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揚和沈陌淘了幾十種市面上難以找到的香氛元素，而后牽手離開了那家無名的鋪子。
    沈陌站在店外的拐角，回頭看了看那個完全看不出個中精髓的簡陋店門，忍不住扭頭問邵揚：“這家店這么隱蔽，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收到了邀請，這里的每一位顧客都是剛才那個長頭發(fā)的小伙子親自邀請來的。”
    “他是什么大人物啊？”沈陌不由得好奇追問，“這么有面子，竟然連我們的‘香水天才’都請得來。”
    邵揚卻淡笑著說：“能被他邀請，也算是我的榮幸。”
    沈陌輕笑一聲，反問：“你在我面前還謙虛？”
    “這次不是謙虛。”邵揚一本正經地向她解釋著，“其實這家店在香水界非常有名，你應該也聽說過，就是傳說中的‘anonymity’。”
    沈陌本來一直對這家小店不以為意，卻在聽到“anonymity”這個單詞時，愕然睜大了眼睛。
    “你、你說這個鋪子，就是傳說中的‘匿名者’？！”她簡直不能置信！
    混跡香水圈子的人，沒有不曉得“匿名者”的。
    江湖傳言，這是迄今為止整個歐亞大陸上經營香料最出色的店鋪。然而，在互聯網絡如此發(fā)達的今天，網上竟然只能搜到匿名者的各種傳奇故事，卻找不到任何聯絡方式，甚至很多人都在紛紛猜測這家神秘小鋪到底在哪個國家。
    邵揚沒有騙她，沈陌也早就聽說過，匿名者不接受圈外人士的來訪，所有顧客都是由店主親自發(fā)出邀請的。沒有人知道店主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辦法把香水界諸多大咖的郵箱地址都拿到手，也沒有知道到底什么樣的人才會接到邀請。
    凡是去過的人，都不曾對外界提起，仿佛這里是個世外桃源，每個與之相關的人都有義務悉心保護。
    沈陌怎么也沒想到，以為遠在天邊的匿名者，竟然就在北京城，在這么一個頗具江南氣息的巷子，在那扇老舊的木門后面！
    邵揚見她一臉崇拜地望著他，心下又溫柔又覺得有點兒好笑。
    他抬手揉揉她的頭發(fā)，故意笑她道：“你說你都跟了我這么多年了，怎么還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說這話時，他們兩相對望，不約而同想起了蘇黎世之行。
    沈陌忽然很感慨，那時候她哪敢奢望和邵揚之間會有今天？那個站在香水界巔峰的璀璨星辰，如今竟然與她共同經營俗世煙火。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她回憶起他們自相識至今的點點滴滴，回憶起自己如何從一個懵懂無知的職場新人，一點點走到如今擁有自己的招牌香水，也回憶起在那漫長卻又恍如昨日的年月里，邵揚究竟扮演著怎樣重要卻不張揚的角色。
    這邊邵揚和她打趣之后還在等著看她作何反應，誰知沈陌的小心思已經九曲十八彎地繞了好大一圈。
    她把手里拎著的紙袋塞到邵揚手里，還沒等他搞清楚狀況，就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邵揚，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這幾年來一直在我身邊。”
    邵揚明白她在說什么，沒有多言，只是緊緊、緊緊地將她抱在懷里，用漫長而溫存的擁抱告訴她——傻丫頭，有你在，是我最大的幸運。
    從那天之后，沈陌就拿邵揚當幌子，借機成為了匿名者的常客。
    有時候，邵揚周末要加班忙工作，她也不跟去公司打擾他，自己在匿名者的院落里一呆就是一整個下午，仔仔細細地探究不同香料所擁有的獨特味道，再選出中意的三五種，買下來帶回家去繼續(xù)進行各種各樣的大膽嘗試。
    仲夏到來前的一個傍晚，邵揚送沈陌回家時，看到客廳茶幾上擺著幾種香料。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匿名者的香料瓶子。
    沈陌從廚房洗好了水果端到客廳來，還沒等開吃，就被邵揚抱到腿上詢問了一番。
    “調香怎么不去公司實驗室，自己在家里偷摸摸的搗鼓什么呢？”
    她微微低著頭，帶著點兒嬌羞，又帶著點兒赧然。
    “你怎么好奇心重得跟我有一拼？本來還想給你個小驚喜的。”
    他眸色一量，表面還故作淡定：“什么小驚喜？調個獨一無二的限量香水還是……”邵揚又瞟了一眼茶幾上的香料瓶子，覺得也不會有什么別的選項的。
    果不其然，沈陌點頭說道：“確實是想調一款香水送你的。”
    “那怎么不在公司做實驗？”
    沈陌低聲說：“既然是送給你的禮物，就很想單獨憑自己的直覺，把你送我的紅杉演繹成我們都喜歡的樣子。”
    她的小女人心思邵揚都收進心里，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削好了遞給她。
    其實他尚不能完全相信沈陌目前的調香水平，她會用紅杉和什么奇怪的東西搭配都很難講，本該是很厚重的木質香調，說不準會被她和水生香料融在一起。
    但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情從沒有第二人為他做過。
    他除了期待，也生不成平日里那些挑剔。
    很多時候，沈陌覺得自己的香水之路雖有波折，但總的來說還是順風順水的。
    去年設計的“初戀”一直紅火到今年，即便是在仲夏時節(jié)，那款溫和醇厚、帶著淡淡苦澀的水生藥香的銷量依然在持續(xù)飆升。
    而她獨立完成的第二款香水也在推行初期就獲得了各大媒體的注意。
    這一次，她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木質香水名叫“溫柔”，用傳統(tǒng)的麝香作為基調，配以紅杉樹的淡雅木香，以及稍稍一點蜂蜜的味道作為中調，雖然純簡之至，卻真的給人一種地老天荒的寧靜感。
    對于這款香水的設計初衷，公眾和媒體都很感興趣，而沈陌其實也從來沒有刻意想要隱瞞什么。
    她雖然沒有主動昭告天下這款香水是為誰而設計，但所有人都開始越來越頻繁地聽到沈陌提及邵揚的名字，于是，“溫柔”設計師寄情于誰，自然不言而喻。
    對于她的這份禮物，邵揚的回應和沈陌想象中不一樣。
    最早的時候，她拿著香水調試小樣，以及千辛萬苦才經過市場部審批的定稿方案去找他，問他喜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天的陽光很溫柔，他的側臉看起來也很溫柔，可他對香水的評價卻簡單得令沈陌有些哭笑不得。
    “喜歡。”只有這么兩個字，完全沒有站在行業(yè)前輩的立場評價一句好還是不好，更別說指點她哪里需要改進。
    后來，香水上市初期，沈陌擔心銷量，一直沒怎么主動提起此事，直到它被大眾接受，她才有勇氣再次問邵揚：“消費者好像還挺買賬的，你呢，你喜歡它嗎？”
    這次他除了“喜歡”兩個字外，又加了一句“但我更喜歡你”。
    沒有女人不喜歡聽甜言蜜語，可沈陌的情況另當別論。當她用心準備的禮物，最需要的就不再是隨便的哄慰，而是他對這份心意的珍惜。
    可惜，邵揚始終吝于給予。
    夏天轉眼過去，早秋十月，邵揚帶沈陌再度前往瑞士參加香水沙龍時，才有意無意地又提起溫柔，以及中央公園那棵紅杉樹。
    “沈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邵揚轉頭看著她隨風而動的長發(fā)，溫聲說道，“你的‘溫柔’雖然被包裝成女香了，但我還是自己收藏了幾瓶，而且有時候會在家里用。”
    “真的？”這是邵揚第一次主動提起他對這款香水的態(tài)度，沈陌不禁有些訝異，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受寵若驚。
    邵揚淡笑道：“這有什么好騙你的。”
    許是因為身處國外，沈陌望著道路兩旁的德語店標，會時不時地產生一種錯覺，恍惚以為他們又回到了在一起之前。
    那時候，沈陌只不過是邵揚不成氣候的徒弟。她心里對自己的期望并不高，也因此更容易坦誠與他交流。
    而當她成為他的女朋友，當她努力想要成為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當她終于在這條路上艱難地行進了半程，沈陌卻覺得很多話，反倒沒法說出口了。
    她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輕聲開口：“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很在意這個。”
    他牽著她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低聲反問：“怎么會？”
    “之前很少聽你提起，我問過兩次，你也只說喜歡。”說起這個，沈陌免不了就有些委屈，“你都沒有跟我聊過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喜歡它什么，或者希望我改進什么。”
    邵揚聽到這里，停住了腳步。他與沈陌面對面站著，一雙如水的眸子很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
    “沈陌，我想這其中有點兒誤會。”事實上，在說這話的一刻，邵揚心里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淡定。
    他也會有害怕的時候，雖然很少。
    兩個人在一起這幾個月里，他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感覺，仿佛這個心結如果不及時解釋清楚，他就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她對他的依賴，以及那種令他為之動容的熱情與付出。
    沈陌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聽他提起“誤會”一詞，也就順著他的意思問道：“什么誤會？”
    “我之所以沒有對你的‘溫柔’做多評論，不是因為我不在乎，而是因為……”他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又繼續(xù)說道，“因為它在我心里不是商品，甚至也不是作品，而是禮物。”
    沈陌輕輕咬了咬下唇，凝眸望著他，沒有說話。
    邵揚以為她仍然心有介懷，有些著急地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里，連聲解釋說：“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和事我都很少一直掛在嘴邊念著，可我是放在心里的。你的禮物，那棵紅杉，還有我們之間的很多很多，我都很珍視，真的……”
    沈陌佯裝怒意好半天，終于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悶頭在他懷里說：“我剛才故意跟你開玩笑的，我又怎么會不信你？”
    邵揚見她這樣，一時好氣又好笑，低頭輕輕在她臉蛋上咬了一下。
    “沈陌，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給點兒陽光就開始亂顫。”
    “你還好意思說我？”沈陌嘟著嘴巴，半是撒嬌半是控訴，“你都不提前說清楚，就‘無視’我的心意，給我來了這么一出冷暴力，我還不準小小地報復你一下嗎？”
    邵揚沒提什么報復不報復的，只是挑著眉頭反問她：“我怎么就冷暴力了？”
    “就是！你都不熱心，就是冷暴力！”沈陌開始耍賴。
    他拿她沒轍，也只好吻吻她的額頭，依著她道：“好好好，你說是就是。”
    沈陌又笑起來，上揚的嘴角勾勒出甜蜜的弧度。
    “邵揚，你這樣子可真乖。”
    他還沒來得及和她抬杠，就又淪陷在她的甜蜜攻勢里。
    “看到你這樣，我也愿意為你變得更乖。”她的小腦袋在他懷里不安分地蹭了蹭，又乖又溫情，“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你剛才說的每個字我都好好地記下來了，下次遇到我就懂了。”
    邵揚一時說不出話，只將她抱得更緊，良久才輕輕說了聲：“沈陌，我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