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朝議
    “安南的氣候不同于中原，分為雨、旱兩季，旱季大致起于立冬前后，終于立夏前后，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了？”
    這一聲感嘆，卻是在滋德殿中，由首相王著發(fā)出來的，當(dāng)年教導(dǎo)皇帝研讀經(jīng)史的三個朝官就有王著一個，他可以確信朝官們在使團送回情報之前是都不了解這一點的，而皇帝竟然早有所料，這自然很值得他驚嘆了。
    招諭安南的使節(jié)已經(jīng)返回，而且從明暗兩方面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消息，當(dāng)?shù)厍鯉浺才沙銎溆H子入貢，這等事情就不能算小了，光是禮部等有司是不能擅自決斷對策的，所以在皇帝召見安南使者之前，幾個重臣和皇帝一起進行一次小朝議也就成了必然。
    郭煒倒是不以為意，中南半島因為緯度與地形的關(guān)系，受到印度洋的強烈影響，氣候特點和中國核心精華部分所在的東亞大半島地區(qū)的東亞季風(fēng)氣候大不相同，這只是后世初中地理部分教授的常識而已。不過能夠受到王著的稱賞，郭煒心里面還是有幾分高興的。
    “知道安南旱季和雨季交替的時間，這并沒有什么可炫耀的，朕只不過關(guān)心南洋海貿(mào)，平常多過問了一些當(dāng)?shù)氐牡乩須夂蚨选！惫鶡樀幕貞?yīng)自然是輕描淡寫的，“然而當(dāng)?shù)睾导尽⒂昙镜木唧w特點如何，軍隊征戰(zhàn)、民夫轉(zhuǎn)運都會碰到哪些問題，卻非親歷者不能言之，朕也是做不到未卜先知的。”
    次相兼兵部尚書呂胤嚴肅地點了點頭：“安南丁氏不臣之心如此昭彰，僭號之舉已成實質(zhì)，的確不能姑息以待。不過正如陛下所言，當(dāng)?shù)貧夂蚺c嶺南都頗有不同，更迥異于中原、江南，非遣人親歷勘查一番無以決定出征、轉(zhuǎn)運事宜，所以也不能輕舉妄動。”
    “更要緊的是，安南平川之處與嶺南之間尚有群山阻隔，其間居住的都是受朝廷羈縻的溪洞土蠻，而且儂十二等作亂之徒也雜處其間，若是要走陸路從邕州進軍，這些土蠻是會協(xié)助王師還是會阻撓？雨、旱兩季的深山密林怎么通行？能否找到一條從邕州穿越群山的穩(wěn)定運道？若是主要依靠海路，那么當(dāng)?shù)氐拇牎⑺质欠褡銐颍苛荨J州兩港的倉儲和轉(zhuǎn)運能不能保證接濟？安南丁氏屬下戶口、軍隊都有多少？朝廷需要出動多少軍隊，在安南征戰(zhàn)多久？只有把這些問題全部理清楚了，出兵出兵才能萬全啊”
    戶部尚書李昉更是皺著眉頭列出了一大串的問題，言中之意雖然并不是一定要阻止出兵，但是追求慎重的意思卻非常鮮明。
    “嗯，這些困難朕都知道，所以朕才告誡王文寶等人不得泄漏消息。”郭煒右手輕輕地敲了敲扶手，大臣們的反應(yīng)當(dāng)真是不出意料啊，“安南本交州內(nèi)地,實吾藩鎮(zhèn)，丁氏如此不臣，欲借唐末繼亂區(qū)內(nèi)剖分之機為僭偽之邦，朕定然不能讓其如意！不過朕從不作無謀之舉，單純因怒而興兵，出師之日，必然是準(zhǔn)備周全，挾大義而責(zé)之。”
    說到這里，郭煒又面向軍咨部尚書張鐸叮囑道：“安南當(dāng)?shù)氐乃牡乩怼⒚袂檐娗椋杂袀烧櫵炯毤毧辈椋耸码抟呀?jīng)吩咐下去，后面卿盯緊一點就是了。丁氏僭號已有數(shù)年，既然朝廷并未在第一時間察覺并且遣使聲討，朕倒也不會急著立即出兵，偵諜司盡可以用一年的時間查清楚安南的兩季循環(huán)，若是一年時間還不夠，那就兩年、三年一切都等偵諜司調(diào)查仔細之后，再交給運籌司研判定策。”,
    “臣理會得。”
    面對皇帝的囑咐，張鐸連聲稱是。運籌司郎中曹翰和偵諜司郎中韓微都是皇帝的嫡系親信，這一次卻都沒有與會資格，可見朝議的規(guī)格，張鐸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盡管對南邊的情況完全不了解，因而插不上什么嘴，但是聽皇帝的交代把事情落實下去卻是不存在難處的。
    “陛下不是已經(jīng)派了定遠軍的一支分船隊去嶺南清剿海寇么？其實現(xiàn)在國家北疆無事，定遠軍除了在沙門島朝夕操練之外，只有為沿岸海運護航的任務(wù)，不過東海沿岸并無海寇出沒，護航無需太大的船隊，不如從漁政水運司多調(diào)一些軍隊去嶺南。盡管嶺南的氣候與安南多有不同，但是邕州管內(nèi)羈縻州縣所在正是兩地交界處，而且臣看輿圖，似乎瓊州西部與安南甚為接近，或許氣候水文頗為接近也未可知，所以不妨讓漁政水運司的軍隊去那里提前熟悉一下。”
    樞密副使王贊卻在此時插了一句話。
    樞密使李崇矩聞言眼睛一亮，馬上就接上話頭：“不錯！伏波旅裝備比其他禁軍輕便，正適合船運登陸和各類山地行軍作戰(zhàn)，先期到瓊州西部操練，或者去邕州管內(nèi)羈縻州縣平亂，既可以適應(yīng)將來安南的氣候，又可以及早就近集結(jié)。就是定遠軍船隊也比臨時征用海商船隊、漁船指揮便捷，先期到嶺南適應(yīng)一番當(dāng)?shù)氐臍夂颉⒑降廊缓髤?zhàn)，總勝過了屆時臨時征調(diào)民船。如今北疆防御固若金湯，向范陽軍、盧龍軍海運軍資糧草又沒有太大的風(fēng)險，何況永濟渠十分通暢，漕運也可以代替一部分海運的運量，定遠軍實在不必謹守沙門島。”
    “嶺南海途遙遠，夏秋時波濤難測，別說沙門島、揚州等地的軍儲無法接濟，就是豐饒的吳越之地都不能保持常年接濟得上。定遠軍和伏波旅若是大股南調(diào)，其軍資糧草必然僅能依靠泉州和嶺南當(dāng)?shù)亟鉀Q，火器補充更是必須仰賴從京師經(jīng)過荊、洪兩地的轉(zhuǎn)運，其間需要翻越五嶺，恐怕支持不了太多的軍隊。”
    度支部尚書張崇訓(xùn)卻在這個時候潑起了冷水。
    “原來嶺南劉氏治民酷虐，圖籍州縣多而戶口少，窮盡搜刮方能供其養(yǎng)兵奢靡。朝廷據(jù)有其地之后，度其地里，并省以便民，廢去不少州縣，而且廢去許多捐納，嶺南反倒是民豐物阜，不過終究當(dāng)?shù)貞艨诓欢啵瑝ㄖ秤邢蓿援?dāng)?shù)氐募Z餉確實支持不了太多的軍隊。”
    判三司趙玭對這一塊屬于自己職權(quán)范圍內(nèi)的情況自然是很熟悉的。
    李昉看了趙玭一眼，然后才緩緩地問道：“朝廷不是許可嶺南以新法煮鹽煉鐵以資軍民所闕，而且還能用鹽鐵返銷虔州等地購買糧食供給軍用么？這樣還是不夠？”
    “誠如李尚書所言，正是有了朝廷的這等德政，嶺南方能民豐物阜。”趙玭面對李昉笑了笑，“若非嶺南現(xiàn)在有了鹽鐵之利，以當(dāng)?shù)氐膽艨诤蛪ㄌ餇顩r也就僅能供給本地軍民。”
    “眾卿無需再爭了”
    郭煒清了清嗓子，略微抬高了一點音調(diào)打斷了幾個人的爭議，然后環(huán)顧了殿內(nèi)一眼，讓群臣徹底收聲，這才繼續(xù)說道：“關(guān)于嶺南的民戶和出產(chǎn)問題，朕倒是有些辦法，不過這些辦法還解決不了燃眉之急。也就是考慮到了嶺南在糧餉方面的支持力度，還有長途轉(zhuǎn)運火器的困難，朕才沒有調(diào)動太多的定遠軍船隊和伏波旅前往嶺南剿寇，此事就不必再爭了。將來征討安南不臣之戰(zhàn)，如果是在五至十年之后，朕相信以嶺南一地就足可以支持十萬大軍當(dāng)然，火器軍隊肯定沒有這么多；如果是在五年之內(nèi)，估計也就是再增加一兩萬定遠軍、伏波旅到頂了，運籌司的作戰(zhàn)計劃當(dāng)以此為限。”,
    “糧餉問題倒還好說。”張崇訓(xùn)一邊思索著一邊慢慢地說道，“軍餉可以累積數(shù)月發(fā)放一次，相信船隊轉(zhuǎn)運得來；至于軍糧，即便有些缺口，安南也是物產(chǎn)豐饒，屆時完全可以因糧于敵，大城周邊平川之地水源肥力都無匱乏之虞，到時候開軍墾都足以補充不足。問題還在火器只有京師的軍器作坊出產(chǎn)，大軍的火器補給必須經(jīng)過長途轉(zhuǎn)運，能夠支持的火器軍隊必然數(shù)量有限。”
    聽到這話，殿內(nèi)一時間都靜了下來，這么些年的戰(zhàn)爭打下來，其實就連文臣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周的禁軍用火器去欺辱敵軍，現(xiàn)在一聽到在征伐安南的時候火器的補給會出現(xiàn)問題，這些人都不禁感到有點犯難。
    不過并沒有人因此就想到把能夠生產(chǎn)火器的軍器作坊擴展到其他州縣去，火器的厲害他們都是清楚的，當(dāng)年南唐軍隊那么粗糙的火器都給周軍帶來過不小的麻煩，可沒有誰愿意讓這種大殺器分流到不可控的境地。
    既然不能將火器作坊向外擴散，在遠方征戰(zhàn)出現(xiàn)補給困難就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了，對于這一點任誰都是心知肚明。
    殿內(nèi)因為這個問題安靜了半晌，才被張鐸的聲音打破：“其實這個問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將來朝廷遣軍征討安南不臣，有個一兩萬的火器軍隊作為基干就足夠了，當(dāng)初朝廷平定嶺南的時候不就是如此么？以我之見，安南軍隊的戰(zhàn)力并不會強于嶺南，當(dāng)年劉弘操兵敗身死，只是因為安南占了地利，而劉弘操又過于輕敵罷了。將來朝廷出師盡可以從嶺南選調(diào)數(shù)萬兵配合禁軍作戰(zhàn)，以嶺南的鐵器出產(chǎn)支持非火器軍隊?wèi)?yīng)該是綽綽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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