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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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壁珠和碧玉兩個聽著里頭的動靜就能將里面的情形猜出個八九分,碧玉膽子小,忍不住又是腿一軟險些跪倒下去。
壁珠狠狠的瞪她一眼,她便是臉色一白,強撐下來,使勁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里面柳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了,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趴在那里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頭面有慍色的看向站在她床邊一動不動的明樂。
明樂也不回避她質(zhì)問的視線,只就神情冷漠的看著她。
柳妃瞪了她兩眼,終究還是在氣勢上敗落下來。
“是我哪里做錯了,惹了王妃不高興嗎?”柳妃說道,捧著臉頰重新爬坐起來,臉上表情卻是慢慢平復(fù)下去,穿了鞋子下地,面有戚戚然,心里卻是怒意翻騰,恨的要死。
自從易明樂找上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是做一顆棋子的命運,本來剛被人從生死線上拉回來,她還是感激這樣的際遇的,但是隨著入宮得寵步步高升,漸漸的就開始不甘于接受這樣的命運。
易明樂不過是給她墊了一下腳而已,憑什么在她面前趾高氣昂,對她頤指氣使?
而且明樂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威脅,她那里收錄著自己一切不為人知的過去,那是她所有的把柄,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這個丫頭的存在。
現(xiàn)在明樂突然找上門,雖然心里對她的來意已經(jīng)揣摩到了幾分,但是因為摸不清她的真實意圖,柳妃便也能暫且把情緒壓下去,靜觀其變。
她眼底的神色,從憤怒到仇恨再到楚楚可憐變的極快,但明樂的眼力何等驚人,分明已經(jīng)看的清清楚楚。
“你心里明白。”明樂說道,開門見山,一句廢話也沒有的直視她的眼睛,字字清楚:“你應(yīng)該慶幸,今天我還有耐性來送你一句警告,而不是將你列為棄子,直接踢出局去。所以,好自為之,下不為例,嗯?”
最后一個字,簡短的一促,其中威脅的意味卻是顯而易見。
柳妃暗暗咬牙,看著她冷澈冰涼的眸子,臉上不覺的白了白。
“你什么意思?”柳妃問道,竭力的擠出一個看上去還算自然的笑容。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數(shù)。”明樂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似乎是連逢場作戲也懶得費心思,只就語氣平靜無波的開口:“我早就告訴過你,作為一枚棋子,就該懂得身為棋子的本分。這是最后一次,別說我沒警告過你,今天的事,別讓我再看到第二次。你和后宮那些女人你來我往要怎么掐,我不會過問,但是手段上,你最好知道孰可為孰不可為。”
今日的暝宸殿上,一波緊接著另一波。
太子溺水而亡已經(jīng)成了無頭公案,就那么不了了之;林皇后的事又謎團重重,撥不開云霧;再加上柳妃安胎藥里的玄機——
種種跡象綜合起來,已經(jīng)成了一個亂局,一時半刻攪和不清。
但是明樂這話卻不含糊,一開始就把立場明確的擺出來——
她不是來質(zhì)問什么,也不是來確認什么的,她就是已經(jīng)篤定了整個事件的內(nèi)情,來給柳妃警告的。
“呵——”柳妃像是聽了笑話,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但是臉上表情一晃,立刻又化作委屈,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暝宸殿的事,是我做的?我——”
她急急忙忙的就要辯解,唱作俱佳,表情上都是毫無破綻,把一個失魂落魄又委屈悲切的神情描繪了十成十。
“我不需要聽你的解釋,你也沒有必要對我解釋什么。”明樂卻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就率先一步出言打斷,諷刺的斜睨她一眼,“總之我的話今天撂在這里了,你要謀權(quán)奪利,我不攔著,可是別觸我的底線。說到底你也是我送進宮里來的,對于你的所作所為我不能完全的袖手旁觀。這一次,我暫且不和你計較,你是個明白人,再有下一次,我就不會多和你廢話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
明樂臉上的表情不動如山,柳妃所有的偽裝也終于慢慢撕開,略有狐疑道:“難道——這不是也是想要看到的嗎?只要我的兒子順利得到太子之位,這整個后宮不就也相當于盡在你掌握之中?”
明樂聞言,卻是冷冷一笑,反問道:“我要這后宮做什么?”
柳妃一時語塞,卻是怔住。
的確,明樂雖然刻意鋪平了路安排自己入宮,但是自始至終,卻都沒告訴自己她此舉的真實意圖,更不曾提過要在這后宮培植勢力的事。
可如果真的無心染指后宮的權(quán)勢,那么她自己最大的助力不是就此失去了嗎?
柳妃的眼神一亂,突然就有些慌了,忙不迭一把扶住明樂的肩膀,急切道:“我知道,今天的事我沒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的不對,可是你也看出來了,林宛瑜那賤人沒安好心,如果我不先出手的話,今天指不定會落得什么下場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有了孩子,我不得不為他的前程和將來打算,作為一個母親,我這樣做有錯嗎?”
明樂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冷冷的垂眸瞟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皮,語氣卻是一樣的犀利不留余地:“到底是為了他的前程命運還是為了你的狼子野心,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不是的,我——”柳妃心頭一跳,急急的就要辯解。
“夠了!”明樂仍是厲聲打斷,“在我面前你用不著演戲,再怎么多費唇舌也是枉然,我過來,不是來和你商量謀算什么的。我的話,你收著就好。”
明樂說完,就不欲再多言,舉步就要朝門口走去。
“你站住!”柳妃的手被她甩開,一個踉蹌,回過神來急忙奔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攔下。
去路被攔,明樂止了步子,只就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柳妃咬著嘴唇,終于毫不掩飾的露出瘋狂的神色,死死的盯著她,質(zhì)問道,“那天在去憫郡王府的路上你說過的,只有我才是你最合適的盟友,難道你現(xiàn)在想要反悔?棄我于不顧?”
“盟友?”明樂搖頭,“不!你是棋子!”
說話間,她輕輕抬手撫平柳妃肩頭的衣料,目光沒什么溫度,語氣聽起來卻溫柔纏綿,溫柔的叫人忍不住心里發(fā)寒。
她說:“所以,把持好你現(xiàn)在的位置,千萬不要把自己變成一枚棄子!”
柳妃一個機靈,突然間臉色就又蒼白幾分。
雖然明知這是威脅,但是毫無疑問,她斗不過她,最起碼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的把握。
這些天來處心積慮謀劃而積蓄起來的斗志,仿佛只在這一個瞬間就被完全擊潰,一敗涂地。
“是你把我送進宮來的,是你把我推進這個火坑里來的,要不是因為你,我何至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柳妃的手重重垂下,突然放開明樂的肩膀,幽魂一般在殿中踱起步來,且走且笑,直笑的淚花四濺,最后卻是眸光一斂,露出幾分猙獰,遠遠指著明樂嘶聲嚷道:“我在這宮里步步為營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嗎?現(xiàn)在你卻反過來指責我,要拋開我不管嗎?”
這個死丫頭,利用了她以后又想這么不留情面的將她一腳踹開?
門都沒有!
明樂的目光沉靜如水,神色淡淡的望她,聞言也不過云淡風輕的一挑眉:“送你入宮,是我的主意,可是從頭到尾我可有逼過你迫過你?”
柳妃張了張嘴,還想強辯,明樂已經(jīng)繼續(xù)說道:“退一萬步講,哪怕是我強行將你送入宮中的,可是你大概已經(jīng)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了。我許你榮華富貴,是需要你付出報酬的。而反觀這三年間你入宮后的種種,我可曾受你的一點好處半分恩惠?”
“那是因為——”柳妃皺眉,心里略一權(quán)衡就再度強硬的對上她的視線,道:“我答應(yīng)過你事,自然不會食言,不是我不肯為你出力,是你從來都沒對我明確的要求過什么。”
“所以啊,以后我也不會需要你為我做什么了。”明樂緩緩的露出一個笑容,眼睛里卻是絲毫笑意也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柳妃看著她清冷如雪的眸子,心里凝聚的寒意突然就又加重幾分。
的確,當初他們的約定,是她進宮來做明樂的內(nèi)應(yīng),以求得關(guān)鍵時刻能夠煽動孝宗,做出符合明樂心意的決定。
但事實上,明樂雖然不曾食言,步步精確的算計著推她上位,但這段時間之內(nèi)真正有需要她出手去做的事卻是少之又少,偶有幾次,也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費一點唇舌而已。
這樣一來,反倒成了她單方面受盡恩惠,托明樂的手步步榮華,以至于成為如今后宮第一人,再也無人可比。
思及這些,柳妃多少還是有點心虛。
明樂看著她籌謀至深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嘆,面上卻是不露絲毫破綻道:“我這個人向來公允,要么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因為當初是我送你入宮,所以對你,我已經(jīng)給了超出底線的縱容。現(xiàn)在我再給你一句明白話,即使曾經(jīng)你是我布下的一步棋,但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到了可有可無的地步。后面的路要怎樣走,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就再不逗留,大步走過去,推門而出。
殿外把守的碧玉、壁珠兩人被她開門的氣勢驚了一下,倉皇跪地,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只目送她裙裾飛揚翩然而去。
一直到她走的不見蹤影了,兩人才心有余悸的爬起來,進殿去查看柳妃的情形。
彼時柳妃還穿著一身單衣失魂落魄的站在大殿中央,頭發(fā)披散,面目猙獰,看上去像是一只剛從煉獄爬出來的惡鬼。
“娘娘,您還好吧?”壁珠大著膽子問,過去了卻也不敢貿(mào)然伸手攙扶她。
“賤人!”柳妃的視線落在眼前虛無的地方,沒有收回,第一聲恍若夢囈從唇齒間蹦出,后面卻突然神色一厲,猛地撲過去把稍遠地方桌上的一套茶具掃翻在地,凄聲怒罵道,“賤人!別以為就憑你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永遠踩在本宮的頭上了!什么棋子?什么報酬?本宮偏就不信這個命!我不信!”
碧玉和壁珠被她嚇住,倉皇的跪下去。
柳妃兀自發(fā)了好一會兒的瘋,把屋子里能砸的幾乎全部砸了。
兩個婢女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也不敢去勸。
一直到她發(fā)泄完,壁珠才帶著哭腔勸道:“娘娘,您現(xiàn)在有孕在身,萬事都要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著想,萬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柳妃聞言,怔了一怔,緩緩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臉上表情竟是奇跡般的瞬間平復(fù)下來。
“對,你說的對,現(xiàn)在什么事都比不得這個孩子重要,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柳妃喃喃低語,突然就笑了,唇角勾起一個冰冷而森涼的弧度——
易明樂,你真以為本宮非得要事事靠你嗎?我就不信,沒有了我,我就不能成事!
咱們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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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樂從流云宮出來的時候,雪晴和采薇也找了來。
見到兩人,明樂就款步迎了上去,道:“把子韻郡主交給四王妃了嗎?”
“是的,郡主已經(jīng)被四王妃接走,帶著出宮去了。”采薇回道,“奴婢們不放心,所以就趕過來看看,王妃的事情辦完了嗎?”
“這里也沒什么事了,我們走吧。”明樂略一點頭,率先一步帶著幾人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雪晴性子活泛,好奇心重,扯著脖子往后張望,狐疑道,“我怎么聽著流云宮里的動靜不太對呢?王妃你剛不是來探病的嗎?”
說著就擠眉弄眼的往明樂身邊湊。
“可不就是探病嘛!”明樂笑笑,卻是故意吊著她的胃口沒有多言。
雪晴不滿的撇撇嘴,還想再打聽,卻被雪雁扯住,“你哪兒來的這么多廢話?是欺著王妃的性子好說話嗎?再這么沒大沒小的,當心我回了王爺,讓柳老大治你!”
雪雁和雪晴兩個是柳揚的直屬手下,也是柳揚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若要說到一物降一物,雪晴當真是談柳揚而色變,聞言立刻就含嗔帶怨的瞪了雪雁一眼,倒是老實了。
長平看著兩人斗嘴,不禁莞爾,笑過之后也就正色對明樂道:“王妃覺得,柳妃這枚棋子,還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了嗎?”
論及對明樂的了解,長平應(yīng)該算是第一人。
這個少女,看似溫和從容,凡事都泰然處之,但若論心思,那也是七竅玲瓏。
“若要攪亂后宮這一池水,柳妃的確是難得好用的一枚棋子。”明樂思忖著回,說著就略有幾分煩悶的仰天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只是她這樣無所顧忌的手段讓我很反感罷了。”
以前只為了針對彭修和易明峰這些人,想著要名正言順的推到他們,少不得要借孝宗的手,而一枚能夠左右他決定的棋子就至關(guān)重要了。
可誰曾想世事難料,抽絲剝繭的露出來,原來孝宗才是易家滿門災(zāi)難迫近的始作俑者。
這樣一來,柳妃這步棋,反而成了雞肋,可有可無。
不過反過來想想,前朝后宮向來密不可分,宋灝最終的動作一定會在政局上,有柳妃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在后宮時不時的添一把火,倒也不失為一舉兩得。
如果不是今天出了宋子銘的事,她或許也是不介意有這么一個人在宮中興風作浪的,但是——
“既然是這樣,那王妃就暫時不要多想了,以后再看吧。”長平笑笑,安撫說道。
明樂側(cè)目與她交換了一個同樣友善的笑容,于是各自移開視線,錯開這個話題暫且不談。
后面雪晴安靜了一陣,這會兒也算是慢慢的理出點頭緒,皺眉道,“王妃,您的意思,今天林皇后的死也是柳妃她——”
“不是她!”明樂不等她說完,已經(jīng)搖頭否決。
宋子銘的事,毫無疑問是柳妃的手筆,但林皇后的真實死因——
怕是連柳妃自己也會錯了意了。
從她的話里來看,御膳房和茶水里面的玄機八成就是出自她手。
因為當時孝宗正為太子溺亡的事情在氣頭上,林皇后又不得他歡喜,盛怒之下,如果皇后突然暴斃,再有人煽風點火兩句的話,八成就要被做畏罪自殺來處理了。
可不巧的是,前面太子的事因往宋灝介入而出了紕漏,后面姜太后又及時趕到,便讓她事前安排好的完局顯出諸多破綻。
“那會是誰?”雪晴眉頭皺的死緊。
明樂抿唇不語。
幾個丫頭都暗揣心思,擰眉沉思。
思忖片刻,還是長平語氣平平的最先說道:“如果不是柳妃娘娘的話,那么就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皇后提前服毒,在等著這一個局。”
從太子的死訊傳來,一直到后來林皇后被宮女指證給柳妃的安胎藥做手腳,這期間林皇后她人一直都跟在孝宗身邊,并且那么多嬪妃在場,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服毒,并且無論從哪方面考慮,她也都不可能攜毒上殿惹人懷疑,反而是她面前擺著的那個碟子露出明顯的破綻。
當然了,那個碟子上的破綻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安排下的,只是——
沒有人會把思路往那個方向移,畢竟她占著一國之母的位子,那就是富貴逆天鐵錚錚的事實,只要孝宗一日沒有廢后的打算,即使無寵,她的富貴也是在的。
“大約,就是這樣吧!”明樂彎起的唇角略帶了幾分無奈,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說道,“更或者,她并不知道有人和她打著雷同的算盤,并且先她一步,對太子下了毒手。她服毒,是因為不確定在針對柳妃的這一計中,是否有勝算,她去赴宴的本身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只是為了把自己從兇手轉(zhuǎn)化為受害者的一方,從而把自己從柳妃那碗藥的玄機之內(nèi)撇清楚去。皇后她的出身與柳妃畢竟是不同的,在她的身后還有龐大的家族,她自己是因為一口悶氣憋在心里,氣不過走了極端,死前卻不得不替家族父母打算。所以,她只能先入為主!畢竟這樣一來,在這件事上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在抓不住確鑿把柄的的情況下,孝宗不可能放著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的死活不管,還要極力的為了一個妾室把這盆臟水往一朝皇后的身上潑。與其等著柳妃或是易明心出手殃及她林氏滿門,倒不如先下手為強,圖一個干凈。而林皇后,兵行險招,雖然最后棋差一招沒有真的害到誰,但是她的死終成謎團,怕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會留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從今以后,這后宮之中,女人們之間的爭斗只會較之以前更甚。”
如果林皇后不是自戕,那么是誰殺了她?對于一個無子又失寵的皇后都能下這樣的狠手,很明顯,下手的人是有意染指后位。
這是新一場腥風血雨的開端,那林氏在皇后之位上白坐了十幾年而無所建樹,但是最終臨死前卻總算是奮起一搏,替她自己出了一口氣,這樣的結(jié)果應(yīng)該也是在她算計之內(nèi)的。
只不過,不管以后這后宮會如何的陰云蔽月,波濤暗涌,她自己都看不到了。
“所以那個叫蘭心的丫頭,其實是皇后為了欲蓋彌彰擾亂視線,自己安排下的?”雪晴邊想邊道,卻也越想越是覺得不可思議。
“那就不得而知了。或是她欲蓋彌彰,也或是柳妃蓄意陷害,兩者皆有可能。這是一個局中局,除非當事人自己活過來親口道出一切的實情,否則——”明樂說著,慢慢吐出一口氣,“沒有人會知道當中隱藏的真正玄機到底是怎樣的。”
皇后痛恨圣寵不衰的柳妃,連命都舍了,如果說她在臨死前卻沒有對柳妃下手,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但如果她出手了,卻那么容易就讓柳妃識破,并且用做了反將一軍的把柄,那么——
這個林皇后在宮中縱橫多年,就真算是白折騰了。
幾個丫頭唏噓不語,各自沉默著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可是,她用自己的性命來做了這樣一個局!”難得長平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想說什么嗎?”明樂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說著也不等長平回答就再對開口道,“不值得?”
長平抿抿唇,雖未出聲,但也算是默認。
“今天在萬壽宮門前遇到她的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看出來了,她已經(jīng)是生無可戀。”明樂說道,仰頭看著皎月當頭的晴空一聲嘆息,“如果到了有一天,活著都是一種折磨的話,能用死亡來求得此生解脫,或許也不是需要一個人付出太多的勇氣的。只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她會這么快就動手。”
夫妻猜忌,寵愛全無,一生都被困死在這宮廷牢籠之中。
看似風光無限的一朝皇后又怎樣,終究逃不過這樣一個最為慘淡的收場。
長平幾個聞言,都各自沉默下去,若有所思的不再說話。
主仆幾個一路前行,走出宮門的那一瞬,雪晴突然回頭,對著身后金碧輝煌的皇宮建筑群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什么紅樓金玉,我看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哼!”
說完似乎還是不解恨,又狠狠的跺了兩下腳。
“干什么呢?當心禍從口出!”雪雁瞪她,用力的一把將她拽走。
明樂聞言,不過莞爾,抬眸看去,便看見宋灝和宋沛兩個一并站在他們殷王府的馬車前在等他。
見她出來,宋灝便是快走幾步迎上來,隨手脫下自己的披風給她裹在肩頭,皺眉道,“大晚上的,怎么也不知道多裹件衣服,小心著涼。”
明樂撫上他按在他肩頭的手背,由他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浸入皮膚才讓她恍然驚覺,這晚上的氣溫似乎確實是有點低的。
“那披風大概是擱在哪里忘記了。”明樂說道,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時宋沛也從宋灝后面快步走過來。
“五弟妹你可算是出來了。”自從殿上出事之后,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好,到了這會兒還緊繃著。
“四哥怎么還沒走?”明樂狐疑的四下里掃了一眼。
入宮赴宴的其他人早就散了,這會兒皇宮門前空空如也,就只剩下殷王府的一輛馬車和幾匹馬。
“你四嫂帶著兩個孩子先行一步回府了。”宋沛并不如往常那般談笑風生,面有倦色,卻是鄭重其事的對著明樂和宋灝拱手行了一個大禮。
“四哥這是做什么?”明樂一愣,也不好去扶他,好在是宋灝在旁邊,將他攔住。
“今天的事,多虧了你們夫妻救了黎兒一命,我留下先先對你們道聲謝。”宋沛說道,語氣誠摯。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四哥不必介懷。”宋灝淡淡說道。
宋沛深深的看他一眼,并沒有在口頭上強辯什么,又對著兩人抱了抱拳道,“今天太晚了,兩個孩子受了驚嚇,我要趕著回府去看看,改日我和你四嫂再登門道謝。”
他都這樣說了,不管是不是口頭上的,明樂和宋灝也都不好再說什么。
宋沛說完就對兩人略一頷首道:“我先行一步,你們也路上小心。”
“四哥請便。”宋灝說道。
宋沛于是不再耽擱,快走兩步奔到自己的馬前,翻身上馬帶著兩個隨從先行一步離開。
目送他的背影伴著滴滴答答的馬蹄聲遠去,明樂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收回目光看向宋灝道,“黎兒雖然險些闖禍,但我看那小子倒是不曾被嚇到。韻兒怎樣了?那會兒我急著回暝宸殿也沒顧得上她,似乎是被嚇得不輕,老半天了,都不會哭了。”
“四嫂帶他們回府了,不會有事的,你要不放心,回頭等哪天得空我陪你去四哥府上看她。”宋灝抬手攬了她的肩頭,“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嗯!”明樂點頭,緩緩呼出一口氣,兩人先后上了馬車。
上車之后明樂就靠在一側(cè)的桌角,撐了腦袋閉目養(yǎng)神。
宋灝見她神色倦怠,就把她抱過來,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躺下,順手除了她頭上發(fā)飾,以手指替她梳理一頭烏黑長發(fā)。
明樂半瞇了眸子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復(fù)又閉上眼。
隱隱的察覺到她的情緒低落,宋灝不禁有些擔心,道:“今天很累嗎?”
“嗯!”明樂模糊的應(yīng),遂又不再做聲。
宋灝皺眉,想要說什么,但是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馬上開口,只就給她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讓她靠著。
馬車徐徐而行,間或顛簸一下。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明樂才像是養(yǎng)過些精神,睜開眼。
宋灝以指腹輕輕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笑了笑,“累了就先睡會兒,到了我會叫你。”
“我不困!”明樂搖頭,捉住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擺弄著他的指頭,“只是覺得有些倦了,突然在想,如果這輛車一直不停,就這樣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拋開這里的一切,忘記曾經(jīng)的過往,去一個遠離這些陰謀算計的地方,置一方小院,守著你看日出錦繡,伴著我們的孩子看前庭花開。”
明樂說著,不等宋灝接話又兀自笑著搖了搖頭,“那樣的日子與你我而言,終究太過奢侈了,最起碼眼下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大仇未報不說,別人也是不會允許他們就這樣全身而退的。
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們非要與誰斗,而是非要繼續(xù)斗下去,直到將對方徹底擊潰再無反擊能力為止。
雖然知道這個女子并非完全的冷血無情,這卻是頭一次,宋灝從她的言語之間品位到這樣明顯的消極情緒。
“是因為今天黎兒的事?”反握住她的手拉近唇邊吻了吻,宋灝問道。
“也不全是!”明樂說道,翻身調(diào)整了個姿勢,往他身上湊了湊,雙手穿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臉悶在他懷里然后才又繼續(xù)開口,“我從來就不怕什么紛爭困斗,但這樣身不由己的日子過著總會覺得心累,也就是因為你和我這一生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才更怕將來我們的孩子會步我們的后塵。身在皇室之家,包括自己的出身和命運,很多事情都是沒的選的不是嗎?”
宋灝抿抿唇,想說什么卻終究還是作罷——
這個時候,他給不了她任何的承諾,有些話,不說也罷。
明樂抱著他的腰,好一會兒沒動,就在宋灝以為她是睡著了的時候,她卻又突然翻身坐起,捧了他的臉細細端詳。
為了怕路上不方便打理,馬車上的燈燭就用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罕見夜明珠取代,光線瑩潤而清透,更是將那男子絕好的容顏襯的清俊逼人。
“阿灝,你答應(yīng)我,將來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一定要用像現(xiàn)在在意我這樣一般的心境去疼愛他或者他們,讓他們可以平靜安穩(wěn)的長大,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明樂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說的認真且急切,“你答應(yīng)我!”
宋灝知道她是方才在宮里見了宋子黎和宋子銘的事情而心生感觸,原本脫口就想應(yīng)下,但轉(zhuǎn)念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就語帶玩味的淺啄了下她的鼻尖,調(diào)侃道:“你就不怕我把全部的心思都用來愛他們,反而會冷落了你嗎?”
明樂看出來他是故意逗她,往旁邊偏頭避開,卻是笑了,嗔道,“我不怕!即使你會把全部的愛都盡數(shù)給了他們,我也是會高興的。”
“傻瓜!以后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宋灝也跟著笑了出來,片刻之后又擺正了神色,壓著她的額頭湊近唇邊用力的吻了吻,字字肯定道:“我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會用我這一生所有的力氣來愛你,護你!然后我們一起來愛他們!”
明樂聞言,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推開他的肩膀,伸出右手的小指,歪頭眨了眨眼。
“呵——”宋灝無奈的低笑出聲。
他這一生,懂事以來就在仇恨和責任的雙重壓力下長大,性格壓抑沉穩(wěn)成了習慣,一時倒是做不出這樣孩子氣的事情來。
明樂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強自拉過他的左手勾住他的小指,用意的攥緊,然后挪過去挨在他身邊坐下,頭靠在他一側(cè)的肩頭微微的笑。
她重視他這句承諾,甚至于比重視他們曾經(jīng)執(zhí)手白頭的誓言更甚。
“阿朵,你怎么了?我怎么覺得今天的你格外的感性,我認識的你,好像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宋灝不動,任由她靠著,過了一會兒稍稍側(cè)目看了她一眼。
“我很害怕!”明樂抿抿唇,又往他身邊蹭了蹭,這才緩慢而憂慮的開口:“我曾經(jīng)眼睜睜的看著浩心被人溺斃在我面前,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他,可是在那么弱小的一個生命面前,我卻是完全的無能為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絕望,我本來以為我可以放下那些,只向前看的,可是今天看到太子溺亡之后的樣子,我突然就覺得膽戰(zhàn)心驚。后宮朝堂的形勢復(fù)雜難辨詭異莫測,有時候完全防不勝防。”
“都過去了,忘了吧。”宋灝側(cè)身親吻她的額頭,低聲安撫,“現(xiàn)在有我在你身邊,我向你保證,這樣的事情永遠都不會再發(fā)生。”
“嗯!”明樂點點頭,想了想又不覺自嘲的笑了出來道:“你曾說過,不在乎我的雙手染血,有多殘忍,可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別說傻話!”宋灝寵溺的輕點她的鼻尖,“有我在你身邊,你想要怎樣就怎樣。”
她要去爭去搶,他會為她護航鋪路;她要安于現(xiàn)狀,他就是她的鐵血壁壘,為她撐開一片陽光明媚的天宇。
“我總是要在你身邊的。”明樂莞爾,刻意拉長了聲音一聲嘆息。
兩個人的路,不該交付給一人去走,無論是荊棘還是坦途,她也都會在他身邊陪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明樂說完,就在他身邊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靠著閉目養(yǎng)神。
車廂內(nèi)光線柔和而靜謐,車窗外月色沉沉,赫然——
已經(jīng)迫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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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宮內(nèi),姜太后帶著李太醫(yī)回去之后就命玲瓏和翡翠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了常嬤嬤一人在跟前服侍。
暖閣內(nèi),燈光通透,殿門乍一關(guān)上,姜太后就已經(jīng)運氣漠然的開口道:“說吧!林氏的真實死因到底是什么?”
李太醫(yī)跟隨在她身邊多年,對于他診斷時候的各種細微的神情動作,姜太后都洞若觀火。
“太后英明。”李太醫(yī)跪伏下去磕了個頭,心知她是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于是也不廢話,直接挽了袖子,把理念里衣的袖口撕裂了一截下來,然后有條不紊的從隨身背著的藥箱里取出針灸用的銀針,以針尖在那截碎布的某處挑了一點無色無味的粘滑物下來,雙手呈起:“太后娘娘請過目。”
針灸用的銀針針尖極細,燈光下隔得遠了并不容易分辨上頭玄機。
常嬤嬤過去取了那銀針,臉色先是一沉,然后轉(zhuǎn)身送到姜太后面前,道:“娘娘,有毒!”
姜太后眉心略微皺了一下,卻是未知可否,而是重新把目光移給李太醫(yī)。
“這東西是從皇后娘娘幾案上擺設(shè)的碟子邊沿取下來的,筷子上也沾染了少許,是一種十分強力的毒藥,以幾種劇毒之物提煉融合而成,劇毒無比,沾染即死。”李太醫(yī)道,“而皇后娘娘的真實死因,卻既非此物,也非是那海蝦和櫻桃汁子相克所致,而應(yīng)該是一種可以定期發(fā)作的慢性毒藥。”
李太醫(yī)常年跟在姜太后身邊,謹言慎行,從來只道自己看到聽到的,而不會對事情的內(nèi)因妄加揣測。
姜太后聞言,臉上表情卻也不見多少意外,倒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陣。
“當時暝宸殿里的情況復(fù)雜,微臣未免節(jié)外生枝,所以就瞞下了,未敢當眾點明此事。”過了一會兒,李太醫(yī)又道。
“嗯,你做的對!”姜太后回過神來,略一點頭,緊跟著卻是神色一凜,沉聲道,“這件事,到了哀家這里就算到了頭兒了,你是哀家身邊的老人兒了,省的分寸,多余的話哀家也就不囑咐你了,你去吧!”
“是,微臣明白。”李太醫(yī)道,不慌不忙的收拾了銀針,然后拜了姜太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常嬤嬤送他到門口又關(guān)了殿門折回來,謹慎道,“太后,這件事真的可以瞞下嗎?奴婢看那會兒在暝宸殿的時候皇上明明已經(jīng)意有所指,這個時候?qū)嵲诓灰斯?jié)外生枝,您是不是應(yīng)該明哲保身?”
“罷了!”姜太后擺擺手,臉上始終還是沒什么表情的扯了下嘴角道,“那林氏也是個可憐人,這么多年了,到底是這皇家虧欠了她的。這一次,就當哀家成全了她吧!”
“那她宮里的人,要不要奴婢——”常嬤嬤想了想,終究還是不能放心,試著道,“慎刑司那些人的手段您是知道的,萬一讓他們問出了什么——”
“今天殿上龔嬤嬤的反應(yīng)你也看到了,連她都不知道內(nèi)情的,那些奴才即使說了什么也只能是屈打成招,沒什么妨礙。”姜太后道,說完又遠遠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道,“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馬上五更天了。”常嬤嬤道,正說著,外頭卻是有人敲門,聲音不徐不緩的三下。
常嬤嬤眼神一斂,急忙快走過去,把殿門拉開一道縫隙與門外那人耳語了兩句,然后回來對姜太后稟報道,“暝宸殿里散了之后,殷王妃去了流云宮,說是看望柳妃,在里面呆的時候不多,但據(jù)說她走后不久,柳妃就又宣了太醫(yī),這會子皇上又去了。”
“都隨他們?nèi)グ伞!苯笾痪偷膽?yīng)了聲,道:“時候不早了,你也退下吧。”
“是,太后!”常嬤嬤也不多言,屈膝福了福就帶上殿門離開。
姜太后坐在矮炕上閉目養(yǎng)了會兒神,不多時再睜開眼的時候卻是目光清明,毫無倦意。
她放下手里的佛珠,走到一側(cè)墻壁底下的多寶格前,小心翼翼的把擺在上面的青銅小鼎左三右四又左二的轉(zhuǎn)了幾圈。
緊跟著殿中就發(fā)出一陣細微的摩擦輕響,卻原來那暖炕的右半邊另有玄機往旁側(cè)移開,赫然露出下面金磚鋪就的錦繡臺階——
是,一個密室。
姜太后面色平靜的舉步走過去,款步下了臺階,待到她的身形隱沒,那半截矮炕就自動挪回原委,嚴絲合縫,不留半分破綻。
矮炕下面的密室不是很大,但卻金碧輝煌,布置的十分尊貴華麗,瑰美無雙。
金磚鋪地,錦繡羅帳,每一件擺設(shè)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竟是比外面的萬壽宮還要奢華精致許多倍,儼然只應(yīng)天上有的一座小型宮殿。
里面的桌旁有素衣僧帽的女子表情平靜的在翻閱一本上古流傳下來的孤本兵書,眉目清雅間卻有渾然天成的最貴雍容之氣,赫然——
正是失蹤了多日的慶膤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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