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初晴(3)
久雨初晴(3)
趙西音笑容亮堂堂地看著他, 心無旁騖, 坦坦蕩蕩。周啟深真被氣笑了,啞著聲兒問:“知道我們在干什么嗎?”
趙西音點點頭, “接吻。”
然后背脊稍向上伸, 捧住他的臉主動親了下去。
唇齒相依還沒熱, 手機在客廳警鈴大作。周啟深壓著她的后腦勺,不讓她走,“別管。”
含含糊糊兩個字,伴著男人低沉的嗓音, 格外性感。
趙西音剛剛抽離的熱情, 又如火似的聚集回來。但那電話不知疲倦,一遍不接就打第二遍第三遍,趙西音自帶的手機鈴聲音又大, 巨破壞氣氛。
趙西音哎的一聲, “不行不行。”
一只腳才從周啟深身上下來,她電話停了, 周啟深的又響了。一看來電人,趙西音差點沒摔到地上,完了,趙老師!
周啟深接得從容, 不慌不亂地叫人, “趙叔。”
趙文春質(zhì)問, “我家小西是不是跟你在一塊兒?”
趙西音在旁邊瘋狂搖頭,瘋狂眨眼, 瘋狂示意他說否。周啟深笑著挪開目光,坦然道:“是。”
趙西音:“……”
趙文春的火氣撒的,手機都能給燒了,氣急敗壞道:“你你你,你不許欺負她,你讓她回家,現(xiàn)在,馬上!”
趙西音愁眉苦臉,腳丫子一腳踹過去,“周啟深,你害死我了!!”
周啟深摟了摟她的腰,印了一個吻在她額頭,“沒事兒,我陪你。”
遲早都要面對的。趙文春以前有多喜歡他,現(xiàn)在就有多恨他。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對,孽力回饋。
周啟深換了件稍厚的外套,怕外頭冷,又拿了一雙羊皮手套給趙西音戴上。趙西音擔(dān)心問:“你頭疼是不是很難受?”
周啟深牽著她的手,“沒事兒,剛才你那個鬼故事,把我毛病全嚇好了,現(xiàn)在倍兒精神。”
趙西音咯咯笑,調(diào)皮說:“那我給你下載個app,每天睡前你都聽一則鬼故事。”
周啟深心肝顫,眼神寫滿抗拒。
趙西音一眼看穿他胡說八道的臭德行,尖尖手指使勁兒戳他硬實的肩,“你個作精。”
別看兩人之間現(xiàn)在挺輕松,真到了家門口,趙西音垂頭喪氣,提前打預(yù)防針,“趙老師罵人很兇的,你就別進去了,我怕他心情更不好。”
周啟深敲門,聲音洪亮:“趙叔。”
趙西音:“……”
大門咣的一聲就開了,趙文春一點也不意外他來,就守株待周呢。進門后,直接命令趙西音,“你,出去買點水果。”
趙西音張嘴欲言,被周啟深輕輕拽了下,眼神示意她聽話。
客廳就剩兩個男人。
周啟深一派坦然地望著趙文春,以為會腥風(fēng)血雨,但趙老師只平聲說:“你坐。”
單座沙發(fā)之間隔著玻璃茶幾,趙老師腰板挺得直,問:“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家嗎?”
周啟深點頭,“記得。”
哪敢不記得。
他第一次來見家長,是趙西音畢業(yè)旅行從西安回來之后。那次在機場,趙西音拉著他的衣袖,小聲說,“我爸爸做的紅燒肉很好吃,你要不要來嘗一嘗?”
算起來,兩人關(guān)系的確立,應(yīng)該就是從那時起的。
回北京后,其實他們并沒有太頻繁的聯(lián)系,安安靜靜的不像熱戀,周啟深臉皮比城墻厚,琢磨著姑娘家的心思,圖一時嘴快,反悔也是極有可能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開車去接她,云淡風(fēng)輕地說:“走吧,去你家。”
趙西音多莫名啊,“去我家干嗎?”
“你在西安不是邀請我去嘗你爸爸做的紅燒肉嗎?”
結(jié)果晚上,趙老師一見到閨女領(lǐng)回來這么個大男人,表情都傻了。第一眼見,英俊,干凈,目光坦蕩。趙文春心里就有了數(shù)。
偷偷問女兒,“真是男朋友?”
趙西音點了下頭。
趙老師好惆悵,“看著正氣,但有點兒老。”
趙西音笑得嘴都歪了,“今年四十五了,保養(yǎng)的好吧。”
趙老師信以為真,差點心肌梗塞。
周啟深膽子大,大的過分,有點囂張。來吃紅燒肉是吧?那天中午,趙文春做了一桌的肉,燉豬蹄,豆豉排骨,回鍋肉,扣肉。周啟深每每膩得擱下筷子,趙老師就慈愛關(guān)心:“小周啊,是叔叔做的不好吃嗎?”
周啟深額上冒汗,第一印象多重要,立刻埋頭苦吃。那晚回去,他抱著馬桶吐了大半宿,生生給膩出了急性腸胃炎。
如今提起,周啟深還隱隱覺得胃部不適。
趙文春眼睛變了溫,語氣也冷了些,“早知這樣,我當(dāng)初就不該讓你進我家這扇門!”
周啟深微微低頭,規(guī)規(guī)矩矩道:“趙叔,是我沒把小西照顧好。”
趙文春哽著嗓音說:“我和小西媽媽早早離了婚,她才六歲,一個女孩子,最需要家庭溫暖,最需要母親關(guān)心的時候,她通通都沒有。她第一次來月事,床單是我洗的,衛(wèi)生棉是我買的。我永遠忘不掉小西當(dāng)時的懵懂眼神,那種女性與男性的天然差別,注定帶著怯意。我小西跳了二十多年舞,大冬天的還在外頭院子里練翻跟斗。她一個女孩子,真的不容易。”
周啟深默聲,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識地蜷了蜷。
“你倆離婚的時候,我也沒有怪過你。小西從沒提過為什么離婚。”趙文春潸然淚下,情緒控制不住地站起來,赤手空拳地就往周啟深肩上砸,“你怎么可以跟小西動手,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懷著孩子呢?!!”
提到孩子,趙文春終于失聲崩潰。
年過半百的老人,背脊已彎,肩膀下沉,抽泣時,頸側(cè)的筋骨突兀分明。生命由盛轉(zhuǎn)衰的凋零,總是特別讓人心酸。
一老一少,心臟都被開了一槍,都在流血。各有各的悔意與遺憾,都為著生命里最愛的女人痛苦不已。周啟深亦沉默寡言,臂力穩(wěn)妥,扶住了顫顫巍巍的趙文春,說:“我發(fā)誓,這輩子都對她好。”
冬夜寒冷徹骨,梧桐樹落光了樹葉,只剩干枯的枝椏隨風(fēng)微擺。
周啟深從樓道出來,就看見趙西音拎著水果,背靠墻,蔫兒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聽見動靜一轉(zhuǎn)頭,眼睛立刻就亮了,“我爸罵你了吧?怎么樣,他是不是消氣了?”
周啟深走過來,輕輕將她摟入懷里,下巴蹭了蹭頭發(fā),溫聲說:“上去吧,陪陪爸爸。”
一聽他這語氣,趙西音就知道了結(jié)果。
――
周啟深從上海回來后,得了感冒,這天氣也不敢再仗著身體底子好,出門有時候連厚外套都不帶。老程嫌棄他感冒,不讓他來茶館消耗,說是昭昭在,別把病毒傳染給了昭昭。
顧和平在“迷唐”開了個房,牌桌不開,音響也歇著,只有投影屏在放著央視新聞。三個人今天興致都不高,一向不太抽煙的老程,都點燃了一根。
周啟深看了眼顧和平,“平日你話最多。”
顧和平緩緩?fù)鲁鰺煔猓舆@味道烈,用手扇淡了些,“你們說,人在世上,瀟瀟灑灑的不好嗎?非要犯什么賤,去為感情煩惱,這不是浪費生命么!”
周啟深撩了撩眼,“你和黎家那小丫頭鬧掰了?”
顧和平笑得招搖,“哪能啊,我是什么人,絕不會讓女人難堪。”
周啟深盯著他,不屑一笑。
顧和平訕訕閉嘴,目光終是變頹廢。這模樣兒一看,就是欠了情債犯了罪。不用解釋,周啟深太了解這哥們兒,讓他守身如玉,從一而終是斷斷不可能,和黎冉或許只是有點好感,但黎冉不知不覺當(dāng)了真。原本約好昨天一塊兒吃飯,黎冉打扮得漂漂亮亮,結(jié)果顧和平臨時一通電話,說有事去不了。
黎冉當(dāng)時在電話里就跟他急了,兩人拌了幾句嘴,小丫頭竟還哭了起來。
顧和平心里那叫一個茫然。
“讓你平時瞎撩。”老程一點都不同情,“我和周哥兒提醒了多少回,你不是挺自信的么?怎么現(xiàn)在還放不開了?”
顧和平心煩意燥的一個字,“滾。”
周啟深一向看不上顧和平對待男女關(guān)系的態(tài)度,什么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都是假的,總有一天被荊棘扎得滿身洞。這個道理,是他遇見趙西音后逐漸明白的。
“你呢?”周啟深看著老程。
老程苦笑,他的煩惱就那么一個,“還有什么,昭昭不愿意跟我結(jié)婚,我倆也吵了一架。”
周啟深想都沒想,直接道:“那你趕緊以死謝罪。”
他一直很喜歡昭昭,大智若愚,心眼好,心性純凈,是老程的福氣。還敢跟她吵,一定是老程罪該萬死。
老程想想也好笑,撂了句真心話,“我聘禮都備好三年了,年年翻個倍,誠意夠足了吧?昭昭父母都把我當(dāng)親兒子了,回回上家里頭吃飯,明里暗里地問我,我都不知該怎么說。說我求婚八百遍了都,是您閨女不答應(yīng)?算了算了,我舍不得昭昭挨罵。”
顧和平一聽直嚷嚷,“別以為我們聽不出來啊,你這是變相撒狗糧。”
老程嘆了口氣,“別嘲諷。”又問周啟深,“你和小西打斷什么時候復(fù)婚?”
“她爸不同意。”周啟深想起也是愁,“昨晚在他家談心,趙老師哭成那樣兒,我都想跟著哭。”
顧和平睨他一眼,“你元旦不是在深圳買了套海景房給你岳父大人養(yǎng)老嗎,趕緊告訴他啊。人家是千金博美人一笑,你是兩個億博老人一樂。”
周啟深沒什么表情,“他爸爸不是看中這些的人。”
當(dāng)年結(jié)婚,趙文春什么要求都沒提,不要錢,不要東西,只要他對小西好。周啟深自己懂禮數(shù),給了一張八位數(shù)的銀.行卡,趙老師沒拂他面子,當(dāng)時收了,等兩人回門那天,還添了十萬塊錢,作為回禮又還給了周啟深。
趙文春比他的生父,更像一位父親。所以周啟深是真心真意地敬他。
按理說,周啟深這么要強的性子,不該瞻前顧后。但偏偏趙西音和趙文春,是他心尖尖上珍重的人,所以不敢亂來,不敢不顧及他們的感受。
趙文春昨晚老淚縱橫,真是在求他,“啟深,我什么都能原諒,唯獨不能原諒你傷害了小西。”
老程瞧得出他是真的有愁緒,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彌補。”周啟深斬釘截鐵,“這是唯一的辦法。”
男人一過三十歲,肩上扛著的擔(dān)子不自覺地重起來。為事業(yè),為愛情,為婚姻,為求而不得,生活很公正客觀,困難總會均勻灑向每個人。
沉默了一會兒,三人彼此對視,十分默契地都笑了。
顧和平端著酒杯,“大老爺們的瞎惆悵,來來來,喝酒。”
周啟深只輕輕碰了下杯,聞了聞酒香,沒入口。
晚些時候,周啟深有事要先走,司機過來接他。上車剛轉(zhuǎn)過彎,就和一輛黑色奔馳險些碰上。
“怎么回事?”周啟深不悅問。
“這車占了一半的道,沒讓路。”司機懊惱道。
兩輛車都停在這個位置,中間隔著不到十公分,車輪往里打,都不敢亂轉(zhuǎn)盤子。司機們探出頭,審視了一下情況。
然后,黑色奔馳后座的窗戶滑下,露出里頭坐著的男人半張臉。
眼睛彎著笑,嘴角往上翹,乍一看五官標(biāo)致,發(fā)型精精神神,但目光邪魅,揣著多層心思地沖周啟深笑,“喲,是周哥兒啊!”
這聲音,這面相,周啟深自然熟悉。
對方玩兒有緣千里來相會,他不下人面子,裝得比對方還熱絡(luò),“邱子啊!瞧瞧這什么運氣,大街上都能撿一兄弟。”
莊邱笑出了聲,頭往后仰,蠻夸張,“真不知是你坐在里頭,我這司機新來的――”
語畢,他伸手往前,揪住司機的耳朵狠狠往后擰,“你會不會開車!占道兒了眼瞎啊!差點別到我周哥兒的車了知道嗎!他這也是坐車里,萬一下次在路上走,你是不是要把人撞死啊!”
那司機耳朵通紅,一陣青一陣白,疼得眼淚都快出來,偏偏敢怒不敢言。莊邱松手,轉(zhuǎn)而又是一副笑臉望著周啟深,“回頭我就開除他。”
周啟深笑意斂了斂,不甚在意,“聽過不少夸你的,說你管人管事水平一流,今兒見識到了,名不虛傳。”
莊邱嘴角顫了下,“周哥兒,改天請你吃飯賠罪,車刮壞了沒?檢查檢查,我賠你個數(shù)。”
笑容淡得已經(jīng)收鞘,周啟深風(fēng)輕云淡地說:“不必。”然后吩咐司機,“明天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