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論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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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凌云長嘆一口氣,忽然伸手從身后將我圈住,他有些痛心:“太后雖然沒有明說想讓你為她做什么,但是我猜想,她可能有意讓你與漢宮......”
說到這,他忽然停住,似乎不忍再說下去。
我心里一抖,眸中有濃濃的淚意和恨意。我似乎明白了太后的最終意思,她想的,正是我最痛恨的事情。
“不要逼我!”我冷冷道。
馬凌云身體微顫,喃喃道:“其實我也害怕,很怕很怕......”
我被他此刻的情緒所動,一瞬間,我有些貪戀這個安全的懷抱。我其實很明白,在這宮里,也許只有他才能保護我。
離開花廳時,夜色清涼似水,身上的薄紗怎么抵擋得住這樣的沁涼。這絲薄涼便透過肌膚,慢慢地涼到了心底。
次日,馬凌云便去皇帝的寢宮秘密稟告了此次朝廷撥款被官員私吞一事?;实垭m然震怒,但因關系到的都是朝廷的重臣,便命馬凌云私下里查實。
而負責此次撥款賑災的主要官員是李宏臬,他官居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榮寵居天策十八學士之冠,獨掌楚國文政大權。李宏臬生于長沙,更是在書香門第長大,少年就有詩名。馬凌云對李宏臬很了解,知道他貪戀權勢,特別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極擅長阿諛奉承拍馬屁,所以在官路上可謂一帆風順。
李宏臬是太后和皇上身邊的紅人,此次雖然將朝廷撥給宮外藥鋪的賑災銀兩私吞了不少,但想以此來達到彈劾打壓他的目的還不行。朝中屬于他的黨羽眾多,正好與武將劉彥韜形成互相牽制的兩股勢力。這兩股勢力,輕易是動不得的。
所以當馬凌云將查實的真相稟告皇上時,皇上便沉默了很久。最終所能做的,只是將李宏臬委婉的訓斥了一頓,讓他把私吞的銀兩全部交回并罰了他一年俸祿而已。
在馬凌云的提議下,皇上只好重新撥款給那些藥鋪以略微補償他們此次在瘟疫中因救治病患而受的損失。
面對這樣的處理方式,馬凌云顯得很無奈。
他悵然無限地對我道:“生在帝王家,掌控天下蒼生的福祉,若不能真正為民謀求安定,便是個失敗的帝王?!?br/>
“武安王不必如此悵然,李宏臬雖然沒受到該有的懲罰,但是至少也讓他得到了教訓。”我倚在曲水紅欄桿上,淡淡注視著紅色曲闌干下的清波瀲滟的河面。
馬凌云本是清澈溫和的眸子此時暗黑無底,令我望也望不到底。
“皇兄他在位期間,一直就很揮霍。他所建造的會春園方圓數千畝,滿園盡是仙山瓊閣、繁花朱樓,宛如天上人間。當時頗負才情的徐仲雅曾為園林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詩作,而皇兄對此贊賞不已?!彼裢淼脑捤坪跆貏e多,或許因著李宏臬中飽私囊一事而讓他想起許多文人為官的往事。
我朝他淺淺一笑,道:“可是‘山色遠堆羅黛雨,草梢春戛麝香風”和“衰蘭寂寞含愁綠,小香妖嬈弄色紅’呀?”
“相思,你連徐仲雅的詩句都知道?”馬凌云見我吟出徐仲雅的詩來,眸子里滿是驚訝。
我“撲哧”一笑道:“你難道認為我自小生活在荒山里,就連看書識字都不能了?你忘記了,我?guī)煾缚墒鞘劳飧呷恕!?br/>
“也對,是我淺薄了。”馬凌云見我笑的清婉,自己卻有些失神。
我朝他莞爾,輕聲道:“徐仲雅的詩風雅清麗,雕琢精巧,倒是難得,難怪你皇兄愛不釋手呢?!?br/>
“與其他文士所不同,徐仲雅雖少年富貴,也頗恃才驕傲,但也有著對民間疾苦的一份悲憫。朝中耿直的文官曾有劉昭禹、石文德因看不慣皇兄不顧百姓死活冒死進諫的,到最后的下場都是被打發(fā)到荒涼的嶺外巖州和融州當刺史。只有徐仲雅因性格詼諧討皇兄喜歡而成了例外的一個,至少在表面上,皇兄還是表示首肯?!瘪R凌云有些無奈而又心痛地說著曾經發(fā)生的往事,看得出,他與當今的皇上馬凌泛有著本質的區(qū)別。
甚至,在他和馬凌風之間,他更為仁善。
從民間對馬凌泛深惡痛絕的議論中,我深信他是一個暴斂的帝王。馬凌泛對子民草菅般的踐踏,我亦不感到奇怪。而“出門逢耕夫,顏色必不樂”和“半日無耕夫,此輩總餓殺”的民不聊生的景象,也正是馬凌范不知死活的“豪靡侈汰”以及滿朝“上下成風”所致。
即便馬凌泛對徐仲雅頗為不一樣,但也沒有真心采納徐仲雅的進諫。歷來帝王對文人的禮遇是有限而且更是不堪一擊的。那些頗負才情的詩人若想以文字來批判馬凌泛,除了死,便不會有其他的結局。
比如馬凌泛對戴偃就是最好的例子,唯一例外的只有李宏臬,憑著他馬屁功夫一路青云直上,大權在握。甚至私吞朝廷賑災銀兩的大罪,也讓皇上和太后不能動其分毫。
我嘆著氣,低聲對馬凌云道:“皇上也只是葉公好龍而已,對那些文人說到底不過是豢養(yǎng)”
“算啦,我們還是不要談這些?!瘪R凌云感覺到空氣凝重,氣氛壓抑,忽然抬眸對我道。
我目光盈盈,朝他淺笑道:“朝政之事怎么會有吟風弄月的事情來得瀟灑,武安王厭倦談論這些,日后只怕還有更煩心的呢?!?br/>
“你還敢消遣我,若能與你一輩子在一起,我才不要去管什么朝政。”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目光閃著亮彩。
我一顫,慌亂地想要將手從他的掌中抽離:“武安王,你.....你別這樣?!?br/>
馬凌云對我的反應愣了愣,也不再勉強,便任由我抽回自己的手。
兩人一時遙望周邊樹木,久久地不再言語。
合歡花開得一片粉紅,柔弱粉嫩的花朵似少女羞澀的顏容,在風中展望著心上人的歸來。隨風而落的花朵綿軟的輕盈飛轉,隱于綠色的灌木叢中或是漸漸有了綠意的草地上。
眼前美景卻不能令我開懷,我蹙緊了眉頭。
“相思,你為何又蹙眉?難道是我說錯了什么還是做錯了什么?”馬凌云忽然打破沉默,低聲問我。
雪色白袍,通透的玉冠,清俊溫潤的臉龐,深情隱現的眸子,這樣一個神仙似的人看得我心口一窒,眼前一熱。竟有一種難以面對他的感覺從心頭翻騰,于他,我是歉疚的。
“不是?!蔽覔u著頭,心緒依舊低沉。其實我所沉重的,無非是他的深情以及久不見馬凌風的悵然。
可我不能說出來,特別是在馬凌云跟前,因為我不想傷害到他。
“疫情已經得到控制,你該高興的?!彼曇羲粏。袂橛行┢v。
“我很開心?!蔽已劭衾锾N著淚水,卻始終不肯滴落。看到他,總是不自禁想起另一個人,馬凌風,他的王兄。
“你在想他了?”馬凌云看住我,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悵然。
我低頭不語,因為我不知道面對他該說是還是不是。
“我知道王兄很久沒有來看你了,也許他現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你不要怪他?!被蛟S是看出我的失落,馬凌云淡笑著安慰我。
他的安慰不但沒能使我感覺好受些,反而讓我多添了一絲愧疚。
我抬頭看向他,道:“你總是為他說話,其實為這次疫情,你才真正受累了。”
“呵,其實這些都沒有什么,百姓受災,我身為朝臣當然要盡一份力?!瘪R凌云淡淡一笑,接著又道:“對了,我看我皇兄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看來離痊愈已經不遠了?!?br/>
“這個,難說。”我低聲答道。
耳邊有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響,此時聽在心上卻隱隱生痛。只有我自己清楚,那些藥只是暫時將皇上的病情控制住了,若說痊愈,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要稍不注意再度感染風寒,肺癆的病情會一發(fā)不可收拾。而花柳病就更不可能痊愈了,因為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找出可以根治此病的方法。
“相思,你怎么了?”他低沉的聲音充滿了無限的憐惜:“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我……有些頭暈?!蔽遗滤Q破我此時復雜的心事,只好順著他的話說道:“不過沒有什么大礙,想必是這段時間沒有睡好,我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br/>
“真的沒事?”馬凌云探了探我的額頭,有些不放心。
“真的沒事?!蔽业土祟^,呼吸微微急促,他那眸中隱隱的溫柔我只能回避:“難道你忘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馬凌云聞言不禁一笑,道:“即便是大夫,就算是吃好了睡好了,還是有可能生病不是嗎?”
“當然,人又不是神仙,哪里有不生病的?”我好笑,便嗔怪他。
馬凌云也溫和一笑,柔聲道:“難得今天清閑,你不如回去好好歇息?!?br/>
我正好有離開的意思,于是便順水推舟告辭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