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地點在新亞茶社，時間則定于禮拜六的下午三點。
    秦學(xué)鍇又說起茶話聚會擬定了好幾個具體議題，每個議題都很有內(nèi)容，徹底引起了紅豆的興趣。
    紅豆欣然答應(yīng)道：“只要到時候家里沒有事，我就來參加聚會。”
    秦學(xué)鍇高興得臉都漲紅了幾分：“那就這么說定了，禮拜六下午不見不散。”
    雙方分了手，紅豆和顧筠繼續(xù)往課室走。
    路上顧筠發(fā)表議論：“紅豆，你對秦學(xué)鍇是什么看法？你不會不知道他對你有著好感吧。”
    紅豆低頭整理著懷里的課本：“我對他的看法由始至終沒有變過。”
    “不是你的那杯茶？” 這是林牧師的口頭禪，有一回在文學(xué)課上，林牧師講述自維多利亞時期興起的茶文化，大談他們英國人是如何愛喝茶，即便一戰(zhàn)時期也會冒險進行茶葉的海上貿(mào)易，從早到晚茶不離口。他還由衷感嘆：“茶和瓷器是中國人對世界最偉大的貢獻之一”。
    上課時間尚早，兩個人在草坪旁的小徑上慢慢地走，道旁的梧桐樹染上了薄薄一層秋色，被風(fēng)一吹，一片簌簌聲響中，無數(shù)葉子離開枝頭，四處飄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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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筠點點頭說：“其實秦學(xué)鍇算很不錯的了，功課好，能力也出眾，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老是想方設(shè)法弄些聚會，他在校刊上發(fā)的新詩你看見沒？寫得很羅曼蒂克的，換做別的女同學(xué)，也許早就接受他的追求了。”
    紅豆“噫”了一聲：“顧筠，怎么連你也變得俗不可耐了，你不是一向倡導(dǎo)自由戀愛嗎，戀愛的前提難道不該是兩個人互相吸引？就算秦學(xué)鍇完美得像一尊羅馬雕像，到了我這里，沒興趣就是沒興趣。”
    顧筠無奈嘆氣：“看來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了，紅豆，你這么刁鉆古怪，以后也不知什么樣的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紅豆狐疑地瞇了瞇眼：“顧筠，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說起話來全不像你平時的口氣，老實講，你這么幫著秦學(xué)鍇說話，是不是他給你什么好處了？”
    顧筠肩膀一耷拉，坦白說：“秦學(xué)鍇的確托我向你打聽你對他的看法，我起初是不答應(yīng)的，可是經(jīng)不住他再三前來找我，而且他聽說我跟著父親在做明清文化研究，不知從哪弄來一副朱耷的《折梅》小畫，雖然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后人的仿跡，但算起來也有上百年了，可見他為了追求你，連你身邊的人都知道投其所好，可真是沒少下功夫。”
    紅豆氣了個倒仰：“一副仿畫就差點讓你把我給出賣了。”
    顧筠抱緊懷里的書：“我可沒有收那幅畫，我知道戀愛的基礎(chǔ)是自由，怎么可能不尊重你的意愿？我只是同意幫秦學(xué)鍇打聽你的想法，別的可什么都沒答應(yīng)。”
    她畢恭畢敬地一鞠躬：“紅豆同學(xué)，下次我決不會這樣了。”
    紅豆聲調(diào)揚起來：“下次？難道你還想有下次？”
    “絕沒有下次了。”顧筠挺直腰板說， “這一次也是我想岔了，所以才辦了糊涂事。以后無論哪個男同學(xué)托我打聽你的看法，我都絕不會再答應(yīng)了，紅豆，請你原諒我。”
    紅豆哼了一聲，邁開步子就往走：“這次如果你不請我個十來回‘小有天’，休談原諒二字。”
    顧筠家境殷實，當(dāng)下?lián)嵴菩Φ溃骸笆涡∮刑焖闶裁矗偌觾苫卮笫澜绲碾娪捌辈⒁惶咨勘葋喌脑婢乇救绾危俊?br/>     紅豆收住腳，扭頭看顧筠，嘴角微翹，一副提得起地球的氣度：“那就這么說定了。”
    放了學(xué)，幾個同學(xué)在校門口話別。顧筠家里有車來接，肖喜春和梅麗貞各自騎了腳踏車，紅豆在校門口張望了一回，沒看到哥哥，知道他多半忙于差事，沒時間來接她，便跟同學(xué)們告別，打算自行坐電車回家。
    誰知這時門房的印度阿三探身出來，用一半夾生的上海話喊她：“密斯虞，喏，這是你的腳踏車。中午，你的哥哥送來的。”
    虞紅豆跑過去一看，果然見自己的腳踏車收在門房，車頭前還掛著一個卡片，上面寫著：“請交由二年級教育系的虞紅豆小姐。”一看是哥哥的字跡。
    腳踏車并不便宜，家里統(tǒng)共只買了一輛，以前總是哥哥在騎，后來為了她上學(xué)方便，哥哥便把腳踏車讓給了她，從此每天坐電車上下班。
    比起擠電車，紅豆自然更愿意騎腳踏車回家，喜滋滋地道了謝，緊踩幾步腳蹬，輕輕松松便追上了肖喜春她們。
    就在這時候，一輛漆身黑亮的西洋轎車從她們身旁開過，后座上的賀竹筠無意中往外一看，忙推推身邊的男人：“哥，快看，那個就是今天拿桂花糖給我的那位女同學(xué)。”
    賀云欽正低頭看報紙，被妹妹這一提醒，漫不經(jīng)心一抬眼，剛好看見一位穿鵝黃色絨線衫的窈窕少女一晃而過，騎著腳踏車，速度還很快，一路說說笑笑的，聲音被風(fēng)送進窗內(nèi)，清潤流暢得好像一串音符。
    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重又細看報紙，看到某行內(nèi)容時，大起興趣地揚了揚眉。顯然，相較于外頭那些女學(xué)生，報紙上的內(nèi)容更引他注目。
    賀竹筠卻仍微笑看著漸行漸遠的那抹背影，明明不過是騎著腳踏車，但從虞紅豆灑脫的神態(tài)和揚起的笑臉來看，仿佛一只高高飛舞的風(fēng)箏在藍天里御風(fēng)而行。
    單那姿態(tài)就令人羨慕。
    她自小體弱，出入極為注重保養(yǎng)，鮮少有這么恣意的時候。
    “我想我聽從大嫂的建議選了圣約翰大學(xué)是對的。”她望著窗外說，“這才剛開學(xué)，我已經(jīng)在學(xué)校里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這個虞紅豆，雖然才見了一面，但我老覺得她是個很幽默的人，可惜她跟我不是同系，又比我高一屆，不然我很快就會交一個新朋友。”
    一扭頭，見哥哥正摸著下巴研究報紙，不由有些生氣，微嘟了嘟嘴：“哥，原來你都沒聽我說話。”
    賀云欽收起報紙，擺出認真傾聽的姿態(tài)：“聽了，怎么沒聽？這位同學(xué)跟你不同系，姓虞，叫虞紅豆，很幽默。”
    又故作正經(jīng)問：“有你二哥幽默嗎？”
    賀竹筠捂著嘴笑了起來：“沒有。誰也比不上二哥。”
    賀云欽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想結(jié)交朋友也不急于一時，上了大學(xué)，有的是機會認識新同學(xué)。平時除了上課，各類活動也多，有你感興趣的，盡管去參加就是了。比如這周末新亞茶社會就有一個活動，邀了我去，你有沒有興趣，要不要跟哥哥一起？”
    “好啊。”賀竹筠想了想又道，“哥，對了，你回來以后收了那么多聘書，最后為什么偏偏選了震旦大學(xué)？今天我聽大嫂說，在這些學(xué)校里頭，震旦的工程學(xué)可不算頂尖的。”
    賀云欽慢慢收斂了笑意，盯著賀竹筠看。
    賀竹筠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惹毛了哥哥，但她從未見哥哥在自己面前生過氣，被賀云欽這么靜靜看著，并不害怕，只納悶地回視：“哥，怎么了？”
    賀云欽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頭：“沒事。震旦大學(xué)工程學(xué)名聲不算頂尖，卻也委實不差，而且平時課時安排少，清閑，方便我談戀愛。”
    賀竹筠臉一紅：“哥你有點正經(jīng)樣子行不行，你要是真談戀愛了，怎么會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有？”
    賀云欽雙手插在褲兜里，回答得很敷衍：“也許哪天就能領(lǐng)回去一個了。”
    賀竹筠撇撇嘴，哥哥頂愛拿她開玩笑，這些話半真半假的，她一句也不信，傾身把二哥的襯衫衣袖扯上一點，她低頭看他的腕表，才五點：“哥，一會回了家，你幫我仔細挑幾樣禮物，我想拿到學(xué)校去送給系里的先生們。”
    賀云欽訝笑道：“家里那些東西無非是些金銀玉器，送先生們可不合適。”
    賀竹筠沒頓時了主意：“那送什么好？”
    賀云欽說：“我那有些德國自來水筆，還有一些錫蘭買的琺瑯書簽，你拿到學(xué)校去送人。”
    賀竹筠想了想，深覺這種禮物既體面又不突兀，高興道：“還是哥哥心細。”
    賀云欽笑著捏捏她的臉頰：“往后多在外頭認識新朋友，不要老悶在家里。”
    賀竹筠雖覺得哥哥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仍點點頭說：“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