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
次日清晨,段正淳與妻、兒話別。聽段譽說木婉清昨晚已隨其母秦紅棉而去,段正淳呆了半晌,嘆了幾口氣,問起崔百泉、過彥之二人,卻說早已首途北上。隨即帶同三公、四護衛(wèi)到宮中向保定帝辭別,與慧真、慧觀二僧向陸涼州而去。段譽送出東門十里方回。
這是午后,保定正在宮中裥房育讀佛經(jīng),一名太監(jiān)進來稟報:“皇太弟府詹事啟奏,皇太弟世子突然中邪,已請了太醫(yī)前去診治。”保定帝本就擔(dān)心,段譽中了延廢太子的毒后,未必便能安然清除,當(dāng)即差兩名太監(jiān)前去探視。過了半個時辰,兩名太監(jiān)回報:“皇太弟世子病勢不輕,似乎有點神智錯亂?!?br/>
保定帝暗暗心驚,當(dāng)即出宮,到鎮(zhèn)南王府親去探病。剛到段譽臥室之外,便聽得砰嘭、乒乓、喀喇、嗆啷之聲不絕,盡是諸般器物碎裂之聲。門外侍仆跪下接駕,神色甚是驚慌。
保定帝推門進去,只見段譽在房中手舞足蹈,將桌子、椅子,以及各種器皿陳設(shè)、文房玩物亂推亂摔。兩名太醫(yī)東閃西避,十分狼狽。保定帝叫道:“譽兒,你怎么了?”
段譽神智卻仍清醒,只是體內(nèi)真氣內(nèi)力太盛,便似要迸破胸膛將出來一般,若是揮動手足,擲破一些東西,便略略舒服一些。他見保定帝進來,叫道:“伯父,我要死了!”雙手在空中亂揮圈子。
刀白鳳站在一旁,只是垂淚,說道:“大哥,譽兒今日早晨星還好端端地送他爹出城,不知如何,突然發(fā)起瘋來?!北6ǖ郯参康溃骸暗苊貌槐伢@慌,定是在萬劫谷所中的毒未清,不難醫(yī)治?!毕蚨巫u道:“覺得怎樣?”
段譽不住的頓足,叫道:“侄兒全身腫了起來,難受之極?!北6ǖ矍扑樏媾c手上皮膚,一無異狀,半點也不腫脹,這話顯是神智迷糊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原來段譽昨晚在萬劫谷中得了五個高手的一小半內(nèi)力,當(dāng)時也還不覺得如何,關(guān)別你親后睡了一覺,睡夢中真氣失了導(dǎo)引,登時亂走亂闖起來。他跳起身來,展開‘凌波微步’走動,越走越快,真氣鼓蕩,更是不可抑制,當(dāng)即大聲號叫,驚動了旁人。
一名太醫(yī)道:“啟奏皇上,世子脈搏洪盛之極,似乎血氣太旺,微臣愚見,給世子放一些血,不知是否使得?”保定帝心想此法或許管用,點頭道:“好,你給他放放血?!蹦翘t(yī)應(yīng)道:“是!”打開藥箱,從一只磁盒中取出一條肥大的水蛭為。水蛭善于吸血,用以吸去病人身上的瘀血,是為方便,且不疼痛。那太醫(yī)捏住段譽的手臂,將水蛭口對準(zhǔn)他血管。水蛭碰到段譽手臂后,不住扭動,無論如何不肯咬上去。那太醫(yī)大奇,用力按著水蛭,過得半晌,水蛭一挺,竟然死了。那太醫(yī)在皇帝跟前出丑,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忙取過第二只水蛭來,仍是如此僵死。
另一名太醫(yī)臉有憂色,說道:“啟奏皇上,世子身上中有劇毒,連水蛭也毒死了?!彼侵蓝温渫淌沉巳f毒之王的莽牯朱蛤后,任何蛇蟲聞到他身上氣息,便即遠避,即令最厲害的毒蛇也都懾服,何況小小水蛭?
保定帝心中焦急,問道:“那是什么毒藥,如此厲害?”一名太醫(yī)道:“以臣愚見,世子脈象亢燥,是中了一種罕見的熱毒,這名稱么?這個……這個……微臣愚魯……”另一名太醫(yī)道:“不然,世子脈象陰虛,毒性唯寒,當(dāng)用熱毒中和?!倍巫u體內(nèi)既有黃眉僧、南海鱷神、鐘萬仇陽剛的內(nèi)力,復(fù)有葉二娘、云中鶴陰柔的內(nèi)力,兩名太醫(yī)各見一偏,都說不出個真正的所以然來。
保定帝聽他們爭論不休,這二人是大理國醫(yī)道最精的名醫(yī),見地卻竟如此大相枘鑿,可見侄兒體內(nèi)的邪毒實是古怪之極,右手伸出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搭在段譽腕脈的‘列缺穴’上。他段家子孫的脈搏往往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醫(yī)家稱為‘反關(guān)脈’。
兩名太醫(yī)見皇上一出手便顯得深明醫(yī)道,都是好生佩服。一人道:“醫(yī)書上言道:反關(guān)脈左手得之主貴,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貴。陛上、鎮(zhèn)南王、世子三位都是反關(guān)脈。”另一人道:“三位大富大貴,那也不用因反關(guān)脈而知?!毕纫蝗说溃骸安蝗?。世子的脈象既然大富大貴,足證此病雖然兇險,卻無大礙?!绷砻t(yī)不以為然,心道:“大富大貴之人,難道就沒有夭折的?”但這句話卻不便出口了。
保定帝只沉侄兒脈搏跳動既勁且快,這般跳將下心臟如何支持得???手指上微一使勁,想查察他經(jīng)絡(luò)中更有什么異象,突然之間,自身內(nèi)力急瀉而出,霎時便無影無蹤。他大吃一驚,急忙松手。他自不知段譽已練成了‘北冥神功’中的手太陰肺經(jīng),而列缺穴正是這路經(jīng)脈中的穴道。保定帝一運內(nèi)勁,便是將內(nèi)力灌入段譽體內(nèi)。
段譽叫聲:“啊喲!”全身劇震,顫攔難止。
保定帝退后兩步,說道:“譽兒,你遇到了星宿海的丁春秋嗎?”段譽道:“丁……丁春秋?侄兒不知他是誰?!北6ǖ鄣溃骸奥犝f是個仙風(fēng)道骨、畫中社仙一般的老人?!倍巫u道:“侄兒從來沒見過他。”保定帝道:“這人有一身邪門功夫,善消別人內(nèi)力,叫作‘化功**’,能令人畢生武學(xué)修為廢于一旦,天下武林之士,無不深惡痛絕。你既沒見過他,怎……怎學(xué)到了這門邪功?”段譽忙道:“侄兒沒學(xué)……學(xué)過。丁春秋和化功**,侄兒剛才還是首次聽伯父說到。”
保定帝料他不會撒謊,更不會來化自己的內(nèi)力,一轉(zhuǎn)念間已明其理:“是了,定是延慶太子學(xué)過這門邪功,不知使了什么古怪法道,將此邪功渡入譽兒體內(nèi),讓他不知不覺的便害了我和淳弟。嘿嘿,此人號稱‘天下第一惡人’,果真名不虛傳!”
但見段譽雙手在身上亂搔亂抓,將衣服扯得稀爛,皮膚上搔出條條血痕,竭力忍住,才不號叫呼喊,口中不住呻吟。刀白鳳不住安慰:“譽兒,你耐著些兒,過一會兒便好了?!北6ǖ蹖に迹骸斑@個難題,只有向天龍寺去求教了?!闭f道:“譽兒,我?guī)闳グ菀妿孜婚L輩,料想他們定有法子給你治好邪毒?!倍巫u應(yīng)道:“是!”刀白鳳忙取過衣衫給兒子換上。保定帝帶同他出府,各乘一馬,向點蒼山馳去。
天龍寺在大理城外點蒼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作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慣了,都稱之為天龍寺,背負蒼山,面臨洱水,極占形勝。寺有三塔,建于唐初,大者高二百余尺,十六級,塔頂有鐵鑄記云:“大唐貞觀尉遲敬德造。”相傳天龍寺有五寶,三塔為五寶之首。
段氏歷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為僧,都是在這天龍寺中出家,因此天龍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廟,于全國諸寺之中最是尊榮。每位皇帝出家后,子孫逢他生日,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獻裝修。寺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規(guī)模宏大,構(gòu)筑精麗,即是中原如五臺、普陀、九華、峨嵋諸處佛門勝地的名山大寺,亦少有其比,只是僻處南疆,其名不顯而已。
段譽一路在馬背之上,遵從伯你指點,鎮(zhèn)制體內(nèi)沖突不休的內(nèi)息,煩惡稍減,這時隨著伯父來到寺前。這天龍寺乃保定帝常到之地,當(dāng)下便去謁見方丈本因大師。
本因大師若以俗家輩份排列,是保定帝的叔你,出家人既不拘君臣之禮,也不敘家人輩行,兩人以平等禮法相見。保定帝將段譽如何為延慶太子所擒、如何中了邪毒、如何身染邪功化人內(nèi)力,一一說了。
本因方丈沉吟片刻,道:“請隨我去牟尼堂,見見三位師兄弟?!北6ǖ鄣溃骸按驍_眾位大和尚清修,罪過不小?!北疽蚍秸傻溃骸版?zhèn)南世子將來是我國嗣君,一身系全國百姓的禍福。你的見識內(nèi)力只有在我之上,既來問我,自是大大的疑難。我一人難決,當(dāng)與三位師兄弟共商?!?br/>
兩名小沙彌在前引路,其后是本因方丈,更后是保定帝叔侄,由左首瑞鶴門而入,經(jīng)幌天門、清都瑤臺、無無境、三元宮、兜率大士院、雨花院、般若臺,來到一條長廊之側(cè)。兩名小沙彌躬身分站兩旁,停步不行。三人沿長廊更向西行,來到幾間屋前。段譽曾來天龍寺多次,此處去從所未到,只見那幾間屋全以松木拾成,板門木柱,木料均不去皮,天然質(zhì)樸,和一路行來金碧輝煌的殿堂截然不同。
本因方丈雙手合什,說道:“阿彌陀佛,本因有一事疑難不決,打擾三位師兄弟的功課?!蔽輧?nèi)一人說道:“方丈請進!”本因伸手緩緩?fù)崎T。板門支支格格的作響,顯是平時極少有人啟閉。段譽隨著方丈和件你跨進門去,他聽方丈說的是‘三位師兄弟’,室中去有四個和尚分坐四個蒲團。三僧進外,其中二僧容色枯槁,另一個半大魁梧。東首的一個和尚臉朝里壁,一動不動。
保定帝認得兩個枯黃精瘦的僧人法名本觀、本相,都是本因方丈的師兄,那魁梧的僧人法名本參是本因的師弟。他只知天龍寺牟尼堂共有‘觀、相、參’三位高僧,卻不知另有一位僧人,當(dāng)下躬身為禮。本觀等三人微笑還禮。那百壁僧人不知是在入定,還是功課正到緊要關(guān)頭,不能分心,始終沒加理會。保定帝知道‘牟尼’兩字乃是寂靜、沉默之意,此處既是牟尼堂,須當(dāng)說話越少越好,于是要言不煩,將段譽身中邪毒之事說了,最后道:“祈懇四位大德指點明路?!?br/>
本觀沉吟半晌,又向段譽打量良久,說道:“兩位師弟意下若何?”本參道:“便是稍損內(nèi)力,也未必便練不成六脈神劍?!?br/>
保定帝聽到‘六脈神劍’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震,尋思:“幼時曾聽爹爹說起,我段氏祖國上有一門‘六脈神劍’的武功,威力無窮。但爹爹言道,那也只是傳聞而已,沒聽說曾有那一位祖先會此功夫,而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也是誰都不知。本參大師這么說,原來確有這么一門奇功。”轉(zhuǎn)念又想:“本參大師這話之意,是要以內(nèi)力為譽兒解毒,這樣一來,勢必累到他們修練‘六脈神劍’的進境地受阻。但譽兒所中的邪毒、邪功,古怪之極,若不是咱們此間五人并力,如何能治?”心中雖感歉仄,終究沒出言推辭。本相和尚一言不發(fā),站起身來,低頭垂眉,斜占東北角方位。本觀、本參也分立兩處方位。本因方丈道:“善哉!善哉!”占了西南偏西的方位。
保定帝道:“譽兒,四位祖公長老,不惜損耗功力,為你驅(qū)治邪毒,快些叩謝?!倍巫u見了伯父的神色和四僧舉止,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當(dāng)即拜倒,向四僧一一磕頭。四僧微笑點頭。保定帝道:“譽兒,你盤膝坐下,心中什么也別想,全身更不可使半分力氣,如有劇痛奇癢,皆是應(yīng)有之象,不必驚怖?!倍巫u答應(yīng)了,依言坐定。
本觀和沿豎起右手拇指,微一凝氣,便按在段譽后腦的風(fēng)府穴上,一陽指力源源透入。那風(fēng)府穴離發(fā)際一寸,屬于督脈。跟著本相和尚點他任脈紫宮穴,本參和沿點他陰維脈大橫穴,本因方丈點他沖脈幽門穴和帶脈章門穴,保定帝點他陰跤脈晴明穴。奇經(jīng)八脈共有八個經(jīng)脈,五人留下陽維、陽跤兩脈不點。五人使的都是一陽指功,以純陽之力,要將他體內(nèi)所中邪毒、邪功,自陽維、陽跤兩脈的諸處穴道中泄出。
這段氏五大高手一陽指上的造詣均在伯促之間,但聽得嗤嗤聲響,五股純陽的內(nèi)力同時透入段譽體內(nèi)。段譽全身一震之下,登時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便如冬日在太陽下曝曬一般。五人手指連動,只感自身內(nèi)力進入段譽體內(nèi)后漸漸消融,再也收不回來。段譽普未練過奇經(jīng)八脈的‘北冥神功’,但五大高手以一陽指手力強行注入,段譽卻也無可奈何,內(nèi)力一至他膻中氣海,便即儲存。段氏五大高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驚疑不定。
猛聽得“嗚嘩--”一聲大喝,各人耳中均震得嗡嗡作響。保定帝知道這是佛門中一門極上乘的功夫,叫作‘獅子吼’,一聲斷喝中蘊蓄深厚內(nèi)力,大有懾敵警友之效。只聽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說道:“強敵日內(nèi)便至,天龍寺百年威名,搖搖欲墜,這黃口乳子中毒也罷,著邪也罷,這當(dāng)口值得為他白損功力嗎?”這幾句話中充滿著威嚴(yán)。
本因方丈道:“師叔教訓(xùn)得是!”左手一揮,五人同時退后。
保定帝聽本因方丈稱那人為師叔,忙道:“不知枯榮長老在此,晚輩未及禮敬,多有罪業(yè)。”原來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份最高,面壁已數(shù)十年,天龍寺諸僧眾,誰也沒見過他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聞其名,從來沒拜見過,一向聽說他在雙樹院中獨參枯禪,十多年沒聽人提起,只道他早已圓寂。
枯榮長老道:“事有輕重緩急,大雪山大輪明王之約,轉(zhuǎn)眼就到。正明,你也來參詳參詳?!北6ǖ鄣溃骸笆?。”心想:“大雪山大輪明王佛法淵深,跟咱們有何瓜葛?”
本因方丈從懷中取出一封金光燦爛的住來,遞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過來,著手重甸甸地,但見這信奇異之極,交是用黃金打成極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識得寫的是:“書呈崇圣寺住侍”,從金套中抽出信箋,也是一張極薄的金箋,上用梵文書寫,大意說:“當(dāng)年與姑蘇慕容博先生相會,訂交結(jié)友,談?wù)摦?dāng)世武功。慕容先生言下對貴寺‘六脈神劍’備致推崇,深以未得拜觀為憾。近聞慕容先生仙逝,哀痛無已,為報知己,擬向貴寺討求該經(jīng),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日內(nèi)來取,勿卻為幸。貧僧自當(dāng)以貴重禮物還報,未敢空手妄取也。”信末署名‘大雪山大輪寺釋子鳩摩智合十百拜’。箋上梵文也以白金鑲嵌而成,鑲工極盡精細,顯是高手匠人花費了無數(shù)心血方始制成。單是一個信封、一張信箋,便是兩件彌足珍貴的寶物,這大輪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保定帝素知大輪明王鳩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但只聽說他具大智慧,精通佛法,每隔五年,開壇講經(jīng)說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云集大雪山大輪寺,執(zhí)經(jīng)問難,研討內(nèi)典,聞法既畢,無不歡喜贊嘆而去。保定帝也曾動過前去聽經(jīng)之念。這信中說與姑蘇慕容博談?wù)撐涔?,結(jié)為知己,然則也是一位武學(xué)高手。這等大智大慧之人,不學(xué)武則已,既為此道中人,定然非同小可。
本因方丈道:“‘六脈神劍經(jīng)’乃本寺鎮(zhèn)寺之寶,大理段氏武學(xué)的至高法要。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學(xué)是在天龍寺,你是世俗之人,雖是自己子侄,許多武學(xué)的秘奧,亦不能向你泄漏?!北6ǖ鄣溃骸笆牵斯?jié)我理會和?!北居^道:“本寺藏有六脈神劍經(jīng),連正明、正淳他們也不知曉,卻不知那姑蘇慕容氏如何得知?!?br/>
段譽聽到這里,忽地想起,在無量山石洞察的‘瑯環(huán)福地’中,一列列的空書架上,簽條注明‘大進段氏’之處,有‘一陽指訣,缺’、‘六脈神劍經(jīng),缺’的字樣,心道:“神仙姊姊搜羅天下各家各派武譜拳經(jīng),但我家的‘一陽指訣’和‘六脈神劍經(jīng)’,她終究沒有得到?!毙闹杏行┑靡?,卻也有惆悵,料想神仙姊姊對此必感遺憾。
只聽本參氣憤憤的道:“這大輪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情理,膽敢向本寺強要此經(jīng)?正明,方丈師兄知道善意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事后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請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br/>
本因道:“本寺雖藏有此經(jīng),但說也慚愧,我們無一人能練成經(jīng)上所載神功,連稍突擊堂奧也說不上。枯榮師波所參枯禪,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當(dāng)再假時日,方克大成。我們未練成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難道大輪明王竟有恃無恐,不怕這六脈神劍的絕學(xué)嗎?”
枯榮冷冷的道:“諒來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欽敬,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jīng),大輪明王自知輕重。只是他料到本寺并無出類拔萃的高人,寶經(jīng)雖珍,但無人能夠練成,那也枉然?!?br/>
本參大聲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閱一觀,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最多不過婉言謝絕,也沒什么大不了。最氣人的,他竟要拿去燒化給死人,豈不太也小覷了天龍寺么?”
本相喟然嘆道:“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我瞧那大明輪王并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吳季扎墓上掛劍的遺意,看來他對那位慕容易先生欽仰之極,唉,良友已逝,不見故人……”說著緩緩搖頭。保定帝道:“本相大師知道那慕容先生的為人么?”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明輪王是何等樣人,能得他如此欽佩,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闭f時悠然神往。
本因方丈道:“師叔估量敵勢,咱們?nèi)舴勤s緊練成六脈神劍,只怕寶經(jīng)難免為人所奪,天龍寺一敗涂地。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內(nèi)力為主,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正明,非是我們對譽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就只怕大家內(nèi)力耗損過多,強敵猝然而至,那就難以抵擋。看來譽字所中邪毒雖深,數(shù)日間性命無礙,這幾天就讓他在這里靜養(yǎng),傷勢倘有急變,我們隨時設(shè)法救治,待退了大敵之后,我們?nèi)σ愿?,給他驅(qū)毒如何?”
保定帝雖然擔(dān)心段譽病勢,但他究竟極識大體,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zhuǎn)危為安。當(dāng)年奸臣楊義貞殺上德帝篡位,全伏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升靖難平亂。大理段氏于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間經(jīng)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社稷始終不墜,實與天龍寺穩(wěn)鎮(zhèn)京畿有莫大關(guān)連,今日天龍有警,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當(dāng)下說道:“方丈仁德,正明感激無已,但不知對付大輪明王一中之中,正明亦能稍盡綿薄么?”
本因沉吟道:“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如能聯(lián)手共御強敵,確能大增聲威??墒悄隳耸浪字?,臺參與佛門弟子的爭端,難免令大輪明王笑我天龍寺無人?!?br/>
枯榮忽道:“咱們倘若分別練那六脈神劍,不論是誰,終究內(nèi)力不足,都是練不成的。我也曾想到一個取七的法子,各人修習(xí)一脈,六人一齊出手。雖然以六敵一,勝之不武,但我們并非和他單獨比武爭雄,而是保經(jīng)護寺,就算一百人斗他一人,卻也說不得了。只是算來算去,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指力相當(dāng)?shù)暮檬謥?,自以為此躊躇難決。正明,你就來湊湊數(shù)罷。只不過你須得剃個光頭,改穿僧裝才成?!彼秸f越快,似乎頗為興奮,但語氣仍是冷冰冰地。
保定帝道:“扳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劍秘奧,正明從未聽聞,倉促之際,只怕……”
本參道:“這路劍法的基本功夫,你早就已經(jīng)會了,只須記一記劍法便成?!北6ǖ鄄唤猓溃骸罢埛秸芍更c。”本因方丈道:“你且坐下?!北6ǖ墼谝粋€蒲團上盤膝坐下。
本因道:“六脈神劍,并非真劍,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化作劍氣,有質(zhì)無形,可稱無形氣劍。所謂六脈,即手之六脈太陰肺經(jīng)、厥陰心包經(jīng)、少陰心經(jīng)、太陽小腸經(jīng)、陽明胃經(jīng)、少陽三焦經(jīng)?!闭f著從本觀的蒲團后面取出一個卷軸。
本參接過,懸在壁上,卷軸舒開,帛面年深日久,已成焦黃之色,帛上繪著個**男子的圖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徑道。保定帝是一陽指的大行家,這‘六脈神劍經(jīng)’以一陽指指力為根基,自是一看即明。
段譽躺在地下,見到帛軸和**男子的圖開,登時想起了那個給自己撕爛了的帛軸,心想:“身上的穴道經(jīng)脈,男女都是一般,神仙姊姊也真奇怪,為什么要繪成裸女之形,而且這裸女又繪上自己的相貌?”隱隱覺得不妥,似乎神仙姊姊有意以色相誘人,教人不得不練圖中的神功,自己神智迷糊中將帛軸撕了,說不定反而免卻了一場劫難。只是如此推想未免褻瀆了神仙姊姊,這念頭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再也不敢多想。
本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改裝易服,雖是一時的權(quán)宜之計,但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頗損大理國威名。利害相參,盼你自決?!北6ǖ垭p手合什,說道:“護法護寺,義無反顧?!北疽虻溃骸昂芎?。只是這六脈神劍經(jīng)不傳俗家子弟,你須得弟度了,我才傳你。等退了強敵,你再還俗?!北6ǖ壅酒鹕韥?,雙膝跪地,道:“請大師慈悲?!?br/>
枯榮大師道:“你過來,我給你剃度?!?br/>
保定帝直上前去,跪在他身后。段譽見伯父要剃度為僧,心下暗暗驚異,只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皮膚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輼s大師仍不轉(zhuǎn)身,說偈道:“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清真寺亦不增,于一普現(xiàn)難思剎?!笔终铺崞?,保定帝滿頭烏發(fā)盡數(shù)落下,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發(fā),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干凈。段譽固然大為驚訝,保定帝、本觀、本因等也無不欽佩:“枯榮大師參修枯禪,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br/>
只聽枯榮大師說道:“入我佛門,法名本塵。”保定帝合什道:“謝師父賜名。”佛門不敘世俗輩份,本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便成了本因的師弟。當(dāng)下保定帝去換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榮大師道:“那大明輪王說不定仿晚便至,本因,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于本塵?!北疽虻溃骸笆?!”指著壁上的經(jīng)脈圖,說道:“本塵師弟,這六脈之中,你便專攻‘手少陽三焦經(jīng)脈’,真氣自丹田而至肩臂諸穴,同清冷淵而到肘彎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瀆、三陽絡(luò)、會宗、外關(guān)、陽池、中渚、注液門,凝聚真氣,自無名指的‘關(guān)沖’穴中射出?!?br/>
保定帝依言連起真氣,無名指點處,嗤嗤聲響,真氣自‘關(guān)沖’穴中洶涌并發(fā)。
枯榮大師喜道:“你內(nèi)力修為不凡。這劍法雖然變化繁復(fù),但劍氣既已成形,自能隨意所之了。”
本因道:“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dāng)此末世,武學(xué)衰微,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nèi)力,咱們只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師叔專練拇指少商劍,我專練食指商陽劍,本觀師史練中指中沖劍,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guān)沖劍,本相師兄練小指少沖劍,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始練劍?!?br/>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于四壁,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劃。
段譽緩緩坐起身來,只覺體內(nèi)真氣鼓蕩,比先前更加難以忍受。原來保定帝、本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少內(nèi)力輸進了他體內(nèi)。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不敢出聲打擾,呆坐良久,甚感無聊,無意中向懸在枯榮大師面前壁上的那張經(jīng)脈穴道圖望去。只看了一會,便覺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動,似有什么東西要突破皮膚而迸發(fā)出來。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沖出來之處,正是穴道圖上所注明的‘孔最穴’。
這一路‘手太陰肺經(jīng)’他倒是練過的,壁間圖形中穴道與裸女圖相同,但線路卻截然大異。順著經(jīng)脈圖上的工線全本小說網(wǎng)去,自也最而至大淵,隨即跳過來回到尺澤,再向下而至魚際,雖然盤旋往復(fù),但體內(nèi)這股左沖右突的真氣,居然順著心意,也迂回曲折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彎,更升至上臂。真氣順著經(jīng)脈運行,他全身的煩惡立時減輕,當(dāng)下專心凝志的將這股真氣納入膻中穴去。
但經(jīng)脈運行既異,這股真氣便不能如裸女帛軸上所示那樣順利儲入膻中,過不多時,便“啊喲,啊喲”的叫了出來。保定帝聽得他的叫喚,忙轉(zhuǎn)頭問道:“覺得怎樣?”段譽道:“我身上有無數(shù)氣流奔突竄躍,難過之彬,我心里想著太師伯圖上的紅線,氣流便歸到了膻中穴,啊喲!嗯,可是膻中穴中越塞越滿,放不下了。我……我……我……我的胸膛要爆破了!”
這等內(nèi)力的感應(yīng),只有身受者方自知覺,他只覺胸膛高高鼓起,立時便要脹破,在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保定帝深知修習(xí)內(nèi)功都是的諸般幻象,本來膻中穴鼓脹欲破的情景,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后、內(nèi)力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xiàn),段譽從未學(xué)過內(nèi)功,料來這幻象必是體內(nèi)邪毒所致。保定帝暗暗驚異,知他若不導(dǎo)氣歸虛,全身便會癱瘓,但將這些邪毒深藏而入內(nèi)府,以后再要驅(qū)出便千難萬難。他平素處理疑難大事,明斷果敢,往往一言而決,然眼前之事關(guān)系段譽一生禍福,稍有差池,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已顯顛狂之態(tài),更無猶豫的余地,心意已決:“這當(dāng)口便是飲鳩止渴,也說不得了?!闭f道:“譽兒,我教你導(dǎo)氣歸虛的法門?!碑?dāng)下連比帶說,將法門傳授了他。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內(nèi)功法要,果是精妙絕倫,他一經(jīng)照做,四外流竄的真氣便即逐一收入臟腑。中國醫(yī)書中稱人體內(nèi)部器官為‘五臟六腑’,‘臟’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積蓄之意。段譽先吸得了無量劍派七弟子的全部內(nèi)力,后來又吸得了段延慶、黃眉僧、葉二娘、南海鱷神、云中鶴、鐘萬仇、崔百泉竺高手的部分內(nèi)力,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觀、本相、本因、本參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內(nèi)力,體內(nèi)真氣之厚,內(nèi)力之強,幾已可說得上震古鑠今,并世無二。這時得伯父的指點,將這些真氣內(nèi)力逐步藏入內(nèi)府,全身越來越舒暢,只覺輕飄飄地,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
保定帝眼見他臉露笑容,歡喜無已,還道他入魔已深,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生糾纏固結(jié),再難盡除,不免成為終身之累,不由得暗暗嘆息。
枯榮大師聽得保定帝的傳功已畢,便道:“本塵,諸業(yè)皆是自作自受,休咎禍福,盡從心生。你不必太為旁人擔(dān)憂,趕緊練那少陽劍吧!”保定帝應(yīng)道:“是!”收攝心神,又去鉆研少陽劍劍法。
段譽體內(nèi)的真氣充沛之極,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只是那法門越行越熟,到后來也越收越快。僧舍中七人各自行功,不覺東方之既白。
但聽得報曉雞啼聲喔喔,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肢體,見伯你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他不敢開門出去閑步,更不敢出聲打擾六人用功,無事可作,順便向伯父那張經(jīng)脈圖望望,又向少陽劍的劍法圖解瞧瞧,雖聽太師伯說過,六脈神劍不傳俗家子弟,但想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學(xué)得會,隨便瞧瞧,當(dāng)亦無礙。看得心神專注之時,突覺察一股真氣自行從丹田中涌出,沖至肩臂,順著紅線直至無名指的關(guān)沖穴。他不會運氣沖出,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難受,心想:“還是讓這股氣回去罷市?!毙闹羞@么想,那股氣流果真順著經(jīng)脈回歸丹田。
段譽不知無意之間已窺上乘內(nèi)功的法要,只不過覺得一股氣流在手臂中這么流來流去,隨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中,他覺以本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側(cè)頭去看他的‘手少陰心經(jīng)脈圖’。只見這路經(jīng)脈起自腋下的極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靈穴,至肘內(nèi)陷后的少海穴,經(jīng)靈道、通里、神門、少府諸穴,通至小指的少沖穴。如此緩緩存想,一股真氣果然便循著經(jīng)脈路線運行,只是快慢洪纖,未能盡如意旨,有時甚靈,有時卻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卻也不在意下。
只半日工夫,段譽已將六張圖形上所繪的各處穴道盡都通過。只覺精神爽利,左右無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陽、中沖、關(guān)沖、少沖、少澤六路劍法的圖形。但見紅線黑線,縱橫交錯,頭緒紛繁之極,心想:“這樣煩難的劍招,又如何記得?。亢螞r太師伯說過,俗家子弟是不能學(xué)的。”當(dāng)下便不再看,腹中覺得有些餓了,心想:“小沙彌怎地還不送素齋面食來?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北阍诖藭r,鼻端忽然聞到一陣柔和的檀香,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梵唱遠遠飄來。
枯榮大師說道:“善哉,善哉!大明輪王駕到。你們練得怎么樣了?”本參道:“雖不純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敵。”枯榮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動,便請明王到牟尼堂來敘會吧。”本因方丈應(yīng)道:“是!”走了出去。
本觀取過五個蒲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西首放了一個蒲團。自己坐了東首第一個蒲團,本相第二,本參第四,將第三個蒲團空著留給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個蒲團。段譽漢坐位,便站在保定帝身后。枯榮、本觀等最后再溫一遍劍法圖解,才將帛圖卷攏收起,都放在枯榮大師身前。
保定帝道:“譽兒,待會激戰(zhàn)一起,室中劍氣縱橫,大是兇險,伯父不能分心護你。你到外面走走去吧?!倍巫u心中一陣難過:“聽各人的口氣,這大明輪王武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guān)沖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斗劍……”,說到最后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中也一動:“這孩兒倒很有孝心?!?br/>
枯榮大師道:“譽兒,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輪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一要毫毛?!彼曇羧允抢淝灞模Z意中頗有傲意。段譽道:“是?!睆澭叩娇輼s大師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面壁而坐??輼s大師的身軀比段譽高大得多,將他身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己落發(fā),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dāng)世,要保護段譽自是綽綽有余。
霎時間牟尼堂中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駕,請移這邊牟尼堂?!绷硪粋€聲音道:“有勞方丈領(lǐng)路?!倍巫u聽這聲音甚是親切謙和,彬彬有禮,絕非強兇霸橫之人。聽腳步聲共有十來個人。聽得本因推開板門,說道:“明王請!”
大輪明王道:“得罪!”舉步進了堂中,向枯榮大師合什為禮,說道:“吐蕃國晚輩鳩摩智,參見前輩大師。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非假非空!”
段譽尋思:“這四句偈言是什么意思?”枯榮大師卻心中一驚:“大輪明王博學(xué)精深,果然名不虛傳。他一見在面便道破了我所參枯禪的來歷?!?br/>
世尊釋迦牟尼當(dāng)年在拘尸那城娑羅雙樹之間入滅,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面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據(jù)佛經(jīng)中言道:東方雙樹意為‘常與無?!戏诫p樹意為‘樂與無樂’,西方雙樹意為‘我與無我’,北方雙樹意為‘凈與無凈’。茂盛榮華之樹意示涅般本相:常、樂、我、凈;枯萎凋殘之樹顯示世相:無常、無樂、無我、無凈。如來佛在這八境界之間入滅,意為非枯非榮,非假非空。
枯榮大師數(shù)十年靜參枯禪,還只能修到半枯半榮的境界,無法修到更高一層的‘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之境,是以一聽到大輪明王的話,便即凜然,說道:“明王遠來,老衲未克遠迎。明王慈悲。”
大輪明王鳩摩智道:“天龍威名,小僧素所欽慕,今日得見莊嚴(yán)寶相,大是歡喜?!?br/>
本因方丈道:“明王請坐?!兵F摩智道謝坐下。
段譽心想:“這位大輪明王不知是何模樣?”悄悄側(cè)過頭來,從枯榮大師身畔瞧了出去,只見西首蒲團上坐著一個僧人,身穿黃色僧袍。不到五十歲年紀(jì),布衣芒鞋,臉上神采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段譽向他只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再從板門中望出去,只見門外站著**個漢子,面貌大都猙獰可畏,不似中土人士,自是大輪明王從吐蕃國帶來的隨從了。
鳩摩智雙手合什,說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凈。小僧根哭魯鈍,未能參透愛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蘇人氏,復(fù)姓慕容易,單名一個‘博’字。昔年小僧與彼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學(xué)無所不窺,無所不精,小僧得彼指點數(shù)日,生平疑義,頗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贈上乘武學(xué)秘笈,深恩厚德,無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歸極樂。小僧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眾長老慈悲?!?
本因方丈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交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盡,何必強求?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于人間武學(xué),豈再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么?”
鳩摩智道:“方丈指點,確為至理。只是小僧生性癡頑,閉關(guān)四十日,始終難斷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當(dāng)年論及天下劍法,深信大理天龍寺‘六脈神劍’為天下諸劍中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處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愛,實感榮寵。但不知當(dāng)年慕容先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jīng)一觀?”
鳩摩智長嘆一聲,慘然色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經(jīng)是貴寺鎮(zhèn)剎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愛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于偷盜強取。”本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夸獎。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須當(dāng)體念慕容先生的遺意。”
鳩摩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夸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于大理段氏無親無故,吐蕃大理兩國,亦無親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笳煞蛞谎约瘸?,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闭f著雙手輕輕擊了三掌。門外兩名漢子抬了一只檀木箱子進來,放在地下。鳩摩智袍袖一拂,箱蓋無風(fēng)自開,只見里面是一只燦然生光的黃金小箱。鳩摩智俯身取出金箱,托在手中。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難道還貪圖什么奇珍異寶?再說,段氏為大理一國之主,一百五十余年的積蓄,還怕少了金銀器玩?”卻見鳩摩智揭開金箱箱蓋,取出來的竟是三本舊冊。他隨手翻動,本因等瞥眼瞧去,見冊中有圖有文,都是原墨所書。鳩摩智凝視著這三本書,忽然間淚水滴滴而下,濺濕衣襟,神情哀切,悲不自勝。本因等無不大為詫異。
枯榮大師道:“明王心念故友,塵緣不凈,豈不愧稱‘高僧’兩字?”
大輪明王垂首道:“大師具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這三卷武功訣要,乃慕容先生手書,闡述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練法,以及破解之道?!?br/>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名震天下,據(jù)說少林自創(chuàng)派以來,險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身兼二十三門絕技之外,從示有第二人曾練到二十門以上。這位慕容先生能知悉少林七十二門絕反的要旨,已然令人難信,至于連破解之道也盡皆通曉,那更是不可思議了?!?br/>
只聽鳩摩智續(xù)道:“慕容先生將此三卷奇書賜贈,小僧披閱鉆研之下,獲益良多?,F(xiàn)愿將這三卷奇書,與貴寺交換六脈神劍寶經(jīng)。若蒙眾位大師俯允,令小僧得完昔年信諾,實是感激不盡?!?br/>
本因方丈默然不語,心想:“這三卷書中所記,倘若真是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那么本寺得此書后,武學(xué)上不但可與少林并駕齊驅(qū),抑且更有勝過。蓋天龍寺通悉少林絕技,本寺的絕技少林卻無法知曉?!?br/>
鳩摩智道:“貴寺賜予寶經(jīng)之時,盡可自留副本,眾大師嘉惠小僧,澤及白骨,自身并無所損,一也。小僧拜領(lǐng)寶紅后立即固封,決不私窺,親自送至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貴寺高藝決不致因此而流傳于外,二也。貴寺眾大師武學(xué)淵深,原已不假外求,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少林寺七十二絕技確有獨到之秘,其中‘拈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與貴派一陽指頗有相互印證之功,三也?!?br/>
本因等最初見到他那通金葉書信之時,覺得他強索天龍寺的鎮(zhèn)寺之寶,太也強橫無理,但這時聽他娓娓道來,頗為入情入理,似乎此舉于天龍寺利益甚大而絕無所損,反倒是他親身送上一份厚禮。本相大師極愿與人方便,心下已有允意,只是論尊則有師叔,論位則有方丈,自己不便隨口說話。
鳩摩智道:“小僧年輕識淺,所言未必能取信于眾位大師。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門指法,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丑?!闭f著站起身來,說道:“小僧當(dāng)年不過是興之所至,隨意涉獵,所習(xí)甚是粗疏,還望眾位指點。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敝灰娝沂帜粗负褪持篙p輕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臉露微笑,左手五指向右輕彈。
牟尼堂中除段譽之外,個個是畢生研習(xí)指法的大行家,但見他出指輕柔無比,左手每一次彈出,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露面珠,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臉上則始終慈和微笑,顯得深有會心。據(jù)禪宗歷來傳說,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手拈金色波羅花遍示諸眾,眾人默然不語,只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牟尼知迦葉已領(lǐng)悟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般法門,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倍U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少林寺屬于禪宗,對這‘拈花指’當(dāng)是別有精研。
可是鳩摩智彈指之間卻不見得具何神通,他連彈數(shù)十下后,舉起右手衣袖,張口向袖子一吹,霎時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衣袖上露出數(shù)十個破孔。原來他這數(shù)十下拈花指,都凌空點在自己衣袖之上,柔力損衣,初看完好無損,一經(jīng)風(fēng)吹,功力才露了出來。本因與本觀、本相、本參、保定帝等互望見了幾眼,都是暗暗驚異:“憑咱們的功力,以一陽指虛點,破衣穿孔,原亦不難,但出指如此輕柔軟,溫顏微笑間神功已運,卻非咱們所能。這拈花指與一陽指全然不同,其陰柔內(nèi)力,確是頗有足以借鏡之處?!?br/>
鳩摩智微笑道:“獻丑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師遠了。那‘多羅葉指’,只怕造詣更差?!碑?dāng)下身形轉(zhuǎn)動,繞著地下木箱快步而行,十指快速連點,但見木箱上木屑紛飛,不住跳動,頃刻間一只木箱已成為一片片碎片。
保定帝等見他指裂木箱,倒亦不奇,但見木箱的鉸鏈、銅片、鐵扣、搭鈕等金屬附件,俱在他指力下紛紛碎裂,這才不由得心驚。
鳩摩智笑道:“小僧使這多羅葉指,一味霸道,功夫淺陋得緊。”說著將雙手攏在衣袖之中,突擊之間,那一堆碎木片忽然飛舞跳躍起來,便似有人以一要無形的細棒,不住去挑動攪撥一般??带F摩智時,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笑容,僧袖連下擺脫也不飄動半分,原來他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fā)出,全無形跡。本相忍不住脫口贊道:“無相劫指,名不虛傳,佩服,佩服!”鳩摩智躬身道:“大師夸獎了。木片躍動,便是有相。當(dāng)真要名副其實,練至無形無相,縱窮畢生之功,也不易有成?!北鞠啻髱煹溃骸澳饺菹壬z奇書之中,可有破解‘無相劫指’的法門?”鳩摩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從大師的法名上著想。”本相沉吟半晌,說道:“嗯,以本相破無相,高明之至?!?br/>
本因、本觀、本相、本參四僧見了鳩摩智獻演三種指力,都不禁怦然心動,知道三卷奇書中所載,確是名聞天下的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是否要將‘六脈神劍’的圖譜另錄副本與之交換,確是大費躊躇。
本因道:“師叔,明王遠來,其意甚誠。咱們該當(dāng)如何應(yīng)接,請師叔見示?!?br/>
枯榮大師道:“本因,咱們練功習(xí)藝,所為何來?”
本因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為的是弘法護國。”枯榮大師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該用何種功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出手,當(dāng)用一陽指?!笨輼s大師部道:“你在一陽指上的修為,已到了第幾品境界?”本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根鈍,又兼未能精進,只修得到第四品?!笨輼s大師再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林牛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相較,孰優(yōu)孰劣?”本因道:“指法無優(yōu)劣,功力有高下?!笨輼s大師道:“不錯。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何?”本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枯榮道:“倘若你再活一百風(fēng),能練到第幾品?”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顫聲道:“弟子不知。”枯榮道:“能修到第一品么?”本因道:“決計不能?!笨輼s大師就此不再說話。
本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xí)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學(xué)奇經(jīng)作甚?明王遠來辛苦,待敝寺設(shè)齋接風(fēng)。”這么說,自是拒絕大輪明王的所求了。
鳩摩智長嘆一聲,說道:"都是小偽當(dāng)年多這一句嘴的不好,否則慕容先生人都死了,這六脈神劍經(jīng)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別?小僧今日狂妄,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這六脈神劍的劍法,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么精奧,只怕貴寺雖有圖譜,卻也無人得能練成.倘若有人練成,那么這路劍法,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
枯榮大師道:"老衲心有疑竇,要向明王請教."鳩摩智道:"不敢."枯榮大師道:“敝寺藏有六脈神劍經(jīng)一事,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卻從何上聽來?”鳩摩智道:“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學(xué),所知十分淵博,各門各派的秘技武功,往往連本派掌門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卻了如指掌。姑;蘇慕容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八字,便由此而來。但慕容先生于大理段氏一陽指與六脈神劍的秘奧,卻始終未能得窺門徑,生平耿耿,遺恨而終?!?br/>
枯榮大師“嗯”了一聲,環(huán)再言語。保定帝等均想:“要是他得知了一陽指和六脈神劍的秘奧,只怕便要即以此道,來還施我段氏之身了?!?br/>
本因方丈道:“我?guī)熓迨嗄晡匆娡饪?,明王是?dāng)世高僧,我?guī)熓暹@才破例延見。明王請?!闭f著站起身來,示意送客。
鳩摩智卻不站起,緩緩的道:“六脈神劍經(jīng)既只徒具虛名,無裨實用,貴寺又何必如此重視?以致傷了天龍寺與大輪寺的和氣,傷了大理國和吐蕃國的邦交。”
本因臉色微變,森嚴(yán)問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說:天龍寺倘若不允交經(jīng),大理、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駐扎西北邊疆,以防吐蕃國入侵,聽鳩摩智如此說,自是全神貫注的傾聽。
鳩摩智道:“我吐蕃國主久慕大理國風(fēng)土人情,早有與貴國國主會獵大理之念,只是小僧心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大違我佛慈悲本懷,數(shù)年來一直竭力勸止。”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肋之意。他是吐蕃國師,吐蕃國自國主而下,人人崇信佛法,便與大理國無異,鳩摩智向得國王信任,是和是戰(zhàn),多半可憑他一言而決。倘若為了一部經(jīng)書而致兩國生靈涂炭,委實大大的不值得。吐蕃強而大理弱,戰(zhàn)事一起,大局可慮。但他這般一出言威嚇,天龍寺便將鎮(zhèn)寺之寶雙手奉上,這可成何體統(tǒng)?
枯榮大師道:“明王既堅要此經(jīng),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愿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交換,敝寺不敢拜領(lǐng)。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絕技,復(fù)又精擅大雪山大輪寺武功,料來當(dāng)世已無敵手?!?br/>
鳩摩智雙手合什,道:“大師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獻丑?”枯榮大師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脈神劍經(jīng)徒具虛名,不切實用。我們便以六脈神劍,領(lǐng)教明王幾手高招。倘若確如明王所去,這路劍法徒具虛名,不切實用,那又何足珍貴?明王盡管將劍經(jīng)取去便了。”
鳩摩智暗暗驚異,他當(dāng)年與慕容博談?wù)摗}神劍’之時,略知劍法之意,純系以內(nèi)力使無形劍氣,都沉不論劍法如何神奇高明,但以一人內(nèi)力而同時運使六脈劍氣,諒非人力所能企及,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不但他自己會使,而且其余諸僧也均會此劍法,天龍寺享名百余年,確是不可小覷了。他神態(tài)一直恭謹,這時更微微躬身,說道:“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令小僧大開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請取出來吧?!?br/>
鳩摩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話,那漢子點頭答應(yīng),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交了給鳩摩智,倒退著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捏緊,將藏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插了六枝藏香,并成一列,每枝藏香間相距約一尺。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后,隔著五尺左右,突擊雙掌搓板了幾搓,向外揮出,六根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覺這催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摩智并非以內(nèi)力點香,乃是以內(nèi)力磨擦火藥,使之燒著香頭。這事雖然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色,六條筆直的綠線裊裊升起。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內(nèi)力運出,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著枯榮、本觀、本相、本因、本參、保定帝六人。他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雖是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卻能殺人于無瑚,實是厲害不過。此番他只志在得經(jīng),不欲傷人,是以點了六枝線香,以展示掌柜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意示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xué)修為,不求殺傷人命。
六條碧煙來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處,便即停住不動。本因等都吃了一驚,心想以內(nèi)力逼送碧煙并砂為難,但將這飄蕩無定的煙氣弟在半空,那可難上十倍了。本參左手小指一伸,一條氣流從少沖穴中激射線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煙。那條煙柱受這道內(nèi)力一逼,迅速無比的向鳩摩智倒射線過去,射至他身前二尺時,鳩摩智的‘火焰刀’內(nèi)力加盛,煙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神劍中果然有‘少澤劍’一路劍法?!眱扇说膬?nèi)力激蕩數(shù)招,本參大師知道倘若若坐定不動,難以發(fā)揮劍法中的威力,當(dāng)即站起身來,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內(nèi)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
本觀中指一豎,‘中沖劍’向前刺出。鳩摩智喝道:“好,是中沖劍法!”揮掌擋住,以一敵二,毫不風(fēng)怯。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斜身側(cè)目,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斗劍,他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nèi)力斗劍,其兇險和厲害之處,更勝于手中真有兵刃。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他可從碧煙的飄動來去之中,年年地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dāng)?shù)招后,心念一支:“啊,是了!本觀大師的中沖劍法,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彼p輕找開中沖劍法圖譜,從碧煙的繚繞之中,對照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處。再看本參的少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少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精微。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lián)手,占不到絲毫上風(fēng),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熟,劍招易于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本參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dāng)即說道:“本相、本塵二位師弟,咱們都是出手吧?!笔持干焯帲剃杽Ψā箘?,跟著本相的‘和沖劍’,保定帝的‘關(guān)沖劍’,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碧煙上擊去。
段譽瞧瞧少沖劍,瞧瞧關(guān)沖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后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著‘少衡劍’的圖譜時,忽見一根枯唐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xué)一圖,學(xué)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動,知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原來眼前所出現(xiàn)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一半臉色紅潤,皮光肉滑,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yún)s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面皮之外全無肌肉,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zhuǎn)過了頭,一顆心怦怦亂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xí)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觀自學(xué),不違祖訓(xùn)?!?br/>
段譽心下明白:“枯榮太師伯先前對我伯父言道,六脈神劍不傳段氏俗家子弟,是以我伯父須得剃度之后,方蒙傳授。但他寫道‘自觀自學(xué),不違祖訓(xùn)’,想來祖宗遺訓(xùn)之中,卻不禁段氏俗家子弟無師自學(xué)。太師伯吩咐我‘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然是盼我自觀自學(xué)了?!碑?dāng)即點了點頭,仔細觀看伯父‘關(guān)沖劍法’,大致看明白后,依次再看少沖、商陽兩路劍法。凡人五指之中,無名指最為笨拙,食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guān)沖劍以拙滯古樸取勝,商陽劍法卻巧妙活潑,難以捉摸。少沖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為右手小指,一為左手小指,劍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緩之分。但‘拙’并非不佳,‘緩’也并不減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別而已。
段譽本來只一念好奇,從碧煙的來去之中,對照圖譜上線路,不過像猜燈迷一般推詳一番,既得枯榮大師指示囑咐,這才專心一致的看了起來。到得這三路劍法大致看明,本參與本觀的劍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眼觀碧煙,與心中所記劍法一一印證,便覺圖上線路是死的,而碧煙來去,變化無窮,比之圖譜上所繪可豐富繁復(fù)得多了。
再觀看一會,本因、本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彈,使一招‘分花拂柳’,已是這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鳩摩智微微點了點頭,跟著本因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突然之間,只聽得鳩摩智身前嗤嗤聲響,‘火焰刀’威勢大盛,將五人劍招上的內(nèi)力都逼將回來。
原來鳩摩智初時只取守勢,要看盡了閃脈神劍的招數(shù),再行反擊,這一自守轉(zhuǎn)攻,五條碧煙回旋飛舞,靈動無比。那第六條碧煙卻仍然停在枯榮大師身后三尺之處,穩(wěn)穩(wěn)不動??輼s大師有心要看透他的底細,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時候,因此始終不出手攻擊。果然鳩摩智要長久穩(wěn)住這第六道碧煙,耗損內(nèi)力頗多,終于這道碧煙也一寸一寸的向枯榮大師后腦移近。
段譽驚道:“太師伯,碧煙攻過來了?!笨輼s點了點頭,展開‘少商劍’圖譜,放在段譽面前。段譽見這路少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相似,縱橫倚斜,寥寥數(shù)筆,卻是劍路雄勁,頗有石破天驚、風(fēng)雨大至之勢。段譽眼看劍譜,心中記掛著枯榮后腦的那股碧煙,一加頭間,只見碧煙離他后腦已不過三四寸遠。驚叫:“小心!”
枯榮大師反過手來,雙手拇指同時捺出,嗤嗤兩聲急響,分鳩摩智右胸左肩。他竟不擋敵人來侵,另遣兩路廳失急襲反攻。他料得鳩摩智的火焰刀內(nèi)力上蓄勢緩進,真要傷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后發(fā)先至,當(dāng)可打個措手不及。
鳩摩智思慮周詳,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著攻勢凌厲的少商劍,卻沒料到枯榮大師雙劍齊出,分襲兩處。鳩摩智手掌揚處,擋住了刺向自己右胸而來的一劍,跟著右足一點,向后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總不及劍氣來如電閃,一聲輕響過去,肩頭僧衣已破,迸出鮮血??輼s雙指回轉(zhuǎn),劍氣縮了回來,六根藏香齊腰折斷。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各人久戰(zhàn)無功,早在暗暗擔(dān)憂,這時方才放心。
鳩摩智跨步走進室內(nèi),微笑道:“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脈神劍嘛,果然只是徒具虛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虛名,倒要領(lǐng)教?!兵F摩智道:“當(dāng)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是六脈神劍的劍法,并不是六脈神劍的劍陣。天龍寺這座劍陣固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羅漢劍陣、昆侖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說這是‘劍陣’而非‘劍法’,是指摘對方六人一齊動手,排下陣勢,并不是一個人使動六脈神劍,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
本因方丈覺得他所說確然有理,無話可駁。本參卻冷笑道:“劍法也罷,劍陣也罷,適才比刀論劍,是明王贏了,還是我們天龍寺贏了?”
鳩摩智不答,閉目默念,過得一盞茶時分,睜開眼來,說道:“第一仗貴寺稍占上風(fēng),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勝算。”本因一驚,問道:“明王還要比拚第二仗?”鳩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易先生,豈能畏難而退?”本因道:“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
鳩摩智微微一笑,道:“眾位武學(xué)淵深,難道猜想不透?請接招吧!”說著雙掌緩緩?fù)瞥?。枯榮、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時感到各有兩股內(nèi)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本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都是雙掌齊出,與這兩股掌力一擋,只有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一捺,以少陽劍法接了敵人的內(nèi)勁。
鳩摩智推出了這股掌力后便即收招,說道:“得罪!”
本因和本觀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會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shù)股力道,枯榮師叔的少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他出盡能抵御得住。咱們卻必須舍劍用掌,這六脈神劍顯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北阍诖藭r,只見枯榮大師身前煙霧升起,一條條黑煙分為因路,向鳩摩智攻了過去。鳩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始終不轉(zhuǎn)過頭來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憚,突見黑煙來襲,一時猜不透他用意,仍是使出‘火焰刀’法,分從四路擋架。他當(dāng)下并不還擊,一面防備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靜以觀變,看枯榮大師還有什么厲害的后著。
只覺黑煙愈來愈濃,攻勢極其凌厲。鳩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擊,所謂飄風(fēng)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又如何能夠持久?枯榮大師當(dāng)世高僧,怎么竟會以這般急躁剛猛的手段應(yīng)敵?”料想他決計不會這般沒有見識,必是另有詭計,當(dāng)下緊守門戶,一顆心靈活潑潑地,以便隨機應(yīng)變。過不到片刻,四道黑煙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煙分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鳩摩智推來。鳩摩智心想道:“強弩之末,何足道哉?”展開火焰刀法,一一封住。雙方力道一觸,十六道黑煙忽然四散,室中剎時間煙霧彌漫。鳩摩智毫不畏懼,鼓蕩真力,護住了全身。
但見煙霧漸淡漸薄,蒙蒙煙氣之中,只見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莊嚴(yán),而本觀與本參的眼色中更是大顯悲憤。鳩摩智一怔之下,登時省悟,暗叫:“不好!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竟然將六脈神劍的圖譜燒了。”
他所料不錯,枯榮大師以一陽指的內(nèi)力逼得六張圖譜焚燒起火,生怕鳩摩智陰止搶奪,于是推動煙氣向他進擊,使他著力抵御,待得煙氣散盡,圖譜已燒得干干凈凈。本因等均是精研一陽指的高手,一見黑煙,便知緣由,心想師叔寧為玉碎,不肯瓦全,甘心將這鎮(zhèn)寺之寶毀去,決不讓之落入敵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別記得一咯劍法,待強敵退去,再行默寫出來便是,只不過祖?zhèn)鞯膱D譜卻終于就此毀了。
這么一來,天龍寺和大輪明王已結(jié)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罷。
鳩摩智又驚又怒,他素以智計自負,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脈神劍紅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jié)下個強仇,卻是毫無收獲。他站起身來,合什說道:“枯榮大師何必剛性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貴寺寶經(jīng)因小僧而毀,心下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jīng)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這就告辭?!?br/>
他微一轉(zhuǎn)身,不待枯榮和本因?qū)Υ?,突然間伸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脈,說道:“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風(fēng)范,渴欲一見,便請聯(lián)合會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br/>
這一下變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這番僧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竟也著了道兒,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與‘偏歷’兩穴。保定帝急運內(nèi)力沖撞穴道,于霎息間連沖了七次,始終無法掙脫。本因等都覺鳩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大失絕頂高手的身份,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穴被制,隨時隨刻可被他取了性命。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xiàn)下已避位為僧,法名本塵。本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無可奈何,只得應(yīng)道:“是!”他知道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摩智當(dāng)自己是一國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貨可居,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為僧,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那就無足輕重,說不定便會放手。
自鳩摩智踏進牟尼堂后,保定帝始終不發(fā)一言,未露任何異狀,可是要使得動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xué)高手,內(nèi)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幾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鳩摩智此番乃有備而來,于大理段氏及天龍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紀(jì),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性習(xí)氣、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之**。他知天龍寺中除枯榮大師外,沿有四位高手,現(xiàn)下忽然多了一個‘本塵’出來,這人的名字從未聽過,而內(nèi)力之強,絲毫不遜于其余‘本’字輩四僧,但看他雍容威嚴(yán),神色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待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摩智心中一動:‘久聞大理段氏歷代帝皇,往往避位為僧,保定帝到天龍寺出家,原也不足為奇。但皇帝避位為僧,全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dāng)轟動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我吐蕃國得知記息后,也當(dāng)遣使來大理賀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詐?!愕溃骸氨6ǖ鄢黾乙埠?,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游,朝見敝國國君?!闭f著拉了保定帝,便即跨步出門。
本因喝道:“且慢!”身形幌處,和本觀一齊攔在門口。鳩摩智道:“小僧并無加害保定帝皇爺之意,但若眾位相逼,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zhǔn)了保定帝的后心。他這‘火焰刀’的掌力無堅不摧,保定帝既脈門被服扣,已是聽由宰割,全無相抗之力。天龍眾僧若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器,二來也無取勝把握。但本因等兀自猶豫,保定帝是大理國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
鳩摩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tài)。請讓路吧!”
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來,只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脫身;不料越看越不對,鳩摩智的語氣與臉色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觀等人的神色卻均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身前走了出來。
鳩摩智早見到枯榮大師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是何等樣人,更不知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身走出,欲知就里,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鄙斐鲇沂?,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請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閑云野鶴一老僧,更何足道?”
段譽使勁拉扯保定帝手腕,叫道:“快放開我伯父!”他大拇指少商穴與保定帝手腕上穴道相觸,這么一使力,保定帝全身一震,登時便感到內(nèi)力外泄。
便在同時,鳩摩智也覺察到自身真力急瀉而出,登時臉色大變,心道:“大理段氏怎樣地學(xué)會了‘化功**’?”當(dāng)即凝氣運力,欲和這陰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驀地里覺到雙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dāng)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將這兩股力道的來勢方向?qū)υ谝黄?。雙力相拒之際,他處身其間,雙手便毫不受力,一揮手便已脫卻鳩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身后退,暗叫:“慚愧!今日多虧譽兒相救?!?br/>
鳩摩智這一驚當(dāng)真非同小可,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jì)輕輕,只不過二十來歲所紀(jì),怎能有如此修為?這人叫保定帝為伯父,那么是大理段氏小一輩中的人物了?!碑?dāng)下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小僧一直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xué),不暇旁鶩,殊不知后輩英賢,卻去結(jié)交星宿老人,研習(xí)‘化功**’的奇門武學(xué),奇怪啊,奇怪!”他雖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段譽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只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星宿將‘老怪’為‘老人’。武林人士都稱這‘化功**’為妖功邪術(shù),他卻稱之為‘奇門武學(xué)’。適才這么一交手,他料想段譽的內(nèi)力修為當(dāng)不在星突老怪丁春秋之下,不會是那老怪的弟子傳動人,是以用了‘結(jié)交’兩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輪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等謬論。星宿老怪擅于暗算偷襲,卑鄙無恥,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guān)連?”
鳩摩智一怔,臉上微微一紅,保定帝言中‘暗算偷襲,卑鄙無恥’這八個字,自是指斥他適才的舉動。
段譽道:“大輪明王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到,你卻膽敢犯我伯父。咱們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處處容讓,你卻反而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那有如明王這般不守清規(guī)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zé),心下都暗暗稱快,同時嚴(yán)神戒備,只恐鳩摩智老羞成怒,突然發(fā)難,向段譽加害。
不料鳩摩智神色自若,說道:“今日結(jié)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shù)招,俾小僧有所進益?!倍巫u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學(xué)過。”鳩摩智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辭了!”身形微側(cè),袍袖揮處,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焰刀’的招數(shù)同時向段譽砍來。
敵人最厲害的招數(shù)猝然攻至,段譽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本參雙指齊出,將他這四招‘火焰刀’接下了,只是在鳩摩智極強內(nèi)勁的斗然沖擊之下,身形都是是一幌。本相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譽見到本相吐血,這才省悟,原來適才鳩摩智又暗施偷襲,心下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這么用力一指,心與氣通,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陽劍’的劍法來。他內(nèi)力之強,當(dāng)世已極少有人能及,適才在枯榮大師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以及七僧以無形刀劍相斗,一指之出,竟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股渾厚無比的內(nèi)勁疾向鳩摩智刺去。
鳩摩智一驚,忙出掌以‘火焰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便鳩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與段譽自己。段譽心想:“這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么一指,這和尚為什么要這般凝神擋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biāo)粐槨!贝舐暤溃骸斑@商陽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沖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無內(nèi)勁相隨,只不過凌空空虛點,毫無實效。
鳩摩智見他中指點出,立即蓄勢相迎,不料對方這一指竟然無半點勁力,還道他虛虛實實,另有后著,待見他又點一指,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樂:“我原說世上豈能有人既會合商陽劍,又會使中沖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倒給他嚇了一跳?!?br/>
他這次在天龍寺中連栽了幾個筋斗,心想若不顯一顯顏色,大輪明王威名受損不小,當(dāng)下左掌分向左右連劈,以內(nèi)勁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斬出,直趨于段譽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焰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便要將段譽的右肩卸了下來。保定帝、本因、本參等齊聲叫道:“小心!”各自伸指向鳩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那知鳩摩智先以內(nèi)勁封住周身要害,這一刀毫不退縮,仍是筆直的砍將下來。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吸之聲,知道不妙,雙手同時出力揮出,他心下驚慌,真氣自然涌出,右手少沖劍,左手少澤劍,雙劍同時架開了火焰刀這一招,余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摩智反擊過去。鳩摩智不暇多想,左手發(fā)勁擋擊。
段譽刺了這幾劍后,心中已隱隱想到,須得先行存念,然后鼓氣出指,內(nèi)勁真氣方能激發(fā),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妙。他中指輕彈,中沖劍法又使了出來。霎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涌向心頭,十指紛彈,此去彼來,連綿無盡。
鳩摩智大驚,盡力催動內(nèi)勁相抗,斗室中劍氣縱橫,刀勁飛舞,便似有無數(shù)迅雷疾風(fēng)相互沖撞激蕩。斗得一會,鳩摩智只覺得對方內(nèi)勁越來越強,劍法也是變化莫測,隨時自創(chuàng)新意,與適才本因、本相等人的拘泥劍招大不相同,令人實難捉摸。他自不知段譽記不明白六路劍法中這許多繁復(fù)的招式,不過危急中隨指亂刺,那里是什么自創(chuàng)新招了?心下既驚且悔:“天龍寺中居然伏得有這樣一個青年高手,今日當(dāng)真是自取其辱?!蓖蝗婚g嗤嗤嗤連砍三刀,叫道:“且住!”
段譽的真氣卻不能隨意收發(fā),聽得對方喝叫“且住”,不知如何收回內(nèi)勁,只得手指一抬,向懷頂指去,心想:“我不該再發(fā)勁了,且聽他有何話說?!?br/>
鳩摩智見段譽臉有迷惘之色,收斂真氣時手忙腳亂,全然不知所云,心念微動,便即縱身而上,揮拳向他臉上擊去。
段譽以諸般機緣巧合,才學(xué)會了六肪神劍這門最高深的武學(xué),尋常的拳腳兵刃功夫卻全然不會。鳩摩智這一拳隱伏七八招后著,原也是極高明的拳術(shù),然而比這‘火焰刀’以內(nèi)勁傷人,其間深淺難易,相去自不可以道里計。本來世上任何技藝學(xué)問,決無會深不會淺、會難不會易之理,段譽的武功卻是例外。他見鳩摩智揮拳打到,便即毛手毛腳的伸臂去格。鳩摩智右掌翻過,已抓住了他胸口‘神封穴’。段譽立時全身酸軟,動彈不得。
神封穴屬‘足少陰腎經(jīng)’,他沒練過。
鳩摩智雖已瞧出段譽武學(xué)之中隱伏有大大的破綻,一時敵不過他的六脈神劍,便想以別項高深武功勝他,卻也決計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手到擒來。他還生怕段譽故意裝模作樣,另有詭計,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點他‘極泉’、‘大椎’、‘京門’數(shù)處大穴。這些穴道所屬經(jīng)脈,段譽也漢練過。
鳩摩智倒退三步,說道:“這位小施主心中記得六脈神劍的圖譜。原來的圖譜已被枯榮大師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圖譜,在慕容先生墓前將他活活的燒了,也是一樣?!弊笳茡P處,向前急連砍出五刀,抓住段譽退出了牟尼堂門外。
保定帝、本因、本觀等縱前想要奪人,均被他這連環(huán)五刀封住,無法搶上。
鳩摩智將段譽一拋,擲給了守在門外的九名漢子,喝道:“快走!”兩名漢子同時伸手過來,接過段譽,并不從原路出去,逕自穿入牟尼堂外的樹林。鳩摩智運起‘火焰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門口砍去。
保定帝等各以一陽指氣功向外急沖,一時之間卻攻不破他的無形刀網(wǎng)。
鳩摩智聽得馬蹄聲響,知道九名部屬已擄著段譽北去,長笑說道:“燒了死圖譜,反得活圖譜。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覺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聲響,將牟尼堂的兩根柱子劈倒,身形微幌,便如一溜輕煙般奔入林中,剎那間不知去向。
保定帝和本參雙雙搶出,見鳩摩智已然走遠。保定帝道:“快追!”衣襟帶風(fēng),一飄數(shù)丈。本參大師和他并肩齊行,向北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