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知形勢
趙匡義眼睛盯著案幾上的菜碟,兩手轉(zhuǎn)著酒盞,呆呆地思忖著兄長的話語,心中總算是翕然有所開悟自己距離那個比自己小了兩歲的皇帝確實有些遠啊真要是照著自己的見識性情行事,這大周的國事還是當真拿不下來。1小說網(wǎng)
當然,眼前兄長這般諄諄告誡,未必就是要打消自己深藏的野心,而且自己現(xiàn)在也未必還有這樣的野心,不過僅僅是經(jīng)略涼州,其難度就不是以往的差事可以比得了的,或許不需要打理大周這種大國的才干,但是獨當一面的本事也是必須的。
涼州深處戎狄之間,雖然可以背靠大周,而且最近的朔方軍還是兄長秉政,但是他們能夠提供的支持終究是有限的,尤其是大周眼看著就要和遼國開戰(zhàn),朔方軍也已經(jīng)得到了備戰(zhàn)的詔令,在自己經(jīng)營涼州的開頭這些年可未必能夠獲得很強力的支持。說到底,一切最終還是要靠自己啊治民理政,趙匡義自問還行,不過如果說到軍略與行伍之事,現(xiàn)在看來確實差得比較多,迫切需要長進。
呆想了一會兒,趙匡義這才緩了過來,忽然醒覺自己冷場了,于是抬頭看看兄長又問了一句:“這樣說來,大周備戰(zhàn)遼國必知,今后的北伐豈不是毫無突然性可言?盡管我軍比遼軍強得多,這等硬碰硬的打法也不見得好啊”
“突然性?突然性也有很多種的”
趙匡胤對弟弟方才陷入沉思的舉止倒是挺欣賞的,聽到他又提出了新的問題,嘴角勾了勾,搖了搖頭說道:“靠著七年來的通好互市麻痹遼國,然后以雷霆之勢發(fā)起突襲,實現(xiàn)完全的攻其不備,這自然是最好的前景然而這也不過就是一廂情愿而已。大周和遼國再怎么通好,那也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兩個國家,相互之間的征伐已有數(shù)十年之久,兩國之間再怎么都不會松懈了戒心,看遼國在丟失了幽薊之后又把燕山北面的大定府一帶設為新南京就知道了”
又費了一些唇舌,趙匡胤才算是給弟弟講解清楚了戰(zhàn)略突然性和戰(zhàn)術突然性之間的區(qū)別,強調(diào)指出了以周、遼兩國之間的關系和地理,加上舉國之戰(zhàn)的備戰(zhàn)要求,要在這兩國之間實現(xiàn)戰(zhàn)略突然性幾乎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這并不妨礙某一方通過種種手段來獲取戰(zhàn)術突然性。
“遼國確實能夠知道大周必欲攻之,卻無法確認大周何時出兵、自何處出塞,即便遼主吩咐守邊部族加強戒備,以遼軍善騎射而不諳城戰(zhàn)的特性,沿邊數(shù)千里也是備無可備。燕山、恒山等關塞盡在大周掌握,大周可以守塞以備遼軍,遼國卻無能以此阻絕大周進軍,而只能選取退守城池要點”
其實說到這里的時候,趙匡胤自己都有點佩服皇帝了。兩代皇帝都以攻取幽薊地區(qū)為優(yōu)先,以前的自己和不少禁軍將領或許還有些不理解,總以為他們是好大喜功,做事偏要揀難辦的去做,到了這種兩國又要面臨交兵的局面時,才能看出來幽薊地區(qū)的得失對雙方的影響,那簡直就是攻守易勢啊!
想一想從前,當幽薊地區(qū)仍然是遼國的南京道的時候,平日里遼國就只要屯兵幽州并且控制住燕山的幾個山口,其他地方幾乎就不需要嚴加設防,遼騎自然可以來去自如。而晉、漢、周三朝呢?河北平原上簡直就是處處敞口,就算是在先帝疏浚葫蘆河之后,以寬敞平原上的少量城寨、塘泊與河流也是根本就構不成完整防線的,遼騎隨時都可以穿透兩國邊界深入到二線州郡去,這也就是當時義武軍、成德軍、橫海軍后面的邢、洺、磁、棣諸州都還要備有精兵強將的原因所在,即便如此,時時擔驚受怕的還多半是中原一方。,
自從皇帝親征奪回了幽薊之后,燕山的幾個山口盡歸大周掌握,從此河北大地上就不再需要那樣處處重兵設防了,只要成德軍堵住土門,義武軍封閉飛狐口,范陽軍和盧龍軍守住燕山幾大關口,河北州縣就不必擔心遼騎的騷擾了。遼騎想要翻越無人守備的山嶺?就算是他們可以依靠打草谷生存而完全不需要考慮后勤,那難度也比單純的步軍翻越山嶺大得多啊再說這種不要后路的行為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只喜歡打草谷撿便宜的遼騎才不會干呢。
其實征河東之戰(zhàn)就頗得益于收取幽薊了。遼國的援軍只能從雁門關一帶過來而無法取道河北,更不可能用什么圍魏救趙之策,遼軍進退道路選擇的局限不僅使得他們的威力驟降,而且也讓周軍圍殲遼軍的計劃有了實施的空間。另外,周軍在河北方向不需要屯駐大軍防備遼國,也更方便集中力量攻打太原和圍殲遼國的援軍。
當然,等到皇帝的再一次親征把河東都拿下之后,北疆的防線無疑更為鞏固。經(jīng)過對河東原北漢地區(qū)的撫綏,建雄軍、昭義軍不再是邊境重鎮(zhèn)了,就連成德軍都可以成為二線軍鎮(zhèn),河東節(jié)度使配合府州、麟州就可以輕松守衛(wèi)大河與北方群山,再與義武軍協(xié)力控扼西山道,加上范陽軍、盧龍軍原先的配置,邊鎮(zhèn)軍力可以說是不增反減,朝廷可以把更多的人力歸田,這其中的好處難以盡述。
現(xiàn)在再來看看周、遼兩國邊境的局勢,大周這邊只需要沿著山脈少量設防關塞,就可以堵住遼軍的進軍道路,而遼國那邊卻是一片通暢開闊,仿佛多年以前的河北平原,可以任周軍來去自如。這也就是幸好遼國一向以游騎為長,北面又主要是利于騎兵馳騁的廣袤草原,耕地不多,城池稀落,長于攻守城的周軍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武之地,否則的話遼國恐怕就要防不勝防了。
趙匡義越聽越覺得衷心佩服,眼睛越來越亮,臉上越發(fā)地神采煥發(fā),他倒不是為了皇帝和大周的光輝前景而興奮當然,現(xiàn)在大周和他的命運是正相關的,大周的未來越光輝,他在涼州的經(jīng)營肯定就越有可能成功,將來繼續(xù)向西開拓的希望也就越大而是因為經(jīng)過兄長的細心提點以后,自己對各種軍略有了更深的認識,特別是有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做示范。
“阿兄的意思”趙匡義一邊極力領會著兄長教誨的苦心,一邊仍然試圖通過這樣的討論探明皇帝的思路,“如今的周、遼兩國之間,僅從地勢而言的話,大周是能攻善守,而遼國則是既攻不出去也守不好?眼下兩國尚能維持平衡,其實是因為周軍缺乏足夠數(shù)量的馬軍,而遼軍主要依靠騎兵作戰(zhàn)和游牧畜群供給,即便丟失一些城池也無損大局?所以大周要對遼國出兵其實無所謂突然性?”
趙匡胤點了點頭,又拿右拳敲了敲案幾,大聲地感嘆道:“正是如此!陛下兩番親征拿下幽薊與河東,將邊防推至古長城一線,以群山為障而利于守,以關塞為憑而便于攻,若非遼國以游牧為業(yè),燕北以草原為主,遼國恐怕都已經(jīng)手足無措了所以對大周此次北征,遼國知與不知都不要緊,反正他們也是防不勝防。”
歇了一口氣,趙匡胤向前探著身子,緊盯著弟弟繼續(xù)說道:“不過陛下給朔方軍的詔令只是備戰(zhàn)而已,命令我加緊操練士卒、籌備糧草,隨時待命向北攻擊,但是并沒有定下具體的出兵時間,也沒有下發(fā)各路大軍的配合計劃想必其他軍鎮(zhèn)也是一樣的,所以突然性依然有~”,
“朔方軍也是隨時待命向北攻擊!”趙匡義聞言就是一驚,“那定難軍就不要防備了?”
趙匡胤又是一笑,很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說道:“早說了定難軍不足為慮!而且陛下也沒有要朔方軍全力參與北伐,為兄自然會有備御定難軍的布置再說了,未必朝廷就不會詔令定難軍一起去伐遼?你可要知道!定難軍這些年被遼人騷擾得很苦惱,應該會很痛恨遼國,就算他李光睿不為了效忠朝廷,只為了他黨項同族,也應當會欣然起兵的~”
“阿兄說的還真是啊!大周對遼國有這么多的優(yōu)勢,李光睿就算比阿兄的能耐要差一些,也應該可以看得出來。那么趁機偷襲大周的軍鎮(zhèn)就顯得相當不智了,撈不到多少好處不說,異日大周從遼境收兵回來定然會強烈報復,明顯的得不償失;而跟著周軍一起伐遼則屬于趁火打劫,反正定難軍和遼國的關系也不會更糟了,那確實不如借著大周興兵北伐的勢,既能報復之前被遼人擄掠的舊恨,又能搶些實惠回去。”
兄長一會兒敲擊案幾,一會兒又是拍掌的,開始倒是挺讓趙匡義聽得心跳,不過這一段時間習慣了,反而覺得這種聲音的節(jié)奏頗似金鼓,聽得讓人心潮澎湃躍躍欲試的,不期然地還讓他對行伍之事加深加快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