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徐梅芝不在辦公室, 問九班班主任后才知到她今天壓根沒來學校。
喬司月回到座位,第一次直截了當?shù)夭鸫﹦e人的謊言:“徐老師今天沒來學校。”
這會教室里有不少人,說的話題涉及到個人隱私, 所以她把音量壓得很低,林嶼肆在后座插著耳機,沒聽見。
許巖頭也不抬,在紙上刷刷落下幾筆, 語氣輕描淡寫的,“那是我搞錯了。”
喬司月盯住他條理明晰的解題步驟, 唇線慢慢繃直, “如果你是因為那天早上的事, 我想我沒有必要和你道歉。你的秘密——”或許算不上秘密,于是她改口,“你的事情, 我并不感興趣。”
許巖這才抬頭,沒有被她反常的強硬態(tài)度驚愕,一雙眼睛依舊沒什么情緒。
他拿起水杯,“你想太多了。”
外面下著雨,教室里門窗緊閉,喬司月胸口有些悶, 想去走廊吹會風,起身的時候瞥見林嶼肆正低頭轉著筆。
想起他剛才欲言又止的模樣,兩秒坐了回去,在q q上問:【你剛才想和我說什么?】
耳機里的音樂有了片刻的卡頓,林嶼肆點開消息,眉心略微蹙起,無意識地抬了下頭, 一句話刪刪減減,只剩下三個字:【沒什么。】
就在喬司月準備收起手機的時候,對面又傳來一條消息:【下周我生日,一起?】
喬司月還記得沈一涵之前說他從來不過生日,這會不免有些詫異,停頓片刻才回了個“好”。
林嶼肆生日當天,恰好是江菱的忌日。
他起了一大早去花店,正好遇到一十六七歲模樣的男生也在買花,沒多久聽見這人問:“老板,送女生什么花比較好?”
“是喜歡的女孩子嗎?”
男生有些害羞,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紅著臉點了下頭。
“那我給你包束雛菊吧。”
“雛菊?”男生微微詫異,“我看別人都送玫瑰,我送雛菊,她會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會知道的。”老板娘笑說,“雛菊最常見的話語是暗戀——我喜歡你,那你呢?我覺得比玫瑰適合。”
男生走后,老板娘笑盈盈地問:“你好,請問需要什么?”
林嶼肆收回目光,聲線有輕微的猶豫,“包一束紅色桔梗吧。”
回到別墅,葉晟蘭剛起床,覷見外孫滿臉的郁氣,嫌棄地撇了撇嘴,“我們肆兒才十六歲,怎么長了張十八歲的臉。”
林嶼肆展眉笑:“女士,您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性,您的肆兒今天剛好十八歲。”
葉晟蘭卡頓十秒才接受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偏差的現(xiàn)實,面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被掩蓋過去,清了清嗓子,指著茶幾上的花束,轉移話題:“又給你媽買桔梗呢?都過去十多年了,也不換個品種。”
林嶼肆將襯衫紐扣工整系好,西裝外套搭在臂彎,拿上桔梗花,輕聲說:“沒辦法,我媽這人鐘情。”
和往常一樣,林嶼肆在墓地站了一天,傍晚順路到周炳開的臺球室待了會。
周炳高中畢業(yè)后就出來工作,兜兜轉轉兩年,攢下一些本錢,就和幾個朋友合開了一家臺球室。
幾天前剛滿二十三周歲,可能出社會早,言行舉止比同齡人老練得多。
第一次見到林嶼肆還是在五年前,那會他已經(jīng)認識不少社會上的混子,做事沒個分寸,追路迦藍追得特別兇,三天兩頭帶小弟到學校門口堵人,以至于全明港鎮(zhèn)無人不知他的豐功偉績。
他樂在其中,直到有天被一男生揍了個鼻青臉腫。
兩人不打不相識,后來一次機緣巧合下,他才知道林嶼肆和路迦藍的真實關系。
意外得知對方這個秘密后,周炳背地里沒少樂呵。
他這人特別容易滿足,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有慕強心理。雖然林嶼肆小他幾歲,但確實方方面面都比自己優(yōu)秀得多,自那天起,周炳看林嶼肆的眼神從“水火不容的情敵”變成“必須要討好的大舅子”。
一來一去,交情慢慢加深,這些年一直沒斷過聯(lián)系。
周炳:“我這目前的記錄是四分鐘內一桿清臺。你要是能破紀錄,以后每次你來,我都給你打波友情價。”
林嶼肆斜眼睨他,低聲笑,“我差你那點錢?”
確實不差,周炳笑著拍拍對方的肩膀,改口道:“就當給自己圖個美名。”
林嶼肆還是毫無戰(zhàn)意,手掌支在球桿上,懶懶散散的姿態(tài),直到瞥見小黑板上熟悉的名字,眉心一跳。
第一名許巖 3分36秒
“行,你給我計時。”
忽然的改口,讓周炳一愣,但他沒有多想,拿起計時器正要摁下,看見林嶼肆二話不說將球桿撂到桌上,大步朝一女生走去。
“你怎么來了?”
“悅檸讓我來這等你。”
他在看她的同時,喬司月的目光也停在他身上。
斯斯文文的白襯衫,只是被他穿得不太規(guī)整,最上面的幾粒紐扣散著,袖口挽上兩層,露出精瘦的手臂,衣擺一半扎進西裝褲里,腰部扣著一條方扣皮帶。
在距離不斷拉近的同時,喬司月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煙味。
之前就聽蘇悅檸說他會抽煙,可他從來沒在自己面前抽過煙。
她不止一次想象過他抽煙時的細節(jié)動作,是會像別人一樣食指中指夾住煙,帶著慵懶的頹喪感,瞇眼輕輕吐出一口,還是吊兒郎當?shù)劂曉谧炖铮斡蔁熃z繚繞?
正漫無天際地描繪著腦海中的畫面,身上傳來微弱的痛意,是他曲指在自己額頭上輕輕一敲。
“發(fā)什么呆?”
喬司月被他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手里的蛋糕差點沒抱住。
見戲看得差不多了,周炳樂呵呵地上前,“這小姑娘哪位啊?挺眼生。”
林嶼肆嘴角噙著笑,眼神里卻帶點若有若無的警告意味,他攔下周炳伸過去的手,“老板不去招呼客人,在這湊什么熱鬧?”
周炳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似笑非笑地盯他幾秒,“行,你們聊著,有需要再使喚我。”
周炳走后,林嶼肆視線輾轉一圈,“你先到那坐會。”
他手指向二樓卡座,視線轉回到臺球桌,微微挑起一個笑,“等我打完這一局,我們就走。”
喬司月遲疑幾秒,抬腳往二樓走去。
這會卡座上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看起來年紀和她差不多,但衣著打扮成熟張揚。聽到動靜,女生飛快抬頭掃了眼又收回,喬司月垂下眼皮也不再看她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張臺球桌。
緊接著視線里跑進來一個白球,在桌上劃開一道筆直的軌跡,猛地將紅球撞進袋中。
喬司月小時候跟著喬崇文看過幾次斯諾克大師賽,對規(guī)則一知半解,只知道他推桿的姿勢特別好看。
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她把蛋糕放在桌幾上,走到欄桿那,視野變得開闊,男生頎長的身形因而完完整整地呈現(xiàn)在眼底。
他站直身子,單手插在衣兜,另一只手搭在臺球桿上,像在思考。
頭頂上方有盞吊燈,掛得很低,冷白燈光搖搖晃晃的,在俊朗的臉上浮動。
砰的一聲悶響,喬司月思緒回籠,看見他直起腰,走到臺球桌另一側,勾身,下巴幾乎要貼在桿子上,神情是罕見的專注。
桿子被他用力往前一推,桌上最后一顆彩球也被撞入袋中。
一桿清臺。
兩人隔著稀薄的燈光,遠遠對視幾秒鐘,喬司月抱著蛋糕下樓,正要開口,他率先攔下她的話頭,“想玩嗎?”
“我不會。”
“有力氣推桿就行。”林嶼肆給她示范了一個標準的推桿姿勢,幾秒后直起身把球桿遞過去。
喬司月只好硬著頭皮接過,別別扭扭地擺出姿勢,頭頂吹來溫熱濡濕的氣息,“杵到我了。”
她不過腦地為自己辯解,“我哪有棒子能杵到你。”
話一說出口,兩邊同時靜默,而后是一聲輕笑。
喬司月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剛才是誰的聲音,耳廓爬上淺淺的紅暈,被自己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尷尬到不敢扭頭看他。
林嶼肆還在笑,眉眼染上幾分罕見的吊兒郎當?shù)钠狻?br/>
“桿不是這樣拿的。”
他身子附上來,鼻息輕輕蹭過女生臉頰,最后緩慢又輕柔地呼在她頸側。
喬司月脊背瞬間繃成一條直線。
若有若無的肢體摩擦,導致她的注意力根本沒法集中,周圍一切嘈雜的聲音仿佛都被清除,只剩下呼嘯的浪潮聲。
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她盯住他凸起的腕骨,眼神漸漸失焦,直到后背溫熱的觸感徹底消失后才回過神,無意識地施力將桿往前一推。
打歪了。
歪到連白球都沒碰到。
可以說對比慘烈。
喬司月覺得有些丟他的臉,不敢看他,特地避開他繞了一圈路,把臺球桿放回去,抬眼不期然對上周炳憋笑的臉,也就兩秒的工夫,晃過來一道影子。
周炳差點沒接住,罵了句臟話,“合著球桿不是你的,隨便扔?砸壞了你賠?”
林嶼肆不接他的話,下巴往球臺昂了昂,“來一局。”
周炳屬于空有一身熱愛,實操能力為負數(shù)的臺球菜鳥,磨磨蹭蹭五分鐘,一球未進。
“不會打,開什么臺球室。”林嶼肆嗤笑一聲,鄙夷的眼神不遮不掩地掃過去。
周炳被他的狗逼態(tài)度氣笑,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忍了忍沒嗆回去。
林嶼肆手指懶懶一抬,“3分35秒,你該刷新紀錄了。”
喬司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黑板上掛著的名字時,露出詫異的表情。
周炳遞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剛把許巖的名字挪到第二位,門口傳來動靜,他循聲看去,“喲,是我們釗妹妹來了。”
陸釗臉色臭到不行,“釗你媽,叫爸爸。”
林嶼肆聽不下這倆小學雞吵架,扯了扯領子,轉頭問周炳,“你這還有沒有多余的衣服?穿著舒服點的。”
周炳:“你身上這身多符合你斯文敗類的氣質。”
林嶼肆沒說話,眼神傳達出的意思很明確:讓他少羅嗦。
“得,我這輩子注定被你白嫖到老。”周炳笑著引路,“休息室有,左拐第三間……算了我直接帶你去。”
周炳翻箱倒柜找到一件沒穿過的t恤遞過去,隨口找了個話題,“迦藍最近怎么樣?”
林嶼肆瞥他眼。
“收收你那大舅子的眼神,我就關心一句,沒別的意思。”周炳從手機里調出一張合照,“我女朋友,怎么樣漂亮吧。”
林嶼肆掃一眼就收回,漫不經(jīng)心地嗯一聲,然后才回答周炳的上一個問題:“不知道。”
周炳把手機放回兜里,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哪樣的?
這三個字林嶼肆到底沒有問出口,周炳當他的沉默是在裝傻充愣,沉吟片刻,默默整理出一籮筐證據(jù),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別人看不出來,我還不了解你?明明三分鐘就能清臺的事,你怎么就恰好拖到3分35秒?”周炳笑,“就這么想在她面前裝帥?”
林嶼肆最后兩桿的思考時間不算久,但比起他之前那復雜的幾桿多少顯得優(yōu)柔寡斷,再加上每回擊球前,他眼睛總會往秒表和二樓卡座上轉,意圖昭然若揭。
林嶼肆哼笑一聲沒解釋,任由他思緒發(fā)散到外太空。
周炳兀自說:“看那姑娘的反應,應該還不知道你這一肚的花花腸子。”
林嶼肆沒承認也沒否認,扣子全部解開,露出少年清瘦的身軀。
“這都不像你的作風了。”
“我什么作風?”他把問題丟回去。
周炳毫不猶豫地答:“一桿清臺的作風。”
林嶼肆不著痕跡地頓了下,單手套進t恤,好一會才說:“你不知道——”
他背對著周炳,聲線沉穩(wěn)克制,“她整個人都是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