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年后, 喬司月隨父母回了趟南城。
“氣色比上次來好多了,是不是胖了些?”
喬司月點點頭,“重了三四斤。”
外婆比比她胳膊大腿, “還是太瘦了,回去讓你媽好好給你補補。”
喬司月笑了笑,轉(zhuǎn)頭看見外公又白了不少的頭發(fā),心里像堵著一團(tuán)棉花, 又酸又脹。
她從兜里摸出攢下來的幾百塊錢塞到外婆手里,老夫妻倆說什么也不肯收, 喬司月只好把錢收回去。
下午蘇蓉去批發(fā)市場買年貨, 喬司月跟去, 用自己的零花錢給外公外婆買了幾盒手剝核桃和小酥餅。
一家四口當(dāng)天晚上回的明港,之后那幾天,喬司月一直窩在家里刷買來的課外習(xí)題。
開學(xué)前一天, 蘇悅檸帶著一袋特產(chǎn)來找她,說是去外省旅游帶回來的。
喬惟弋從喬司月身后探出半個腦袋,大眼睛一個勁地往袋子里鉆,喬司月唇線微微一牽,拍拍他圓乎乎的腦袋,“拿去吃吧。”
喬惟弋眼睛倏地彎起來, 挑了包豬肉脯,嚼得滿嘴油。
喬司月邀請?zhí)K悅檸去自己房間坐坐,蘇悅檸看了眼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方惠珍,把頭搖成撥浪鼓,聲音壓得很低,“我就不進(jìn)去了,你奶奶太兇了。”
喬司月被她夸張的表情逗笑, “哪有你說得這么嚇人……對了,你這次是和你媽媽一起去旅游的吧?”
蘇悅檸嗯一聲,想到什么,音調(diào)突然高了好幾度,“她那女兒今年也就十歲不到,你是沒看到,那小嘴厲害的,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算是被她玩明白了……不過我也能理解,家里忽然多出一個陌生人,這人還可能分走自己一半的寵愛,換誰誰都不會喜歡的。”
明知她沒別的意思,喬司月還是不由想起喬惟弋,心口微微一脹,不過也只有短短幾秒鐘的工夫。
“其實我媽這次主動聯(lián)系我,我挺開心的,以為她是想和我培養(yǎng)感情,但事實證明我又想多了。”像感覺不到疼似的,蘇悅檸指甲反復(fù)刮擦著指腹,眉色淡了幾分,“她新任的公司好像出問題了,需要一大筆資金周轉(zhuǎn),就惦記上了我爸這些年存放在我賬戶上的錢……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我又不是她提款機(jī),想扔就扔,想取就取。”
關(guān)于家庭瑣碎的話題,她們向來點到為止,這次也是。
臨走前,喬司月抱住蘇悅檸,蘇悅檸被她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抱我欸。”
喬司月彎起眉眼笑了笑-
正月十六,高一高二正式開學(xué)。
徐梅芝拎著一籃雞蛋出現(xiàn)在教室,“以后這種東西別送來,我不會收的。”
她抬抬眼鏡,銀色鏡框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弧度。
新學(xué)期座位還沒調(diào)整,蘇悅檸就坐在喬司月身邊,她湊過去,低聲解釋道:“我早上去徐師太辦公室,碰上譚雁她爸了,這籃雞蛋就是他送給徐梅芝的,說是感謝她對譚雁的照顧。”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響起,徐梅芝重重拍了幾下桌子,“這件事到此為止,現(xiàn)在開始繼續(xù)早讀,別以為新學(xué)期剛開始就能松懈一會,你們在玩的時候,別人可都在努力。”
徐梅芝走后,蘇悅檸嘁了聲,白眼差點翻到天花板上去,“裝得倒比包青天還廉潔,背地里還不是干盡收賄的勾當(dāng)。”
喬司月看了眼坐在第一排靠墻位置的女生,瘦瘦小小的一只,脊背像被千斤重的秤砣壓住,頭幾乎要垂到課桌底下。
她沒忍住問蘇悅檸,“什么勾當(dāng)?”
蘇悅檸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爸光這倆學(xué)期就給她送了上萬塊的禮金。估計除了我爸,阿肆那便宜爹也沒少送,哦還有李楊這混球,就他那成績,要是沒塞錢,能進(jìn)實驗班有鬼了……徐青天把話說得這么好聽,還不是嫌棄人家送的東西太廉價,看不上眼唄。”
“學(xué)校都不管的嗎?”
“她有后臺啊,校長親侄女呢。”蘇悅檸撐著下巴嘆氣,“說實話,我想盛老師了,她真的回不來了嗎?”
幾天前,喬司月去盛薇家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盛薇沒給出一個確切答案,但喬司月從她的反應(yīng)推測出她大概率是沒法回到霖安繼續(xù)授課了。
開學(xué)第一周,徐梅芝又定下不少新規(guī)矩,比如飯卡每周一由生活委員統(tǒng)一去食堂充值、自修課上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準(zhǔn)離開教室超過五分鐘,違紀(jì)者扣思想品德分。
大課間快要結(jié)束前,喬司月在講臺桌角反反復(fù)復(fù)找了幾遍,都沒找到自己飯卡。
問生活委員王芮之,對方說沒看見她的。
喬司月簡單描述了下:“我貼了卡貼,圖案是櫻桃小丸子的。”卡貼還是蘇悅檸送給她的,說是閨蜜款。
聽她這么一形容,王芮之有了些印象,“我一起拿回來了的啊,你沒找到嗎?”
邊說邊往講臺走去,到處找了遍也不見蹤影,“是不是被別的同學(xué)拿走了?要不下節(jié)課你先去食堂掛失?”
趙曉惠路過恰好聽見這段對話,“櫻桃小丸子那張?我好像看到被李楊拿走了。”
喬司月愣了下,找到李楊,對方拒不承認(rèn)。
第三節(jié)一下課,喬司月就去食堂將卡掛失,中午刷的蘇悅檸飯卡,下午徐梅芝來教室后,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遍。
徐梅芝在講臺上一通亂翻,“這張是不是你的?”
喬司月抬眼看去,見她兩指間夾著一張飯卡,圖案很醒目,點頭應(yīng)道:“是我的。”
徐梅芝瞇了瞇眼睛,把卡遞過去。
喬司月接過揣進(jìn)兜里,剛轉(zhuǎn)過身,徐梅芝尖銳的嗓音在教室蕩開,“還貼卡貼,騷不騷?人家不拿你的拿誰的?”
不知道誰開了窗,肅寒的風(fēng)直接朝喬司月?lián)溥^來,涼意順著她脊背一寸寸地攀升到頭皮。
她一個哆嗦,升起一種被人全方位窺探著的羞恥。
她試圖從這種恥辱中慢慢剝離開,忽而聽見頭頂響起一道聲音。
“站在這兒做什么?”男生嗓音慵懶隨性。
喬司月來不及反應(yīng),衛(wèi)衣帽子被人一把拎起兜在頭頂。
隔著一層不薄不厚的布料,好像周圍一切嘈雜的聲響都被過濾掉了,她清楚地感受到罩在耳朵兩側(cè)寬大的手掌。
處于游離狀態(tài)的意識終于回籠,她迅速回到座位坐下,扭頭看見林嶼肆胡亂薅了把頭發(fā)。
大半個月過去,他頭發(fā)長了不少,蓬松又柔軟,被風(fēng)一吹,像田地里瘋長的稻苗。
那會天還是冷,白日溫度最高不超過十度,他就跟不怕凍似的,身上只穿了件寬松的長袖衛(wèi)衣,面料看上去很單薄,領(lǐng)口微敞,露出分明的鎖骨。
他不咸不淡的目光掃過來,落在她身上時,似乎重了幾分。
白熾燈光照進(jìn)去,深邃的眼睛亮而清透。
喬司月心臟重重跳了一拍。
下午班會課上,徐梅芝人手一張“高考志愿表”,同時強(qiáng)調(diào)道:“高二是最關(guān)鍵的一年,特別是這學(xué)期,我希望你們能提前做好規(guī)劃,對自己的未來負(fù)責(zé)。”
估計徐梅芝也在群里和家長說了這事,飯桌上喬崇文將之前的話題拎回來,一開始是似有似無的試探,見喬司月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索性把話挑明白說,“你一文科生念什么心理學(xué)?”
喬司月嚼著丸子,頭也不抬地說:“心理學(xué)文理都能念。”
喬崇文:“這東西念出來能干嘛的?以后當(dāng)心理醫(yī)生去?你能治得好別人?”
方惠珍陰陽怪氣地插了嘴:“神經(jīng)病去治另一個神經(jīng)病,這世道可真有意思。”
筷子一頓,喬司月撩起眼皮,涼涼看向她。
方惠珍眼睛一瞪,“你這什么眼神?一天到晚沒大沒小的。”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這次喬司月沒再退讓,不依不饒地嗆回去,聲線冷淡,“精神病病人的世界里可沒有奶奶。”
蘇蓉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己溫順的女兒嘴里蹦出來的,怔了怔,正準(zhǔn)備說教兩句,喬崇文撩下筷子,重重往桌板上一砸,“喬司月!快跟你奶奶道歉!”
喬惟弋忽然扁起嘴,大聲哭起來,眼淚珠子成串往下掉。
喬司月還在發(fā)愣,手心傳來熱源,她垂下眼皮,喬惟弋的小手正牢牢攥住她食指。
一頓飯在雞飛狗跳中草草結(jié)束,回房后喬司月拿出志愿表,筆帽敲開又反復(fù)合上,腦袋里時不時閃現(xiàn)林嶼肆的臉。
他有足夠的底氣去嘗試各種各樣的東西,但她沒有試錯的權(quán)利,孤注一擲對她來說,所付出的成本和代價太過昂貴,可要是就這樣妥協(xié),似乎又有點不甘心。
要不試一下?
這種念頭一升起,喬司月自己都被怔住。
一整晚精神都處于亢奮狀態(tài),仿佛未來離自己只有咫尺距離。
也因此,喬司月恍惚意識到,她好像真的開始對明天有了期待。而這種期待,已經(jīng)不是蘇蓉和喬崇文能夠壓制的。
第二天醒來,喬司月眼下兩團(tuán)青黑明顯,上課時整個人明顯不在狀態(tài)。
蘇悅檸當(dāng)她在為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傷神,捏捏她的臉,“別想了,徐妖婆也就只剩下一張臭嘴能逼逼,犯不著為了這種人和自己過不去。”
喬司月反應(yīng)慢幾拍,先是啊一聲,然后搖頭,無奈笑說,“我沒和自己過不去。”
蘇悅檸不信,去尋她的眼睛,她早已低下頭,拿起筆在稿紙上亂畫著什么。
沒多久,紙上密密麻麻的一團(tuán),像毛線球。可細(xì)看,又像同一個字堆疊在一起的效果。
蘇悅檸了然,默默收回視線-
下午體育課上到一半,林嶼肆回了趟教室,看見陸釗跟蘇悅檸蹲在角落,兩個人頭貼著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走進(jìn),聲音變得清晰。
“明天大課間的時候,班主任都會去監(jiān)督跑操,徐梅芝和李楊肯定都不在,到時候我們就把502分別擠到他們椅子上,然后——”話沒說完,蘇悅檸腦袋里已經(jīng)蹦出兩人惱羞成怒的模樣,撲哧笑出聲。
陸釗打斷她的腦補,“等會,這關(guān)李楊什么事?”
“飯卡不是李楊拿的?而且自從上次阿肆把他揍了一頓后,這傻叉就沒少在背后說我和司月的垃圾話。”蘇悅檸眼睛危險地瞇起來,“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女朋友被別的男生口頭欺負(fù)了,是件不值得報復(fù)回去的小事?”
“……”
陸釗求生欲爆棚,“哪能啊?我還覺得,區(qū)區(qū)一個502便宜那畜生了。”
這倆二貨肚子里裝的什么壞水,林嶼肆不用多想都能猜出,勾著唇角奚落道:“你倆幼不幼稚,幾歲了整人還玩小學(xué)生那一套。”
兩個人一僵,腦袋齊齊轉(zhuǎn)過去。
陸釗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礙于蘇悅檸的淫威,連忙表明立場,配合女朋友涼颼颼地刮了兄弟一眼,“就你嘴欠?加不加入就一句話。”
“不加的話,你們還準(zhǔn)備拉誰。”
蘇悅檸用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回:“司月啊,報仇當(dāng)然要親自動手才痛快。”
林嶼肆停頓兩秒,“行,我加入。”
蘇悅檸和陸釗壓根沒指望他能答應(yīng),以至于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決定讓他們不約而同一愣,彼此交換一個“他在發(fā)什么瘋”的茫然眼神后,再度把目光落回他身上。
林嶼肆還在笑,笑容很淡,看不出情緒,他從陸釗手中奪下502,兩指輕輕捏了捏,咕唧一聲后,口吻慢而清淡,“你們沒必要再去找她,再多個人,反而容易幫倒忙。”
這話乍一聽很有道理,但又是說不出的奇怪,蘇悅檸狐疑地問:“你現(xiàn)在這么熱心腸了?”
“你就當(dāng)我閑出屁來了。”林嶼肆蹬開前排椅子,一屁股坐下,手臂大剌剌地支在椅背上,“算了,這事我一個人來。”
陸釗質(zhì)疑:“你一個人能行?”
林嶼肆用力把膠水一擠,差點噴到陸釗衣服上,陸釗氣到不行,臉一黑直接罵過去,“你特么有病吧。”
“一個人行不行我不知道,”林嶼肆放下502,雙手枕在腦后,劉海被風(fēng)吹散,眉眼清晰地染上些笑意,“我只知道,擠膠水整人這事,有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