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帶著刺骨的寒意將我包裹。
紅色嫁衣在風(fēng)中撕扯得獵獵作響。
在我墜下云階的這一瞬間,四周似乎充滿了歸來門人的驚呼,他們都是熱心的,想撈住我,于是本來靜立在四周的御劍光芒瞬間向我涌來,如萬萬流星墜向我。
但在所有“星芒”之中,有一道垂直而下,來得最快。
當(dāng)我的后背被拖住,我方才覺得頭上的金釵鳳冠有多沉重,它拉拽著我的腦袋往后仰,我染上血液的頸項仰起來,落在沈緣眼里,許是像被割了喉一樣可怕,否則為何沈緣抱住我的手,會顫抖成那般模樣……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啞著聲音問沈緣,然而比我的聲音更快涌出來的卻是口中的可怕黑血。
沈緣帶著我落回了小院前,他抱著我,跪在地上,一手支撐著我,一手將我的掌心拽開,探看上面的妖雰印記。
我便撐著模糊的意識,跟他一同看去,但見我掌中那不祥妖雰像是被我的鮮血染黑了一樣,由鮮紅變作暗紅,此前被凈化掉的那些紋路,此時變本加厲的生長,幾乎要長滿我整個掌心。
也是在此時,我才看到有一到暗紅色的線,順著我手腕內(nèi)側(cè)的血管,向上而行,沈緣一把拉開我的衣袖,但見那線條已經(jīng)長到了我的手肘內(nèi)部,并且還在快速的向上生長,如藤蔓一般,爬向我的肩頭。
沈緣抬手,緊緊拽住我的胳膊,靈力似大江大河的水,洶涌灌入我手上的經(jīng)絡(luò),逼迫著那根暗紅色的線向下褪去。
兩股力量在我胳膊的經(jīng)絡(luò)里爭斗,我疼得只恨不能將這只手給砍了。
適時,青陽與南楓都從空中落了下來,花朝也自她的房間里奔到了我身邊。
南楓勒令其他弟子不得圍上前來,青陽與花朝半蹲在我身邊,我見花朝神色有點慌亂,青陽也眉頭緊皺:“怎會突然如此?”
“昨天……”我在劇痛中,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并將我此時紛亂大腦中想到的所有細(xì)節(jié)告訴他們,“山門前,有一道紅光一閃而過,太快了……我以為是錯覺……但或許,那時候,那紅光就已經(jīng)鉆入我的身體了。
“又是怨氣?”青陽猜測,“為何現(xiàn)在才發(fā)作?還帶動了你體內(nèi)的不祥妖雰……”
我還想說話,但一張口又是一口黑血吐出。
場面似乎有點觸目驚心,花朝雙眼都紅了。
而我只覺腦袋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重,手臂上,沈緣緊緊握住的那個地方終于傳來一道撕裂般的疼痛,暗紅色的線沖破了他靈力的封鎖,徑直沖到了我的肩膀上。
沈緣一怔,雙眸一空,他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緊接著又垂下眼眸,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緒不被我發(fā)現(xiàn),或者說,不想讓我害怕,因為……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幾分無措與無助……
我感受到那暗紅色的氣息通過手上的經(jīng)絡(luò)在我皮膚下四散開來,像一張網(wǎng),往我身體的各處延伸。有的爬向了我的頸項,有的爬向了我的心臟。
“我……我可能要被這個不祥妖雰吞噬身體了……”我說出我的猜想,“要是我失控了,該……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我想到了之前小男孩的怨氣和舞女的怨氣進(jìn)入我身體的模樣,這不祥妖雰是我用沈緣身邊多年累積的怨氣和陸北騰那煉丹爐中的怨氣捏造而成的。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怨念,聚合在一起的不祥之物,我這身體,不知道能被玩出什么花來……
我像交代遺言一樣交代花朝:“我要是死了,你……你要不要回神域,你多審審……”
“主人……”花朝的眼淚“啪嗒啪嗒”的往我手上落。
她剛來這世界的時候,是沒什么情緒的,現(xiàn)在都會哭了……
我喘了兩口氣,還想說兩句呢,身體卻又再次被打橫抱起。
沈緣將我?guī)Щ亓朔块g,我見花朝青陽在后面想跟,但沈緣卻在進(jìn)屋后“轟”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間的房門:“都別進(jìn)來。”
他冷聲落下這四個字,讓我與他單獨(dú)處于這一間屋子中。
我倆身上的嫁衣在此時此刻看著像是話本子里的一對怨偶。
沈緣將我放到床榻上,他看了我片刻,隨后再次握住我的手,而這一次,他不再觸碰我掌心的妖雰,而是觸碰了我手背上的紅色相思花印記。
那印記上,飄浮出來了一個金色陣法,陣□□轉(zhuǎn),這是在他與我落下契約后,我第二次看到他將這個陣法調(diào)整出來。
他沉默著,調(diào)動陣法上的一些線條。
“你在做什么?”我問他。
他沉默,只冷著一張臉,飛快的調(diào)整著我手背上的陣法。
“你別費(fèi)心了。”我勸他,“我都感覺到了,不祥妖雰的氣息在我渾身的經(jīng)絡(luò)里蔓延,我可能死定了。你別把自己搭上。”
他唇角微微一抿,似乎被我這句話刺痛了。也許是嫁衣太鮮艷了,襯得他的臉色比平時蒼白幾分。
“沈緣……你到底……”
“你別說話。”他終于開口了。
“你不回答我,我就一直說。”
他指尖一頓,望向我的眼神里,帶著無奈,他終于苦笑道:“不祥妖雰里面的怨氣是沖我來的,現(xiàn)在,我讓他們,‘物歸原主’。”
言罷,他調(diào)動了陣法光芒的最后一根。
我心頭一顫,在他催動陣法之前,拼著所有力氣,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
我蜷著手,用另外一只手將手背死死捂住,僅僅這一點動作已經(jīng)累得我氣喘吁吁,我壓著喉嚨里的血腥味:“不行。”
“小良果……”他皺眉,難得嚴(yán)肅的盯著我,“手給我。”
“不行,這樣,他們就得償所愿了。他們或許會撕碎你……”
“那便讓他們來撕碎我。”沈緣堅定道,“這是我與他們的紛爭,小良果,你才別把自己搭上。”
我抱著手,搖頭。
沈緣似乎因為我的態(tài)度怔愣了一瞬,他眼眸中,復(fù)雜的情愫流轉(zhuǎn),有那么一個瞬間,我覺得他眼眶似乎都有點泛紅,但眨眼的瞬間,他的情緒又都被他盡數(shù)壓抑,他欺身上前,竟然是要強(qiáng)行將我的手拽出去。
我此時身體疼得不行,力氣哪能有他的大,我那手背便被他拽住了,他指尖點在了我手背上,我氣急了,都想要上牙去咬他。
“不能隨了他們心意,不能轉(zhuǎn)去你那里……”
我越是掙扎,沈緣越是將我的手握得緊。
爭奪間,我喘著氣,嘴角掛著血,仰頭看著他。
而這一次,并非錯覺,我無比堅信,沈緣就是眼眶紅了。
他看著我,紅著眼眶,啞聲寬慰我:“小良果你別爭,我不想弄疼你。”
莫名的,我便也覺得眼睛有了幾分酸澀之意。
我不懂這洶涌的情緒為何而生,我只能將整個身體都撲上前去,我抱住沈緣,我察覺到了他的顫抖,或許他也感受到了我的顫抖。
“我不能讓他們撕碎你。”我道。
我看不見沈緣的臉,可我卻聽到了他堅定的回復(fù):“我也是。”
他話音落,我只覺我手背上光芒流轉(zhuǎn)起來,我手上的契約之線顯現(xiàn),是最開始我落到下界時,纏在我身上的那條紅線,那紅線鏈接著我與九重天上沈緣的真身。
沈緣!
他竟然趁我不備,趁我抱著他的時候,手繞到了后背,觸動了我的相思花印記。
紅線抽取我身體中的暗紅色妖雰氣息,眼看著便要往九重天上沈緣的真身之中送去。
就在此時!
“轟”的一聲!
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一根銀針如離弦之箭,射向沈緣,沈緣側(cè)身躲開,施加在我相思花陣法上的靈力也跟著褪去。
我手背上的陣法隱沒,紅線消失,暗紅色的妖雰氣息仍舊僅在我身體之中輪轉(zhuǎn)。
沈緣帶著怒意,瞪向破碎的門口,我也撐著眼睛往門口看去。
逆光之中,一襲明黃衣衫的女子立在門口,她身形高瘦,入門而來,沒與我和沈緣打一句招呼,抬手便是三根針扎在了我的手腕,肩膀與心口處。
針扎下后,我明顯感覺到身體里的妖雰不再向前了,它們在我的渾身經(jīng)絡(luò)里聽了下來。
我躺在床上,愣愣的望著她。我只覺床邊的這個女子,身上的氣息出離的干凈。
若我一開始見到沈緣的時候,看到的是他周身靈氣的強(qiáng)大與渾濁,那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我便看到的是她周身靈氣的清澈與純粹。
沈緣是帶著無數(shù)的詛咒,而她……她好像帶著無數(shù)人的祝福。
同時,也是我在我眼睛看清這個女子的時候,我只覺身體中的妖雰氣息一震。
“姐姐……”
有個聲音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低沉、嘶啞又充滿誘惑,好似一條蜷縮在暗處的毒蛇,在此時,吐出了信子……
“姐姐,我好想你。”
那個男子,如此說著……卻只有我聽見了。
“多年不見,我看你腦子該切了。”女子開口了,聲色清冷對著沈緣,一頓劈頭蓋臉的斥責(zé),“你膽敢將妖雰氣息引入九重天?”
“是引去我的真身中。”沈緣撣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對闖入的女子道,“別插手,鳳長夕。”
“誰來信求我救人?”鳳長夕冷冰冰的與沈緣對峙,“一個咒毒,把你逼到如此?你廢了,沈緣。”
沈緣聞言一怔:“咒毒?不是怨氣。”
“所以我說你廢了。”
鳳長夕一攬衣擺,在我床邊坐下:“手。”她對我道。
我對這個名字已經(jīng)很熟悉了,她是我在人間的“便宜師父”,也是給我背過書的人……
我此前已經(jīng)知道了,她一直在人間隱姓埋名,救死扶傷,積攢功德,從不在九重天上,摻和談情說愛的事情……
因為過去的印象,我對她有莫名的信任,我伸手便將手腕遞給了她。
沈緣在一旁,也沒再多言阻止。
鳳長夕對沈緣神色很冷,但她的指尖卻很是溫?zé)幔谒种复钌蟻淼囊凰查g,莫名的,我只覺渾身雞皮疙瘩豎了起來,身體微微打了一個激靈。
鳳長夕挑眉看我。
我望著她,脫口而出便是一句:“姐姐。”
話出口,我抿住了唇。
而鳳長夕意外的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多想,她點了點頭:“確實是咒毒,毒性劇烈,引得她體內(nèi)的妖雰膨脹。但不是因為妖雰突然變強(qiáng)了,只要解了咒毒,妖雰自然會退回去。”
“為何會有咒毒?”鳳長夕進(jìn)門后,一直趴在門口的青陽和花朝立即邁了進(jìn)來。
“主人先前說在山門前看到的那個紅色光點,難道是有人給主人下咒了?”
“歸來門山門前為何會有這樣的人!?”青陽不敢置信。
站在青陽身后的南楓聞言,也是一臉鐵青。
“血咒需用咒術(shù)者的血液來解。找到那個人,她的問題便能解決。”鳳長夕冷聲言罷,又在我身上加了幾根針,“我能拖到明日此時,你們抓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