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下馬威(二更)
思及此處,沈徹默默地守住心神嚴陣以待,再不去瞧顧溫涼了,免得被一個笑容迷惑住了。
兩人心思各異,在長長的青石道上慢行,落后了前頭的兩人有些距離。
顧溫涼挽了挽垂在耳側(cè)的發(fā)絲,偏頭看向身側(cè)長身玉立的人。
“你想與本殿說些什么?”沈徹感覺到她幽幽的視線,心里如同被貓兒的爪子撓過一般,開口問道。
顧溫涼理了下思緒,瞧他臉色不開口,開口就有些遲疑:“就是……賜婚的事兒。”
誰料才將說了這一句,便見到沈徹陡然停了步子,一雙鳳眸開闔間全是失望與委屈,瞧得她心直顫。
青石路上原就有些青苔,如今才下過了雨,路面上更是濕滑,一個不留神的功夫,顧溫涼腳下一滑,膝蓋骨著地,連著磕了三層石階才停了下來。
“嘶!”顧溫涼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捂著自己的膝蓋位置,天上的蒙蒙細雨飄落在發(fā)絲上,沁人得很。
沈徹也顧不得手里的傘了,直接一個跨步到顧溫涼面前,瞧她皺成一團滿是淚痕的小臉,心揪得死緊。
“摔著哪了?”他急著想瞧她的傷口,卻又無從下手,只能連聲急問。
顧溫涼雪白的銀牙上下打顫,鉆心的痛意從左邊的膝蓋與小腿上傳來,叫她連說話都不能。
青桃此刻也急出了眼淚,連聲道:“腿,小姐摔著腿了。”
顧溫涼在青石臺階上滾了一圈,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渾濁的泥水,沈徹小心地圈住她的身體,卻再也生不出一份旖旎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緩慢地掀開了覆在顧溫涼左腿上的裙邊,這處也是破得最厲害的地方,甚至已經(jīng)撕裂了一道口。
這樣一掀開來,沈徹瞧著眼前的場景,眼里緩緩現(xiàn)出了沉沉的血絲。
雪白的小腿上,并未破皮流血,可一大片的皮膚已然變得青紫,表面的皮膚光滑無比,與周邊白皙的膚色相襯,顯得尤為可怖。
沈徹托著顧溫涼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顧溫涼吸著冷氣,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好容易擠出一個笑容,卻不負往日的清淺,顯得有些蒼白。
“我沒事兒。”
話才剛說完,泛涼的臉上就貼上一個溫熱的手掌來,將她嬌嫩臉頰上劃過的淚痕一一拭去。
“溫涼,別哭。”沈徹手上染了她濕濡的淚,灼得他四肢百骸都發(fā)疼。
顧溫涼抽著鼻尖,痛意開始慢慢地減弱,倒覺得有些害羞起來。
起先并未覺得什么,此刻倒是掙扎著伸手將暴露在空氣中的左腿重又用裙擺覆蓋住,而后,便被沈徹輕巧地橫抱了起來。
顧溫涼聽得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抽了抽鼻尖,頗有些羞澀,原本蒼白的臉涌上了幾縷羞紅。
前世顧溫涼也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未與衛(wèi)彬有過如此接觸。
不過是相看兩厭罷了。
顧溫涼閉著眼睛,雙手輕輕揪著沈徹的衣袍,原就嬌小的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小團。
沈徹將她抱在手里,輕得如紙一般的重量壓得他心口發(fā)悶,臉色沉沉地抿了抿嘴。
成親之后,定要將她喂得胖一些,現(xiàn)在這樣風一吹指不定就要飄走了。
顧溫涼睜開了眼睛,這樣朝上看,只能望見他堅毅的面龐,有若傳神的石刻。
柔柔地彎了眉眼,顧溫涼聲音如同雨打過青石路,清脆又帶了朦朧:“賜婚之事,可是真的?”
心里更想問的是,賜婚圣旨是你去向圣上求取的嗎?
沈徹沉默半晌,而后輕輕落下一字,似有千鈞之力:“是!”
顧溫涼左腿上的痛意漸漸地遠去,天上絲絲縷縷的細雨飄到臉頰上,又是酥麻又是寒幽。
她輕咬了咬嘴唇,試探著問:“那……你愿不愿意啊?”
沈徹深吸一口氣,面色有些扭曲。
除了細碎沉穩(wěn)的腳步聲,跟在后頭的丫鬟小廝也不敢發(fā)出任何一點動靜來。
這是一道不好回答的題。
若回自己愿意,豈不顯得太過扭捏?日后也更隨得她無法無天了。可……若說不愿意,豈不就叫她找了借口好拒了自己?
臨到最后,沈徹也沒敢去看懷中人的眼睛,只沉沉地道:“莫亂想些旁的東西,先送你回府找大夫看傷。”
明明身體隔著這樣近,一低頭,便可覆上她的唇,心卻似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顧溫涼原本想著柔柔回他一句我也愿意,熟不知他竟這樣回了她,頓時又羞又惱,索性不再說話了。
一路寂靜。
待他們走到后山頭,只有兩輛馬車侯著,顧溫涼心中正疑惑,沈徹就開了口:“四皇子和秦衣竹呢?”
那守在此地的小廝才抬頭望了一眼,便飛快地低下頭道:“回殿下,四皇子說他還有事便先回府了,秦小姐也一起走了。”
沈徹皺眉,很快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無外乎是叫兩人多多相處。
只是眼下這樣的場景,哪里還顧得上那許多?
他低頭問懷中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的人:“皇子府的馬車寬敞舒適一些,我抱你進去?”
顧溫涼微微頷首,沈徹這才抱著她小心地登上了那輛尊貴寬敞的馬車。
由于傷著了腿,顧溫涼被沈徹放在墊了厚厚一層皮軟墊的坐墊上,沈徹則坐在一旁,忍了忍還是問:“還很疼嗎?”
顧溫涼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怎樣疼了,不碰就不疼。”
兩句話下來,馬車里便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沈徹一點一點地蹭到她身邊,狹長的鳳眸微閃:“溫涼,你這樣偏著身子累嗎?”
顧溫涼不明所以,抬眸只望見他低垂的瞳孔,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里頭,竟是比山間的泉水還要清幽。
“若是覺得累了,本殿肩膀給你靠一會。”
才說完,又皺著眉心補充道:“此處距大將軍府還有些距離,怕你受不住。”
顧溫涼倏爾一笑,沈徹便將半邊身子湊了過去。
車內(nèi)偶有顛簸,顧溫涼眸子開闔間眼前之物漸漸模糊起來,腿上的疼痛隱隱傳來,并不劇烈卻從未停過。
沈徹聽著身旁之人均勻的呼吸聲,抬眸望了望馬車上晃動的流蘇掛件,心弦繃得死死的。
臨到頭來,也還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
肩頭上的小腦袋動了一下,沈徹沉沉笑了一聲,將她嬌軟的身子半攬在懷里。
香甜的氣息縈繞在鼻間,沈徹修長的手指輕敲身下的軟墊,目光幽深如古井,半晌方才輕蔑一笑。
左不過是個無所作為的世子,膽子倒不是一般的大。
顧溫涼是被腳上的陣痛刺醒,幽幽地睜開眼眸,第一眼便瞧到床榻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見她醒了,撫掌朗笑:“殿下、將軍不必擔憂,小姐并未傷筋動骨,只是肉里頭有了淤塊,好生養(yǎng)幾日便好了。”
顧奕懷聞言,大睜的虎目才緩緩閉了一下,大松了一口氣:“如此,便麻煩大夫了,青松,領(lǐng)大夫下去拿賞錢。”
顧溫涼嗓子有些干啞,嘴唇也干裂得有些不舒服:“爹爹。”
沈徹負著手站在床幔之外,只能隱約瞧見一個輪廓,顧溫涼還是一眼便瞧了出來。
“溫涼你先莫說話,好好歇著。爹爹去送殿下出府。”顧奕懷伸出大掌撫了撫她發(fā)燙的額心同她說。
顧溫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目光轉(zhuǎn)到了垂落的層層床幔之外,即使瞧不清臉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待得顧奕懷起身,沈徹便緩緩踱步出了去。
顧溫涼眨了眨眼,朝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眼角的一滴淚隨之滾落。
原來這個年紀的沈徹,是這樣的性格啊。
這么些年,自己倒像是從未了解過他,又像是處處受他恩澤,直至今日,才好好瞧過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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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時光過得飛快,這日一早,顧溫涼便有些思緒不寧,拿著瓷杵的手漫不經(jīng)心地將白玉碗里的花瓣搗碎,直到碗里的花瓣都成了花汁,手下的動作還是未停。
青桃這時候走進了屋里,才一進屋便道:“小姐快回塌里躺著吧,外邊兒又下了雨,怪是陰冷的。”
顧溫涼這才恍若驚醒,低頭瞧著碗里的花汁已被碾得變了色,而自己手間也濺了一兩滴的花汁。
細密的睫毛緩緩垂下,拿了桌上的帕子細細地拭凈了,才有些思緒不寧地問青桃:“府里可曾來了人?”
青桃聽了這話,細細地思索了一番道:“府中并未有客人前來,小姐是與衣竹小姐約好了嗎?”
顧溫涼從凳子上起身,望著被毀了顏色的花汁,不由得有些可惜:“無事,你將這碗花汁倒了去吧。”
青桃這才又披著雨蓑端著玉碗出了去。
顧溫涼走到半開的窗子底下,眼中不解之色頗濃。窗外風雨凄凄,白色的雨幕如同一道道水簾傾倒而下,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了雨里,飛出了老遠。
今日是前世賜婚圣旨下達將軍府之日。
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圣旨還沒有來?
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錯?今世所發(fā)生之事不盡然與前世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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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望著這滿天雨幕出神不已的,除了顧溫涼,還有端著一杯溫酒的沈徹。
“這樣說來,父皇準備下旨,將顧溫涼許你為正妃,工部侍郎之嫡長女為側(cè)妃,同日進府?”
沈唯鳳眸一挑,將手中溫熱的清酒一飲而盡:“是件好事,皇弟可享齊人之福啊。”
沈徹眸色森冷,帶著幽幽地寒冽之氣:“皇兄。”
沈唯見他真要惱了,才無謂地聳聳肩:“工部侍郎之嫡長女是府中的掌上明珠,大方秀靈之名傳遍京都,莫說是側(cè)妃,便是皇子正妃也是做得的。”
“奈何你偏偏中意那顧溫涼,父皇此舉,便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蔑視皇子,冒犯天威,還能有正妃之位都是父皇瞧在你相求的份上,你且叫顧溫涼生受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