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安全保證？
    郭煒靜靜地聽著徐熙的陳述，看著對方那副痛苦的樣子，還有那乞求上國主持公道的純真眼神，心中一時百感交集。也虧得他的養(yǎng)氣功夫早已深入骨髓，這才沒有把情緒形于表面，除了雙眼精光閃爍之外，臉上卻始終都是不動聲色。
    擔(dān)任進奉使的高麗國內(nèi)議侍郎徐熙，估摸著就是相當(dāng)于大周中書侍郎的位置吧？總不像是六部侍郎的職位名稱。看他的模樣，三四十歲年富力強，這個年歲若是在中原能夠爬到這個位置，那能力和人緣肯定都是沒得說的，即便考慮到高麗那邊風(fēng)土略異，依然是貴族世襲把持政權(quán)，那這個徐熙的能力也不會差了就是皇帝、國王只從一家選，繼任者出現(xiàn)弱智的可能性當(dāng)然比較高；貴族世襲把持朝政，那也起碼是幾家十幾家，競爭還是蠻激烈的，一家的弱智繼承人肯定會被其他家族踩下去。
    以這樣的職位過來做進奉使，幾個副手的職位也不低，使團的規(guī)格自然是很高的，其中體現(xiàn)出來的高麗國王的誠意也就不必懷疑了。不過同樣的推理，以徐熙這等人的才干和政治水平，被遼國脅迫的痛苦或許有，求助大周天子的時候露出如此純真的眼神就完全是在演戲了
    不過這樣演戲有用？別說是面對郭煒這個曾經(jīng)被現(xiàn)代傳媒業(yè)鼓搗出來的無數(shù)個影帝演技轟炸過的見習(xí)影帝了，單看明面上大周皇帝郭宗誼的履歷，下過基層打過仗，那就不是宮中女子養(yǎng)大的繼位皇帝可比的，一個小國宮廷派影帝也能糊弄得了？
    然而郭煒并不打算戳穿他。
    郭煒當(dāng)然有戳穿徐熙表演的眼光和邏輯能力，但是殊無必要，這么干既違背了通常的外交禮節(jié)，也不能給郭煒帶來多少智商和地位上的優(yōu)越感。當(dāng)然，偽裝成被其感動也不可取，演技不好的話徒惹人笑，演技太好的話卻又可能向?qū)Ψ桨l(fā)出錯誤的信號，給對方增加不切實際的幻想。
    所以郭煒就保持著平常的神情，默默地聽對方講，眼角的余光甚至還能注意到起居郎趴在一旁奮筆疾書的樣子。
    這次會見，大概可以在史書上記下重重的一筆吧~
    “高麗王久慕華風(fēng)，素懷明略，效忠純之節(jié)，撫禮義之邦，遼國方才求得朕許和，卻又怎敢對大周臣屬生出這般狼子野心？不過”
    郭煒聽完了徐熙的講述，首先夸贊了王昭及歷代高麗國王一句，并且對遼國的無理要求表示了必要的憤怒，不過馬上就說出來一句轉(zhuǎn)折。
    夸贊是必要的。
    雖然高麗國王和安南那邊的丁氏父子一樣，都是對著朝廷一套，回到國內(nèi)又另搞一套，在朝廷這里稱臣稱國王，在國內(nèi)卻是稱帝建號作威作福，與后來的朝鮮王國大不相同，更不必說和一般的藩鎮(zhèn)相比了，但是高麗畢竟不同于安南，除了極短的時間，漢唐都不曾控制過半島的南邊，那里長時間都不同于內(nèi)地郡縣。
    對于這樣一個基本長期保持獨立的勢力，郭煒暫時還不打算苛求其郡縣化，它最終能夠做到朝鮮王國對待大明的樣子就不錯了。
    憤怒同樣是必要的。
    無論大周對高麗王國的掌控力度怎么樣，它終究是大周的藩屬，大周是它的上國，這一點不容置疑不容挑戰(zhàn)。現(xiàn)在遼國突然冒出來要求高麗向其納貢，雖然并沒有明說還要高麗向遼國稱臣，但是其實質(zhì)和稱臣又有多大差別？這不是想讓高麗王國一仆二主么？這不是想讓高麗國王一女二嫁么？如此明目張膽的撬墻腳行徑，身為上國天子的郭煒怎么能忍？就算嬸可忍，叔也不可忍啊！,
    所以郭煒得把自己的憤怒表現(xiàn)出來，而且還要表現(xiàn)得足夠充分，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
    不過在目前周遼兩國邊境一片安寧祥和、兩國互市貿(mào)易額蒸蒸日上、大周對遼國的經(jīng)濟滲透和經(jīng)濟控制越來越強的時候，在郭煒正準(zhǔn)備在國內(nèi)穩(wěn)步推進稅制改革的時候，要他拋開這些規(guī)劃，放棄這些進展，為了維護高麗王國而和遼國撕破臉？這樣火中取栗的事情郭煒還是不太樂意干的。
    所以郭煒只是稍微展現(xiàn)了一下自己該有的姿態(tài)，馬上就進行了轉(zhuǎn)折：“不過，遼國四年前才在代州喪師十萬，名臣宿將損傷無數(shù)，諸部只休養(yǎng)了四年的時間，哪里有能力真的對高麗出兵？就算遼主的親帳損失較小，那也還要護衛(wèi)遼主懾服國內(nèi)，不大可能將之用于出征高麗，遼主率其親征的可能性應(yīng)該也不大所以高麗國王不必憂心了，遼國這一次顯然只是虛張聲勢，只要國王對朕并無二心，嚴(yán)詞拒絕之，朕再遣使切責(zé)其逾矩，相信就無事了~”
    直接動武撕破臉肯定是不值得的，而且郭煒確信到不了那一步。
    河?xùn)|的那一場大戰(zhàn)，作為損失最小的一方，周軍的戰(zhàn)斗力恢復(fù)得最快，但是一戰(zhàn)消耗的軍資糧草也極為驚人，四年時間過去之后都只能說粗粗恢復(fù)，沿邊的軍儲仍然不敢說完全恢復(fù)如初了，那么損失最為慘重的遼軍怎么就能恢復(fù)戰(zhàn)斗力呢？
    就算游牧部族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方式和搶劫作戰(zhàn)差距不大吧，就算游牧部族的戰(zhàn)斗力恢復(fù)得比較快吧，就算游牧騎兵特別耐操吧，十馬一朝喪盡，其中少說也有兩三萬的頂級精銳，還有南北院大王、南府宰相這樣的重臣宿將，哪能說恢復(fù)就恢復(fù)的？就算這個耶律賢依然當(dāng)?shù)闷饸v史的評價，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都是必須的這是一代人成年的必要時間。
    所以郭煒真不擔(dān)心遼國現(xiàn)在能夠出動多少兵力去攻擊高麗，而要是出動的兵力少了，大同江兩邊的山區(qū)就夠他們啃的了，從大同江到臨津江的高麗北面防線也不是那么好突破的，有高麗的西京（今朝鮮平壤）頂在西北端，開京（今朝鮮開城）恐怕還見不到契丹的兵鋒。
    因而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鼓起高麗主臣的勇氣來，在不作出出兵維護其安全的承諾的前提下，以足夠的姿態(tài)向其展示上國的安全保證，讓他們有抗拒遼國訛詐的決心和信心。
    “陛下，敝國地狹民貧、兵力微弱，卻又哪里能夠和上國相提并論？”徐熙卻有著基本的精明，并沒有受到郭煒那些姿態(tài)的迷惑，“遼國在上國天兵手下?lián)p兵折將，別說是休整四年仍然不足以捋上國的虎須，就算他們再休整十年都未必有膽！可是敝國不同啊”
    郭煒盯了對方一眼，這一次徐熙的憂形于色倒全是真的了，大概人的確很聰明，聽出來郭煒并不想動武的口風(fēng)，而沒有大周的武力保證，就連他都不免有些惶惑。
    郭煒突然就樂了：“高麗兵力微弱，不比我大周，這一點朕當(dāng)然知道不過高麗地狹民貧，在面對遼國訛詐的時候，卻也不全是弱點吧？遼國在慘敗之余，用四年時間或許能夠聚起攻伐高麗的兵力來，卻肯定無法將其全部用于攻伐高麗。”
    “外臣愚鈍，請陛下不吝賜教。”
    徐熙呆了片刻，或許有些琢磨出味道，也或許還沒有想明白，但是他并不打算順著上國天子的話去想了。國王交給他的使命就是來天朝求得安全保證的，沒有大周明確的武力保證，他就不算是完成了使命。,
    再者說來，即使遼軍沒有能力攻到開京來，但是只要遼軍打過大同江，無論是對國王還是對他們徐家那都是失敗高麗軍抵抗遼軍獲得大勝的可能性很低，那么國王的威望必然受損，而徐家在西京以及大同江兩岸的莊園更是會嚴(yán)重受損，就算遼軍最后被迫無奈退軍而不能從高麗朝廷獲得任何補償，臨津江以北肯定還是會徹底糜爛的。
    只有大周明確用武力保證高麗的安全，以周軍對遼軍的壓倒性優(yōu)勢，顧慮自身安全的遼國才不會貿(mào)然對高麗動武，而只有高麗完全不遭遇武力進犯，那才是根本的成功。
    “朕當(dāng)然不會允許遼國對藩邦妄動刀兵，不過大周與高麗畢竟隔著大海，消息滯后，出兵救援不易，光是依靠朕的威嚇與大周禁軍的威名，真的就能遏制遼國的野心了？”
    郭煒緩緩地?fù)u了搖頭，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他基本上看明白了徐熙的心態(tài)，也就是還不清楚徐家在高麗北部的利益而已，其他方面大致上還是猜得到的，正因為如此，郭煒對徐熙已經(jīng)有些欣賞了這的確是一個有才有能的忠臣，可惜盡忠的是高麗國王。
    “陛下的意思是？”
    “天助自助者！”郭煒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對聰明人就不必用愚民術(shù)了，“朕自然會遣使去斥責(zé)遼主，朕也會命令沿邊軍州加強警戒，但是要想威懾遼國不至于輕舉妄動，僅憑朕的保證還是不足夠的。既然高麗地狹民貧，朕又聽說高麗富在南部平川地區(qū)，北部群山險阻而又貧瘠，遼軍沿途可討不到什么便宜，只要高麗上下一心，想必區(qū)區(qū)數(shù)萬遼軍還不能把羸弱的高麗軍怎么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