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橙子有點(diǎn)局促地坐在沙發(fā)上，眼神落到對面男子的臉上，擠出一絲緊張的笑容。男子手放口邊干咳了兩聲：“你好。我叫鹿游?！?br />　　“你好。我叫江橙子?！?br />　　男子走到茶幾旁，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遞給女方。江橙子客氣地道了謝。
　　“你看起來有點(diǎn)緊張?！?br />　　“其實(shí)……有一件事我需要先說明?！?br />　　男子眼神示意她請繼續(xù)。
　　“我已經(jīng)懷孕了?！?br />　　對面的眼神有一瞬的驚訝。男子拿起茶杯喝水，結(jié)果卻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看起來有點(diǎn)狼狽。
　　江橙子從茶幾上的紙抽盒里抽出紙巾遞給他。他接過后低聲道了謝。
　　“對不起，……你走吧。”
　　說完，江橙子走到屋子角落處，面對著墻壁，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蜇得微腫的眼睛周圍的皮膚火辣辣地疼。
　　這眼淚真苦啊。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接著有了腳步聲，男人走到江橙子身后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用不疾不徐的口氣說話。
　　“江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結(jié)婚?！?br />　　第二天，倆人去縣城民政局領(lǐng)證。大廳里空空蕩蕩地擺著兩排木質(zhì)長椅，兩人坐在了后排。
　　前排坐著一對情侶，甜甜蜜蜜，捏捏摸摸，笑聲不斷。
　　后排倆人，很平靜。
　　江橙子想到剛才在照相館，攝影師一直讓兩人“靠近點(diǎn)”“笑一下”。
　　在填寫配偶信息的時候，江橙子發(fā)現(xiàn)，自己一項(xiàng)也寫不出來。唯一知道的名字，也不清楚具體的字。
　　鹿游及時把表格抽到了自己面前，拿起筆填好自己的部分。
　　手續(xù)很快辦好了。每人到手一張紅彤彤的結(jié)婚證。
　　“我送你回去。”鹿游說道。
　　“謝謝，不用了。我哥哥在那邊等我?！?br />　　“那一周后見?！?br />　　一周后是兩家商定的婚禮日期。
　　親戚們?nèi)窟^來幫忙準(zhǔn)備。自從確定女兒真的決定結(jié)婚之后，籠罩在江家上空的烏云一掃而空。小院里天天放著最炫民族風(fēng)。
　　婚禮當(dāng)天，人們都很高興，哈哈大笑聲不絕于耳。在這其中，最平靜的是新郎新娘。
　　從婚車向外望去，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冬末春初，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呈現(xiàn)出毫無生機(jī)的黃褐色。
　　最后車隊開到一家獨(dú)立小院的門口，從房頂懸掛而下的兩掛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
　　“我抱你進(jìn)去。”鹿游拉開車門對他的新娘說。
　　抱著江橙子走路，對高大的鹿游來說并不困難。然而進(jìn)到院里，周圍忽地涌上來一群年輕人，嬉笑著拿玉米粒、花生豆朝新娘臉上扔，還有人拿抹了黑灰的手去蹭新娘的臉。
　　江橙子有些嚇到了，只怔怔仰著臉，盯著那只越來越近的沾著黑灰的手。
　　那只手在即將蹭到女人小臉的霎那，突然轉(zhuǎn)向伸到了新郎的臉上。
　　慌亂中江橙子瞥見那人給了她一個友好而調(diào)皮的笑。
　　“抱緊我，別抬頭?！被靵y中耳邊傳來鹿游的聲音，江橙子遲疑地用雙手抱緊他的脖子，把頭埋進(jìn)他的胸口。
　　黑暗中外界的喧囂似乎一下遠(yuǎn)去，只余一堵讓人安心的溫暖胸膛。
　　一整天，江橙子都感到圍觀人群傳來竊竊私語，在好奇他突然娶來的新娘。
　　熙熙攘攘的一天結(jié)束，親戚們收拾完殘局離開了，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江橙子一身禮服坐于梳妝臺前，拆解頭上的裝飾品。
　　“需要幫忙嗎？”一個質(zhì)樸的女聲在身后問道。
　　江橙子回頭，一位臉上略顯滄桑的女人，正站在臥室門口微笑著。
　　“謝謝。我自己來吧?！?br />　　“我是鹿游的姐姐，鹿青。剛才我做了一碗面條，放在客廳桌子上了。待會餓了可以吃?！?br />　　“好的。謝謝?！?br />　　“那我走了?！?br />　　鹿青微笑著走了。江橙子聽到她在院子里跟鹿游告別，然后是一陣汽車啟動的聲音。
　　她坐在臥室，聽著鹿游走進(jìn)客廳，悉悉索索的聲音，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應(yīng)該是在收拾屋子。
　　江橙子洗漱完，換上舒適的衣服，猶豫了一下走進(jìn)客廳?？蛷d里已經(jīng)安靜下來，鹿游收拾完東西，正在拖地。
　　倆人一照面，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鹿游放下拖布，端起茶幾上的一碗面走向旁邊的廚房。
　　“我把面給你熱一下?！?br />　　“……謝謝。”
　　江橙子一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肚子里已空空如也。等把面吃到嘴里的時候，她不禁覺得那幾乎是她吃過最美味的面條。
　　她安靜地在餐桌上吃面條，他窸窸窣窣地在拖地。房間里偶爾響起一聲筷子碰到碗邊的清脆聲音。
　　“你……”女子聲音響起，鹿游抬眼看了她一眼。
　　“為什么要同意……？”
　　“我?！蹦腥送ｎD了一陣子，然后開始拖地，“我說不好?！?br />　　“你要是后悔了，可以隨時說出來?！?br />　　“不會。”
　　“啊？”
　　“不會后悔?！?br />　　鹿游看江橙子把面條吃完了，放下拖布，走過去拿空的碗筷。
　　“我來吧?！苯茸由斐鍪?。
　　鹿游拿起碗筷朝洗碗池走過去。洗干凈之后，他往火爐里裝好了炭火，洗干凈手走進(jìn)客廳。
　　“你睡臥室吧。我去隔壁房間睡。晚上睡覺冷的話再添點(diǎn)炭。這兩天你看看還缺啥，告訴我我去買?！?br />　　“好。”
　　男人走出去鎖好門，離開了。
　　江橙子躺在陌生的床上，聞著好聞的被子味道，腦子里浮現(xiàn)出另一張意氣風(fēng)發(fā)的英氣臉龐。
　　北風(fēng)在窗外呼嘯著，偶爾遠(yuǎn)處傳來幾聲犬吠，在這樣寧靜的冬夜里，她居然忘記了忐忑和局促，睡了個香甜的長覺。
　　待她醒來時，冬日太陽溫?zé)岬墓庖呀?jīng)透過窗簾，懶洋洋地鋪在她的身上。不知哪里的鳥兒歡快地叫著。她一時有些怔楞，然后才想起自己現(xiàn)下的處境。
　　江橙子快速洗漱完畢收拾好自己，出來后小心翼翼去隔壁敲門，沒有人。她返回房間，在廚房的爐子上溫著油條咸菜雞蛋小米粥。
　　門口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鹿游打開車門，一條奶?；ǖ墓饭窂能嚿蠚g快地跑下來。看到從屋里出來的陌生女人，奶?；ň璧貒蜣D(zhuǎn)，還發(fā)出警告的叫聲。
　　鹿游大步走過來，隔開牛奶花和女主人，低聲呵斥傻狗。
　　“這是你的狗？”
　　“恩?！?br />　　“我沒注意到它?！?br />　　“昨天人多，把它寄放在姐姐家了?！?br />　　鹿游進(jìn)屋走到爐火旁，重新裝了些炭進(jìn)去，問屋里的另一位。
　　“昨晚睡著冷嗎？”
　　“很暖和，謝謝?！?br />　　兩人一塊吃了簡單的早飯。
　　江橙子發(fā)現(xiàn)鹿游很悶，他可以安靜地干一下午活，而不說一句話。
　　奶?；ň桶察o地臥在旁邊陪著他。
　　江橙子走過去問個什么事，奶?；ň璧刎Q起耳朵盯著她。
　　一連幾天，江橙子都躲著它走。
　　鹿游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一天中午吃完飯，他讓江橙子端著食物去喂奶?；?。
　　奶?；ㄕ自谧约旱墓犯C旁邊望眼欲穿，見江橙子端著食物走過來，一雙眼睛機(jī)警地在屋門和女主人之間來回轉(zhuǎn)動。江橙子走到距離奶牛花一米遠(yuǎn)處停下了腳步，然后伸著一只胳膊使勁把食盆推向狗狗那邊。
　　“吃啊，你最愛吃的火腿?！?br />　　狗狗不為所動。
　　鹿游刷完碗出來，看到女人在溫柔地說服狗狗吃飯。
　　奶?；匆娐褂纬霈F(xiàn)，狗腿地跑過去圍著他打轉(zhuǎn)。
　　鹿游蹲在江橙子身邊，對著傻狗指指食盆。奶?；g快地跑過去吃了起來。
　　“奶?；ㄊ鞘裁雌贩N的狗？”
　　“不清楚。以前在路邊撿的?！?br />　　下午鹿游帶著江橙子去附近市場購買了些日常用品，帶她熟悉了一下周邊環(huán)境。
　　半路遇到一個熟人，鹿游介紹說是發(fā)小，叫海喬。
　　橙子姐，你不認(rèn)識我啦？那青年眨著眼狡黠地一笑，笑容溫柔而明亮。
　　哦，是婚禮上那個沾了滿手煤灰的人。
　　第二天，鹿游開始正常上班。家里只剩下奶?；ǜ茸幼靼?。
　　鹿青有時會帶著家里的兩個孩子過來玩，十一歲的大女兒連翹正處于喜歡幻想的階段，總是想從這個嫻靜美麗的舅媽口中窺探外面的世界。
　　奶?；ê莛ぢ褂?，即使只是吃飯時見到。它常常蹲在鹿游腳邊，腦袋貼著主人的腿。
　　橙子盡職盡責(zé)地當(dāng)飼養(yǎng)員，奶?；ㄊ冀K不跟她親近。
　　沒有生成藏獒的種，卻頗有藏獒的風(fēng)骨。
　　這是打算一生僅侍一主么。
　　在與陸青的閑聊中江橙子得知，幾年前鹿游在從縣城回家的路上，看見了路邊奄奄一息的奶?；āＤ菚r奶?；ㄟ€很小，大概是被人扔在路邊的，兩條后腿上還留著嚴(yán)重的傷口。
　　鹿游帶著它又返回縣城，讓醫(yī)生處理了腿上的傷口，悉心照顧了兩個月，奶?；ú艥u漸恢復(fù)了精神。
　　“從那之后，奶?；ň桶崖褂萎?dāng)成救命恩人，護(hù)他護(hù)得很?！标懬嗾f。
　　晚上躺在床上，江橙子又想起陸青說過的話。
　　“鹿游心軟，從小看不得小動物受罪?！?br />　　江橙子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把我也當(dāng)作受傷的小動物了。
　　他救了奶?；ǎ膛；▽λ倚墓⒐ⅰ？上攘宋遥覅s做不到對他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