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王八脾氣)
這一句話驚起了劉凌滿后背的白毛汗。
如今邊關(guān)積弊甚深,父皇立意革新,為他送行時,也盡是放手一搏的勉勵之言。這般久積沉疴,豈能是個年輕人能梳理清楚的?
父皇卻讓他不必顧忌,放手一搏,顯然準(zhǔn)備拿他當(dāng)?shù)队谩?br/>
他一個閑散的皇子若不肯做刀,偏偏要做賢者,博個圣賢美名回去,是想跟太子儲君比美?
被點(diǎn)醒了之后,皇家御刀便開葷抽鞘了。果然這一路殺過來,彈劾劉凌的折子不斷上呈送,卻始終沒有父皇申斥的圣旨下達(dá)。
只是沒想到,真皇帝沒有發(fā)威,卻惹得民間的地頭蛇土皇帝發(fā)起混來。今日遇險,若不是司徒晟身手了得,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
想到司徒晟臨危不亂的沉穩(wěn),劉凌對自己的恩師越發(fā)敬佩得五體投地,少不得要問詢接下來的章程。
按著他的意思,讓知府緝拿要犯,早點(diǎn)離開這是非之地。畢竟皇差已經(jīng)辦得差不多了,六皇子也想早點(diǎn)回京交差,睡些安穩(wěn)覺。
可是司徒晟卻說道:“連州的美食甚多,當(dāng)?shù)剡€有山脈溫泉,六殿下不妨停留幾日,也好松緩下心神。”
劉凌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如今不過年十八,玩心正盛的時候。這一路來,盡是做些審案摘腦袋的閻王差事。難得出宮,若是能放緩心情,再好不過了!
說起如此閑情雅致的事情,六皇子不免放緩心神,也有閑情逸致跟自己的少師說些閑話。
“今日真是兇險,也幸好遇到了那位通判夫人。真沒想到邊關(guān)之地竟然還會又如此婀娜標(biāo)致的佳人……可惜已嫁為人婦……”
司徒晟看了一眼面露惋惜之情的六皇子,淡淡道:“六殿下若是覺得長夜漫漫,不妨讓知府?dāng)[酒做宴,自會有大把精挑細(xì)選的紅顏佳麗入帳,以慰太子的疲累。”
這不是嚴(yán)師該與自己學(xué)生講的話,倒像是浪蕩同窗的倒灶勾當(dāng)。
司徒晟并非縱情之人,劉凌聽身邊的侍衛(wèi)說過,司徒先生平日里除了授課,一人時都是粗茶淡飯,為人寡淡得很,不會跟侍衛(wèi)們喝酒湊趣,更不會去粉巷風(fēng)流。
他的眉眼長得儒雅,說出這話時面無表情,平靜地看著六皇子,就算說著荒唐提議也不像邀約享樂,倒帶著淡淡諷意。
六殿下從小被宮人背后鄙夷,最是自尊敏感。他猛然驚醒:自己第一次被父皇重視,承辦差事,豈能懈怠,貪戀一時貪歡?
劉凌再顧不得回味地方官眷的姿色容貌,只是擺手表示自己公事在身,無心女色,還請少師放心。
說完這話,六皇子便借故先行回去休息了。
司徒晟回到窗邊,看著窗外紛紛的柳絮飛雪,長指抽出了袖子的那一頁賬,垂眸冷凝。
當(dāng)他再抬頭時,突然窗外添了抹靚麗紅影……
丟了東西尋找一路的楚琳瑯,一邊找,一邊拼命回想——明明自己將造假的那一頁賬本放在了口袋里了。就算掉落也無非是在馬車、或者是官署里。
可如今馬車上全無蹤跡,大約是掉到了官署里。想到這賬本若是落到了張顯或者有心人的手里……麻煩就大了!
這么一想,鵝毛紛飛的大雪落在冒汗的頭頂,立刻化作了陣陣熱煙。
找了幾圈,楚琳瑯決定再搬神明,從懷里掏出了算命龜殼,用力搖晃,指望蒙出個方位。
可惜今日龜殼耍了王八脾氣,一枚銅板居然從殼子里頑皮跳脫,咕嚕嚕滑下小路。
楚琳瑯連忙追過去蹲下?lián)欤瑓s發(fā)現(xiàn)一雙洗得略微發(fā)舊的靴子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一抬頭,那個英俊的男人正一身白衫,冷眸漠然地望著她,那深如幽潭的眸子攝人,讓人看到便忍不住生出怯意,想要挪開眼。
楚琳瑯下意識回避,連忙起身準(zhǔn)備往回走。可是沒走幾步,那男人居然大步跟了上來,開口閑問:“方才見夫人一直在此處轉(zhuǎn)悠,敢問在尋什么,不知在下能否幫上忙。”
楚琳瑯只能停步轉(zhuǎn)身,低頭看著男人的長衫下擺,施禮道:“丟了個釵……不值錢的,我自己找找便好……大人您不必費(fèi)心,自去忙吧。”
按理聽了這話,一般男子都該跟已婚官眷避嫌,識趣走開才對。
可是楚琳瑯面前的長衫卻紋絲未動,清冷的聲音伴著飛雪在她的頭頂打旋兒:“方才看夫人找得甚是急切,不像是不值錢的……”
聽到這,楚琳瑯微微抬頭,直直望入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中,她穩(wěn)了穩(wěn)呼吸,不卑不亢地笑道:“大人這意思……是奴家在誆騙大人您了?我掉了東西,又不是山匪分贓,見者有份,就算真丟了貴重的東西,也沒有瞞著大人您的道理,對吧?”
這婦人拿釵逼著六殿下時,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婦人骨子里的橫。不過這股蠻性曇花一現(xiàn),匍匐在六殿
如今這婦人在自己面前微微露出犀利言辭,司徒晟也不意外,他淡淡解釋:“在下只是想要幫一幫忙。怎么,夫人嫌我礙事?”
楚琳瑯看著眼前看似文雅的男人,心里想的卻是他拎提著六殿下,面無表情舉刀朝著歹人揮砍的狠戾。
這姓司徒的,她聽知府夫人提過幾次。聽說他是六殿下的少師,乃是前年殿試的探花,雖然出身貧寒,但學(xué)識不俗,年紀(jì)輕輕入了翰林。然則他無什么背景靠山,入了翰林,做的也不過是陪著皇子們弈棋、對楹聯(lián)的逗趣閑官。
后來不知怎么的,這個毫無根基的司徒晟居然一路高升,做了六殿下的少師,此番還能跟著六殿下出來辦公差。
楚琳瑯看到了六殿下對他言聽計(jì)從的架勢,足見此人是懂鉆營,善爬官梯子的,絕非表面月朗風(fēng)清的文人清高樣。
此時她聽著司徒先生的話頭,一時有些拿捏不住……他這是貪戀她美色,前來借故言語撩逗,還是話里有話……言語刺探?
楚琳瑯的心里一翻——她倒是不怕前者,畢竟自己的夫君是一方通判,正經(jīng)的官職。而六殿下此番辦著正經(jīng)公差,就算這司徒色膽包天,也斷然不敢在地方造次,給六殿下抹黑。
她最怕的是那頁假賬!會不會……被這男人撿去了?所以他看見自己找,這才走過來言語試探?
若是自己偽造的賬目落到了皇子的手里,那之后的麻煩可真是綿延不斷……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開口問:“聽夫人說話的口音不像連州本地的,敢問夫人是哪里人?”
楚琳瑯剛想開口說自己是水鄉(xiāng)江口人氏,她身后突然有人說話:“你怎么還在這?還不趕快回家!”
楚琳瑯扭頭一看,自己的夫君周隨安不知何時過來了,打斷了二人的話。
聽到楚琳瑯說找發(fā)釵,周隨安略顯不耐地?fù)]了揮手:“六殿下還在此處停留,你就不要節(jié)外生枝,趕緊回去,丟了什么日后再買便是。”
楚琳瑯低頭稱是,只能先行回去。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司徒晟正溫和著眉眼與周隨安說話,英俊的臉上掛著客套而略帶疏離的笑。
從官衙到家的距離不算太遠(yuǎn),卻也足夠楚琳瑯捋順心里的亂麻。
那頁帳是假的,注定真不了!上面的官印若細(xì)細(xì)觀瞧,也能辨出真?zhèn)巍5綍r候她死不承認(rèn)這東西是自己的又能怎樣?
這事情鬧到最后,大不了讓張顯那廝知道了自己虛張聲勢罷了,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
若是司徒晟撿的,他一定會試探周隨安,而官人毫不知情,也不怕他問,一切待官人回來便知了。
想到這,向來膽大的楚琳瑯?biāo)餍圆蝗ピ傧耄粶?zhǔn)備見機(jī)行事,免得自己平白嚇著自己。
她剛下馬車,便有老仆等在門口:“大娘子,老夫人那來了客人,叫您回來便去看看。”
楚琳瑯聽是婆婆的吩咐,也不敢怠慢,連衣服都沒換,解了斗篷便去了婆婆趙氏的院落。
還沒走進(jìn)去,便聽里面?zhèn)鱽砼虞p笑說話的聲音。
待走進(jìn)去,除了婆婆趙氏,還有個臉生的婦人,而在這婦人身邊則坐著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
楚琳瑯走過去跟婆婆施禮后,便笑問來客。
趙氏沖著那個看著有些羞澀的女子溫言道:“芳丫頭,來見過你周家大哥的內(nèi)人。她比你大五歲,你叫她姐姐便是。”
那女子聽了,趕緊起身沖著楚琳瑯施禮,低低叫了聲“姐姐安好”。
楚琳瑯聽著婆婆介紹,說這對母女是故去公公生前要好的同僚——尹員外的家眷,便笑著連忙沖著尹夫人劉氏請安。
然后她拉著尹雪芳的手,對婆婆笑道:“母親,既然她管官人稱為兄長,那應(yīng)該喚我一聲嫂嫂才對,這一聲‘姐姐’從何論起?”
原本很好解釋的話,可婆婆趙氏卻恍如沒有聽見,并不接茬,只顧著與久未謀面的老姐妹劉氏說話。
楚琳瑯被涼在一旁,臉上的笑意漸漸淺。
尹雪芳很識趣,連忙接過話茬道:“久聞周家哥哥娶了如花美眷,如今一看竟是不假,姐姐看著比我都小,若是趙夫人不說,我真會以為您是妹妹才對……”
這一番話說得極為恭維妥帖,趙氏的耳朵突然又不聾了,笑著對劉氏道:“芳丫頭從小就伶俐,現(xiàn)在看更是溫婉謙虛,真是得我歡喜,可惜當(dāng)年無緣……咳,不提了,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