频梦蹪n蹭了在各處。最凄慘的就是她那一雙腳，精致的繡鞋貼入肉中，整一塊兒全然變得黑沉如炭，腳趾上還有一點未滅的火星，仿佛輕輕一碰就要變成炭灰散地。
    生不如死。
    眾人背后冷汗涔涔，有的若不是別人提醒警告，恐怕都要哭出聲來了。
    “‘下火海’一詞未免失之文藝，與女兒家的婉約文雅不相襯。”碧桃就在眾人驚魂不定地表情中，笑語盈盈地道，“不若取詞牌為曹選侍這一項表演起名。你們覺得如何？”
    這是步步尖疼，步步嘶叫啊。眾妃一時覺得腳底心火辣辣地鉆心疼起來。
    碧桃收笑，烏黑的眼睛一沉，聲音里有淡淡的威脅：“以后有人要是想和曹選侍一樣為大家表演取樂，本宮必定成全她。”——
    慈寧宮。
    “姑母，那個薛貴妃……”敏貴嬪提起這名字就先打了個寒噤，“您、您要再不出來制止，她就要把后宮的天兒都翻了啊！”
    香案上細煙繚繞，太后半闔著眼，捻過了一顆佛珠，久久未能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惡毒如我，居然想的出這樣的刑罰||||→→不過我相信古人的智慧，想出來的會比我惡毒千百倍（……咦這是夸贊還是詆毀）
    lele是**帝，既然被你戳穿了我就再早點發(fā)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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