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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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天氣晴,宜出行祭祀。
等劉青山早上從山里回來,就看到母親正在炕上裁著黃表紙。
一大張黃表紙,幾次對折之后,裁剪成長方形的小張。
炕里坐著彩鳳和山杏,一家手里拿著一張大團(tuán)結(jié),在每一張黃表紙上按一下,表示已經(jīng)印上錢了。
兩個小家伙干得很認(rèn)真,嘴里還小聲討論著:要不要影印一些五塊兩塊和一塊的。
“三鳳兒,吃完去給你爸上墳。”
林芝用手理了理短發(fā),眼中浮現(xiàn)一抹哀傷之色。
這越是到了年啊節(jié)啊,越是懷念過世的親人。
“嗯!”
劉青山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前些年管的嚴(yán),上墳燒紙都不允許,今年終于又能買到黃紙,他也準(zhǔn)備去祭奠一下父親。
等劉士奎和王教授他們過來吃早飯的時候,就討論起上墳的人選。
林芝和劉青山是必須去的,大姐現(xiàn)在是雙身子,按照傳下來的習(xí)俗,是不能去墳地的。
劉銀鳳堅(jiān)持著要去,她也可以去,只要女兒沒出嫁,就不是別人家的人,當(dāng)然可以去。
彩鳳年紀(jì)太小,還是不去的好,雖然小家伙一直眼巴巴地望著爺爺。
最后劉士奎的目光落到山杏身上,斟酌一番道:
“按理說,山杏是該跟過去,在子君墳前磕個頭,畢竟這孩子,認(rèn)了咱們家芝兒當(dāng)干娘。”
山杏很是懂事地點(diǎn)點(diǎn)小腦瓜:“二娘,我跟你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要給爹送錢!”
彩鳳聽了立即舉起小手嚷嚷起來。
劉青山寵溺地看著兩個小家伙,也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
小孩不上墳地,主要是老一輩的說法,劉青山倒是不怎么在乎這些。
他們小的時候淘氣,還上墳包灌過大眼賊呢,還不是啥事沒有。
當(dāng)然了,祭祀祖輩,知曉自己的來處,也是人之根本。
要是連自己的祖先都不知道敬畏,那還會去敬畏誰呢?
確定完人選,劉士奎又想了想說:“要是山杏去的話,就應(yīng)該燒香上供,吃完飯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那有槽子糕和蘋果,你們帶上。”
還是老人家想得周到,畢竟算是多了一個女兒,自然要比平常上墳的時候隆重。
“爸,東西這屋里也有,一會叫三鳳去你那拿一匝香就行了。”
林芝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輕輕摸摸山杏的小腦瓜,滿臉的欣慰。
正事談完,劉士奎剛要張羅吃飯,就見楊紅纓忽然站起來說:“爺爺,我有個請求,我也要去。”
大伙兒不由得一愣,齊齊地望向她。
只見楊紅纓那張英氣的俏臉也顯得十分激動,她目光堅(jiān)定地望向林芝。
“前幾天,我和三鳳去公社派出所,已經(jīng)申請把我的戶口落到家里,以后我也是這個家里的一員,林阿姨,我也能叫你一聲娘嗎?”
這個平時看起來是那么堅(jiān)強(qiáng)的姑娘,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有些發(fā)顫。
林芝聽了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顯出喜色,伸手說道:“紅纓,這幾個月,我也早就把你當(dāng)成自己的親閨女。”
“娘!”
楊紅纓一頭扎進(jìn)林芝的懷里,泣不成聲。
自從自己的親生母親過世之后,她只有在夢里,才能回歸母親溫暖的懷抱。
林芝輕輕撫摸著楊紅纓的后背:“孩子,只要你不嫌棄,這里永遠(yuǎn)都是你的家。”
家,這個曾經(jīng)熟悉,后來又無比陌生的字眼,令楊紅櫻的心田,再度變得充實(shí)起來。
等她的哭聲漸漸轉(zhuǎn)為啜泣,劉青山知道她內(nèi)心的壓抑也釋放得差不多了,這才說話:
“老姐,咱能不能別哭了,你這一下子變成林黛玉,俺們很不是適應(yīng),山杏都沒像你這樣哭鼻子好不好?”
楊紅纓被他說得想要豎眉毛,可是哭得臉都花了,實(shí)在沒啥威懾力,惹得老四老五都抿嘴笑。
她只好瞪了劉青山一眼,然后也開心地笑起來。
這一刻,劉青山忽然覺得,楊紅纓應(yīng)該算是比較有魅力的那種姑娘,她或許不是最漂亮的,但是真的很吸引人。
吃過早飯,林芝找了個包袱皮兒,把黃表紙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劉銀鳳也提著個兜子,里面裝了饅頭、蛋糕、蘋果這三樣供品,每樣都是三個。
一般按照當(dāng)?shù)氐牧?xí)俗,這些都應(yīng)該是單數(shù)。
一行六人,小心翼翼地向西出了村,就跟做賊似的,這時候風(fēng)氣還沒徹底放開,燒紙啥的,最好還是避諱著點(diǎn)。
從村子后面的樹帶再繞到東邊,還要走了四五里地,才是村里的老墳地。
這里根本就沒有路徑,所以劉青山就背起山杏,楊紅纓和劉銀鳳,輪流背著老四,一家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跋涉。
還好,雪殼子被西北風(fēng)抽得很堅(jiān)硬,表面能禁得住人,鞋子踩上去,并不會陷進(jìn)雪里。
“哥,那是什么?”
正趴在楊紅纓后背上的小老四,忽然伸手向旁邊的田地里一指。
潔白的雪地上,有個紅色的身影,身材修長,身后拖著一條毛蓬蓬的大尾巴,赫然是一只火狐貍。
只見這只狐貍呆呆地立在雪地上,一動不動,雖然距離也就不到二十米,卻似乎并沒有覺察到劉青山他們一行人。
“哼,壞狐貍!”
小老四又吆喝了一聲,因?yàn)樗犨^太多的童話故事,狐貍在里面大都扮演著不大光彩的角色。
劉青山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小妹的觀念,于是說道:“動物可沒有什么好壞,一切都是它們的本能而已。”
對小老四來說,現(xiàn)在還理解不了這句話,她眨眨大眼睛,有點(diǎn)迷糊。
這時候,就見那只雕像般的狐貍突然高高躍起,嘴巴向下,深深插進(jìn)厚厚的雪殼子里。
因?yàn)榫嚯x比較近,所以瞧得很清楚,當(dāng)火狐貍把腦袋抬起來的時候,嘴巴周圍和胡須上,都沾了一層白雪,看起來有點(diǎn)搞笑。
它飛速甩了幾下三角形的頭部,把積雪甩掉,然后向這邊望過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這只狐貍在干什么?”
楊紅纓都瞧得奇怪。
“捕獵呢,捕食雪殼子下面活動的田鼠。”
劉青山以前見過這種場面,說實(shí)話,成功率并不高,在嚴(yán)寒的冬季,誰活得都不容易。
“嘻嘻,狐貍好笨啊。”
小老四忍不住笑著說。
山杏眨眨大眼睛:“狐貍捉老鼠,是好狐貍,它肚子肯定餓壞了。”
劉青山揉揉小家伙戴著帽子的腦瓜,然后繼續(xù)領(lǐng)著家人前進(jìn),還是不要打擾它捕獵了。
前方終于出現(xiàn)一片雜樹林,生長著一些松樹和灌木,地上是一尺多厚的積雪,還有不少來來往往的腳印。
還可以看到,有些墳包前面,已經(jīng)有過燒紙留下的痕跡。
劉青山家是后遷入夾皮溝的,所以只有父親劉子君的墳包,孤零零地被白雪覆蓋著。
這時候也不提倡立碑,所以就是一個小墳包而已。
“爹,俺們來看您啦!”
劉青山哽咽一聲,然后在墳前清理出一塊空地,擺上供品,點(diǎn)上香。
他還把帶來的一瓶酒打開,放在中間,這才點(diǎn)燃了一張張黃紙,燃起裊裊青煙。
除了林芝之外,剩下那些晚輩的,都站成一排,就連一向活潑的老四,小臉都滿是肅穆。
林芝嘴里則輕輕禱告:“子君,家里現(xiàn)在的日子好多了,爹娘的身體都硬朗,金鳳也結(jié)婚了,二鳳三鳳學(xué)習(xí)都很好,四鳳也聽話,你安心吧……”
皚皚大地,獵獵北風(fēng),輕輕絮語,訴說著無盡的思念。
黃紙點(diǎn)燃,熱氣升騰,遇到周圍的冷空氣,就開始打著旋兒。
“呀,爹來收錢啦!”
小老四嘴里驚呼一聲,然后使勁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在農(nóng)村的說法中,旋風(fēng)就是鬼風(fēng),小娃子們瞧見刮旋風(fēng),嘴里就會念叨:旋風(fēng)旋風(fēng)你是鬼,三把鐮刀割你腿。
母親林芝聽了,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噙著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落下。
她趕緊用袖子抹了兩把,然后使勁眨眨眼睛,臉上多了一絲欣慰笑容。
“子君,還有件大事要告訴你呢,家里添人進(jìn)口了,是紅纓和山杏,她們都認(rèn)我當(dāng)干娘,以后都是我們的孩子,你在天之靈,也要保佑她們啊。”
忽的一下,火光猛得向上騰起,唬得大伙都忍不住后退兩步,差點(diǎn)被燎到頭發(fā)和衣服。
“老姐,五鳳,這是爹看到你們高興呢。”
小老四可不是瞎說,因?yàn)樗男睦铮褪沁@么想的。
“那就給你們的爹磕頭吧。”
林芝心中悲喜交集,看到這些孩子們,她心中無比遺憾:要是子君還活著,那該多好……
等到黃紙燃盡,磕了三個頭的孩子們都站起身,林芝便帶著他們往回走。
畢竟天氣還是很冷的,兩個小家伙,臉蛋兒都凍得通紅。
回去的路上,大伙都不吭聲,依舊沉浸在思念和悲傷之中。
只有小老四還捅捅老五:“山杏,剛才磕頭的時候,你嘴里叨咕什么呢,我都沒聽清。”
山杏只是羞澀地一笑,并沒有回答她,這個秘密,她準(zhǔn)備藏在心里。
劉青山見狀,也準(zhǔn)備緩解一下氣氛,就朝楊紅纓說:“老姐,俺剛才看你也念叨了,說來聽聽唄?”
楊紅纓則白了他一眼,也不吭聲,這個秘密,她也準(zhǔn)備藏在心底。
“你們這一個個的,咋都變成俺師父了。”
劉青山的師父,是啞巴爺爺。
“三鳳,你耳朵癢了是吧!”
看到楊紅纓伸手追過來,劉青山立馬掉頭跑了幾步,忽然叫了一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