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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鑫,蔣興,都不是。
原來叫姜馨,是名女性。茆七先入為主的認為她是男的,所以制作了女體肢體。
“你是做手辦的嗎?”
“差不多。”
“工具還挺多,做得也逼真。”
“因為我手藝好。”
警察在茆七的工作臺邊巡視,聞言挑眼看她,“挺自豪啊!”
他眉頭微挑,嘴角有著僵硬的弧度。
是不認同,不認同茆七的手藝,或是她引以為傲的手作。
“當然,它養(yǎng)活了我。”
警察又低下頭去,手指在擺放雕刻工具的木架上撫,沒什么情緒地說:“這么血腥,不怕誤導青少年嗎?”
問句,卻有不容置喙的排斥。
茆七回:“我的手作定價,不對標無消費能力的青少年。”
警察轉過身,正身面對茆七。他體型高而壯,面容嚴肅,眼神直捷堅定。
職業(yè)原因,再加上身量差,江寧通常在面對普通人時,無形地釋放出壓迫感。
但是眼前的這名女性,絲毫不懼地迎接他的目光。她叫什么名字來著?……茆七,名字也透著怪。
“你是在……觀察我?”江寧問。
茆七淡淡地說:“不然呢?一個陌生人闖進我家里,我不該觀察嗎?還有,你不也正在觀察我嗎?”
江寧扶正自己的警號,說:“我叫江寧,是明州區(qū)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警察,門外也有我的同事,我們只是正常的走訪詢問。”
茆七看眼門外,另一名年紀稍大的警察在問闞天話,闞天回答著,眼神突然對上,又忙轉開。
姜馨是在她這買的手作,即使有關案件中的一縷關系,那也走訪不到對門鄰居吧。想是走訪,已經含著幾分臆測。
這種情況下,茆七保持沉默更好。
江寧覺得要再說些什么,“我是警察,為人民服務的警察,如果不具公信力,那警察……”
茆七突然笑了。理智告訴她要沉默,可她就想笑,甚至有反駁的意念。
江寧皺眉,表情變威嚴,“茆小姐,你知道姜馨一名43公斤的女性,是如何將身高181公分,體重92公斤的張某分尸的嗎?”
茆七斂起笑。
江寧向前一步,聲音逼近,“從姜馨微信的復原記錄得知,她問了你許多關于解剖的理論知識,而你,答得幾近專業(yè)。她再從你手中購置逼真的道具,從理論入手,精準且不驚動鄰居的情況下,兩次成功將張某分尸。如若不是她拋尸時的遺漏,張某的尸體可能會被繼續(xù)切割拋棄。而姜馨,或許仍會向你購買手作,用以學習模擬下一次分尸。”
茆七說:“她問我專業(yè)范疇內的問題,我回答,沒什么不妥。解剖的理論知識可以通過許多途徑去了解,我只是恰巧回答了我的客人。然而不湊巧的是,我的客人是一名殺人犯。”
江寧問:“那姜馨二次與你交易時,你沒有產生可疑的念頭嗎?正常人怎么會對血腥的事物感興趣?”
茆七拿起一塊刻失敗的關節(jié),笑問:“警察先生,你言語間就在排斥我這些小眾圈,當然不會愿意去了解。可是,世上人千萬種,什么是正常?什么又是不正常?界定的標準在哪?”
在哪?在個人成見中。
這女人,問話條理清晰,也帶著理智的攻擊性。江寧凝起眼神,透出凌厲的氣息。
茆七放下關節(jié),又沖他笑笑。無害無辜的笑。
門外的警察進來了,在江寧耳邊低語。江寧點點頭,瞥了茆七一眼。
“茆小姐,姜馨的作案工具中有一把刻刀,與你工作臺上的相似,我能否借用一下?過幾日再歸還。”
一把趁手的工具,對手作師極其重要,可一下子發(fā)生這么多事,茆七短期無法再靜心工作。
她應允:“可以。”
老警察姓許,他對茆七說:“茆小姐,方便的話隨我們到局里做個筆錄吧。”
茆七仍是點頭,表情如常。
江寧用一個透明封口袋,套走了那把茆七常用的刻刀。他視線在房間床頭的符紙掠過,先出去了。
老許問:“茆小姐,你要跟我們警車一起走嗎?”
“不用了,我有車。”茆七拿車鑰匙,隨后出門,鎖門。
車停小區(qū)門口,江寧坐駕駛位,降下車窗,盯住小區(qū)大門。
老許上車,看到中控臺上的刻刀,說:“這又不是證物,你玩這小把戲,也就欺人家女生看不出來。”
江寧提起袋角,凝視這把握柄已經磨損,但刀口鋒利的刻刀。
“這不是拍電影做道具,一個熟悉人體構造的手作娘,對于血腥逼真的追求,過于反常。”
老許搖頭,“術業(yè)有專攻,或許這是茆七的本事。我看過小區(qū)的出入監(jiān)控,也在闞天的筆錄中,比對了姜馨殺人分尸的時間,茆七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她和姜馨不存在私下接觸。除了微信記錄的那幾句話,不足以判定茆七有共犯嫌疑。”
“寥寥幾句交談,姜馨就能用一把短小的刻刀,將尸體分離。茆七確實有本事。”江寧似是而非地贊許,繼續(xù)說道,“老許,你說這把小刀,是怎么刺進骨縫,精準地將骨頭韌帶割開的?法醫(yī)都沒有這種利落的屠宰場手法。 ”
“你問我?”老許注意到小區(qū)門口駛出一輛兩座的寶駿E100,“你家不是祖?zhèn)鞯闹嗅t(yī)嗎?應該比我了解。”
“中醫(yī)?到我這就斷了……”
老許忽然探過一只手,按了兩下喇叭。江寧看向外面,見一輛灰藍色“剁椒魚頭”打著雙閃。
“來了!”江寧發(fā)動車子。
車直走開出輔路德天路,前邊是十字路口,車停等紅燈。江寧從后視鏡瞟眼茆七的車子,擋風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這個女人異常冷靜,不是那種“我沒有犯罪”的冷靜。具體是什么,江寧一時說不出。
老許就今天的走訪過程發(fā)表意見,“江寧,你不覺得你對情節(jié)惡劣的犯罪案件過于敏感了嗎?不要帶著個人色彩去工作。”
江寧笑笑,“身為警察,高度保持警惕是應該的。”
老許點頭,又搖頭,“你查案歸查案,別總板著一張‘你有罪’的臉。我們干刑偵的,鋒芒不能太露,否則難以取得民眾的信任,這會錯失很多線索。”
人年紀大了,身上那股勁日漸消磨,拋開大膽求證持穩(wěn)了。綠燈,江寧打方向盤,道聲“知道”。
二十分鐘后,到石景路上的公安局。
茆七按章程做筆錄,面詢的警察問了幾個時間線的問題。
做好記錄,警察跟茆七說:“茆小姐,今天暫且到這,十分感謝你的配合。”
“沒事。”
茆七走出公安局,已經傍晚。
詢問室的門還開著,老許在里面找到江寧,他在看茆七的筆錄。
老許拍拍他肩膀,說:“姜馨殺人分尸案證據確鑿,人手逐漸撤出,就等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今天郊區(qū)糖蔗產區(qū)發(fā)生一起斗毆事件,是蔗農因水渠灌溉問題而產生的矛盾,因為涉及到村與村的利益競爭,一時的鎮(zhèn)壓恐怕不行,上面要從我們大隊抽人去巡視。副隊說了,讓我?guī)阋环荨!?br />
江寧合上筆錄,“好。”
——
茆七回到家,隨便吃點東西。
九點洗漱。
她以為會睡不著,畢竟一個普通公民對法律是有畏懼的。
可是十點一過,茆七入睡,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聲音清晰了一些,但很嘶啞,歇斯底里,甚至像憤怒的喊叫。
滴咚——
茆七睜開眼,耳朵里仍充斥著那個喊聲。混沌的黑暗中,看什么都像一團流動的黑霧。
滴咚——
魚躍出水。
茆七胸口一緊,大口呼吸。
她聽清了,真的聽清了,卻不可抑制地恐懼。
連續(xù)的夢,起承轉合的夢。真實到令她頭皮發(fā)麻。
第二晚,茆七竟又準時入睡。
依舊是那個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喊叫。渾渾噩噩,好累,軀體似有千斤。
茆七醒來,在浴鏡里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眼眶青黑,眼底紅血絲纏繞,像鬼。
第三晚,茆七入睡后,腦子里還在問自己:你不是害怕嗎?為什么還能睡著?為什么要睡著?醒來吧,醒著安全……
可是,會安全嗎?
那個沙啞的聲音冤魂一般纏著她,整夜,整夜。真的是夢嗎?還是真的有人在喊叫?
滴咚——
鸚鵡魚一個跳躍。
茆七醒來,開始懷疑,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天亮后驅車去數碼街,買了一支長時間待機的錄音筆,回家。茆七緊緊握住它,直到夜幕降臨。
她完全沒有心思去洗澡,她一直坐在床邊,可是她聽到柜門“哐”的一響。她的臂彎已經抱著她的睡衣,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衣柜前的。
九點,茆七進衛(wèi)生間,她將熱水開到最足,一邊洗一邊發(fā)抖。
十點,茆七竟然睡著了!她明明心臟狂跳,明明是夏天,她蓋了棉被,身體在被子下打顫。
那個聲音又來了,茆七聽了整夜,聽出一絲不甘……
次日,等到艷陽高照,窗簾大大敞開,房間里灑滿暖融的陽光。
茆七將握到發(fā)燙的錄音筆放下,指尖緩慢地按下播放鍵。
夜很靜,她的公寓很靜,錄音筆里偶爾地“茲”一下。那是有科學依據的白噪音,可是……她的腦海里自動循環(huán)起那個嘶啞的聲音。
“……去……西北……”
“去西北……”
“去!西北!”
“去西北!!!”
不是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