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故人嘆
“我容顏不老,卻被青樓的瑤母視作搖錢樹。她總是千方百計地說服我去接客。雖然我身負(fù)異能,但我早就發(fā)誓,剪去一切羈絆,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人。隱藏在靈魂里那個沾滿鮮血的我就是最深的羈絆。我一介女子,只能以萬般勉強(qiáng)的理由推辭瑤母。
終在那一日,我實在拗不過瑤母,答應(yīng)了去應(yīng)付從前線凱旋而歸的將軍?,幠刚f,那只是應(yīng)付,將軍新得勢,實在不敢招惹,況且,他還點了我牌子,只有我應(yīng)付得了。
我想著,瑤母于我有恩,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亂世中予我以安生之所,只當(dāng)是報恩了。到時見了那將軍,如果他用強(qiáng),最多,用幻境騙了他去,我還是我。
我見到他時,他一身青色布衣負(fù)手站在雕欄邊上,凝視著滿世清輝。褪去戎裝的將軍,看起來如此溫文儒雅。他聽到我進(jìn)來的聲音,轉(zhuǎn)身微笑看著我。
當(dāng)我與他對視,那一種感覺似是回到了水光瀲滟的白水湖畔,瀾庭檐下,那個人英眉青髯,長衣而立,靜默地聽著我撫曲。若他就是那人,我便要問問那日他為何匆匆而別?若不是,哈,尋斷天涯路,該在何處又相逢?
我望著他,欲言又止。此刻他雖有濃眉,卻青髯不再,面容也比英明偉岸的那人憔悴許多。
他瞧我這般奇怪地看他,憔悴的臉上再次浮起一抹微笑,說道‘姑娘,為在下再拂一曲可好?’”說到這里,茗姨的臉上不禁有了羞澀又苦不堪言的笑容。
這漫天的星辰,眼睛眨呀眨,似乎也在等待著故事的后續(xù),茗姨收斂了笑容,但她的嘴角始終沁著微微的甜蜜。茗姨頓了好一會兒,繼續(xù)說自己的故事。
“是他,在他瞧著我的那一刻,那雙沉穩(wěn)內(nèi)斂的眼睛終于讓我沉寂已久的心再起波瀾,我封存了幾千年的情感,在他的眼里揉成了涓涓溪流。那時,我不敢輕易表露出對他的思念,我怕他會覺得我輕浮,與北蕓閣里的其他女子一般,只落風(fēng)塵。
我向著他,屈膝行禮,強(qiáng)忍著想要與他傾吐思念的沖動,只是淡淡地說‘小女子不過一介女流,且落風(fēng)塵,將軍如此記掛,心有惴惴,蒙將軍不棄,小女子這就備上弦音,與將軍助興?!?br/>
他聽完我這番話,竟哈哈大笑,模樣狂放不羈。我詫異他為何會笑得如此失態(tài),他卻說‘姑娘今日好生奇怪,撫琴就撫琴,何必這多閑話?!麨槲以诘駲谶吷蠑[上琴臺,然后斟上一杯玉酒,站在琴臺邊,等我落座。
那一夜的星光也如今晚這樣燦爛,我低首撫琴,他自斟自飲。一曲終了,他將壺中酒一飲而盡。我掩嘴偷笑,也不言語。直到他將視線投向我,我才說道‘曲名芳華,與將軍助興。’
他看著我良久不語。
在那星光下,我就這樣看著他的眼眸,被他沉思的神態(tài)所吸引,竟一時忘了禮數(shù)。
漸漸地,他閉上眼睛,對我說‘唐某唐突佳人,幸得姑娘寬宏大量,改日唐某必在白水湖畔,再邀姑娘合奏一曲芳華?!Z畢,他匆匆轉(zhuǎn)身離去,就如那日一般。我心下失落,無法自拔?!?br/>
茗姨的故事還有很長,但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感覺到懷中小龍均勻而悠長的呼吸聲,不禁啞然失笑,竟然聽睡著了。而茗姨這時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已經(jīng)說了這么多?;蛟S,她的故事并不是那么的蕩氣回腸,只有一絲絲的憂傷,伴隨著思念,再回到幾百年前,那一個又一個孤獨(dú)的夜晚。
她往篝火里添了一點柴,然后抱緊小龍。小龍在她的懷里安靜地睡著,不時拱拱腦袋,嘴里發(fā)出模糊的夢語,母親。
茗姨憐惜地反復(fù)撫摸著小龍臉上的肌膚,心里想的,卻是她葬身火海可憐的孩子。一行清淚冒出了她的眼眶。
她的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收起眼淚,輕聲說“小東西,現(xiàn)在只有你在聽我的故事嗎?”
茗姨轉(zhuǎn)過頭,向黑暗中的小熊伸出了右手,卻只聽到一聲低嗚。聲音漸漸遠(yuǎn)去,最后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炸裂聲,還有不時吹過的風(fēng)聲了。
漫長的黑夜終于散去,替代的是暖暖日光,茗姨輕輕搖醒懷中的小龍。小龍睡眼惺忪,他的額頭上密密地涂了一層汗。
“我們該啟程了?!避虦厝岬卣f。
“我的肩膀好疼,”小龍努力想要撐起身體,“茗姨,對不起?!?br/>
茗姨搖了搖頭,用袖子擦干小龍額頭的汗珠,說道“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茗姨遞給小龍一顆石子,上面布滿了奇怪的紋路,“這是我昨晚做的一個小東西,你拿著,其他人就看不見你了?!?br/>
小龍看著手中的石頭,石頭在他的手中傳遞著微微熱度。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茗姨手里提著兩只松雞回來了,跟在她身后的,還有一匹長著巨大鹿角的馴鹿。這只馴鹿十分乖巧聽話,在小龍身側(cè)跪坐下來,像是在告訴他坐上來吧。
茗姨拍拍馴鹿的背脊,對小龍說“這段時間你行動不便,就乘它吧?!?br/>
小龍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心里說不出的歡喜。點點頭,艱難地爬上馴鹿的背。披在他身上的熊皮蓋住了馴鹿的整個身體,這幅畫面看起來奇怪又滑稽。茗姨淺淺地笑著。
小龍不好意思地說“茗姨,你要不要一起坐上來?”
茗姨卻并不作答,兀自走到前面去了。
這馴鹿就像是茗姨豢養(yǎng)的一樣,緊緊跟著茗姨。
那只小熊一直遠(yuǎn)遠(yuǎn)跟在兩人一鹿之后,它懼怕那個殺了它母親的人,卻又聞到了小龍身上母親
的味道,一直遠(yuǎn)遠(yuǎn)追隨著。
“茗姨,昨晚的那個故事我聽得迷迷糊糊的,你說的那個歌伶,是你嗎?”小龍被顛得肩膀劇疼,只好找個話題來分散注意力。
“你就當(dāng)成是我吧。”
“那,那你和將軍后來怎么樣了?”
茗姨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小龍,就這么看著。她細(xì)細(xì)的眉目此刻微微蹙著,她說道“你想知道?”
“啊?!毙↓埐蛔↑c頭,但由于幅度太大,再次牽引了他的痛楚。他緊緊按著受傷的左肩,強(qiáng)忍著不叫出聲。
茗姨看著小龍難受的樣子,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坝珠_始疼了嗎?”
小龍?zhí)痤^,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沒事,我沒事?!?br/>
茗姨深吸一口氣,放緩腳步,說“那我就接著講吧?!?br/>
“我與將軍在北蕓閣分別了許多時日。我一天天想著他,日夜盼著。每隔幾日,我就要去白水湖畔看看,想看那身青衣是否在那里等著。
瑤母是不會攔我的,因我只做歌伶,并未賣身于她。況且,她還指著我為她多賺些銀兩。那些貴族官紳每夜都會到北蕓閣尋歡,他們?yōu)椴┪乙恍?,不惜花下重金。更可笑的是,有人愿以價值連城的玉器換我一夜歡愉,但只要我不允,無人敢越雷池?!?br/>
說到這里,茗姨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連望著她背影的小龍也不禁感到顫抖。這到底是怎么樣一種威懾力?
“將軍在那夜離去之前,吩咐了瑤母,那些所謂顯貴就更不敢造次。在那時,我并不知道他的權(quán)勢竟然這般大。
時過三月,當(dāng)我以為再也等不到他時,他卻差了信使送來帖子。本是極歡喜的一件事,可我一見帖子上的字,如墮寒淵。”茗姨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回憶著當(dāng)時的情景,久久沒有說話。
小龍坐在馴鹿背上,不敢大口喘氣,因為此刻他面前的茗姨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是如此寒冷,比西伯利亞肆虐的狂風(fēng)更加刺人心魂。
茗姨只是在前面默默走著,一直沒有說話。他們所走的這一條路,正好可以通到一條小河。小河水潺潺地流著。小龍看到,十分高興,他說“茗姨你看,不凍泉?!?br/>
茗姨木然地點點頭,走到河邊彎下腰,掬了一點水喝,這才緩緩?fù)鲁鲆豢跉?,對著小龍苦笑“剛才嚇到你了吧?!?br/>
小龍拘謹(jǐn)?shù)負(fù)u搖頭,單手從背包上解下水壺,然后從馴鹿的背上翻下來。這一系列的動作都牽動著他受傷的左膀,他一直強(qiáng)忍著,并沒有讓藏在喉嚨里痛苦的低鳴躥出來。他抬起頭看著茗姨,露出一個陽光的微笑,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她。
茗姨理了理小龍背上歪斜的熊皮,接過水壺,然后在河水里灌滿,扭緊蓋子,將水壺緊貼著自己的腹部
。
“你知道嗎,小龍,如果我早知道會是那樣的結(jié)局,我就應(yīng)該在那一天殺了公主,然后與他遠(yuǎn)走高飛,可是我沒有。當(dāng)我在瀾庭下?lián)崞鹉且磺既A,他隨即高歌,那首詞直到現(xiàn)在依然印照在我的心里,還有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天氣格外明朗,我妝點好自己,只身前往瀾庭。他與公主危坐于太師椅之上,我見不得那樣情景,于是閉了眼睛,悄然落座在離他們五步之外的琴臺邊。我只聽到他在喚我的名字,茗伊,蘇茗伊。我猛然抬頭,卻見他伏在公主耳邊,俏笑著說些什么。我全身顫抖,不知該如何做聲。
我就這么直直地盯著他,希望他能察覺那一刻我內(nèi)心的絞痛。但他只是斜抬濃眉,瞧了我一眼,然后繼續(xù)對公主說‘公主殿下,她便是名滿江淮的歌妓蘇茗伊。你總是說不信,我耗費(fèi)了許久功夫,才將她請出來,為公主助興?!?br/>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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