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日食那天怨靈被大引魂使所傷逃竄后，菡玉一行便沒有再碰到怨靈入城鎮(zhèn)傷人的事件。隨后數月她和小玉一直在陜洛等地盤桓，也未再找見怨靈的蹤影，只偶爾從流民中聽說有偏僻村莊遭遇妖鬼屠村，無一幸存云云。</br></br>怨靈束手，虛實不明，只讓菡玉越憂懼。怨靈乍遇大引魂使而受挫，不再從大城顯著之地下手，單在野外襲擊山村野戶，零落散布也不知究竟被它們害了多少性命。這般韜光養(yǎng)晦，定是為了厚積蓄力，他朝還會卷土重來。</br></br>兩人一路且行且探，不知不覺就已西進至京畿。菡玉離開長安已有四年之久，小玉更是十五歲那年離京往衡山拜師學藝后就再未回來過，不由生出一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慨，攛掇著菡玉回京去。菡玉便依了她。</br></br>這幾年官軍與叛軍的戰(zhàn)線大多在河東、河南一帶，長安一直為王師占據，未有戰(zhàn)事，比之剛從安祿山手里收復時，民生已略有恢復，至少比洛陽是好得多了。菡玉走在東市大街上，見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祥和，數月來在陜洛之地見多了哀鴻遍野的愁悶，總算有所舒緩。</br></br>小玉也雀躍不已：“想不到長安還這么熱鬧，和東都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br></br>菡玉嘆道：“如今叛軍只剩史朝義孤軍奮戰(zhàn)，倘若戰(zhàn)亂就此平定，休養(yǎng)生息，天下仍有望回復開元、天寶時之太平盛況。”</br></br>小玉道：“可是還有怨靈……”</br></br>兩人正說著，背后忽然有人喊道：“吉少卿？菡玉？是你嗎？”</br></br>菡玉不料到時隔四年第一天回長安，走在東市大街上就會碰見熟人，還是小玉耳朵尖，先回頭去看，叫她：“有人喊你呢。”</br></br>菡玉也回過頭去，喊她的是一個中年人，身著圓領錦袍，紅面微髯，十分之面熟。那人喜道：“菡玉，真的是你！我是韋諤呀，你不認識我了？”</br></br>菡玉這才認出他來，吃驚不小：“韋兄！原來是你！”</br></br>韋諤笑著摸摸下巴：“胡子長長了，難怪你認不出來了。倒是你，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還是老樣子。這位是？”指了指小玉。</br></br>菡玉道：“此乃……舍妹。”</br></br>韋諤道：“你們兄妹二人長得倒相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br></br>小玉也不忸怩，爽快地對他抱拳：“韋大哥，幸會。”</br></br>韋諤也說：“幸會幸會。菡玉，你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我從成都回來之后就沒見過你，問爹爹他也不知道你的去向，算起來都五年多沒見了。”</br></br>菡玉道：“一言難盡。上次我回長安只逗留了幾日，別說你，連少師都未曾得見。少師他身體可還硬朗？”</br></br>韋諤道：“父親前年就因足疾而請辭致仕了，在家中將養(yǎng)，但疾病日深，不良于行，一直臥病在床。”他低下頭，“畢竟七十六歲的人了。”</br></br>菡玉一時默然，過了片刻才道：“我與韋公共事多年，赴蜀后更多得你們父子的照顧，身為后輩，韋相患病這許久也不曾去探望，著實有愧。不知府上現(xiàn)在何處？我好擇日前往拜訪。”</br></br>韋諤道：“我們還是住崇義坊的祖宅。菡玉，擇日不如撞日，我正為父親的事愁呢，在這兒碰上你也是天意。你說的話父親一向都愿意聽，你跟我一同回去，幫我勸勸他吧。”</br></br>菡玉問：“韋公怎么了？”</br></br>韋諤道：“他的腿腳不好，連臥榻都下不了，今早不知怎么的，一醒來就說要去西內見太上皇，怎么勸都不聽。我就是被他硬逼著來請大夫回去的。”</br></br>韋見素性情和雅柔順，從來只有他好言勸別人，還沒見過他固執(zhí)己見要別人勸的。菡玉問：“究竟何事如此緊急，非要即刻進宮面覲上皇？”</br></br>韋諤道：“我也不知道啊，問他只說：‘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懂。’爹爹足疾已篤，平時我們伺候時都不敢挪動，如何經得起顛簸。菡玉，你幫我去勸勸他吧，你勸他一定聽的。”</br></br>菡玉道：“這樣……我剛到長安，風塵仆仆，恐怕有些失禮……”</br></br>韋諤道：“菡玉，你怎如此見外！什么風塵不風塵的，你來了就是幫了我的大忙，還拘泥于這等虛禮。”</br></br>菡玉轉頭對小玉道：“小玉，那你先去前面的客棧等我，我去韋公家里一趟，很快就回來。”</br></br>韋諤道：“菡玉，你這說的什么話！都遇上我了，還去住客棧，被父親知道，定要罵我不懂待客之道了！這位小娘子，如不嫌棄，就與令兄一道到舍下一敘罷。”</br></br>小玉素來率性，笑道：“正好我們盤纏不多，可以省下一筆住店的川資。多謝韋大哥了！”</br></br>菡玉瞪了她一眼：“小玉！”</br></br>韋諤道：“你這個妹子可比你爽快多了。別多說了，醫(yī)館就在前頭，快走吧。”伸手來拉她。</br></br>菡玉不著痕跡地避過，停了一步和小玉并行。韋見素久病不愈，韋諤和這家醫(yī)館的大夫早就熟稔了，進去不一會兒就帶了一名大夫出來。那大夫被他連拉帶拽，一邊走一邊說：“給事中莫慌，莫慌，韋公足疾并非急癥，不急在這一時，讓我把東西帶全了再去。”</br></br>韋諤道：“不用帶全，一會兒你只管跟父親說他不能出門就行了。”</br></br>崇義坊與東市僅一坊之隔，四人步行不多時也到了。菡玉先讓小玉在門房等候，才隨韋諤入內室拜見韋見素。剛一進門，就聽韋見素呵斥道：“二郎，讓你去請個大夫，熟門熟路了怎么還這么久！耽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咳咳！”說得急了，一口氣卡住，連連咳嗽。</br></br>韋諤連忙道：“父親息怒，孩兒在東市巧遇一位故人，因此晚回了片刻。父親見到他一定高興。”</br></br>菡玉上前拜道：“韋公，在下吉鎮(zhèn)安，一別經年，韋公可好？”</br></br>韋見素乍見她也吃了一驚，脫口喊出她原先的官職：“吉少卿！”隨即喜笑顏開，“你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哇！快，隨我一同入宮去見太上皇。”</br></br>菡玉道：“韋公有何要事須面見上皇？還請以保重身體為要。”</br></br>韋諤也道：“是啊爹爹，您天天在家休養(yǎng)，都兩年沒上朝了，會有什么事這么著急要面呈上皇呢？”</br></br>韋見素道：“你來了我就敢說了，我就怕他們不信，要說我病糊涂了。昨天夜里，我夢見冥界的勾魂使來找我……”</br></br>韋諤忙打斷道：“爹爹，您的身子骨好得很呢，再活一百歲也不在話下，千萬別胡思亂想呀！”</br></br>韋見素對菡玉道：“你看吧，我就料到會這樣。”</br></br>韋諤沖菡玉連使眼色，菡玉卻沉下了臉，問：“勾魂使可是有所囑托？”</br></br>韋見素道：“對對，正是！他奏了一支曲子給我聽，囑咐我此曲關系天下生民命脈，一定要熟記于心，廣為散播。我想這么要緊的事，我又不懂音律，還是去向太上皇稟報，讓他替我拿個主意。”</br></br>韋諤道：“爹爹，做夢怎可當真，還要稟報上皇？這、這豈不是欺君之罪？”</br></br>韋見素板起臉：“你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你真以為我病糊涂了？”</br></br>韋諤忙說：“不是不是，孩兒當然相信爹爹。只是這幽冥之事……”轉過去看著菡玉。</br></br>菡玉正色道：“韋兄，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了。”</br></br>未完待續(xù)</br></br>**書簽</br></br>作者有話要說：</br></br>啰里八嗦，接下來4章不知道寫不寫得完啊==</br></br>菡玉正色道：“韋兄，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了。”轉向韋見素道：“韋公，此事須盡早呈稟，你行走不便，不如由我代為向上皇轉達。”</br></br>韋諤驚道：“菡玉！你……”</br></br>韋見素道：“興慶宮的守衛(wèi)都是李輔國授意安排，便是上皇，行動也不是隨意自主。臣工要見上皇一面，都會被那閹人百般阻撓。只有我們幾個老頭子，眼看快要不行了，偶爾去給上皇問個安做個伴，還能通過。少卿多年不曾回京，想見上皇恐怕不易。少卿如不介意，可扮作我的隨從，和我一同進去。”</br></br>菡玉想了想道：“也好，我獨自一人去，空口無憑，上皇未必肯信。”</br></br>韋見素道：“少卿，你還埋怨上皇當初不聽你的覲見？上皇每次說起你，都是后悔不迭，他這次一定會聽的。”</br></br>菡玉道：“我不是……韋公，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吧。”</br></br>韋諤攔住她道：“菡玉！我找你來本是為了勸說父親，你倒好，不但不幫我說話，還鼓勵他帶病進宮！”</br></br>菡玉道：“韋兄，此事的確關系重大……”</br></br>韋見素道：“二郎，你別說了，今日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一定要見上皇。大夫呢？快過來，幫我換藥包扎，我要出門。”</br></br>韋諤堅持不肯：“爹爹，萬萬使不得！”</br></br>菡玉想了想勸道：“韋公，不如這樣，你也莫下地，就坐步輦去興慶宮，免得傷勢加重。上皇寬仁，定會諒解的。正好我也可扮作侍從，守衛(wèi)再苛刻，總不能把抬輦者攔在外面吧。”</br></br>韋見素道：“這樣也好，只是委屈少卿了。”</br></br>韋諤道：“那我也要一起去才放心。”</br></br>韋見素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于是讓大夫給韋見素換過藥，再多加了繃布固定。菡玉則扮成家丁，和另外三人一起抬著步輦，出門往興慶宮而去。</br></br>不多時走到興慶宮門前，前頭也剛好有一隊人要入宮，被守衛(wèi)攔著盤查了好久，剛剛得以通行。領頭的是個宦官，大約是李輔國派來的心腹，輪到韋見素一行時，他就不耐煩了：“平時十天半月也不見個人影，今天這是怎么了，接二連三地都來了。是不是你們事先串通好的？不行，不能進！”</br></br>韋見素一拍身下步輦，怒道：“我一生為國效命，位至宰相、開府儀同三司，現(xiàn)在老得路都走不了了，行將就木，臨終前想見太上皇一面都不行嗎？難道非得抬著棺材來你們才讓進？”</br></br>那宦官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見他說這么重的話，悻悻道：“原來是韋相公，小人一時看岔眼了。韋公請。”說完讓到一邊。</br></br>進了宮門，韋諤才說：“父親，何必為這等小人自損壽數呢？下次可千萬別再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了。”</br></br>韋見素道：“我哪還在乎這些，只求快些見到太上皇罷了。”</br></br>一行人走到興慶宮正殿，太上皇已在殿內候著了，還有之前先行入內的一眾人等。韋見素欲下輦行君臣之禮，被太上皇上前來攔住：“韋卿！快別動，快別動！我知道你腿腳不好，你來看我，我比什么都高興，禮數就不必拘泥了。”</br></br>韋見素不肯，還是讓韋諤扶著在輦上行了叩拜大禮。菡玉也對太上皇拜道：“臣吉鎮(zhèn)安，叩見太上皇陛下。”</br></br>太上皇訝道：“吉卿！居然是你！好些年沒見著你了！你這是……”</br></br>韋見素道：“吉少卿剛回京城，巧遇我兒，我便拉著他一起來了。宮禁森嚴，才委屈少卿如此裝扮，望陛下寬宥。”</br></br>太上皇道：“唉……不打緊，不打緊！今天刮的是什么風，把你們幾個都吹來了，我這里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br></br>韋見素定睛一看，才現(xiàn)先他一步的那隊人是陳玄禮及其家眷，還抱了個剛出生的嬰兒。陳玄禮遣退家眷，走近來互相見過，笑問：“韋公，你用的什么理由過的關呀？我可是借著我孫兒的光，說要請?zhí)匣寿n名，才蒙混進來的。”</br></br>韋見素道：“你這理由可比我的吉祥多了。我還咒自己快要見閻王了，臨終想見太上皇最后一面呢！”</br></br>陳玄禮道：“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br></br>韋見素故意板起臉道：“什么童言無忌，我今年可七十六歲了。”</br></br>太上皇笑道：“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嘛。我今天看見你們幾個啊，覺得自己一下子又年輕回來了！來來來，快到里面來坐下坐下，咱們好好聊聊。我一個人住這么大的院子，悶都悶死了，滿肚子的話沒人說哇！”</br></br>菡玉問：“怎不見高大將軍？”</br></br>韋見素和陳玄禮聞言都斂起笑容。過了片刻，太上皇嘆道：“力士遠在巫州，杳無音信，也不知怎么樣了。”</br></br>菡玉心下了然，低了頭不再言語。韋見素正色道：“陛下，臣今日入宮來，實是有一件要緊事拿不定主意，想請陛下為臣裁奪。”</br></br>太上皇道：“哦？什么事？”</br></br>韋見素道：“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昨夜我忽見冥界勾魂使入夢，教授我一支小曲，叮囑說此曲關系天下蒼生……”</br></br>陳玄禮驚道：“韋公，你也做了這個夢？”</br></br>韋見素道：“難道陳大將軍也是……”</br></br>陳玄禮道：“我前些天也夢見勾魂使托夢授曲，但此事關乎鬼神，難登大雅，因此一直不敢上呈。這幾天越想越覺得不安生，今日再也忍耐不住了，才尋了個借口來見陛下。陛下長于音律，或可為我等解惑。”</br></br>太上皇聞言不語，轉身走回案桌前，拿起桌面上的一張紙：“你們倆看看，可是這支曲子？”</br></br>陳玄禮接過看了看：“對對，就是這個！雖然我看不懂曲譜，但名樣的，叫‘鎮(zhèn)魂調’！不過夢中只聞樂聲，倒不知唱詞是否是這般。賜茲祉福，宗廟永固……”</br></br>太上皇道：“這詞是我后填的。去歲我偶夢冥界大引魂使，也和你們一樣，囑我熟記此曲并廣加傳播，可挽救生民免于蒙難。最近我一直讓梨園弟子排練此曲，并填上詞以便傳唱。聽二位卿家這么說，看來真是確有其事，冥使有意相授，那我就可放心為之了。”</br></br>陳玄禮道：“臣還有一點不明，這么的曲子，怎么就能挽救生民河山呢？此曲固然凝神定心，聞之令人忘憂，但總不會因為唱個歌，叛亂就平定了，仗就不用打了吧？”</br></br>韋見素道：“吉少卿，你身懷異稟善通鬼神，可知為何？”</br></br>菡玉不言，從袖中取出竹笛，奏出一曲。剛一開頭，陳玄禮和韋見素便連說：“正是此曲，正是此曲！”</br></br>菡玉奏完一遍，方答道：“不瞞陛下，臣曾親見大引魂使，授我此曲。歌曲自然不能平叛，冥使所言‘挽救生民于蒙難’，救的是人命，而不是戰(zhàn)禍。”</br></br>陳玄禮道：“少卿越說我越糊涂了，如今除了戰(zhàn)禍，還有什么會令生民蒙難？”</br></br>菡玉不答反問：“不知陛下、二公可有聽聞范陽、懷州、陜州全城盡滅之慘案？”</br></br>太上皇大驚：“什么？全城盡滅？從來沒人向我提起過。”</br></br>韋見素道：“范陽陷落賊手，未曾聽聞。懷州倒是聽二郎跟我提過，道是太尉久攻懷州不下，城中糧斷，安太清又中飽私囊不顧百姓，以致民眾暴亂，互相殘殺，除安太清帶少數親隨出城投降太尉之外，無一人生還。陜州又是怎么回事？那邊一直亂得很，來來回回，我又不在朝中，知道得不多。”</br></br>菡玉道：“范陽、懷州皆起內亂，但何種內亂可令城中所有人同歸于盡、無一幸免？此乃妖鬼作祟，并非人為。”將自己這幾年的經歷、怨靈來由、邙山之戰(zhàn)、屠滅三鎮(zhèn)等事大略說了一遍，只略去與大引魂使商定托夢一節(jié)。</br></br>韋見素和陳玄禮聽完面面相覷，都覺得難以置信。韋見素道：“少卿，雖然我親眼見你從冥使手中救下陳大將軍一命，這回又有勾魂使托夢，但是你說的這個怨靈……也太匪夷所思了。”</br></br>陳玄禮也說：“真是聞所未聞。”</br></br>菡玉道：“各位可以不信我，但還不信冥使么？無論如何，請務必聽冥使一言，廣散‘鎮(zhèn)魂調’。謹慎先行、防微杜漸，總好過他朝禍亂臨近時再后悔莫及。”</br></br>三人正說著，忽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嗚咽聲。太上皇老淚縱橫，泣道：“都是朕的錯。是朕失德，令天下離心，黎民受難而生怨，釀成如此大禍。此非妖鬼作祟，一切都是因人而起，因朕而起，是**啊！虧得我還自以為冥使授曲是憐我李唐宗廟，何其不自知！”捧著那張曲譜，雙手顫抖，淚落如雨。</br></br>菡玉忙拜道：“陛下，臣并無詰責之意，臣一時失言，望陛下勿怪！”韋陳二人也連忙拉住太上皇勸解。</br></br>太上皇道：“你說得沒錯，朕就是因為閉目塞聽，不知居安思危、防微杜漸，才讓天下變成今日飄零之狀。朕對不起全天下的臣民百姓，若能換回當日之和平，無論問我要什么，我都情愿！可惜再怎么追悔莫及，也無力回天了！賜茲祉福，宗廟永固……”他看著手中被淚水打濕的曲譜，“江山社稷，豈是光靠上天賜福就能保得住的？太宗有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皇帝的江山，是黎民百姓給的，沒有民，何來君？君不知愛民，再多福祉也是枉然！”</br></br>韋見素勸道：“陛下正因為愛民如子，才會如此自責。社稷蒙難，非一人之過，陛下一片苦心，臣民們也都會諒解的。”</br></br>太上皇道：“能諒解的話，怎么還會有這怨念集結而成的怨靈？陜州城數萬人，一夕之間就變?yōu)橐蛔莱牵强墒菐兹f條無辜的人命啊！他們全都是因朕而死，是朕害死了他們呀！那怨靈心有不忿，報復生人，我倒寧愿它們來報復我，把我這條老命拿去算了！如果朕的命能讓他們消氣平憤，從此不再為禍世人，朕愿意一死以謝天下！”邊說邊流淚不止。</br></br>眾人紛紛跪下齊聲道：“請陛下保重圣體！”</br></br>菡玉勸道：“陛下莫再自責了，好在現(xiàn)今怨靈未成氣候，尚可節(jié)制，又有冥使傳授這‘鎮(zhèn)魂調’克制，事情仍有轉圜之余地。”</br></br>太上皇止住哭泣，說：“對，對，還來得及，來得及！這一次，朕絕不能重蹈覆轍，再做出讓自己追悔莫及之事了。”對著手中曲譜看了片刻，揉成一團，吩咐左右道：“來人，筆墨伺候，這詞我要重填一闕。”</br></br>左右宮人即取來文房四寶，陳玄禮親自為他研墨。太上皇心有所感，略一思索，提筆寫下六句唱詞，自己打著拍子，輕輕唱了出來：</br></br>“魂兮歸來，不可飄忽！息子怨怒，歸此煢廬。生歡無悅，死苦勿顧。日月不淹，春秋罔佇。彼岸光明，此間昧殊。百歲之后，皆歸幽都！”</br></br>這曲子本是生者唱與亡人的送魂歌，太上皇唱著唱著，不由想起命斷馬嵬的貴妃，流放外地的舊屬，戰(zhàn)亂中陣亡的諸多將士，以及千千萬萬因戰(zhàn)亂而無辜喪命的百姓，悲從中來，唱到最后語聲已是哽咽，惹得韋見素和陳玄禮也悲從中來，紅了眼眶。</br></br>太上皇揮揮手，把詞卷交給一旁的小黃門：“拿去給梨園弟子，讓他們趕緊練熟了，才好出去教別人。”</br></br>小黃門眼睛也紅紅的，接下道：“陛下，今日正好是上元佳節(jié)，晚上想必會有許多人到東市游玩賞燈。如果此時命梨園弟子登樓奏曲，不是可以讓很多人聽到么？”</br></br>太上皇道：“今日是上元？我差點忘了。你這個主意好！”望了望外頭天色，“天快黑了，走，我們到花萼樓上去看看，也好早做準備。”命小黃門去監(jiān)督梨園弟子練習，自己和陳玄禮、菡玉等人一同出殿，韋見素則由家丁和韋諤抬著步輦，一行人來到興慶宮最南面，登上西南角的花萼樓，向東市內眺望。</br></br>天色還未黑透，東市已亮起華燈，人來人往。太上皇憑欄看了一圈，指著自己腳下說：“一會兒就讓他們在這里演奏，東市里至少有一半地方能聽到了。”</br></br>這時樓下街上有人現(xiàn)了他，指著樓上高聲喊到：“啊呀，是太上皇！太上皇在樓上呢！”當即跪下叩拜。周圍的人見狀也紛紛拜倒，連呼：“祝愿太上皇陛下圣體安康，萬歲萬萬歲！”</br></br>太上皇臉上總算有了喜色，連聲說：“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但樓下的人只顧拜舞，跪拜的人群像波浪一般由近及遠擴散開去，直至東市門內，綿延不絕。</br></br>**書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