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初秋的天總是如此,淡淡的冷意席卷著人的身子。
晴雪從外頭回來疏影軒,手里端著熱茶。
貴妃榻上的姑娘臉只有巴掌大小,血色有些褪去。但也能瞧得出,病之前瑰姿艷逸、曲眉雪肌。
魏媗問了句,“官人還是沒有回來么?”
晴雪臉色發(fā)白,“外頭戰(zhàn)亂,如今盛京也不太平。姑爺也是為了朝堂上的那些事兒,所以才沒空來瞧姑娘。”
魏媗含笑反問,“沒空來瞧我,卻有空跟魏思寧一同打馬球點茶。”
她怎么沒想到她的夫君顧胥連,想要的原本就是她家姨娘生的妹妹魏四。
晴雪眼眶一紅,“姑娘不要多想。老夫人喜愛魏四姑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夫人也是沒有辦法,才將四姑娘送進(jìn)來。姑娘現(xiàn)在安胎,保住孩子還是要緊。”
自從她們家姑娘一病了以后,老夫人也只是略略派了幾個婆子來問了幾句,反倒是借著照顧姐姐的名頭,魏四姑娘可以自由出入伯府,和姑爺走得越來越近。
魏思寧來了。裊裊的身段,奉茶喂藥的動作一絲不茍。
魏媗問:“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什么?”魏思寧沒聽明白,魏媗唇畔攜著淺笑,“你什么時候喜歡上的他?”
魏思寧低了低眸子,“三年前,姐姐和姐夫議親的時候。”
所以說三年前,魏思寧就瞧上了。
那顧胥連呢?
三年前,她嫁給他,給日益衰敗的勇毅伯府帶來了外祖首輔家的助力,給他操持內(nèi)務(wù),侍奉公婆。現(xiàn)在她病入膏肓,顧胥連就瞧上了和魏家別的紐帶。
還是說,在更早的時候?
“姐姐。您寬心,您只要還在一日,您就是世子夫人。”魏思寧眼眸彎彎,顯得有幾分純?nèi)粺o辜,“您必然也希望等您走了,有一個人可以照顧世子。是吧。”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何必來同我說。”魏媗驟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清透的眸子看著魏思寧,慢慢道:“他和誰在一塊,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
魏思寧彎唇,柔順的道:“姐姐真能這么想,妹妹很是高興。”
魏媗道:“你出去罷。”
魏思寧也不心虛,只是起身摸了摸發(fā)髻,回首過去,“那姐姐好生歇息罷。我改日再來給姐姐喂藥。”說罷便款步而去。
晴雪心疼自家姑娘,握住了姑娘的手心,“姑娘還沒事兒呢。她們連這些事兒都安排清楚了!”
魏媗望著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柔聲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她說的沒錯,等我走了,也會有新的人照顧世子。只是晴雪,我這有一封和離書,你且給世子送過去。我后面,也不再做顧家婦了。”
晴雪忍不住,低頭掉了眼淚,“姑娘別說傻話……”
要知道,如今整個盛京,都還沒有妻子休棄夫君的。
過了半晌,魏媗從床頭柜子拿出來一個匣子,摸了摸晴雪的發(fā)梢,眼眸亮亮:“等我走了。你回濱州去。這些錢財,就留給你。我這輩子不自由,總要給你自由。”
她是在濱州長大,晴雪也是她從濱州帶來盛京的。她們明面上是主仆,卻更像是姐妹。
晴雪卻說:“奴婢不要姑娘的嫁妝,只想陪著姑娘……姑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胡說什么?”魏媗摸了摸自己渾圓的肚子,含笑起來:“最后一事。都是我對不住他,到了我這樣的娘胎里,連我自己都保不住。”
“小姐別這么想,有一個愛他的娘親,是小主子的幸事。”晴雪紅著眼,說,“下輩子……小姐一定會幸福的。他下一世,也定能做小姐的骨血。”
“罷了。你替我梳妝吧。”陽光漏過窗欞打落在她的臉上,魏媗不知想到些什么,唇邊終于露出一絲微笑來。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母親還在世時,那段為數(shù)不多快樂的時光。
那時候她還待字閨中,還活在母親構(gòu)筑的港灣中。只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母親早早的就死了。
按照方才魏思寧的說法,這大抵和她跟蕭姨娘也是脫不了關(guān)系的。
魏媗眸光一冷。
“媗兒呢?讓我進(jìn)去。媗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房外一身墨絨遍地銀滾白風(fēng)毛錦袍的錦衣公子,天人之姿,欲闖進(jìn)房門。
“姑爺既要和四姑娘有這首尾,讓我們姑娘做了笑話,今日又何必來惺惺作態(tài)?”是晴雪的聲音,她憤怒的將人攔在了房門外。
胥連卻紅著眼睛說:“我之前不知道……娶妻納妾在整個盛京都是常見的,即便是思寧入了府,也不會同她搶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又何必這般憂思成疾,罔顧自己的性命?”
“姑爺既如此想要這齊人之福!那就去找四姑娘好了。”晴雪一字一句道:“忘了告訴姑爺。我們姑娘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接下來便是茶盞落地,以及驚呼聲。“三月的身孕,我怎么不知道?”
“思寧!”是魏思寧暈過去了,顧胥又趕緊過去抱住心上人。
魏媗被這吵鬧聲攪得頭疼,也不想再說什么了。就連晴雪都忍不住“呸”了聲。
……
魏媗的確是死了。只是也沒有死透。她發(fā)覺自己附身到了一枚玉佩上。
……這枚玉佩的主人,可是公公陸晉榮的上峰!當(dāng)今大英朝的大戰(zhàn)神,第一權(quán)臣,陸寰。
魏媗還來不及欣賞男人英俊成熟的身姿,深挺的眉眼。就看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消息,瞳孔欲震碎,起身往外趕。
——關(guān)于魏國公府嫡長女魏媗的死,勇毅伯府只想低調(diào)處理。只是他卻來了。稀稀疏疏的,伯府的人跪了一地。
魏媗只見到顧胥連果然是應(yīng)了自己的和離書。
她的靈柩,都已交給了魏府的人看管。
“不過死了一個內(nèi)宅婦人,到底不是什么光耀門楣的事兒,怎么敢勞煩侯爺單獨跑一趟?”勇毅伯爺瞧著侯爺,微微放大的瞳孔似是想不到。
“你們這是做什么?”侯爺?shù)男母拐境鰜韱枴2娜耍郎?zhǔn)備把魏靈柩往外運送。
伯夫人卻謹(jǐn)慎道:“大人有所不知,內(nèi)婦新喪。這魏婦逝世前,遞了和離書。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合禮法。我們無法,也只得成全了兒媳。將這靈柩,送還給魏家。”
只是魏家的人,如今正忙著送嫁魏思寧,哪兒有閑心料理魏媗的葬禮?
魏媗的靈柩,就這么先擺在了顧家的祠堂。
紅白喜事皆于一日。
魏媗譏諷的彎了彎唇。
只是眾人都不知道陸寰來的緣由是什么,無不是提著心眼。一萬個小心,不敢怠慢。
……總不能說,是因為侯爺在給勇毅伯府面子,故而來吊唁他們死去的妻子、嫡女。
陸寰卻說:“既是如此,我今日來,是迎娶魏家大小姐,魏媗為妻。”
別說魏家人驚惶,就是魏媗自己也有些震驚。
——大英朝的戰(zhàn)神,如今不過三十的大權(quán)臣靖遠(yuǎn)侯,竟會娶一個女子的靈柩!
——更不必說,這個女子,是他下屬的妻子。
她和陸寰熟識么?魏媗回想了下,深究起來,并不。
“侯爺……”顧晉榮顫顫巍巍地拱手道:“魏氏早死,早已不是在世之人。侯爺您何必……”
“我知道。”陸寰眸光發(fā)冷,慢慢道:“本侯的妻子,只能是魏氏。”
侯爺看向靈柩的目光既冷,又含有些溫存。祠堂內(nèi)所有人都沉浸在震驚中,再也沒有人敢反對些什么。
“侯爺……”顧胥連咬牙,跪在地上本身想阻止來著。卻被父親叫了回去。
“既然侯爺心意已定……”伯爺思忖半晌,終于拱手道:“我們亦不敢多說什么。魏婦已不是我伯府中人,想如何處理,全憑侯爺做主。”
侯爺?shù)h首,“嗯。”溫醇的目光卻一直都沒有離開魏媗的靈柩。
一路上,魏媗只覺得自己的魂靈都差點被震碎了。
陸寰非但將她的靈柩運回侯府,還三書六禮,親自上魏府下了聘禮。最終,她的靈柩厚葬于侯府墓園。
——侯府墓園距離侯府不過幾百里,陸寰時常前去祭拜。
魏媗在玉佩里,就這樣陪伴了陸寰三年。陸寰政務(wù)繁忙,更多的時間還是花在了政務(wù)上。
但唯一件事,陸寰這些年,一直清齋縞素,身著素服,旁人問起來,都只說侯爺在給夫人守制。
三年后,魏媗看到陸寰又一次來到了墓園。他看著靈牌,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心悅他。”
“你放心,當(dāng)初害你和你母親的人,已經(jīng)替你報仇了。”
魏媗也看見了,魏思寧嫁給顧胥連以后也不快活,孩子流產(chǎn),蕭姨娘害的母親離世的事情也被揭露了,連夜發(fā)入大牢,流放三千里。
魏媗蝸居在玉佩內(nèi),她早已經(jīng)哭不出來。心悅嗎?或許,曾經(jīng)是有的吧。
不過這三年陪伴,她早已動容于另一份深情。
為一人守制,清齋縞素三年。
“小姐,您快醒醒。”轉(zhuǎn)眼間,大雪漫天,晴雪清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國公爺為了您說親的事兒,讓您過去纖凝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