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我再一次從黑暗當(dāng)中醒過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雙手被綁在身體兩側(cè),我正被陸北騰扛在肩上,他一腳踢開了一個院落的門。
門內(nèi),立即傳來濃郁的藥草味——是那有古井在的制藥院子。我在沈緣的封印里面來過,所以此時一眼便識了出來。
院落中,正站著許多身著白色衣裳的侍從,他們正在制藥,見陸北騰到來,似被嚇了一跳,紛紛俯身跪下,顫巍巍叫了一聲:“少門主。”
陸北騰沒有搭理他們,帶著我邁上院中主屋前的臺階。
我卻回頭望向其中一人,那人正是我來陸門的時候,在水榭廊橋上遇見的一個白衣侍從。我張口就要對他告白,打算在這兒跟陸北騰來個“同歸于盡”然后再重振旗鼓收拾他!
卻不想,我一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里是一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陸北騰竟然封住了我的喉嚨!?
我驚慌的對著那人,用唇語告白,但沒有聲音,我等了好久,沒等來天星墜落,沒等來地牛翻身,只等到了陸北騰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目钢疑暇偶壟_階。
“耍無賴”的方式耍不了了,只能正面應(yīng)對了。
我在他肩頭,悄悄掙扎,被綁在兩邊的手努力的要往中間湊。只要我雙手能觸碰,我的手指就能在手背畫個圈,然后聯(lián)系上沈緣……
然而,當(dāng)陸北騰走上第九級臺階的時候,他一把推開主屋的大門,登時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我的眼睛都被這股熱浪灼得生疼,都沒來得及看清屋中布置,便被陸北騰甩在地上。
尾椎著地,疼得我齜牙咧嘴。而我面前的陸北騰,他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神色間哪還有白日里我摔了一跤就心疼的態(tài)度。
我篤定,他此時眼中看到的我,才是真實(shí)的我,而不是他心里的“故人”。
你想做什么?
我用唇語問他。
我盡量讓自己神情鎮(zhèn)定,不見驚懼,我直視陸北騰的眼睛,雙手努力往身后掙,想要觸碰到手背的相思花印記。
但陸北騰輕輕一揮手,勒在我身上的金色細(xì)繩當(dāng)即收緊,甚至有一部分直接切入了我的皮肉里。
我在劇痛中感受到鮮血從我的胳膊上流出,過緊的線甚至將我后背皮膚都切進(jìn)去了。
他若是再收緊,可能,我整個人會直接在這里被他切成肉塊……
如此做法,又封我聲音,又將我兩只手分開綁,我不得不懷疑,陸北騰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這段時間,我們在陸門露出什么破綻了嗎?
我可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觸碰過我手背的相思花啊!
“很奇怪嗎?”陸北騰冷漠的看著我,“你第一次在馬車上,我便知曉你手背上的印記有異。”
我心頭一驚。
“你與‘師兄師姐’有聯(lián)系不一定是真,但你與今夜一直未出現(xiàn)的那人,是真的能互相聯(lián)系,對吧?”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忽然想起那一日,陸北騰與我說,陸門生變,他和陸北寒活下來,很不容易。
如今,我算是知道,那么不容易,他們還能活下來,其心思之縝密,遠(yuǎn)超我所料……
“不必憂心,你的仙仆,如此忠心,稍后我便送他來服侍你。”
言罷,陸北騰向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掐訣。
我心中提防,想要將這些日子蓄積的靈力全部調(diào)出,與他殊死一搏,然而……
更令我絕望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的靈力……被吸走了……
正是此時此刻,隨著陸北騰掐訣,我這幾日儲存的靈力不受控制的從我身體里飄出。
靈力飄散著向我身側(cè)而去,我轉(zhuǎn)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在我身邊,散發(fā)著巨大熱量,不停吸取我靈氣的,是一個兩人高的巨大煉丹爐!
煉丹爐上的鏤空的部分,冒出陣陣火光,里面似有一些紅色的靈氣,帶著怨恨與暴戾在里面發(fā)出陣陣尖聲嘶叫……
好駭人的煉丹爐……
這怕不是……
我心頭心頭剛升起了一股不妙的猜測,下一瞬,我身體就飄了起來,煉丹爐里的火光行程一個光圈,將我托舉起來,丹爐頂蓋打開,我被光圈拉拽著往丹爐中去。
這陸北騰!真是拿活人煉丹!
我驚恐,也顧不得身上的細(xì)繩如何要將我生生切開,我拼命掙扎,但越掙扎,只讓鮮血流得更多,沒一會兒,我便開始頭暈眼花,看不清四周。
模模糊糊間,在我被裝入丹爐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見傷了一只手的陸北騰神色淡漠的盯著我,一如我第一次,真正的第一次在山林間遇見他時那樣。
冰冷,鋒利,像一柄殺人的劍。
“我只希望你做她的影子。”陸北騰沒有情緒的聲音伴隨著火光,將我拖入深淵,“影子,不該有替代她的妄想。”
在我落入煉丹爐,頭頂蓋子被封上的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這個陸北騰,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想找的,只是一個影子,所以,當(dāng)我今晚提出“嫉妒”的時候,他就覺得我這個影子,失去了資格。
他就將我……煉丹了……
“咚”我墜入丹爐底部,熾熱的火焰瞬間將我包裹,劇烈的灼燒的疼痛令我生不如死,偏偏我還無法將身體蜷縮起來,因?yàn)榈参覄右幌拢羌?xì)繩便將我切得更深。
失血,灼燒,難以忍受的痛苦令我絕望,而也是在絕望之中,我聽到了四周飄散著的那些紅色的靈氣的嘶喊。
“該死的是他!”
“是陸北騰!”
“是他!”
痛苦令我神智模糊,我的靈氣被丹爐吸走了,四周沒有其他的游散靈氣,只有這些紅色的帶著“詛咒”與仇恨意味的靈氣,這些與沈緣身邊的,陸青冥身邊的那些氣息同根同源……
但我沒有辦法了,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是利用它們……
我張開嘴,灼熱之中,我像過去多年的時光里吸納天地靈氣一樣,將那些尖叫著的,嘶吼著的靈氣吸入我的身體里。
第一團(tuán)紅色的靈氣融入我的血脈,我用它抵御了片刻的灼熱。但與此同時,我的腦子里卻像做夢一樣,看到了一個畫面……
是一個女子,她的眉眼與我有幾分相似,或者說……她眉眼與“懷微”有幾分相似。
她在陸門的水榭廊橋上,聲嘶力竭的對這陸北騰嘶喊,哭訴:“為什么,你對我這般好,只是因?yàn)樗龁幔繛槭裁矗俊?br /> 而下一瞬,她便被陸北騰拽著手,冷漠的,一路拉拽著將她帶到了這院子之中,與我一樣,投入了丹爐里。
“陸北騰!”我聽到她在丹爐里尖聲嘶喊,“我詛咒你!你永遠(yuǎn)在痛苦與悔恨中!無法解脫!”
我驟然驚醒,紅色的靈氣保住我的身體,但同時也將我的精神拖入了同樣的仇恨與痛苦中。
我緩了一口氣,在灼熱再次襲上來前,我張開嘴,吸入了有一團(tuán)紅色的靈氣,一團(tuán)一團(tuán)……不停的融合這些氣息。
我看見了越來越多的畫面。
或是在陸門古宅,或是在山野林間,又或是在小鎮(zhèn)民居,我看見陸北騰出現(xiàn)在了這些地方,他穿著不同的衣裳,在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天氣,帶著不同的神色,去相遇一個又一個,相似的姑娘。
有著粉衣嬌俏的,有面容清冷的,還有英姿颯爽的,這些姑娘,無一例外,眉宇之間都有些相似。
陸北騰見著她們,無一例外,皆有求必應(yīng),千依百順,一如他對我先前做的一模一樣。
但也無一例外的,當(dāng)她們發(fā)現(xiàn)真相,當(dāng)她們開始嫉妒,當(dāng)她們希望自己的“愛人”只愛自己的時候……
陸北騰對她們的凝視,就改變了。
他不再把她們當(dāng)成“影子”,而將她們當(dāng)成了——物品。
是投入丹爐中的藥材,是他提升自身修為的丹。
故人永遠(yuǎn)是他心間的月光,而影子,是他口中的藥。
亡魂在丹爐中徘徊,不甘、怨恨、詛咒……
所有的情緒,皆由現(xiàn)在的我感受到了,悲痛,錐心刺骨的悔恨讓我在這煉獄一樣的灼燒中,在眼角流下濃稠的血淚。
噬殺之意在我胸口種激蕩,我甚至分不清,我的恨意,是來自過去的亡魂,還是源自我心中最樸素的正義。
陸北騰,他真該死!
但在這之前……
在這丹爐中的紅色靈氣消耗完之前,我會不會死?
我會不會,就此消失在這里,也成為這煉丹爐里,不甘的亡魂之一?
我感覺我走到了窮途末路之中,我……心生了畏懼,對死亡的……畏懼。
我在原則上知道,所有的命運(yùn),都該由我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在不可阻擋的絕境之中,當(dāng)我拼命掙扎了,卻仍舊處在無可奈何的無助之中,我竟也寄托希望于世間能有助我破局的神明,為我博取一絲生的轉(zhuǎn)機(jī)。
我……
還不想死……
我咬著牙,掙扎著,拼著要將雙手都切斷的疼痛,我想觸碰那相思花的印記……
而在我“魚死網(wǎng)破”之前,似乎神明聽到了我對生的渴望。
好似熾白的天穹籠罩著我的丹爐中,一道裂縫忽然出現(xiàn)在了“天穹”之上!
黑色的裂縫帶來了外面的風(fēng),吹散了丹爐中的烈焰,裂縫“咔咔”作響,還在不停的擴(kuò)大,終于!
丹爐碎裂,所有的火焰與灼熱都從我周身消失。
我從丹爐中摔在地上,但卻沒有讓我摔在地上。
我被一團(tuán)輕柔的靈氣接住了。
靈氣冰涼,鎮(zhèn)住了我渾身被灼痛的皮膚,身上的細(xì)線被剪斷,我的手終于可以放松下來,可我仍舊疼得忍不住的顫抖,渾身都在發(fā)抖。
我看見了沈緣,跪在我身邊的沈緣,他臉上的神情,我在封印之中見過一次,他隱忍著憤怒,像用一層脆弱的糖殼蓋住了一座火山口。
糖殼會碎裂,會融化,會蓋不住下方翻涌的滔天之怒,但所有的情緒,仍舊被這一層透明的殼子按壓,遮掩。
我動了動指尖,想拽住沈緣,他立馬便發(fā)現(xiàn)我的指尖動了,于是在這一瞬間,我在他臉上又看到了不同的情緒,有些意外的,我看見了他的——脆弱。
沈緣的脆弱……
我本來以為,誰都會脆弱,唯獨(dú)沈緣不會,他總讓我感覺,他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一切苦難都不用放在眼里了。
縱使上一次在封印里,同樣的境況,他更多的是憤怒,是要同歸于盡的決絕。
但此時此刻,我卻看到了他的脆弱、擔(dān)憂、害怕。
他不敢觸碰我,甚至不敢開口與我說話。
我張了張嘴,想問好多問題,他怎么能來的?陸北騰呢?
但我更想做的,卻是安慰他——我沒事,不用擔(dān)心,還活著。——因?yàn)椋铱匆娝谷患t了眼眶了。
而我最想說的是,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但好可惜,我還是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互相凝視許久,我們像兩個啞巴,終于,我牽動了我的嘴角,忍著痛苦,對他露出了一個笑,我想寬慰他來著……
但想來,我應(yīng)該笑得不好看,不然……
沈緣怎么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