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接下來的今天還是跟昨天一樣。
我跟絨絨玩耍,沈緣偶爾出個主意,讓我和絨絨鬧得更加歡騰。
在中午時分,我蹲在大樹的陰影下把手里的饅頭掰碎了喂給絨絨,正是慵懶嫻靜的時光,前方的大路上傳來了“碌碌”的車輪聲。
我抬頭一望,但見雁峰陸門的那些壯士護送著一輛馬車,正走在離開鎮(zhèn)子的那條大路上。
馬車上的布簾搖晃,風吹起的布簾,我看到了里面坐著的黑毛筆桿子。
他們一行并沒有注意到樹下喂狗的我,以及在樹杈子上乘涼的沈緣。
待他們走遠,我向樹上望了望:“你的故人們走了。”
沈緣手里拿了把他用樹葉子編起來的扇子,一邊在肚子上扇著,一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好似渾然不在意,又扇了一會兒,他睜開了眼睛低頭問我:“想回客棧休息會兒?”
我搖了搖頭,揉了揉絨絨的腦袋:“想和絨絨多玩會兒。”
太陽偏斜,時間按照自己的步伐走到了晚上,我在鎮(zhèn)子外面,尋了一塊空地,四周沒有樹,沒有山,我?guī)еq絨站在空地中間,沈緣站在我旁邊,抱著手看著我。
而我蹲在絨絨面前,不知為何,卻有一些緊張。
經(jīng)過兩天一夜的相處,絨絨已經(jīng)會在蹲坐著的時候巴巴望著我了,黑色的大眼睛,好像只裝著我一個人。
我伸出手,摸它的腦袋。
在前天晚上,剛見面時,我怕它,它怕我,但今天,它已經(jīng)會自己用腦袋來頂我的手了。毛絨絨的小腦袋在我手心里頂了一會兒,然后它自己往側(cè)邊一倒,有些期待的翻出了自己的肚皮,吐著舌頭,讓我摸它。
“絨絨。”我叫它,它又立即翻過身,歪著腦袋看我。
我咽了口口水。
時間慢慢流逝,絨絨沒有催我,沈緣也沒有。
沈緣甚至還在我旁邊坐下了,他也伸出了手,跟我一起摸了摸絨絨。
“萬事俱備,我好像現(xiàn)在就該說出口……”我道,“但我不知道我在遲疑什么……”
“那就遲疑一會兒吧。”沈緣就地一躺。
我聞言一怔,屬實沒想到會聽到這么一個回答。我轉(zhuǎn)頭,看見沈緣真的躺在地上,枕著手開始看星星了!
“就……這樣嗎?”我反而疑惑了,“我們的計劃就在今晚呀。”
沈緣望著夜空道:“今天實在沒想好的事,就丟給明天吧。感情的事,最是如此,隨心而生,隨心而動,強求不來。看會兒星星吧。”
沈緣如此說,還拍了拍他身邊的空地。
我懷著困惑躺下,一抬眼,看到了剛才一直沒有看見的滿目繁星。
繁星閃爍,亙古如此。
在神域,為了成熟,我每日汲汲營營,或在風雨中堅持,或在不停的爭食靈氣,我想成為一棵樹,只想抓緊腳下的地,所以從來沒有時間看看頭頂?shù)男强铡?br /> 原來,在我沒抬頭的每個夜里,它們都這么漂亮的閃爍著。
肩膀一動,是絨絨蹦跶了過來,它以為我和沈緣躺在地上玩,便跑過來拱了拱我的頭,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臉。
癢癢的,我笑著躲開了它。
玩鬧了一會兒,絨絨的狗腦袋蹭到我和沈緣中間,它也翻過肚皮,吐著舌頭,跟我們一起看著星空。
耳邊是絨絨的呼吸,眼前是浩瀚的星空,我抬起手,伸到旁邊,摸了摸絨絨的狗爪爪:“絨絨,你好可愛,我好喜歡你。”
狗狗不會撒謊,我最直白的感受也不會。就像沈緣說的,感情的事,隨心而生,隨心而動,好像……根本不需要那么努力。
絨絨聽沒聽懂我的話我不知道,但我好像更懂了自己一點。
我是真的喜歡……此時此刻。
天空中,一顆紅色的星星在閃爍,由遠及近,墜落下來,這一次,我看清楚了“天降石”落下來的全過程。
在它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實際影響之前,我忽然從地上彈坐而起,我撿了一塊石頭。
“絨絨!”我大喊,“去追!”
我用盡全身力氣,將石頭丟到最遠的地方。
我看著絨絨歡快的撲騰著,追向那塊石頭。
然后火光降臨,熾白的光照耀一切,最后的時刻,我感覺到身邊的沈緣也坐了起來,他手放在我的頭頂,輕輕摸了摸:“你知道的,它一定也喜歡你。”
“轟隆”一聲。
世界歸于黑暗。
我沉沉浮浮,再一次落入我的身體之中。
還是夜里,我又回到了這個客棧。
房間里燭火燃燒,這是在我與沈緣來到人間的第一天晚上,我們從山林里走了出來,沈緣去送子廟里偷了別的仙人的供奉錢,然后我們到這客棧里住下了。
現(xiàn)在,此時此刻,應(yīng)該是我見到絨絨前的那一刻,所以,沈緣應(yīng)該已經(jīng)抱著絨絨,站在我房間的門外了。
但我等了很久,門口也沒有敲門的聲音傳來。
“進來吧。”我索性主動開了口。
房門終于被推開,沈緣走了進來,在他懷里抱著絨絨。
還是那只小狗,但當沈緣把它放到地上的時候,它卻怯懦懦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躲到了沈緣的腳后跟后面。
跟之前一樣,它有些怕我。
我還有之前跟它玩耍的記憶,還記得剛剛我們一起躺在草地上,它蹭過我的手掌心,我摸著它的爪子說喜歡它,但它都不記得……
不對,是它根本沒有經(jīng)歷過……
“你在哪里找來的絨絨?”
“被丟在客棧門口的。”
原來是被遺棄的小狗……
“那就幫它找個善良的人家,愿意養(yǎng)它的吧。”我道,“跟著我們太危險了。”
沈緣點了點頭:“我去找,今晚你好好休息一下。”
最普通的對話,沈緣沒有笑話我也沒有調(diào)侃我,他甚至很配合,抱起絨絨,就往外面走了。
我目送沈緣帶著絨絨離開,我抿住唇,咬住牙,這才沒有說出——“等等,讓我再摸一下。”
這一次,我也害怕,怕說了這句話,絨絨就要跟著我一直吃苦。
待沈緣下樓的聲音消失,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覺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住了,酸酸澀澀的。
在人間好像也沒多久,但感覺卻過了很久,我討厭了沈緣,喜歡了小狗,現(xiàn)在……
還會不舍和難過了。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平躺著,望著天花,睜了一宿的眼,我腦中不停的回想這幾日的時光,不停的想,不停的想,我越想……我就越生氣!
生沈緣的氣。
“你什么破愛神鬼月老啊!”一大早,我頂著黑眼圈尋到了送狗回來的沈緣,我開始罵他,“人跟狗,物種都不同,怎么會是真愛啊!你兩天前為什么要給我出這個餿注意!”
更氣的是!
我還信了!
被我堵在房間門口的沈緣眨了眨眼,他看著我,然后笑著強調(diào):“準確的來說,應(yīng)該是昨天晚上我給你提的意見。但因為時間回溯了,所以我沒給你提過意見。”
“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繞來繞去!”我恨道,“我看你根本也沒有搞懂你的工作,你都說不出真愛是什么。”
“小良果,你這話就說得有點昧良心了。我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呀。”他狡辯道,“你看,小狗是不會騙人的,絨絨是不是真的……”
“不許說那些危險的字!”我打斷他。
“嗯……總之小狗是真的回應(yīng)你了。你呢,也有所感悟了。這證明我的策略是沒錯的,狗就是比人真誠,容易動心,只是我也沒想到,你這個詛咒,它不認吶。”
“我這個詛咒是你那八百個仙友下的!”
“對呀,又不是我下的。”沈緣無辜道,“是他們理解真愛的范疇太狹隘了。”
一番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我看你就是不靠譜。”我背過身,不搭理他,開始自己思考起解題方法來。
沈緣卻又翩翩然繞到我的面前,湊近道:“其實,也不算白費兩天,我現(xiàn)在有了個新主意……”
“打住。”我打斷他,“我按你的方法試了一次了,這次你配合著我的方法來吧。”
沈緣一挑眉梢,我見他還有意見要發(fā)表,懶得與他多掰扯,我索性武斷道:“讓你打住就打住,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沒把握住,再有了,你看看這是什么!”
我抬起了我的手。
沈緣說得確實沒錯,過去的兩天也不算白費,我跟他還締結(jié)了這個紅線契約。這個契約連在九重天他的真身上,沒有跟隨我們在人間的時間回溯而回溯。
我指了指我手背上的紅色相思花印記,高傲道:
“你現(xiàn)在的靈氣都是我在攢,咱們的合作是你求我,求來的。誰該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你拎拎清楚?這就是你求人的態(tài)度?”
被我一番言語數(shù)落,沈緣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花,隨即一抿唇一頜首:“嗯,行,好,你說,讓我聽聽你的解法。”
他端正了態(tài)度,我哼了一聲,從他面前走過,站在客棧的二樓,我通過樓梯向下望去。
小鎮(zhèn)客棧,來往行人不多,我思索了片刻:“別在這客棧里挑了,走出去。拉寬視野。”我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雖然絨絨沒留下,但對絨絨的感覺留下了。只要找到了讓我有對絨絨一樣感覺的人,應(yīng)該就是了。”
沈緣不置一言,抱著手,跟在我屁股后面,隨我上了街。
我頂著青黑青黑的眼,在街上左右尋找,看來看去,生怕錯過了一個“有緣人”。
我瞅上了一個模樣清秀的男子,我細細感受了一下,只覺內(nèi)心毫無波動,我剛想走過,那男子忽然蹲下身子,摸了摸路邊的野狗,他神態(tài)溫柔,摸野狗的模樣,與我摸絨絨的模樣很是相似。
我心頭一動,當即!我抓住著感覺!立即上前……
結(jié)局……
自是又回到了我見這男子的前一面。
這一次,我見到了男子,他在同情路邊的野狗,我與他擦肩而過。
然后,我在路邊又盯上了一個賣藝的男子,他正要表演胸口碎大石,他口中喊著:“走過的路過的瞧過來!在下自幼孤苦!于孤山學藝!千錘百煉終成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各位看官有錢的……”
自幼孤苦,孤山學藝……
這不是跟絨絨一樣可憐,都是自幼被遺棄……
我懷揣憐惜,抓住感覺,再次勇敢上前。
結(jié)局……
再次重現(xiàn)。
這一次,我走過男子賣藝的檔口,聽了句他孤苦的說辭,看了眼他胸口碎大石的壯舉,然后選擇默默地與他擦肩而過。
接下來,我又找到了路邊乞討的斷腿乞丐,還找到了河邊挑水的駝背老翁,最后甚至找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
他們有的讓我覺得可憐,有的讓我覺得可愛,這些都是我在絨絨身上感受過的感覺。
但!
他們雖然是人,卻也都不是我的真愛。
我的愛意,石沉大海。
如此反復(fù),不停折騰,來回死亡……
我?guī)缀鯁栠^了街上我見到的所有人,但我觸目所及的所有人都不是我的真愛。
我換著花樣的死,死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刻……
我很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中的。
鎮(zhèn)子外的大樹下,上一次沈緣帶著我跟絨絨在樹下玩耍,這一次我?guī)е蚓壸叩搅诉@兒。我掛著青黑的眼,拉著抬不起來的嘴角,我轉(zhuǎn)頭,問沈緣:
“來,你不是愛神嗎?你告訴我,什么是真愛?”
身后一直默不作聲跟著我的花蝴蝶,此時往樹下一躺,他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望我,“來,你不是法則之神嗎?你告訴我,什么是求人的態(tài)度?”
我的態(tài)度是,用疲憊的軀體,抓了一塊石頭,狠狠的砸向沈緣:“剛才是我的小態(tài)度,我還有更大的態(tài)度,你要試試嗎?”
沈緣歪頭躲過,聽了我的話,又笑了起來:“真兇。”
他坐直身子:“小良果,今早出門我就跟你說了,我有個新的主意,你現(xiàn)在,要不要聽聽呀?”
“狗不行,貓也不行,動物都不行。”我道。
“那……”沈緣笑瞇瞇的望著我,眸光在夕陽的映襯下,似乎略有些發(fā)光,“陸北騰,你覺得他行不行?”
陸北騰。
這三個字給我混沌的大腦帶來了一張清晰的人臉。
山路,黑衣,五官硬朗,體魄健碩……以及……
巨石碾過……
“他不行!”我搖頭,嚴肅拒絕,“我試過。”
沈緣挑眉:“你試過?”他望著我,眼睛微微瞇起來,“細細說說?”
“你不是之前都猜到了嗎。”我瞥沈緣,“在我們見面之前,那兩次時間回溯,是因為我見到了陸北騰。我試了兩次,都失敗了。”
“可他還記得你。”
我想了想:“或許,是因為第三次,我躲在山路轉(zhuǎn)角的地方,拿靈氣救他的時候,被他看到了吧。”
沈緣微微一怔:“哦。”他語調(diào)平淡,略有點奇怪,“原來我不是你拿靈氣救的第一個人呢。”
我望著沈緣:“怎么了?”
沈緣在我淡漠平靜的注視下,選擇了微笑:
“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