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不死心地追在大巴后面跑了幾步，邊跑邊喊：“哎哎，大巴你別走啊！”
    與她相比，邵揚就淡定了許多。
    他沒有追著車跑，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大巴一點點行至遠(yuǎn)方。
    等到沈陌跑得喘個不停，他才在她身后淡淡開口：“你再怎么喊，那個鐵皮盒子也聽不懂，還不如乖乖回來看著行李箱。”
    “我知道它聽不懂！可是……”她憤憤而回，走到邵揚身旁，繼續(xù)鼓著腮幫子抱怨，“可是這個時間，國內(nèi)都凌晨三點多了，好多怕鬼的小孩都已經(jīng)嚇尿褲子了，而我們辛辛苦苦地飛過來，本來就很累，現(xiàn)在居然還要再站在這里等45分鐘的大巴，天理何在啊？！”
    邵揚本來想數(shù)落她幾句的，可是低頭看到她困倦的雙眼，卻又不忍心了。沉吟片刻，他到底還是耐著性子哄了哄她：“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你委屈，可是咱們公事出差也確實沒別的辦法，就再等等，聽話。”
    沈陌本來還想再抱怨一下的，可是邵揚都把話說得這樣暖心了，她也實在不好意思多說什么。
    她稍稍抬頭，對上邵揚投遞而來的目光，忽然意識到——他應(yīng)該也很累吧。
    這一路上，邵揚沒比她少折騰一分一毫，而且還一直悉心地照顧她，也確實難為他了。
    沈陌正想開口關(guān)心他，就看到邵揚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神色專注地?fù)艹鲆煌娫挘谑牵桶研睦锏囊稽c溫柔又咽回到肚子里，識趣地噤了聲。
    她站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視線悄悄落在他的臉上，半晌忘記挪開。
    他講電話時眉頭一直輕輕蹙著，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在認(rèn)真傾聽。
    邵揚講英音，那是沈陌迄今為止聽過的最純正的倫敦腔。不需要說話的時候，他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堅毅又美好。
    沈陌只顧著看他、聽他，幾乎忘了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困倦與疲憊。
    幾分鐘后，邵揚掛斷電話，轉(zhuǎn)頭問她：“我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吧？”
    “嗯嗯，聽到了。”沈陌點頭再點頭，禁不住贊許道，“師父，你英音說得真地道，真好聽。”
    “……”邵揚簡直無語問蒼天，“我是來給你表演口語的么？”
    深吸一口氣，他耐著性子又給她解釋了一遍：“我和酒店確認(rèn)過了，剛才那輛只是臨時加車，十分鐘后還會有下一輛大巴過來。”
    沈陌抬頭望著他的眼睛，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兩個人對視久了，橫亙于彼此之間的空氣就變得微妙起來。
    似是有些尷尬，邵揚移開視線沒再看她，沉默半晌后，又淡淡地說了一句：“所以別著急了，累了也再堅持一下。”
    不著痕跡的關(guān)心，來得恰到好處。
    沈陌雖沒多言，卻覺得心都暖了起來。
    自從坐上酒店大巴，沈陌就開始管不住那股濃濃的困意。
    起初她還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打瞌睡，后來干脆一腦袋靠在一個軟綿綿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睡了個天昏地暗。
    她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是一顆豆子，在竹編的簸箕里顛來顛去。
    沈陌以為這個簸箕就是歲月，所以拼了命地掙扎，想要沖出歲月的牢籠，回歸大地，為自己拼得一生自由。
    可她卻一不留神撞在了簸箕邊緣，頭破血流，眼看著就要掛在夢里了。
    就在這時，葉遠(yuǎn)聲出現(xiàn)在簸箕邊，將她從萬千顆豆子里挑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柔聲對她說：“沈陌，我?guī)阕摺！?br/>     然后，夢就醒了。
    耳畔傳來比夢里還動聽的聲音：“醒的還真是時候，馬上就到酒店了。”
    沈陌腦子只醒了半個，一時沒留意，徘徊在心底的名字就這么脫口而出：“遠(yuǎn)聲？”
    “……做什么白日大頭夢呢你！”邵揚一想到自己是在替那個什么”遠(yuǎn)聲”照顧她，就瞬間沒了興致，“醒了就趕緊給我起來，大腦袋千斤重自己不知道么？”
    沈陌”哎？”了一聲，這才搞懂狀況，趕忙把”千斤重大腦袋”從邵揚肩膀上挪開。
    “我睡傻了，不知道怎么就靠過去了……”她懊惱壞了，一疊聲地說，“我真不是故意的，師父你千萬別介意啊！別介意……”
    邵揚活動一下酸麻的肩膀，沒提介意不介意的事，只說：“你也少不了報答我。”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沈陌仔細(xì)回憶了一下，然后自覺地說：“等會兒下了大巴，那兩個行李箱我還想繼續(xù)拿著！求師父成全……”狗腿成這幅德行，她也真是給自己跪了。
    邵揚瞥了一眼豁然開竅的徒弟，淡笑著回答說：“嗯，準(zhǔn)了。”
    很快，沈陌的用武之地就來了。
    大巴停在酒店門外的地面車庫。司機大叔似乎趕著去接下一批客人，不斷地催促乘客們趕緊下車。
    行李箱堆放在大巴后備箱里，沈陌下了車，很有覺悟地走過去拿行李，卻被邵揚攔住。
    “算了，你就在這等我，別亂跑。”
    “哎？我還是跟你一起……”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為邵揚很快就拿完行李回來了。
    “走吧，去checkin(酒店入住登記)。”
    沈陌應(yīng)了一聲，加快步子跟了過去。
    這是一家評不上星級的商務(wù)便捷式酒店，門面算不上氣派，接待大廳也稱不上富麗堂皇，好在室內(nèi)裝飾得溫馨雅致，看上去很有些家庭旅館的格調(diào)。
    邵揚把兩人的護(hù)照遞給前臺，一邊等著辦手續(xù)，一邊和沈陌閑聊：“你剛才在大巴上夢到什么了？”
    “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沈陌有些詫異，印象里邵揚很少過問這些瑣事。
    他轉(zhuǎn)頭對上她的實現(xiàn)，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當(dāng)初面試stellar時說過，選擇香水行業(yè)是因為心中有夢，那么作為你香水行業(yè)的指導(dǎo)人，我覺得我有必要了解你都夢了些什么。”
    “哦，“這么義正言辭的理由，她根本沒辦法拒絕，“我夢到我變成了一顆豆子，很不安分的豆子，在簸箕里拼命掙扎，想要逃出去。”
    “豆子？”邵揚擰著眉頭沉思片刻，然后不解地追問，“那你嘀咕出來的夢話怎么是‘男神’呢？”故意沒提”遠(yuǎn)聲”二字，是因為他料定對沈陌來說，“男神”也是同一個意思。
    沈陌聞言一怔，將信將疑地反問：“……我、我說‘男神’了？”
    “說了，而且還說了好幾次。”他十分淡定地繼續(xù)編瞎話，等著欣賞自家徒弟面紅耳赤的窘樣。
    沈陌果然沒辜負(fù)師父的一片期望。只要一想到自己做夢發(fā)春還說夢話召喚”男神”，她就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走。
    前臺小姐辦好了checkin手續(xù)，將護(hù)照和房卡一起遞到了邵揚手中。
    邵揚拿著護(hù)照在沈陌眼前晃了晃，調(diào)侃道：“給我講講你男神的故事，這護(hù)照就還你，怎么樣？”
    沈陌禁不住扶額：“……師父，你能別這么八卦么？”
    她不想講，邵揚也懶得為難她。他朝她寬容一笑，率先邁開步子往電梯間走去。當(dāng)然，她的護(hù)照依然在他手里托管。
    舟車勞頓十幾小時，他們都已經(jīng)困倦難當(dāng)。
    電梯停在三樓，沈陌問也沒問護(hù)照的事，與邵揚道了聲”晚安”，便回自己房間夢約周公去了。
    今年的歐亞香水分享會不同以往，主辦方別具創(chuàng)意，史無前例地在蘇黎世湖畔搭起了露天會場。
    上午八點多，沈陌和邵揚一同出了酒店大門，沿湖畔石板路往東邊走著。
    “師父，你知道會場在什么位置么？”沈陌一臉茫然地說道，“我早上特意查了一下郵箱，邀請函里只說在蘇黎世湖邊，可沒給具體坐標(biāo)。”
    “你乖乖跟我走就是了，操這份閑心做什么？”邵揚優(yōu)哉游哉的反問，一副”地圖自在心間”的神情，顯然沒打算繼續(xù)跟她聊什么路況。
    “給指個大概方向唄？”沈陌不依不饒地追問著，“要不然我總覺得自己哪哪都找不著，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閑溜達(dá)，像個板車似的……”
    他被她的比喻逗得輕笑出聲，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指著身后的某個方向?qū)λf：“大概就是那個方向，在湖的對面。”
    沈陌糾結(jié)萬分地擰起了眉頭。
    在湖的對面？而且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那他們現(xiàn)在到底為什么要沿著湖畔往東走……
    邵揚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
    “我打算坐游艇過去，唯一的碼頭在東邊，所以我往這邊走。你如果實在想游過去……”他指著三尺開外的碧綠湖水，調(diào)侃說，“那就從這里蹦下去，然后轉(zhuǎn)頭往身后八點鐘方向一直游一直游，動作麻利一點的話，說不定還有希望趕在午飯之前到達(dá)會場。”
    旱鴨子沈陌走在邵揚身旁，灰溜溜地垂下了腦袋：“還是帶我一起坐游艇去吧，買票的時候我還能幫你砍砍價什么的。”
    他笑著逗她：“租一個小時的游艇才45瑞郎，而且留著□□回去還能找公司報銷，我真想不通留你何用。”
    “別、別這樣無情嘛……”
    沈陌一邊說著，一邊死皮賴臉地又往邵揚那邊湊了兩步。可她一不留神沒控制好尺度，湊得太近，結(jié)果整個人直接就歪在了他的身上。
    兩個人的手背輕輕擦過，她敏銳地感覺到屬于邵揚的溫度，突然就有點緊張，咻的退開了一大步，只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的反應(yīng)。
    邵揚難得沒有借這個機會嘲諷她幾句，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朝前走著。
    他臉上帶著平時慣見的淺淡笑意，眼底眉梢也沒流露出任何不同尋常的神色，仿佛剛才被沈陌揩油吃豆腐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這樣一來，自作多情的沈陌就免不了要鬧點小情緒了。
    有意緩了緩步子，她不再和邵揚并肩前行，而是改成了尾隨在他身后，并且還是以一副垂著腦袋、扁著嘴巴的不忿模樣，悶悶不樂地尾隨著。
    這算什么事兒呢？都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他們是師徒，也不至于半點反應(yīng)都不給吧？好歹他們也算是間接牽了個手啊……
    沈陌越想越覺得不自在，很快她又意識到，其實對這些小細(xì)節(jié)耿耿于懷的只有她自己而已，于是乎，那種別別扭扭的感覺就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頭熱”而迅速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