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三)
我偷偷把病歷卡復(fù)印了一份,然后去醫(yī)院找周諾言。
他掃了幾眼,神色有些凝重。
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小心翼翼地試探:“怎么樣?是什么病?”
“在哪找到的?”
“你媽的床頭柜上,她今天一大早就跟我說屋里好像有蚊子,攪得她晚上睡不好覺,我就進(jìn)去幫她看看。”
“交給我處理,你先回去。”他把那張紙放進(jìn)文件夾最底層,打算繼續(xù)看他的文件。
我急了,說:“你怎么跟沒事人一樣?那上面明明寫著‘cancer’,我看不懂病歷上的學(xué)術(shù)名詞,不代表我看不懂英文。”
他抬頭看著我,平靜地說:“既然你都看懂了,那還來問我什么。”
“你……”他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讓我很不舒服,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什么,“你媽的病很嚴(yán)重?你好像早就知道了,為什么瞞著我?”
“我也是看到你復(fù)印的東西才知道。”
“癌癥是隨時都會死人的!那個人是你媽啊,你就一點也不緊張不著急么?”
他想了想,說:“那這樣吧,你幫我一個忙,給守信打一個電話,將這事告訴他。”
我有些困惑:“怎么你不自己說?”
他一邊整理文件,一邊說:“他在躲我,拒絕聽我電話。”
“還因為遺產(chǎn)的事?你要是有心找他,他躲得了你?”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情緒波動很大,琥珀跟他離婚又是劈頭一擊,有些事是很難開導(dǎo)的,給他點時間讓他自己慢慢去想,我不想逼得太緊。”
“他是有大把的時間慢慢想,可你媽沒有,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等真正體會到這種痛苦的時候是不是太晚了點?”
他似是有所觸動,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你說得對,這事你別自作主張,我們回家討論。”
“可是……”
“碧璽,我現(xiàn)在很忙,等會兒我還有一個高難度的手術(shù)要做,我現(xiàn)在不想為其他事分神,這樣對病人不公平,有什么話晚上回家說。”
他都搬出他的職業(yè)操守了,我再說下去反倒是我不對了,于是閉嘴走人。在樓下遇到郭奕跟蔣恩愛,蔣恩愛沖我象征性地一笑,便大步跨進(jìn)樓層。郭奕卻不急著進(jìn)去,饒有興致地駐足,兀自聊了起來。
我記掛著那件事,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著。
他也識趣,很快主動結(jié)束了對話。
巧的是,正當(dāng)我滿腦子在想要不要去找周守信的時候,他卻自己送上門來。
我放他進(jìn)門,給他倒了杯水,然后不住地打量他。短短時日,這男人的形象都變得落拓起來,下巴盡是胡渣,兩眼布滿了紅血絲,頭發(fā)有些凌亂,沒了先前那種長不大的乖乖牌模樣,看來變故對男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磨煉。
他媽媽坐在他身邊,一臉擔(dān)憂地噓寒問暖。他則像個木頭人,一言不發(fā)。我坐在他們對面,也不說話,只是靜觀其變。
他媽媽注意到我的存在,說:“碧璽,我今天胃口不太好,你晚上能不能幫我熬點粥?就像你前天晚上做的那種。”
“可以啊,”我意識到她在遣我回避,忙起身說,“那你們先聊著,我去準(zhǔn)備材料。”
“好,麻煩你了。”她報以一笑,眼中充滿了感激。
撇開這個女人對丈夫、對諾言的態(tài)度,我覺得她還是一位慈母,至少對周守信而言,所以我選擇尊重她。盡管躲進(jìn)廚房清洗紅豆大棗,我仍豎著耳朵傾聽客廳的動靜。但他們交談的聲音壓得極低,根本聽不見內(nèi)容。我的手機(jī)又響了,忙擦了擦手,伸進(jìn)口袋掏出來接聽,是文琳打來的,聊著聊著我就忘了外面那檔子事。
“對了,碧璽,你現(xiàn)在還在原來那家公司么?”她忽然問我工作的事,“我們公司最近跟你們公司有生意來往,下周我會去拜訪你們頭,到時出來見個面。”
“我不在那個公司做了,你這家伙,要見面何必等到下周,只要你有空,隨時約我啊。”
“行,我過兩天找你,”頓了一頓,她又回到剛才那個話題,“大小姐,那你現(xiàn)在在哪高就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說:“還沒去找,這些天被一點事耽擱了。”
“什么事?要不要幫忙?”她馬上說。
“不用不用,”我忙謝絕,又說,“我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投遞了幾家公司,大概這兩天就會有消息,你們公司請不請人?妹妹我過去跟你一起打天下啊。”
她知我說笑,打趣我:“得了吧,你都找到如意郎君了,花前月下夠你沉醉的了,哪還有雄心斗志啊,搏殺這種消磨時光的事就留給我這個孤家寡人吧。”
我笑起來:“你也留點神啊,真命天子隨時降臨的。”
“沒你那么好命,你知不知道,連老班那么龜毛的女人都對周諾言贊不絕口,說他比沈蘇這個白面書生要強上百倍。”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吶吶地說:“沈蘇他……”
“他出國了。”不等我問完,方文琳就回答了我的疑問,“學(xué)校把公費出國讀博的機(jī)會留給了他,這事可轟動了,全校到處都在議論,我離校那天,還碰見他回去辦理手續(xù)。”
“他還好吧?”
“好,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都被他逮到了,不過不是他厲害,是他爸媽厲害。”見我有些沉默,方文琳試探地問我,“你怎么了?對他還沒放下?”
“當(dāng)然不是!”我趕緊否認(rèn),解釋說,“我對他始終有歉意,雖然拆散我們的是他爸媽,但即使不是那樣,我想我最喜歡的人也不會是他。”
“你怎么知道?現(xiàn)在不是他,也許在一起久了就是了,感情這東西誰都說不準(zhǔn),你們要是真的結(jié)了婚,十年二十年之后,難道這個陪伴你多年的丈夫還比不過你心中一個朦朧的影子?說到底,還是你們無緣,在感情還不夠深厚的時候分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現(xiàn)在有了更合適的人,他也有他的追求,已經(jīng)很完美了。”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被方文琳這番話打動,但是此刻我想到的卻是外面那兩對活生生的例子。我聽周諾言說過,他爸爸很愛他媽媽,但即便這樣,他媽媽還不一樣在婚后多年背叛了丈夫?還有何琥珀,周守信對她言聽計從,就算當(dāng)初結(jié)婚是一時意氣,可這么多年下來,多少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礎(chǔ),可如今還不是說分就分?
怎樣的感情才牢靠,我還想不通,大概是道行不夠,我安慰自己。
掛了電話,看著窗外的景物,正想入非非,忽然客廳那邊一陣激烈的爭吵傳到耳朵里,我回過神,忙沖出去看。
“我恨了他這么多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是一場鬧劇,當(dāng)初我一次次問你,你都不肯把真相告訴我,你在怕什么?你怕我知道其實不是你丈夫拋棄你,而是你對他不忠,有了我這個野種!現(xiàn)在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琥珀看不起我,周諾言更是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我還一心一意要跟他爭遺產(chǎn),他不早點揭穿我,就是要看我的笑話,你們一個個都當(dāng)我是傻子!是白癡!”
正好一句不拉地聽到他這段高亢的言論,我的怒火噌地就被點著了。周守信說完就摔門而去,看著他媽媽欲辯不能的無奈與悲涼,我轉(zhuǎn)身去拿那份病歷卡,二話不說就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