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晉陽開城
轟的一聲,大地都仿佛隨著這一陣轟鳴在顫抖,南面周軍的營寨之中驀然騰起一股股的青煙,在白皚皚的背景下面是分外的顯眼,五枚鐵彈丸就在這樣的轟鳴聲當中直直地砸到了城墻上下。
砸到城牒上的一枚鐵彈丸正正地落在一段木女墻中間,將前幾日剛剛補上去的木女墻直砸得在吱嘎聲中斷裂、紛飛;砸到主城墻的立面上的兩枚鐵彈丸讓整段城墻都發(fā)出一陣顫動,然后就深深地嵌入了夯土之中;而落到甕城上面的一枚鐵彈丸終于在搖搖欲墜的甕城引發(fā)了一場坍塌,聽得左近的守軍心驚肉跳;至于落到羊馬墻上的那枚鐵彈丸倒像是做了一點無用功,本來早就分崩離析的羊馬墻只不過更形破碎而已,反正羊馬墻后面的守軍早已撤離了,這些矮墻再怎么破碎下去也是無妨的。
韓知范站在太原城南門的城樓上面,看著每隔個把時辰響上一次的周軍營寨,看著每隔個把時辰在守軍當中必然引發(fā)的驚慌混亂,心中充滿了無奈和焦慮。
再有兩天就是應歷十九年了,可是兩個月之前就已經(jīng)在云州集結的援軍到現(xiàn)在還沒有過來給太原城解圍,就算那一次失敗了的接應作戰(zhàn)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然而北院大王他們竟然還不能突破白馬山一線!明日便是除夕,但是看看身邊的這些漢國人,看看城中的氣氛,哪里有一點過年的樣子?
倒是城外的周軍像是在準備迎接新年,看看他們攻城的樣子就知道了這些天周軍凈知道用他們的重型拋石機砸砸砸,可是原先還會沖上來填城壕的民夫卻已經(jīng)不見一個,聽偷偷出城打探的兵士言道,周人竟然把強征過來的晉陽周邊民夫全都放回家過年去了!而那些從周境過來的民夫雖然沒有放假回家,但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承擔過填壕的任務。
這些周人,可當真是好整以暇啊
然而他韓知范卻是利用不了周人的這種放松,光是面對周軍的重型拋石機投擲過來的鐵彈丸,就已經(jīng)讓他夠為頭疼的了。城頭的守軍士卒就更體會不到這種放松,城外周軍營寨內(nèi)的每一次轟鳴都能讓他們心驚膽戰(zhàn),天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有一枚鐵彈丸直落頭頂將自己砸成肉餅啊在承受周軍轟擊的這二十多天里面,遭逢如此厄運的袍澤他們看得不會少了!
好在周軍營寨當中的轟鳴聲總要間隔個把時辰才響一次,這一輪的五枚鐵彈丸只打壞了早就被放棄的羊馬墻和甕城,主城墻在總體上依然穩(wěn)固,韓知范多少還能放一點心。當然,城頭的那些士卒也能又多了個把時辰的安逸。
噔噔噔韓知范這里才剛剛把懸起來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就聽見從城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很快就從底下躥到了他的身后。
“尊使!陛下請尊使速去宮中,有緊急大事相商。”
韓知范回過了頭,只見站在身后向他傳達劉繼元旨意的是一個宮中內(nèi)侍,此時臉上還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只是在強打起精神向自己傳話。韓知范自失地一笑,終究只是個宮里人啊大概還是第一次在城頭上目睹周軍鐵彈丸的威勢吧,能夠頂?shù)米]有尿了,還記得給自己傳達旨意,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了。
“上國使者,朕這里有幾樣物事,據(jù)說都是出自上國的貴人。朕知道使者在上國熟識顯貴,因此想請你來認一認。”,
韓知范匆匆地趕到顯圣宮中,和劉繼元只是簡單地見了一下禮,就聽到劉繼元急切地向自己說明了召見的本意。
這算是什么緊急大事?韓知范心中頗為狐疑,這個漢國主得到了大遼幾個貴人的東西,可能心里面有些不確定,所以想讓自己過來認一認這事要是擱在平常倒也算一件大事,不過怎么也談不上緊急吧!更不必說如今太原城遭遇周軍的重重圍困,援軍又遲遲不到,解圍之事都已經(jīng)是火燒到眉毛了,還能有什么事比這件事更加緊急重大的?
才想到這里,韓知范的心中不由得莫名地一突,緊急大事出自大遼貴人的物事這事似乎透著一股詭異和不妙啊
回味了一下劉繼元方才說話的語氣,其中蘊含的情緒十分復雜,似乎有慌張,有焦急,還有忐忑韓知范抬頭看了一下劉繼元,果然!
此刻的劉繼元哪里有一絲皇帝的模樣啊就算只是一個藩國的國主吧,眼下這副面色青白汗如雨下的樣子,哪還有一點雍容可言!就算是慌張吧,你也不能慌成了這副模樣,寒冬臘月的天氣,大殿里面即使暖和一點,也不能支持你這么出汗的吧?
韓知范心頭那股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轉(zhuǎn)頭在殿中掃視了一眼,平章中書事張昭敏、樞密使馬峰、宣徽使盧贊、侍衛(wèi)親軍都指揮使郝惟慶都在,曾經(jīng)的左仆射、平章事郭無為是早已伏誅了,而擔任東城防御的領建雄軍節(jié)度使劉繼業(yè)自然是還在東城負責守御這么說,沒有守城急務的漢國重臣全都在場了?
下一刻,隨著韓知范的眼角帶到了一個人影,他的腦中就是轟的一聲炸了。張續(xù)!那個周國的使者右贊善大夫張續(xù)又來了!上一次他是帶著漢國大將蔚進、馮超的人頭進城勸降來的,這一次
“大漢皇帝需要韓某指認何物?韓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強行壓住了心頭的那種強烈不祥之感,努力讓自己的答話顯得平靜安詳,韓知范不打算胡思亂想下去,答案總是要揭曉的,答案還是盡快揭曉的好。
劉繼元可維持不住這樣的鎮(zhèn)定,聽到韓知范的回答,他急忙一揮手,讓幾名內(nèi)侍捧著幾個錦盒呈到韓知范面前的案幾上,然后聲音顫抖地說道:“這些錦盒當中的物事,上國使者可曾認識?”
看著在面前擺成了一排的幾個錦盒,韓知范心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強烈了,劉繼元的問話幾乎就沒有走他的腦子過,他只是微微顫抖著雙手,心情極度緊張地把手伸向了中間的一個錦盒,然后猛一咬牙將盒蓋翻了起來。
“北院大王?!”
顯圣宮的大殿之內(nèi)響起了一聲驚呼,不過除了韓知范及其隨從之外就沒人聽得懂,因為這一聲驚呼是用契丹話喊出來的,是和北漢君臣說慣了漢話的韓知范在極度震驚之下冒出來的最常用語言。
“北院大王?”
“上國使者在說什么?”
在韓知范的這一聲驚呼之后,大殿內(nèi)緊接著同時響起兩句問話,一句是他的隨從忍不住問出來的契丹話,一句則是劉繼元更為焦急的詢問。
不過此時韓知范已經(jīng)顧不得回答兩人了,他只是全身前撲到案幾上,迅速地將其他幾個錦盒的盒蓋都翻開了,兩眼對著幾個錦盒掃來掃去,然后騰的一聲頹然坐了回去,霎時間面色灰敗、氣喘吁吁。,
“上國使者?上國使者!請問你可曾識得盒中之物?”
看到韓知范這般模樣,劉繼元其實已經(jīng)知道真正的答案了,但是他還存著一絲僥幸,在沒有聽到韓知范的明確回答之前,他是不會死心的,因此在這時候極力前傾著身子,向有些神情發(fā)懵的韓知范大聲地問著。
“北院大王南院大王南府宰相還有幾個五院部、六院部等部族的老將,全都在這里了”韓知范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著,聲音極度壓抑,而且還帶著一絲哭腔,渾然不似往日的瀟灑氣度,“我大遼救援漢國的大軍全完了!”
其實韓知范在出使晉陽之前是見過耶律屋質(zhì)一行的,也知道整支援軍的兵力配備,這幾個錦盒當中并沒有右皮室詳穩(wěn)耶律賢適、乙室大王耶律撒合等少壯顯貴的人頭,但是在眼前的這種強烈沖擊之下,他根本就想不到那么多了。
又是騰的一聲,這一回卻是劉繼元倉皇落座,口中更是無助地自語著:“果真是這樣果真是這樣上國的援軍完了,十萬鐵騎啊!就這么被周人打沒了這座太原城又該怎么守?我大漢又該怎么辦?”
嗡的一聲,隨著韓知范和劉繼元的話音落下,大殿內(nèi)一片嘩然,幾乎是人人色變個個驚慌,只有大周的使者張續(xù)悠然地坐在那里,嘴角帶著一絲自信的微笑看著殿內(nèi)的眾生相。
“大漢皇帝,我大遼以十萬鐵騎前來助你,不可謂不盡力。怎奈天不助我,十萬鐵騎竟然毀于一旦,朝廷重臣一戰(zhàn)盡殲”大殿內(nèi)紛亂了許久,韓知范這才慢慢地醒過神來,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向劉繼元說道,“如今大勢已去,我大遼在短期內(nèi)怕是派不出第二支援軍了,漢國何去何從,外臣再無置喙的資格。只是外臣決不愿為周人所虜,還望大漢皇帝看在兩國相交十余年的份上,讓外臣可以回國或者盡忠。”
“上國使者說的哪里話?上國不曾有負敝邦,使者不曾有負于朕,朕當然也不會有負于使者,但請放心”
盡管被噩耗沖擊得有些昏頭,劉繼元卻也沒有完全失了方寸。
顯德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日,戊寅,太原城南門洞開,北漢主劉繼元肉袒出降,圍困太原城的殿前軍正式開進城中接管,割據(jù)河東一隅達十八年之久的北漢政權宣告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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