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死后三日，皇帝敕下制書，任命御史大夫、武部侍郎楊昭為右相，兼任文部尚書，原來的職務(wù)依舊保持。至此，楊昭自侍御史至宰相，共領(lǐng)四十余使。</br></br>右相位居左相之上，是當(dāng)仁不讓的朝中第一人，而文部——即原吏部——素來有“六部之”之稱。楊昭在原來的御史大夫、兵部侍郎、劍南節(jié)度使、京兆尹、各道采訪使等職之外又加上這兩個舉足輕重的職務(wù)，其權(quán)勢可謂傾絕朝野，無人能敵。</br></br>楊昭初為相，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三省六部和御史臺的官員徹底清洗了一遍。臺省之中凡才能卓越而不為己用者，都羅織名目貶出京師去做地方官。又向皇帝建議，文部選拔官吏不問賢明與否，只看資歷，依照聲望功績?nèi)蚊俾殹Ｓ谑悄切╅L期得不到提拔的官吏，因為資歷深，都紛紛得以升遷，盡說楊昭的好處，楊昭因此得了人心。朝中最重要的這三省一臺遍布他的親信擁躉，勢力盤根錯節(jié)，牢牢握住朝廷權(quán)利機構(gòu)的核心。</br></br>楊昭此時同時身兼這么多個職位，自陳力有所限，請求解除一部分職務(wù)改委他人，并提拔一些官員做他的副手。不久，楊昭以司勛員外郎崔圓為劍南留后——此舉無疑證實了這個李林甫的所謂心腹其實早已是楊昭的暗線，崔圓攛掇李岫以李林甫名義上的那道遣楊昭赴蜀的奏章，當(dāng)然也是楊昭授意——征魏郡太守吉溫入京為御史中丞，兼京畿、關(guān)內(nèi)采訪等使，并薦太仆少卿、監(jiān)察御史吉鎮(zhèn)安為文部郎中。吉鎮(zhèn)安上表固辭，皇帝不許，乃撤去其太仆少卿一職，遷為文部郎中，監(jiān)查御史并判如故。</br></br>新任御史中丞吉溫原是有名的酷吏，此次應(yīng)征入京又是楊昭親手提拔，必是要代他這個御史大夫行使御史臺的大權(quán)。御史臺監(jiān)督百官，有這么個酷吏坐鎮(zhèn)，日后楊昭在朝中要是看誰不順眼，那人必不會有好日子過。楊昭既掌選拔官吏的文部，又管著督察官吏的御史臺，這朝廷里誰去誰留還不是全都憑他說了算？</br></br>到吉溫抵達(dá)的那天，楊昭竟親自出京十里前去迎接，更坐實了大家的猜測：吉溫這人，右相是要委他重任了，定得好好巴結(jié)。</br></br>吉溫在外為官近兩年，這回返京舉家搬遷，家眷和行李箱籠滿滿的十多輛大車，拉出數(shù)十丈，浩浩蕩蕩。</br></br>蓮靜立馬于山頭，望著山下緩緩移動的長龍。隊伍的最前方，四名佩刀帶劍的士兵騎馬領(lǐng)頭;其后是兩輛帶廂的載客馬車，前者華貴富麗，后者簡單樸素;再往后就是裝行李物品的大車，用油布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仆役不多，和護(hù)衛(wèi)并行于車輛兩旁，疾步行走。</br></br>車隊過了兩山之間的坳口，到開闊之處停了下來。蓮靜向前方望去，只見旌節(jié)儀仗密密匝匝如云蒸霞蔚，擁簇著宰相騶從，迎著車隊過來了。</br></br>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清臉面，那姿態(tài)卻是極熟悉的，紫衣的，緋衣的，都是再眼熟不過的身影。只是一個是鮮活的，強橫地沖進(jìn)她的視野，那樣耀眼奪目，逼得她不能忽視;另一個卻已陳舊，蒙了一層經(jīng)年的塵埃，縱使她極力地想留住，還是無可挽回地離去。兩人靠近了，仿佛合做一體，視線便分解不開，不知落在誰身上。</br></br>她掉開眼，看向旁邊的馬車。可是那么遠(yuǎn)，幾丈的距離也只是視野中些微的挪動，那一紫一緋兩個身影始終在她眼前晃動。想要忽略，卻總那么惹眼;想要看清，卻又模模糊糊辨不真切。</br></br>華麗馬車上又下來兩個人，其一富態(tài)婀娜，是個婦人，手中牽一幼童，緩緩行至前頭，朝那紫衣的官員盈盈下拜。</br></br>對婦人的印象不深，模樣與記憶中的合不上，差點認(rèn)不出來。婦人行完禮便依在夫君身旁，幼童一手牽著母親，一手牽著父親，好一幅和樂融融的美滿畫面！</br></br>三個人么？就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么？那她呢？她呢？</br></br>蓮靜盯著那富麗堂皇的馬車許久，都不見再有人出來。直到吉溫一家重又上了車，車隊繼續(xù)移動，也沒有人再下來。</br></br>華麗的馬車挪走，其后的車跟上來。應(yīng)該是這輛，這樸素平常的馬車，坐的應(yīng)該是有些地位的仆人，管家、奶媽、大丫鬟，等等。她，她……也只能坐在這樣的車上罷？</br></br>馬車上蒙著一層篷布，隨著底盤的顛簸，上頭簡易的架子也搖搖晃晃，篷布的末端甩來甩去，仿佛隨時都會散架壓下去。</br></br>還記得少時，就是這樣簡陋的馬車，和丫鬟老媽子坐在一起，好奇地掀開簾子向外張望，身旁的人立刻就會喊：“別開！冷！”連忙把車簾子放下。其實只搭了一層布作遮蓋的車，就算不掀窗簾也關(guān)不住冷風(fēng)，嗖嗖地從下方、從縫隙里鉆進(jìn)來。車內(nèi)冷得像冰窖，人和人緊緊挨著擠著，互相取暖。她呆呆地面對一車擠擠囊囊的人，心里頭卻是遺憾，遺憾到了新的地方，周遭仍是原樣，不曾有半點新的變遷。</br></br>篷布隨著車身顛簸甩來甩去，甩來甩去。只薄薄的一層布，就是千山萬水，廿載光陰，隔著這一頭和那一邊，重重不能相見。</br></br>臘月是一年中最忙亂的一個月，年前堆得滿滿的事要了結(jié)，日子像流水一般嘩嘩地過去，事情卻好像總也做不完。臘八剛過，眼睛一眨就到小年夜了，滿城里過年的氣氛漸漸濃起來。市集上總是人潮如涌，忙著采辦年貨。孩子們開始偷玩鞭炮，零零散散地這里一響那里一聲。待到“嘣——啪！”一聲脆響，大個的炮仗上了天，新年就真正來到了。</br></br>北方天暗得早，除夕這日天又陰沉沉的，酉時剛到天色便黑透了。侍御史裴冕借著最后一點天光把手頭的卷宗整理完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穿上外衣大氅準(zhǔn)備回家去。御史臺的官員這幾天幾乎已經(jīng)全都散了回家休息，只有像他這樣不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肯歇手的才留下來做事。眼看已是除夕夜，臺院中哪還有人，黑燈瞎火的一片。</br></br>院子里白乎乎的，覆了一層薄薄的雪片。他伸手到廊下接了一陣，覺得雪似乎還不大，決定不打傘就這樣走回去。</br></br>走在廊下，突然見不遠(yuǎn)處一間屋子里亮起了燈。裴冕訝異這時候居然還有人在，而且點了燈，是準(zhǔn)備繼續(xù)呆下去了。他舉步往那間屋走去，想哪位同僚這么盡心。</br></br>“吉郎中，果然是你。我就知道這會兒還留著干活的，除了你不作第二人想。”</br></br>蓮靜回過頭去，正看到裴冕推門進(jìn)來，帽子大氅都穿戴好了。她笑道：“裴御史也忙到這么晚，還不回家吃年夜飯么？”</br></br>裴冕道：“老太太使人來催了好幾回了，這不，一把事情弄完立刻就趕回去，再晚老人家就該生氣了。”裴冕家有老母在堂，他對母親也很是孝順。</br></br>蓮靜道：“令堂也是盼著你快點回去，哪有人大年夜還忙到天黑不回家的。”</br></br>裴冕笑道：“你還說我，你不就是么？”</br></br>蓮靜道：“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人管著我，早上起來吃夜飯也不要緊啊。”</br></br>兩人都是大笑。裴冕道：“吉郎中，就算是一個人，年還是要過的。吃頓年夜飯，圖的就是一年平平安安。”</br></br>蓮靜道：“公舍的廚子說今晚會包餃子，一會兒我去向他討一碗吃。”如今她仍住在公舍中，沒有私邸。尚書省下轄六部，蓋了一座大院子做為公舍，住的都是無家無眷、職分低微買不起宅子的小吏，年頭上有頗有一些人無家可歸，公廚便給他們包些餃子當(dāng)年夜飯。</br></br>裴冕不忍她如此隨便地過年，一個人孤零零地吃一碗餃子就算了，很想邀她一同回去。但過年是不作興到別人家里吃年夜飯的，便對她說：“那你早點回去，和同僚們聚一聚，也熱鬧一些。”</br></br>蓮靜點點頭，裴冕整好衣服準(zhǔn)備走了。蓮靜道：“裴御史，外頭雪大，我這里有雨傘油衣，你拿去用罷。”</br></br>裴冕道：“我剛剛看了看，還不是很大，雪片也是干的，不打緊。”說完又叮囑了蓮靜兩句，便出門走了。</br></br>蓮靜走到窗邊，剛一推開窗，風(fēng)雪便呼啦啦地灌了進(jìn)來，吹得桌旁燈盞滅了大半。她急忙把窗關(guān)上，胳膊上卻已落了幾片雪花，足有小指甲蓋那么大，被屋里的熱氣一熏，很快就融成了水珠。</br></br>她心想，外頭現(xiàn)在這么大的風(fēng)雪，裴冕可怎么回去。正想著，身后門便被推開了，她笑道：“裴御史，我說外頭雪大你還不聽，走不動了罷？”</br></br>一回頭，笑容便僵在了臉上。</br></br>屋里只有桌案旁幾盞油燈亮著，四周昏昏暗暗的。門口那人隱在暗影里，深緋的官服如同染了墨，與暗色相融一體，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虛幻如影。油燈“啪”的一聲輕響，爆出一朵燈花，又立刻黯淡下去。母親忽然指著門口喊：“你爹！快看，你爹來了！”孩子大喜，朝門口看去，果然見一道模糊的人影。她驚喜地?fù)溥^去，卻只撞到堅硬的門板。</br></br>那人關(guān)上門，一步一步朝她走來，沒在陰影中的面孔逐漸清晰。那張沉在記憶最深處的容顏，一點一點浮現(xiàn)，昏黃的燈光如水一般從他臉上滑開。不是虛影，不是幻象，是真真切切的人，、額、眉、眼、鼻、唇，眼神、呼吸、姿態(tài)，都是活生生的。</br></br>她抵著桌角，一張紙的邊角正觸到她的手。她抓住那張紙，指甲摳破了紙面，一點點被她揉進(jìn)掌中，和著手心里的汗水，揉成軟爛的一團(tuán)。</br></br>還好他先開了口：“吉郎中，還沒回去？”</br></br>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呼出，心頭才稍微平靜些。“還有一些事沒做完，不想拖到明年。吉中丞怎么也還留著呢？”</br></br>吉溫道：“下官初來乍到，右相又委此重任，不一一檢查妥貼了哪放心離開。這御史臺院里若還有一個人留下，那也應(yīng)該是下官啊。”</br></br>他們倆一個是正四品下御史中丞，一個是正五品上文部郎中，官階相近，也都是有實權(quán)的部門。吉溫倒不看她在御史臺只是個正八品下監(jiān)察御史，還客氣地以“下官”自稱。</br></br>蓮靜道：“下官只想著把事情結(jié)了省心，沒想到反而拖累中丞不能回家團(tuán)圓。”</br></br>吉溫道：“今年的事本就不該拖到明年去，都怪我新任不熟，疏于職守。吉郎中這么晚還不回家，家里人怕要著急了。”</br></br>蓮靜道：“我無親無眷，孤身一人住在尚書省公舍中，不要緊。倒是中丞……”話說出來，就有些后悔。</br></br>果然，吉溫訝異地追問道：“吉郎中今年也過而立了罷，怎還沒有成家呢？家中也沒有其他人？”</br></br>蓮靜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唔”。</br></br>沉默片刻，吉溫又道：“‘吉’這個姓可不常見呢，下官聽郎中的口音，原以為郎中與下官是同鄉(xiāng)。不知郎中原籍哪里？說不定還真與下官有些故舊。”</br></br>蓮靜回道：“下官原籍衡州，少時一直居衡山山中。”</br></br>吉溫“哦”了一聲，似有些失望遺憾：“衡州離下官故里可就遠(yuǎn)了。下官五年前初見郎中時就覺得郎中有些面善，與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還以為興許能和郎中攀上些親緣。”</br></br>蓮靜勉強笑道：“或許正如中丞所說，咱們‘吉’姓的不多，下官和中丞真是遠(yuǎn)親。”怕他起疑，又加了一句：“下官初見中丞也覺得中丞十分面善，和我一位親友很是相像呢。”</br></br>誰知吉溫卻逼問：“哦？不知是郎中的哪位親友？”</br></br>蓮靜支吾道：“是……是我堂兄。”</br></br>“吉郎中不是沒有親人了么？”他向前跨了一步。</br></br>蓮靜大窘，忙道：“是遠(yuǎn)房堂兄，已許久不來往了……”怕他再追問，岔開話題道：“這屋里可真暗，我去多點幾盞燈來。”說著連忙轉(zhuǎn)開，端起燈架上一盞亮著的油燈去引別的。那油燈是銅做的底盤，燒了許久，底座都燒燙了，她這樣貿(mào)貿(mào)然地去抓，手指當(dāng)即被燙了一下。她抽氣縮手，就著燈光只見食指的指腹上已燙出一道紅痕，火辣辣地灼痛。</br></br>“燙到了嗎？”身后的人一個箭步跨上前來，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來查看，眉心緊緊地蹙起。“你怎么總是這么不小心？”他低下頭，張口含住了她燙傷的手指。</br></br>轟的一聲，腦子里像爆竹炸開了，嗡嗡直響，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太陽**上一根筋突突地跳著，背心里一陣熱一陣涼。整個人像從滾水里撈過一遍似的，渾身都軟了，面了，沒有知覺。</br></br>恍惚間又看到那對相依為命的母女，守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孩子頑皮地去挑燈花，玩著火焰，手指在火上掠過來，掠過去，為自己摸著了火卻沒有被燒到而得意。手的度越來越慢，終于燒灼到了皮肉，她“哇”地哭開了。母親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抓過她的手來含在嘴里**。母親的嘴唇溫暖而濕潤，軟軟地熨著傷口，竟不覺得疼了。母親說：“以后要是不小心燙到了，趕緊放在嘴里吮一下。以前你爹就是這么……”她的臉色突然黯淡下去，話語湮沒在唇邊。</br></br>突然“乓”的一聲巨響，門被人一腳踢開，撞到兩側(cè)的墻壁。狂風(fēng)挾著雪片卷了進(jìn)來，門口只見翻飛的雪花。風(fēng)又吹滅了幾盞剩余的油燈，屋內(nèi)更昏暗了。</br></br>蓮靜一轉(zhuǎn)頭，只看到進(jìn)來的那人腰間金光一閃。她飛快地把手抽回來縮到背后，退開兩步。</br></br>等了許久，楊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離了這么遠(yuǎn)，連他的呼吸聲也聽不見。她不敢抬頭看他，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隨從跟著他進(jìn)來把門關(guān)好了，又轉(zhuǎn)到她身旁點亮油燈。屋內(nèi)頓時亮堂起來，更讓她覺得無處可避，惶惑不安。</br></br>吉溫見楊昭踢門進(jìn)來，臉色陰晴莫辨，拿不準(zhǔn)他怎么想，一時不敢隨便開口說話。楊昭卻突然笑了一聲，說：“吉中丞還在臺院里忙哪，大過年的，還不回去吃團(tuán)圓飯。”</br></br>吉溫松了一口氣，謝道：“右相鞠躬盡瘁，除夕尚不止息，下官又怎能不以右相馬是瞻、克盡職守呢？”</br></br>楊昭笑道：“吉中丞家有嬌妻幼子，哪能像我這老光桿兒似的，過年還在外頭晃蕩。”</br></br>吉溫道：“下官新入京，承蒙右相厚愛，委以御史臺重任。如今方上任不足月，恰逢年關(guān)，諸多事宜都不曾辦妥，還得留到明年，下官深感愧對右相啊！”</br></br>楊昭道：“我這個做御史大夫的平時忙東忙西，把御史臺的擔(dān)子都壓在吉中丞身上，也難為中丞了。中丞快快回還，叫嫂夫人久等，我也過意不去啊！”</br></br>吉溫聽他說到自己妻兒，回頭看了一眼蓮靜，見她臉色微微一變，別過臉去。他拜別楊昭，向外頭喊了一聲：“來人！”候在門外的老仆應(yīng)聲而至，恭敬地問道：“老爺，是要回去了嗎？轎子已經(jīng)備好了。”</br></br>那老仆已經(jīng)有些年歲，頭花白，滿臉褶皺，背微駝，身上穿一件青色的舊棉襖，落了一身雪花，又化成了水，肩背袖子上都洇潮了，凍得他瑟瑟抖。加上他畢恭畢敬地垂而立，不敢抬頭，整個人都快縮成一團(tuán)了。</br></br>蓮靜心頭一震。這佝僂的身影，笑起來像菊花一般的面龐，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見，都快要遺忘了。那時，若沒有他……</br></br>吉溫道：“那就走罷。”舉步向外走，老仆跟在他身后。走到門口，蓮靜突然喊了一聲：“請稍等！”</br></br>側(cè)里投來的視線突然一盛，如刀一般凌厲。</br></br>吉溫以為蓮靜是叫他，止住腳步，老仆也跟著頓住。蓮靜拿起屋角自己的油衣，走到那老仆面前遞給他：“老伯，外頭雪大，這件油衣給你擋一擋風(fēng)雪罷。”</br></br>老仆受寵若驚，不敢伸手去接，蓮靜拉起他的手，把油衣塞到他手里。老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看向自家主人。吉溫不明所以，投以疑問的眼光，蓮靜解釋道：“老伯身上衣服都濕了，今天的雪又這么大，一路走回去非凍壞不可，油衣好歹能抵擋一些雪水。”</br></br>吉溫雖然疑惑，當(dāng)著楊昭的面也不好問出來，只道：“那就多謝吉郎中了。”那老仆一直低著頭，也跟著說：“多謝吉郎中！”</br></br>兩人出了門去，腳步聲漸漸遠(yuǎn)了，又被雪落聲覆蓋。</br></br>屋里就只剩蓮靜、楊昭和他的隨從，安靜得只聽到外頭雪花簌簌地落在屋頂上的聲響，偶爾燈花一爆，出輕微的“啪”的一聲。</br></br>她以為他會大雷霆，但是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出聲，也沒有要怒的征兆。她正要開口打破沉默，他突然道：“大過年的，就算是只有一碗餃子，也要吃這頓年夜飯的。你快回去罷。”</br></br>她吃了一驚。他什么時候就來了，居然連這個也被他聽去，那為何直到剛才……她囁嚅道：“除夕之夜右相都還不回家，下官怎能不以右相馬是……”她忽然覺得這話很是耳熟，急忙住口。</br></br>“叫你走你就走！”他驟然抬高聲音。</br></br>她連忙應(yīng)下：“下官告辭！”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去。</br></br>剛走到走廊轉(zhuǎn)彎處，就聽到身后傳來“哐”的一聲響，好像是她出來時沒有關(guān)門，那門被大風(fēng)吹得撞到墻上出的轟響。她不敢多留，也沒回頭去看，徑直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