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
蕭峰于千多鈞一發(fā)中逃脫危難,暗叫一聲:“慚愧!”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妖女心腸好毒,竟使這歹招暗算于我?!毕氲叫撬夼傻陌灯鞫ㄊ菂柡o比,毒辣到了極點倘若這一下給射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
待見阿紫給自己一掌震出十余夫,不禁又是一驚:“啊喲,這一掌她怎經(jīng)受得起?只怕已給我打死了。”身形一晃,縱到她身邊只,見她雙目緊閉,兩道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臉如金紙,這一次是真的停呼吸。
蕭峰登時呆了,心道:“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妹妹。她……她臨死時叫我照顧她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又打死了她。”這一怔本來只是霎息之間的事,但他心神恍惚,卻如經(jīng)歷了一段極才的時刻。他搖了搖頭,忙伸掌按住阿紫后心,將真氣內(nèi)力拼命送將過去。過了好一會,阿紫身子微微一動。蕭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別死,我說什么也要救活你?!?br/>
但阿紫只動了這么一下,又不動了。蕭峰甚是焦急,當(dāng)即盤膝在雪地,將阿紫輕輕扶起,入在自己身前,雙掌按住她背心,將內(nèi)力緩緩輸入她體內(nèi)。他知阿紫受傷極重,眼下只有令他保住一口氣,暫得不死徐圖挽救,因此以真氣輸入她的體內(nèi),也是緩緩而行。過得一頓飯時分,他頭冒出絲絲白氣,已是全力而為。
這么連續(xù)不斷的行功,隔了小半個時辰,阿紫身子微微一動,輕輕叫了聲:“姊夫!”蕭峰大喜,繼續(xù)行功,卻不跟她說話。只覺她身子漸漸溫暖,鼻中也有了輕微呼吸。蕭峰心怕功一虧一簣,絲毫不停的運送內(nèi)力,真至中午時分,阿紫氣息稍勻,這才將她橫抱懷中,快步而行,卻見她臉上已沒半點血色。
他邁開腳步,走得又快又穩(wěn),左手仍是按在阿紫背心,不絕的輸以真氣。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小市鎮(zhèn),鎮(zhèn)上并無客店。只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余里,才尋到一家簡陋的客店。這客也無店小二,便是店言自行招呼客人。蕭峰要店主取來一碗熱湯,用匙羹妥了,慢慢喂入阿紫口中。但只她只喝得三口,便盡數(shù)嘔了出來,熱中滿是紫血。
蕭峰甚是優(yōu)急,心想阿紫這一次受傷,多半治不好了,那閻王敵薛神醫(yī)不知到了何,就算薛神醫(yī)便中身邊,也未必能治。當(dāng)日阿朱為少林寺掌門方丈掌力震蕩,并百親身所受,也已驚險萬狀,既敷了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膏,又蒙恭神醫(yī)施救,方得治愈。他雖知阿紫性命難保,卻不肯就此罷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盡,真氣內(nèi)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我不是為了救她,只是要不負(fù)阿朱的囑托?!?br/>
他明知阿紫出暗算于暗算于他在先,當(dāng)此處境,這掌若不擊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中。他這等武功高強(qiáng)之人,一遇危難,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難。他被迫打傷阿紫,就算阿朱在場,也決不會有半句怪責(zé)的言語,這是阿紫自取其禍,與旁人無干,但就因阿朱不能知道,蕭峰才覺得萬分對她不起。
這一晚他始終沒合眼安睡,真到次日,不斷以真氣維系阿紫的性命。當(dāng)日阿朱受傷,蕭峰只在她氣息漸趨微弱之時,這才出手,這時阿紫卻片刻也離不開他手掌,否則氣息立時斷絕。
第二晚仍是如此。蕭峰功力雖強(qiáng),但兩日兩晚的勞頓下來,畢竟也疲累之極。小客店中所藏的兩壇酒早給喝得壇底向天,要店主到別處去買,偏生身邊又沒帶多少銀兩。他一天不吃飯毫不要緊,一天不喝酒就難過之極,這時漸漸的心力交瘁,更須以酒提神,心想:“阿紫身上想必帶有金錢?!?br/>
解開她衣囊,果見有三只小小金元寶、幾錠碎銀子。他取了一錠銀子,包好衣囊,見衣囊上連有一根紫色絲帶,另一端系在她腰間。蕭峰心想:“這小姑娘廑慎得很,生怕衣囊掉了。這些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系在身上,可挺不舒服?!鄙焓秩ソ庀翟谒鼛系慕z帶扭結(jié)。這結(jié)打得很實,單用一只手。費好一會功夫這才解開,一抽之下,只覺絲帶另一端行系得有物。那物卻藏在她裙內(nèi)。
他一放手,拍的一聲,一件物落下地來,竟是一座色作深黃的小小木鼎。
蕭峰嘆了口氣,俯身拾起,放在桌上。木鼎彤琢甚是精細(xì),木質(zhì)堅潤似似玉,木理之中隱隱約約的泛出紅絲。蕭峰知道是星宿派修煉“化功**”之用,心生厭憎,只看了兩眼,也便不加理會,心想:“這小姑娘當(dāng)真狡獪,口口聲聲說這神木王鼎已交了給我,哪知卻系在自己裙內(nèi)。料得好同門一來相信確是在我手中,二來也不便搜及她的裙子,是以始終沒有發(fā)覺。唉,今日她性命難保,要這等外之物何用?”
當(dāng)下招呼店主進(jìn)來,命他持銀兩去買酒買肉,自己繼續(xù)以內(nèi)力保住阿紫的性命。
到第四日早上,實在支持不住了,只得雙手各握阿紫一只手掌,將她摟在懷里,靠在自己的胸前,將內(nèi)力從她掌心傳將過去,過不多時,雙目再也睜不開來迷迷糊糊終于合眼睡著了。但總是掛念著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驚醒,幸她他入睡之后,真氣一般的流動,只要手掌不與阿紫手掌相離,她氣息便不斷絕。
這般又過了兩天,眼見阿紫一口氣雖得勉強(qiáng)吊住,傷勢卻沒半點好轉(zhuǎn)之象,如此因居于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紫偶爾睜開眼來,目光迷茫無神,顯然仍是人事不知,更是一句話也不會說。蕭峰苦思無策,心道:“只得抱了她上路,到道上碰碰運氣,在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終究不是法子?!?br/>
當(dāng)下左手抱了阿紫,右后拿了她衣囊塞在懷中,見到桌上那木鼎,尋思:“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吧!”待要一掌擊出,轉(zhuǎn)念又想:“阿紫千辛萬苦的咨得此物。眼看她的傷是她不了啦。臨死之時回光反照取也來給她瞧上一瞧,讓她安心而死,勝于抱恨而終?!?br/>
于是伸手取過木鼎,鼎一入手,便覺內(nèi)中有物蠕蠕而動,他好生奇怪,凝神一看,只鼎側(cè)有五個銅錢大的圓孔,木鼎齊頸處有一道細(xì)縫,似乎分為兩截。以小指與無名指挾住鼎身,以大拇指與中指挾住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以轉(zhuǎn)動。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旋開鼎蓋,向鼎中瞧去,不禁又是驚奇,又有些惡心,原來鼎中有兩只毒蟲正在互相咬嚙,一只是蝎子,另一只是蜈蚣,翻翻滾滾,斗得著實厲害。
數(shù)日前將大鼎放到桌上時,鼎內(nèi)顯然并無毒蟲,這蜈蚣與蝎子自是不久之前爬入鼎中的。蕭峰料知這是星宿派收集毒蟲毒物的古怪法門,將木鼎一側(cè),把蜈蚣和蝎子倒在地下,一腳踏死,然后旋上鼎蓋,包入衣囊。結(jié)算了店帳,抱著阿紫,沖風(fēng)冒雪的向北行走。
他與中原豪杰結(jié)仇已深,卻又不原改裝易容,這一路向北,越行越近大宋京城汴梁,非與中土武林人物相遇不可,一來不原再怨殺人,二來這般抱著阿紫,與人動手著實不便,是以避開了大路,盡揀荒僻的山野行走。這般奔行數(shù)百里,居然平安無事。
這一日來到一個大市鎮(zhèn),見一家藥材店外掛著“世傳儒醫(yī)王通治贈診”的木牌,尋思:“小地方也不會有什么名醫(yī),但也不妨去請教一下?!庇谑潜Я税⒆希雰?nèi)求醫(yī)。
那儒醫(yī)通治搭阿紫的脈息,瞧瞧蕭峰,又搭搭阿紫的脈息,再瞧瞧蕭峰,臉上神色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來搭蕭峰的腕脈。
蕭峰怒道:“大夫,是請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求醫(yī)?!蓖跬ㄖ螕u了搖頭,說道:“我瞧你有病,神不知不清,心神顛倒錯亂,要好好治一治?!笔挿宓溃骸拔矣惺裁瓷裰??”王通治道:“這位姑娘脈息已停,早就死了,只不過身子尚未僵硬而已。你抱著她來看什么醫(yī)生?不是心神錯亂么?老兄,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也不可太過傷心,還是抱著令妹的尸體,急速埋葬,這叫做入土為安。”
蕭峰哭笑不得,但想這醫(yī)生的話也非無理,阿紫其實早已死了,全仗著自己的真氣維系著她一線生機(jī),尋常醫(yī)生如何懂得?他站起身來,轉(zhuǎn)身也門。
只見一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進(jìn)藥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參。我家老太爺忽然中風(fēng),要斷氣了,要人參吊一吊性命?!彼幍暾乒衩Φ溃骸笆?,是!有上好的老山人參?!?br/>
蕭聽了“老山人參,吊一吊性命”這話,登時想起,一人病重將要斷氣之時,如果喂他幾口濃濃的參湯,往往便可吊住氣息,多活得一時三刻,說幾句遺言這情形他也知道,只是沒想到可以用阿紫身上。但見那掌柜取出一只紅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開匣蓋,現(xiàn)出三枝手指粗的人參來。蕭峰曾聽人說過,人參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皺紋愈多愈深,便愈名貴,如果形如人身,頭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極品了。這三枝人參看來也只尋常之物,并沒什么了不起。那管家揀了一枝,匆匆走了。
蕭峰取出一錠金子,將余下的兩枝都買了。藥店中原有代客煎藥之具,當(dāng)即熬成參湯,慢慢喂給阿紫喝了幾口。她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幾口后,蕭峰察覺到她脈博跳動略有增強(qiáng),呼吸似也順暢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那儒醫(yī)生王通治在一旁瞧著,卻連連頭,說道:“老兄,參得不來易,踹蹋了甚是可惜。有參又不是靈芝仙草,如果連死人也救得活,有錢之人就永運不死了?!?br/>
蕭峰這幾日片刻也不能離開阿紫,心中耶悶已久,聽得這王通治在一旁羅里羅唆,冷言冷語,不由得怒從心起,反手便想一掌擊出,但手臂微動之際,立即克制:“亂打不會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漢?”當(dāng)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藥店,隱隱聽到王通治還在冷笑言:“這漢子真是胡涂,抱著個死人奔人奔來奔去,看來他自已也是命不久矣!”這大夫卻不知自己適才已到鬼門關(guān)去轉(zhuǎn)了一遭,蕭峰這一掌若是一怒擊出,便是十個王通治,也統(tǒng)通不治了。
蕭峰出了藥店,尋思:“素聞老山人參產(chǎn)于長白山一帶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運氣。雖然要救活阿紫是千難萬難,但只要能使她在人間多留一日,阿朱在天之靈,心中出必多一分喜慰?!?br/>
當(dāng)下折向右,取道往東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藥店,便進(jìn)去購買我參,后來金銀用完了,老實不客氣的闖進(jìn)店去,伸手便取,幾名藥店伙計又如何阻得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參之后,居然偶爾能睜開眼來,輕輕叫聲:“姊夫!”晚間入睡之時,若有幾個時辰不給她接續(xù)真氣,她也能自行微微呼吸。
如些漸行漸寒,蕭幾終于抱著阿紫,來到長白山中,雖說長白山中多產(chǎn)人參,但若不熟知地勢和采參法門的老年參客,便是尋上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尋到一枝。蕭峰不斷向北,路上行人漸稀,到得后來,滿眼是森林長草,高坡堆雪,連行數(shù)日,竟一個人也見不到。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積雪,卻如何挖參?還是回到參的集散之地,有錢便買,無錢便推搶。”于是抱著阿紫,又走了回來。
其時天寒地凍,地下積雪數(shù)尺,難行之極,若不是他武功卓絕,這般抱著一人行走,就算不凍死,也陷在大雪之中,脫身不得了。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陰沉,看來大風(fēng)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將出去,前后左右盡是皚皚白雪,雪地中別說望不見行人足印,連野獸的足跡也無。蕭峰四顧茫然,便如處身于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風(fēng)聲尖銳,在耳邊呼嘯來去。
蕭峰知道已迷路,數(shù)次躍上大樹〓望,四下里盡是白雪復(fù)蓋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東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解開自己長袍將她裹在懷里。他雖然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但這時茫茫宇宙之間,似乎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禁頗有懼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罷了,雪海雖大,終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懷中還抱著個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他已接連三天沒有吃飯,想打只松雞野兔,卻也瞧不見半點影子,尋思:“這般亂闖,終究闖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別方向?!痹诹种姓伊藗€背風(fēng)處,撿些枯柴,生起火來?;鸲褵么罅?,身上便頗有暖意。他只餓得腹中咕咕直響,見樹根處生著些菌,顏色灰白,看來無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行,聊以充饑。
吃了二十幾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著阿紫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閉眼入睡,猛聽得“嗚嗶”一聲大叫,卻是虎嘯之聲。蕭峰大喜:“有大蟲送上門來,可有慮肉吃了?!眰?cè)耳聽去共有兩頭老虎從雪地中奔馳而來,隨即又聽到吆喝之聲,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
他聽到人聲,更是喜歡,耳聽得兩頭大蟲向西急奔,當(dāng)即把阿紫輕輕放在火堆旁,展開輕功,從斜路上迎了過去。這時雪下得正大,北風(fēng)又勁,卷得漫天盡是白茫茫的一團(tuán)。
只奔出十余丈,便見雪地中兩頭斑斕猛虎咆哮而來,后面一條大漢身披獸皮,挺著一柄長大鐵叉,急步追逐。兩頭猛虎軀體巨大,奔跑了一陣,其中一頭便回頭咆哮,向那獵人撲去。那漢子虎叉挺出,對準(zhǔn)猛,虎的咽喉剌去。這猛虎行動便捷,一掉頭,便避開了虎叉,第二頭猛虎又向那人撲去。
那獵人身手極快,倒轉(zhuǎn)鐵叉,拍的一聲,叉柄在猛虎腰間重重打了一下。那猛虎吃痛大吼一聲,挾著尾巴,掉頭便奔。另一頭老慮也不再戀戰(zhàn),跟著走了。蕭峰見這獵人身手矯健,膂力難強(qiáng),但不似會什么武功,只是熟知野獸習(xí)性,猛虎尚未撲出,他鐵叉又候在虎頭必到之處,正所謂料敵機(jī)先,但要一舉刺死兩頭猛虎,看來卻也不易。
蕭峰叫道:“老兄,我來幫我打虎?!毙必堇餂_將過去,攔住的兩頭猛虎的去路。那獵人見蕭斗然沖出,吃了一驚,大聲呼喝叫嚷,說的不是漢人語言。蕭峰不他說些什么,當(dāng)下也不理會,提起右手,對準(zhǔn)頭老虎額腦門便是一掌,砰的一聲響,那頭猛虎翻身摔了個斛斗,吼聲如雷,又向蕭峰撲來。
蕭峰適才這一掌使了七成力,縱是武高強(qiáng)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腦漿迸裂不可,但猛虎頭堅骨粗,這一記裂石開碑的掌力打在頭上,居然只不過摔了個斛,又即撲上。蕭峰贊道:“好家伙,存儲有你的!”側(cè)身開,右手自上而下斜掠,擦的一聲,斬在猛虎腰間。這一斬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沖出幾步,腳步蹣跚,瑚即沒命價縱躍奔逃。蕭峰搶上兩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聲,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奮力,雙手使勁回拉,那猛虎正自發(fā)力前沖,被他這么一拉,兩股勁力一迸,虎身直飛向半空。
那獵人提著鐵叉,正在和另一頭猛廝斗,突見蕭峰竟將猛虎摔向空中,這一驚當(dāng)真非同小可。只見那猛虎在半空中張開大口,伸出利爪,從空撲落。蕭峰一聲斷喝,雙掌齊出,拍一聲悶響,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⒏故侨彳浿帲@一招“排云雙掌”正是蕭峰的得意功夫,那大蟲登時五臟碎裂,在地下翻滾一會,倒在雪中死了。
那獵人心下好敬佩,人家空手?jǐn)阑?,自己手有鐵叉,倘若連這頭老虎也殺下了,豈不叫小覷了?當(dāng)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那猛虎身中數(shù)叉,更激發(fā)了兇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縱身向那人撲去。
那獵人側(cè)身避開,鐵叉磺戮,噗的一聲,剌剌入猛虎的頭頸,雙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慘號一聲中,翻倒在地。那人雙臂使力,將猛虎牢牢的釘在雪地之中。但聽得客喇喇一聲一響,他上身的獸皮衣服背上裂開一條大縫,露出光禿禿的背脊,肌肉虬結(jié),甚是雄偉。蕭峰看了暗贊一聲:“好漢子!”只見那頭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凌空亂搔亂爬,過了一會,終于不動了。
那獵人提起鐵叉,哈哈大笑,轉(zhuǎn)過身,向蕭峰雙手大拇指一翹,說了幾句話。蕭峰雖不懂他的言語,但瞧這神情,知道他是稱贊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學(xué)著他樣,也是雙手大拇指一翹,說道:“英雄!英雄!”
那人大喜,指指自己鼻尖,說道:“完顏阿骨打!”蕭身料想這地他姓名,便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蕭峰:”那人道:“蕭峰?契丹?”蕭峰點點頭,道:“契丹!你?”抻手指著他詢問。那人道:“完顏阿骨打!女真!”
蕭峰素聞遼國之東、高麗之北有個部族,名叫女真,族人取悍善戰(zhàn),原來這遠(yuǎn)顏阿骨打便是女真人。雖然言語不通,但茫茫雪海中遇到一個同半,總是歡喜,當(dāng)下比劃手勢,告訴他還有一個同半,提起死虎,向阿紫躺臥之處走去。阿骨打拖了死虎,跟隨其后。
猛虎新死,血未凝結(jié),蕭峰倒提虎身,割開虎喉,將虎血灌入阿紫口中。阿紫睜開來,卻能吞咽虎血,喝了十余口才罷。蕭峰甚喜,撕下兩打虎腳,便在火堆上烤了起來。阿骨打見他空手撕爛虎身,如撕熟雞,這等手勁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呆呆的瞧著他一雙手,看了半晌,伸手出掌去輕輕撫摸他手腕手臂,滿臉敬仰之爭。
虎肉烤熟后,蕭峰和阿骨打吃了個飽。阿骨打做手勢問起意,蕭峰打手勢說是挖掘人參替阿紫醫(yī)病,以致迷路。阿骨打哈哈大笑,一陣比劃,說道要人參容易緊,隨我去要多少有多少。蕭峰大喜,站起身來,左手抱起的阿紫,右手便提起了一頭死虎。阿骨打又是拇指一翹,贊他:“好大的氣力!”
阿骨打?qū)@一帶地勢甚熟,雖在大風(fēng)雪中也不會迷路。兩人走了兩天,到第三天午間,蕭峰見雪地中腳印甚多。阿骨打連打勢,說道離族人已近。果然轉(zhuǎn)過兩山坳,只見東南方山坡上黑壓壓的扎了數(shù)百座獸皮營帳。阿骨打撮唇作哨,營帳中便有人迎了出來。
蕭峰隨阿骨打走近,只見每一度營帳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圍滿女人,在補(bǔ)獸皮、腌獵獸肉。阿骨打帶著蕭峰走向中間一座最大的營帳,挑帳而入。蕭峰跟去。帳中十余人圍坐,正自飲酒,一見阿骨打,大志聲歡呼起來。阿骨打指著蕭峰,連比帶說,蕭峰瞧著他的模樣,料知他是在敘述自己空手?jǐn)阑⒌那樾巍1娙思娂妵绞挿迳磉?,伸手翹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稱贊。
正熱鬧間,走了一個買賣人打扮的漢人進(jìn)來,向蕭峰道:“這位爺臺,會說漢話么?”蕭峰喜道:“會說,會說。”
問起情由,原來此處是女真族長的帳幕。居中那黑須老者便是族長和哩布。他共有十一個兒子,個個英雄了得。阿骨打是他次子。這漢人名許卓誠,每年冬天到這里來收購人參、毛皮,真到開春方去。許卓誠會說女真話,當(dāng)下便做了蕭峰的通譯。女真人與契丹人本來時相攻戰(zhàn),但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漢。那完顏阿骨打精明干練,極得父親喜愛,族人對他也都甚是愛戴,他即沒口子的贊譽(yù)蕭峰,人人便也不以蕭峰是契丹人為嫌,待以上賓之禮。
阿骨打讓出自己的帳幕給蕭峰和阿紫居住。蕭峰推謝了幾句,阿骨打執(zhí)意不肯。蕭峰見對方意誠,也就住了進(jìn)去。當(dāng)晚女真族人大擺筵席,歡迎蕭峰,那兩頭猛虎之肉,自也作了席上之珍。蕭峰半月來唇不沾酒,這時女真族人一皮袋、一皮袋的烈酒取將出來,蕭峰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志酣暢。女真人所釀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極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蕭峰連盡十余袋,卻仍是面不改色。女真人以酒理宏大為真好漢,他如何空手殺虎,眾人并不親見,但這般喝酒,便十個女真大漢加起來也比不過,自是人人敬畏。許卓誠見對他敬重,便也十分奉承于他。蕭峰閑居無事,日間和阿骨打同去打獵,天黑之后,便跟著許卓誠學(xué)說女真話。學(xué)得四五成后,心想自己是契丹人,卻不會說契丹說,未免說不過去,于是又跟他學(xué)契丹話。許卓誠多在各地行走,不論契丹話、西夏話、或女真話都說得十分流利。蕭峰學(xué)話的本事并不總明,但女真話和契丹話都還較漢話容易,時日既久,終于也能辭右可達(dá)意,不必再需通譯了。
匆匆數(shù)月,冬盡春來,阿紫每日以人參這糧,傷勢頗有起色。女真人在荒山野嶺中挖得的人參,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黃金也還貴重。蕭峰出獵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獸,挽了參來給阿紫當(dāng)飯吃??v是豪富之家。如有一小姐這般吃參,只怕要吃窮了。蕭峰每日仍須以內(nèi)力助她運氣,其時每一兩次已足,不必像先前那般掌不離身。阿紫有時勉強(qiáng)也說幾句話,但四肢乏力,無法動彈,一切起居飲食,全由蕭峰照料。他念及阿朱的深情,甘任其勞,反覺多服待阿紫一次,便多答了阿朱一分,心下反覺欣慰。
這一日阿骨打率領(lǐng)了十余名族人,要到北山嶺去打大熊,邀蕭峰同去,說道大熊毛皮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膽更于治傷極具靈效。蕭峰見阿紫精神甚好,自己盡可放心出獵,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沒亮便出發(fā)了,直趨向北。
其時已是初夏,冰雪消融,地下泥濘,森林中滿是爛枝爛葉,甚是難行,但這些女真人腳力輕健,仍走極快。到得午間,一名老獵人叫了起來:“熊!熊”各人順著他所指之處瞧去,只是遠(yuǎn)處爛泥地中一大大的腳印,隔不多遠(yuǎn),又是一個,正是大熊的足跡。眾人興高采烈,跟著腳印追去。
大熊的腳掌踏在爛泥之中,深及數(shù)寸,便小孩也會跟蹤,一行人大聲吆喝,快步而前。只見腳印一路向西,后來離了泥濘的森林,來到草原之上,眾人奔得更加快了。
正奔馳間,忽聽得馬蹄聲大作,前面塵頭飛揚,一大隊人馬疾馳而來。但見一頭大黑熊轉(zhuǎn)身奔來,后面七八十人各乘高頭大馬,吆喝追逐,這些人有的手執(zhí)長矛,有的掌著弓箭,個個神情剽悍。
阿骨打叫道:“是契丹人!他們?nèi)硕?,快走!快走!”蕭峰聽說是自己族人,心走親近之意,見阿骨打等轉(zhuǎn)身奔跑,他卻并不便行,站著看個明白。
那些契丹人叫了起來:“女真蠻子,放箭!放箭!”只聽颼颼之聲不絕羽箭紛紛射來。蕭峰心下著惱:“怎地沒來由的一見面便放箭,也不問個清楚?!睅字涞缴砬埃冀o他伸手撥落。卻叫得“阿的一聲慘叫,那女真老獵人背心中箭,伏地而死。
阿骨打領(lǐng)眾人奔到一土坡之后,伏在地下,彎弓搭箭,也射倒了兩名契丹人。蕭峰處身其間,不知幫哪一邊才好。
契丹人的羽箭一一拍落,大聲叫道:“干什么???”為什么話也沒說,便動手殺人!阿骨打在坡叫道:“蕭峰,蕭峰,快來他們不知你是契丹人!”
便在此時,兩名契丹人挺著長矛,縱馬向蕭峰直沖過來,雙矛齊起,分從左右剌到。
蕭峰愿傷害自己族人,雙手分別抓住矛桿,輕輕一抖,兩名契丹倒撞下馬。蕭峰以矛桿挑起二人身子擲出。那二人在半空中啊啊大叫,飛回本陣,摔在地下,半響爬不下起來。阿骨打等女真人大聲叫好。
契丹人中一個紅袍中年漢子大聲吆喝,發(fā)施號令。數(shù)十名契丹人展開兩翼,包抄過來,去攔截阿骨打等人的后路。那紅袍人身周,尚擁著數(shù)十人。
阿骨打見勢頭不妙,大聲呼嘯,招呼族人和蕭峰逃走。契丹人箭如雨下,又射倒了幾名女真人。女真獵人強(qiáng)弓硬弩,箭無虛發(fā),頃刻間也射死了十來名契丹騎士,只是寡不敵眾,邊射邊逃。
蕭峰見這些契丹人蠻不講理,雖說是自己族人,卻也顧不得了,搶過一張硬弓,颼颼颼颼,連發(fā)四箭,每一枝箭都射在一名契丹我的肩頭或是大腳,四人都摔下馬來,卻沒送命。這紅袍人幾聲吆喝,那些契丹人縱馬追來,極勇悍。
蕭峰眼見同來的伙伴之中,只有阿骨打和五名青年漢還在一面奔逃,一面放箭,其余的都已被契丹人射死。大草原上無處隱蔽,看來再斗下去,連阿骨打都要被殺。這些時候來女真人對自己待若上賓,倘連好朋友遇到危難也不能保護(hù),還說什么英雄好漢?但若大殺一陣,將這些契丹人殺得知難而退,勢必多傷本族族人的性命,只有擒住這個為首的紅袍人,逼他下令退卻,方能使兩下罷斗。
他心念已定,以契丹語大聲叫道:“喂,你們快退回去!如果再不退兵,我可要不客氣了。”呼呼呼三聲響處,三枝長矛迎面擲來。蕭峰心道:“你這些人當(dāng)真不知好歹!”身形一矮,向那紅袍人疾沖過去。阿骨打見他涉險,叫道:“使不得,蕭峰快回來!”
蕭峰不理,一股勁的向前急奔。從契丹人紛紛呼喝,長矛羽箭都他身上招呼。蕭峰接過一枝長矛,折為兩截,拿了半截矛身,便如是一把長劍一般,將射來的兵刃一一撥開,步懷履如飛,直搶到那紅袍人馬前。
那紅袍人滿腮虬髯,神情威武,見蕭峰功到,竟毫不驚慌,從左右護(hù)衛(wèi)手中接過三枝標(biāo)搶,颼的一搶向蕭峰擲來。蕭峰一伸手,便接住了標(biāo)槍,待第二枝槍到,又已接住。他雙臂一振,兩枝標(biāo)搶激射而出,將紅袍人的左右護(hù)衛(wèi)剌下馬來。紅袍人喝道:“好本事!”第三槍迎面又已擲到。蕭峰左掌上伸,撥轉(zhuǎn)槍頭,借力打力,那標(biāo)槍激射如風(fēng),插入了紅袍人坐騎的胸口。
那紅袍人叫聲“啊喲!”躍離馬背。蕭峰猱身而上,左臂伸出,已抓住他右肩。只聽得背后金刃剌風(fēng),他足下一點,向前彈出丈余,托托兩聲響,兩枝長矛插入了地下。蕭峰抱著那紅袍人向左躍起,落在一名契丹騎士身后,將他一掌打落馬背,便縱馬馳開。
那紅袍人揮拳歐擊蕭峰面門。蕭峰左臂只一挾,那人便動彈不得。蕭峰喝道:“你叫他們退去,否則當(dāng)場便挾死了你。”紅袍人無奈,只得叫道:“大家退開,不用斗了?!?br/>
契丹人紛份搶到蕭峰身前,想要救人。蕭峰以斷矛矛頭對準(zhǔn)紅袍人的右頰,喝道:“要不要剌死了他?”
一名契丹老者喝道:“快開咱們道領(lǐng),否則立時把你五馬分尸。”
蕭峰哈哈大笑,呼的一掌,向那老者凌空劈了過去。他這一掌意在立威,嚇倒眾人,以免多有殺傷,是以手上的勁使得十足,但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那契丹老漢為掌力所激,從馬背上直飛了出去,摔出數(shù)丈之外,口中狂噴鮮血,眼見不活了。
眾超丹人從未見過這等劈空掌的神技,掌力無影無蹤,猶如妖法,不約而同的一齊勒馬退后,神色驚恐異常,只怕蕭峰向自己一掌擊了過來。
蕭峰叫道:“你再不退開,我先將他一掌死!”說著舉起手掌,作勢要向那紅袍人頭頂擊落。
紅袍人叫道:“你們退開,大家后退!”眾人勒馬向后退了幾步,但仍不肯就此離去。
蕭峰尋思:“這一帶都是平原曠野,倘若放了他們的首領(lǐng),這些契丹人騎馬追來,終究不能逃脫?!毕蚣t袍人道:“你叫他們八匹馬過來?!奔t袍人依言吩咐。契丹騎士牽了八匹過來,交給阿骨打。
阿骨惱恨這些契丹人殺他同伴,砰的一拳,將一名牽馬的契丹騎士打個斛斗。契丹雖然人眾,竟不敢還手。蕭峰又道:“你再下號令,叫各人將坐騎都宰了,一匹也不能留。”
那紅袍人倒也爽快,竟不這爭辨,大聲傳令:“人人下馬,將坐騎宰了?!北娙蓑T士毫不思索的躍下馬背,或用佩刀,或用長矛,將自己的馬匹都?xì)⑺懒恕?br/>
蕭峰沒料到眾武士竟如此馴從,暗生贊佩之意,心想:“這紅袍人看來位望著實不低,隨口一句話,眾武士竟半他違拗的意思也無。契丹人如此軍令嚴(yán)明,無怪和宋人打杖,總是勝多敗少。”說道:“你叫各人回去,不許追來。有一個人追來,我斬你一只手;有兩個人追來,我斬你雙手;四個人追來,斬你四肢!”
紅袍人氣得須髯戟張,但在他挾持之下,無可奈何,只得傳令道:“各人回去,調(diào)動人馬,直搗女真人巢穴!”眾武士齊聲道:“遵命!”一齊躬身。
蕭峰掉馬頭,等阿骨打等人六人都上了馬,一行向東來原路急馳回去。馳出數(shù)里后,蕭峰見契丹人果然并不追來,便躍到另一匹坐騎鞍上,讓那紅袍人自乘一馬。
八人馬不停蹄的回到大營。阿骨打向父親和哩布稟告如何遇敵、如何得蒙蕭峰相救、如何擒得契丹的首領(lǐng)。和哩布甚喜,道:“好,將那契丹狗子押上來?!?br/>
那紅袍人進(jìn)入帳內(nèi),仍是神威武,直立不屈。和哩布知他是契丹的貴人,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遼國官居何職?”那人昂然道:“我又不是你捉來的,你怎配問我?”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有慣例,凡俘虜了敵人,便是屬于俘獲者私人的奴隸。和哩布哈哈笑,道:“她得是!”
那紅袍人走到蕭峰身前,右腿一曲,單膝下跪,右手加額,說道:“主人,你當(dāng)真英雄了得,我打你不過,何況我們?nèi)硕?,仍然輸了。我為你俘獲,絕無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黃金五十兩、白銀五百兩、駿馬三十匹奉獻(xiàn)?!?br/>
阿骨打的叔父頗拉蘇道:“你是契丹大貴人,這樣的贖金大大不免夠,蕭兄弟,你叫他送黃金五百兩、白銀五千兩駿馬三百匹來贖取?!边@頗拉蘇精明能干,將贖金加了十倍,原是漫天討價之意。本來黃金五十兩、白銀五百兩、駿馬三十匹,以女真人生活之簡陋,已是罕有的巨財,女真人和契丹人交戰(zhàn)數(shù)十年,從未聽見過如此額的贖款,如果這紅袍人貴人不肯再加,那么照他應(yīng)許的數(shù)額接納,也是一筆大橫財了。
不料那紅袍人竟不躊躇,一答允:“好,就是這么辦!”
帳中一干女存儲人聽了都旭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契丹、女真兩族族人撒謊騙人,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但交易買賣,或是許下諾言,卻向來一是一,說二是二,從無說后不作數(shù)的,何況這時談?wù)摰氖勤H金數(shù)額,倘若契丹人繳納不足,或是意欲反悔,這紅袍人便不能回歸本族,因此空言許諾根本無用。頗拉蘇還怕他被俘后驚慌過甚,神智不清,說道:“喂,你聽清楚了沒有?我說的是黃金五百兩、白銀五千兩、駿馬三百匹?”
紅袍人神態(tài)傲慢,冷冷的道:“黃金五百兩、白銀五千兩、駿馬三百匹,何足道哉?我大遼國富有天下,也不會將這區(qū)區(qū)之?dāng)?shù)放在眼內(nèi)?!彼D(zhuǎn)身對著蕭峰,神色登然轉(zhuǎn)為恭謹(jǐn),道:“主人,我只聽你一人吩咐,別人的話,我不再理了?!鳖H拉道:“蕭峰兄弟,你問問他,他到底是遼國的什么貴人大官?”蕭峰還未出口,那人道:“主人,你若定要問我出身來歷,我只有胡亂捏造,欺騙于你,諒你也難知真假。但你是英雄好漢,我也是英雄好漢,我不愿騙你,因此你不用問了?!?br/>
蕭峰左手一翻,從腰撥出佩刀,右掌擊向刀背,拍的一地聲,一柄刀登時彎了下來,厲聲喝道:“你膽敢不說?我手掌在你腦袋上這么一劈,那便何?”
紅袍人卻不驚惶,右手大拇指一豎,說道:“好本領(lǐng),好功夫!今日得見當(dāng)世第一的大英雄,真算不枉了。蕭峰英雄,你以力威逼,要我違心屈從,那可辦不到。你要殺便殺。契丹人然斗你過,骨氣卻跟你是一般的硬朗?!?br/>
蕭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在這里殺你。若是我一刀將你殺了,你未必心服,咱們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去惡斗一場?!?br/>
和哩布和頗拉蘇齊聲勸道:“蕭峰兄弟,這人殺了可惜,不如留著收取贖金的好。你若生氣,不妨用木棍皮鞭狠狠打他一頓。”
蕭峰道:“不!他要充好漢,我偏不給他充。”向女真借了兩枝長矛,兩副弓箭,拉著紅袍人的手腕,同出大帳,自己翻身上馬,說道:“上馬吧!”紅袍人毫不畏縮,明知與蕭峰相斗是死無疑,他說要再斗一場,直如貓兒捉住了耗子,要戲弄一番再殺而已,卻也凜然不懼,一躍上馬,徑向北去。
蕭峰縱馬跟隨其后,兩人馳出數(shù)里。蕭峰道:“轉(zhuǎn)向西行!”紅袍人道:“此地風(fēng)景甚佳,我就死在這里好了。”蕭峰道:“接??!”將長矛、弓箭擲了過去。那人一一接住,大聲道:“蕭峰英雄,我明知不是對手,但契丹人寧死不屈!我要出手了!”蕭峰道:“且慢,接??!”又將自己手中的長矛和弓箭擲了過去,兩手空空,按轡微笑。紅袍人大怨,叫道:“你要空手和我斗相,未免唇人太甚!”
蕭峰頭道:“不是!蕭某生平敬重的是英雄,愛惜的是好漢。你武功雖不如我,卻是大大的英雄好漢,蕭某交了你這個朋友!你回自族去吧?!?br/>
紅袍人在吃一驚,問道:“什……什么?”蕭峰微微笑道:“我說蕭某當(dāng)你是好朋友,讓你平安回家!”紅袍人從鬼門關(guān)中轉(zhuǎn)了過來,自是喜不自勝,問道:“你真放我回去?……你……到底是何用意?我回去將贖多再加十倍,送來給你?!笔挿邂鋈坏溃骸拔耶?dāng)你是朋友,你如何不當(dāng)我是朋友?蕭峰是堂堂漢子,豈貪身外的財物?”
紅袍人道:“是,是!”擲下兵刃翻身下馬,跪倒在地,俯首下拜,說道:“多謝恩公饒命。”蕭峰跪下還禮,說道:“蕭峰不殺朋友,也不敢受朋友跪拜。倘若是奴隸之輩,蕭某受得他的跪拜,也就不肯饒他性命。”紅袍人更加喜歡,站起身來,說道:“蕭英雄,你口口聲聲當(dāng)我是朋友,我就跟你結(jié)義為兄弟,如何?”
蕭峰藝成以后,便即入了丐幫。幫中輩份分得甚嚴(yán),自幫主,副幫主以下,有傳功、執(zhí)法長老,四大護(hù)法長老,以及各舵香主、八袋弟子、七袋弟子以至不負(fù)布袋的弟子。他只有積功遞钷,卻沒的人拜把子結(jié)兄弟,只有在無錫與段譽(yù)場酒,相互傾慕,這才結(jié)為金蘭之交。這時聽那紅袍人這般說,想起當(dāng)年在中原交遍天下英豪,今日落得蠻幫索居,籌委實落魄之極,居然有人提起此事,不禁感慨,又見這紅袍人氣度豪邁,著是條好漢子,便道:“甚好,甚好,在下蕭峰,今年三十一歲。尊兄貴庚?”那人笑道:“在下耶律基,卻恩公?你是大了一十三歲?!笔挿宓溃骸靶珠L如何還稱小弟為恩公?你是大哥,受一拜?!闭f著便拜了下去。耶律基急忙還禮。
兩人當(dāng)下將三長箭插在地下,點燃箭尾羽毛,作為香燭,向天拜了八拜,結(jié)為兄弟。
耶律心下甚喜,說道:“兄弟,你姓蕭,倒似是我契丹人一般?!笔挿宓溃骸安徊m兄長說,小弟原是契丹人。”說著解開衣衫,露出胸口剌著的那個青色狠頭。
耶律基一見大喜說道:“果然不錯,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族人。兄弟,女真之地甚是寒苦,不如隨我同赴上京,共享富貴?!笔挿宓溃骸岸嘀x哥哥艱好意,可是小弟素來貧賤,富貴生活是過不來的。小弟在女真人那里居住,打獵吃酒,倒也逍遙快活。日后思念哥哥,自當(dāng)前來遼國尋訪?!彼桶⒆戏謩e已久,記掛她傷勢,道:“哥哥,你早些回去吧,以免家人的部屬牽掛?!碑?dāng)下兩人行禮面別。
蕭峰掉轉(zhuǎn)馬頭回來,只見阿骨打率領(lǐng)了十余名族人前來迎接。原來阿骨打見蕭峰久不去歸,深恐中了那紅袍人的詭計,放心不下,前來接應(yīng)。蕭峰說起已釋放他回遼。阿骨打也是個大有見識的英雄,對蕭峰的財輕重義,豁達(dá)大度,深為贊嘆。
一日蕭峰和阿紫骨打閑談,說起阿紫所以受傷,乃系誤中自己掌力所致,雖用人參支持性命,但日久不愈,甚是煩惱。阿骨打道:“蕭大哥,原來你妹子的病是外傷,咱們女真人醫(yī)治打傷跌損,向來用虎筋、虎骨的熊膽三味藥物,很有效驗,你怎么不試一試?”蕭峰大喜道:“別的沒有,這虎筋、虎骨,這里再不多過,至于熊膽嗎,我出力去殺熊便是?!碑?dāng)下問明用法,將虎筋、虎骨熬成了膏,喂阿紫服下。
這日一早,蕭峰獨自往深山大澤中去獵熊。他孤身出獵,得以盡量施展輕功,比之隨眾打獵方便得多。第一日沒尋到黑熊蹤跡,第二日便獵到了一頭。他剖出熊膽,奔回營地,喂著阿紫服了。這虎筋、虎骨、熊膽更是難覓。薜神醫(yī)雖說醫(yī)道如神,終究非藥物不可,將老山人參給病當(dāng)飯吃,固非他財力所能,而要像蕭峰那樣,隔不了幾開天便去弄一兩副新癬熊膽來給阿紫服下,卻也決計難以辦到。這一日,他正在帳前熬虎骨膏藥,一名女真人匆匆過來,說道:“蕭大哥,有十幾個契丹人給你送禮物來啦?!笔挿妩c點頭,心知是義兄耶律基遣來。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列馬緩緩過來,馬背上都馱滿了物品。
為首那契丹隊長聽耶律基說過蕭峰的相貌,一見到他,老遠(yuǎn)便跳下馬來,快步搶前,拜伏在地,說道:“主人自和我蕭大爺別后,臣念得緊,特命小人室里送上薄禮,并請蕭大爺赴上京盤桓?!闭f著磕了幾個頭,雙手呈上禮單,神態(tài)恭謹(jǐn)之極。
蕭峰接了禮單,笑道:“費心了,你請起吧!”打開禮單,見是契丹文字,便道:“我不識字,不用看了?!笔依锏溃骸斑@薄禮是黃金五千兩、白銀五萬兩、錦緞一千匹、上等麥子一千石、肥牛一千頭、肥羊五千頭、駿馬三千匹,此外尚有諸般服飾器用。”
蕭峰聽愈驚,這許多禮物,比之頗拉蘇當(dāng)口所要的贖金更多了十倍,他初見十余匹馬馱著物品,已覺禮物太多,倘若照這隊所言,不知要多少馬匹車子才裝得下。
室里躬身道:“主人怕牲口在途中走散損失,是以牛羊馬匹,均多備了一成。托賴主人和蕭大爺洪福,小人一行路上沒遇上風(fēng)雪野獸,牲口損失很小?!笔挿鍑@道:“耶律基哥哥想這等周到,我若不受,未免辜負(fù)了他的好意,但若盡數(shù)收受,卻又如何過意得去?!笔依锏溃骸爸魅嗽偃龂诟?,蕭大爺要是客氣不受,小人回去必受重罰?!?br/>
忽聽得號角聲嗚嗚吹起,各處營帳中的女真人執(zhí)了刀槍弓箭,紛紛奔出。有人大呼傳令:“敵人來襲,預(yù)備迎敵?!笔挿逑蛱柦锹晜鱽硖幫?,只見塵頭大起,似有無數(shù)軍馬向這邊行進(jìn)。
室里大聲叫道:“各位勿驚,這是蕭大爺?shù)呐Q蝰R匹。”他用女真話連叫數(shù)聲,但一干女真并不相信,和哩布、頗拉蘇、阿骨打等仍是分率族人,在營帳之西列成隊伍。
蕭峰第一次見女真人布陣打仗,心想:“女真族人數(shù)不多,卻個個兇猛矯捷。耶律基哥哥手下的那些契丹騎士雖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不及這些女真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屬暫緩前進(jìn),以免誤會?!鞭D(zhuǎn)身上馬,向西馳去。阿骨打手一揮,四名女真獵人上馬跟隨其后。五人縱馬緩緩向前,馳到近處,但見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馬匹,一百余名契丹牧人手執(zhí)長桿吆喝驅(qū)打,并無兵士。
四名女真人一笑轉(zhuǎn)身,向主哩布稟告。過不多時,牲口隊來到近處,只聽得牛鳴馬嘶,吵成一片,連眾人說疾的聲音也淹沒了。
當(dāng)晚蕭峰請女真族人殺羊宰牛,款待遠(yuǎn)客。次日從禮物中取也多金銀緞,覺了送禮的一行人眾。待契丹告別后,他將金銀錦緞、牛羊馬匹盡數(shù)轉(zhuǎn)送了阿骨打,請他分給族人。女真人聚族而居,各家并無私產(chǎn),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蕭峰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為奇,但平白無端的得了這許從財物,自是皆大歡喜。全族大宴數(shù)日,人人都感激蕭峰。
夏去秋來,阿紫的病又好了幾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營帳中養(yǎng)傷便覺煩,常要蕭峰帶她出外騎馬散心。兩并騎,她倚,她何在蕭峰胸前,不花半點力氣。蕭峰對她千依百順,此后數(shù)月之中,除了大風(fēng)雪,兩人總是是在外漫游。后來近處玩得厭了,索性帶了帳篷,在外宿營,數(shù)日不歸。蕭峰乘機(jī)打虎獵熊、挖掘人參。只因阿紫偷射了一枚毒針,長白山邊的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為此而喪生在蕭峰掌底。
蕭峰為了便于挖參,每次都是向東或向北。這一日阿紫說東邊、北邊的風(fēng)景都看過了,要往西走走。蕭峰道:“西邊是一片大草原,沒什么山水可看?!卑⒆系溃骸按蟛菰埠芎冒?,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沒見過真正的大海。我們的星宿海雖說是海,終究有邊有岸。”
蕭峰聽她提到“星宿?!比郑闹幸粍C,這一年來和女真人共居,意將武林中的種種情事淡忘了。阿紫不能行動,要做壞事也無人做起,只是顧著給她治傷救命,竟沒想到她傷愈之后,惡性又再發(fā)作,卻便如何?
他回過來,向阿紫瞧去,只見她一張雪白的臉蛋仍是沒半點血色,面頰微掐,一雙大大的眼珠也凹了進(jìn)去,容色極是憔悴,身子更是瘦骨伶仃。蕭峰不禁內(nèi)疚:“她活,變得和骷髏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著她的壞處?”便即笑道:“你既喜往西,咱們便向西走走。阿紫,等你等你病大好了,我?guī)愕礁啕悋吘常デ魄普娴拇蠛?,碧水茫茫,一望無際,這氣象才了不起呢?!?br/>
阿紫拍笑道:“好啊,好啊,其實不用等我病好全,咱們就可去了?!笆挿濉斑住钡囊宦曈煮@又喜,道:“阿紫,你雙手能自由活動了?!卑⒆闲Φ溃骸笆奈逄烨?,我的兩雙手便能動了,今天更加靈活了好多。”蕭峰喜道:“好極了!你這頑皮姑娘,怎么一直瞞著我?”阿紫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寧可永遠(yuǎn)動彈不得,你便天天這般陪著。等我傷好了,你又要趕我走了。”
蕭峰聽她說得真誠,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個粗魯漢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將你打成這生模樣。你天天陪著我,又有什么好?”
阿紫不答,過了好一會,低聲道:“姊夫,你那天為什么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蕭峰不愿重提舊事,搖頭道:“這件事早就過去了,再提干么?阿紫,我將你傷成這般,好生過意不去,你恨不恨我?”阿紫道:“我自然不恨。我為什么恨你?我本來要你陪著我,現(xiàn)下你可不是陪著我了么?我開心得很呢?!?br/>
蕭峰聽好這么說,雖覺這小姑娘的念頭很是古怪,但近來她為人確實很好,想是自己盡心服侍,已將她的戾氣化去了不少,當(dāng)下回去預(yù)備馬匹、車輛、帳幕、干糧等物。
次日一早,兩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阿紫問道:“姊夫,你猜到了沒有?”蕭峰道:“猜到了什么?”阿紫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針傷你,你知道是什么緣故?”蕭峰搖了搖頭,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沒,我怎猜得到?”阿紫嘆了口氣,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姊夫,你看這許多大雁,為什么排成了隊向南飛去?”
蕭峰抬起頭來,只見天邊兩隊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飛,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卑⒆系溃骸暗搅舜禾焖鼈?yōu)槭裁从诛w回來?每年一來一去,豈不辛苦得很?它們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來了?!?br/>
蕭峰自來潛心武學(xué),從來沒去想過這些禽獸蟲蟻的習(xí)性,給她這么一部問,倒答不出來,搖頭笑道:“我也不知它們?yōu)槭裁床慌滦量?,想來這些雁兒生于北方,留戀故鄉(xiāng)之故?!?br/>
阿紫點頭道:“定是這樣了。你瞧最后這頭雁兒,身子不大,卻也向南飛去。將來它的爹爹、媽媽、姊姊、姊夫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著回來?!?br/>
蕭峰聽她說到“姊姊、姊夫”四字,心念一動,側(cè)頭向她瞧去,但見她抬頭呆望著天邊雁群,顯然適才這句話是無心而發(fā),尋思:“她隨口一句話,便將我和她親生爹娘連在一起,可見在她心中,已將當(dāng)我作了最親的親人。我可不能再隨便離開她。待她病好之后,須得將她送往大理,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擔(dān)子言算是交卸了?!?br/>
兩人一路上談?wù)務(wù)f說。阿紫一倦,蕭峰便從馬背上將她抱了下來,放入后面車中,讓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樹林中宿營。如此走了數(shù)日,已到大草原的邊緣。
阿紫放上眼遙望,大草原無邊無際,十分高興,說道:“咱們向西望是瞧不到邊了,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須得東南西北望出去走都見不到邊才成?!笔挿逯馑际且钊氪蟛菰闹行模蝗谭髂嫫湟?,鞭子一揮,驅(qū)馬便向西行。
在大草原中西行數(shù)日,當(dāng)真四方眺望,都已不見草原盡處。其時秋高氣爽,聞著長草的青氣,甚是暢快。草叢章諸般小獸甚多,蕭峰隨獵隨食,無憂無慮。
又行數(shù)日午間,遠(yuǎn)遠(yuǎn)望見前面豎立著無數(shù)營帳,又有旌旗旄節(jié),似是兵營,又似部落聚族而憎愛分居。蕭峰道:“前面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咱們回去吧,不用多惹麻煩了?!卑⒆系溃骸安唬〔?!我要去瞧瞧。我雙腳不會動,怎能給你多若麻煩?”蕭峰一笑,說道:“麻煩之來,不一定是你自己惹來的,有時候人家惹將過來,你要避也避不脫?!卑⒆闲Φ溃骸霸蹅冞^去瞧瞧,那也不妨?!?br/>
蕭峰知她小孩心性,愛瞧熱鬧,便縱馬緩緩行去。草原上地勢平坦,那些營帳雖然老遠(yuǎn)便已望見,但走將過去路程也著實不近。走了七里路,猛聽得嗚嗚號角之聲大起,跟著塵頭飛揚,兩列馬隊散了開來,一隊往北,一隊往南的疾馳。
蕭峰微微一驚,道:“不好,是契丹人的騎兵!”阿紫道:“是你的自己啊,真是好得很,有什么不好?”蕭峰道:“我又不識得他們,還是回去吧。”勒轉(zhuǎn)馬頭,便從原路回轉(zhuǎn),沒走出幾步,便聽得鼓聲蓬蓬,又有幾隊契丹騎兵沖了上來。蕭峰尋思:“四下里不幾見有敵人,這些人是在操陣法嗎?”
只聽得喊聲大起:“射鹿啊,射鹿??!”西面、北面、南面,都地一片忠心叫嚷射鹿之聲。蕭峰道:“他們在圍獵,這聲勢可真不小?!碑?dāng)下將阿紫抱上馬背,勒定了馬,站在東道眺望。
只見契丹騎兵都是披錦袍,內(nèi)襯鐵甲。錦袍各色一隊紅、一隊綠、一隊黃、一隊紫,旗幟和錦袍一色,來回馳驟,兵強(qiáng)馬健,煞是壯觀。蕭峰阿紫看暗喝采。眾兵各依軍令縱磺進(jìn)退,挺著長矛驅(qū)糜鹿,見到蕭蕭和阿紫二人,也只略加一瞥,不再理會。四隊騎兵分從四面圍攏,將數(shù)十頭大鹿圍在中間。偶然有一頭鹿從行列的空隙中逸出,便有一小隊出追趕,來兜個圈子,又將鹿兒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