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弘冀的反擊
“北軍在采石磯作大江浮梁?大江之上作梁,自載籍以來就未曾有過,采石磯一帶的江面雖然甚窄,水流卻是甚急,根本就不是淮水與河水可以比的,周主這是異想天開了,此事必然不成。”
張洎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嘲笑那周主郭宗誼的愚妄,還是在極力晃開沉在心底深處的一絲莫名的恐懼。
陳喬也是努力地牽出來一絲笑意,輕松地說道:“臣以為周主這是在兒戲了只是兩代周主都極為剛愎,北朝有謀之士竟不敢諫言,可憐北軍將士要在冬日的江上虛耗辛勞了”
在張洎說話的時候,屋內(nèi)眾人的臉色還是相當(dāng)嚴(yán)峻的,等到陳喬的話一出口,嚴(yán)續(xù)、游簡言、廖居素和皇甫繼勛、盧絳等人的神情就輕松了許多,只是恪于眼前的局勢依然不算太妙,倒是沒有人笑得出聲來。
慕容英武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剛剛張嘴想要發(fā)言,又轉(zhuǎn)頭向左右看了看身周的這些重臣大將,側(cè)身其中,想想自己的資歷地位比盧絳都比不過,于是又默默地忍住了,心中暗自決定再等等看,看看其他重臣是不是都持有同樣的觀點。
殷崇義猶豫了片刻,臉上并沒有泛起喜色,倒是頗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道:“自載籍以來,大江之上確實無有為梁之事,北軍在采石磯作梁多半難成。不過不過北軍如此動作,楊林渡那邊總會有數(shù)萬兵馬聚集,等著浮梁做好即渡江南來。即使是浮梁難成,采石渡口既在敵手,北軍在大江之上尚有數(shù)千大小船只,其在失算之余,大軍即乘船渡江南來,這也是頗為可慮的”
執(zhí)掌樞密院的事務(wù)久了,殷崇義在軍政方面考慮問題還是很全面的,并且也不懷疑斥候軍報的正確性,所以在他看來,周軍在采石磯那里打造浮橋這件事肯定是真的,至于實際能不能成功,那是另說。
而從他目前獲知的所有情報來分析,三萬周軍陸師加上數(shù)千艘巨艦,跑到采石磯進(jìn)行佯動的可能性并不大,因為即使可以調(diào)動潤州和金陵的守軍西去,周軍也沒有足夠的船只載運大軍從揚州突襲潤州。
所以周軍應(yīng)該是真心實意地在采石磯打造浮橋,那么也就是說周軍在采石磯對岸一定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支大軍,其規(guī)模應(yīng)該比已經(jīng)過江的三萬陸師還要大,就等著浮橋架好以后就渡江呢。
那么即便在長江上面架設(shè)浮橋是一樁兒戲,是一個笑話,周主的意圖卻已經(jīng)很明顯了那就是他此次出兵絕不是只想對南唐稍事懲罰,而是抱定了滅國的打算。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只要周主想的是滅了南唐,那么自己這邊之前的應(yīng)對就絕對有誤,而且正因為如同陳喬所言的,周主極為剛愎自用,那么即便是周軍在采石磯架設(shè)浮橋失敗了,他還是很有可能會命令等在楊林渡的周軍主力乘船渡江的。
也許長江上面周軍的船隊確實不足以供應(yīng)大軍在江南連續(xù)作戰(zhàn),但是如果自己這邊缺乏必要的防范的話,第二次渡江過來的超過三萬軍隊加上前面的三萬陸師,一共將近十萬周軍突然出現(xiàn)在金陵西南***十里的地方,而且中間除了秦淮河與城墻之外再無有力的阻隔,天知道金陵城能夠守得住多久!
對于這種攸關(guān)生死存亡的大事,可容不得有絲毫的大意。,
“是了,未算勝,先算敗,吾不能恃其不來攻,而應(yīng)恃吾有以待也。”
韓熙載這一開口,很明顯就是在支持殷崇義的:“誠如守忠所言,周主此番卻是為了滅吾國而來,采石磯對岸恐有數(shù)萬精兵在等候浮梁架起,若是浮梁不能成,以周主之剛斷,該部確有可能乘船渡江,我軍不可不防,采石磯渡口不可不爭!”
“樞密使和韓相是這么看的?”
李弘冀剛剛因為張、陳二人的話神情輕松了片刻,卻又被殷、韓二人說得遽然一驚,然后環(huán)視了一下屋內(nèi)的眾臣,卻見好幾個人也因為這兩個人的話神情再次轉(zhuǎn)為凝重。
看樣子,殷崇義和韓熙載二人所言不虛啊李弘冀驀然想到自己在開戰(zhàn)之初誤判了周軍的意圖,沒有想到那個郭家小兒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以致于錯過了最佳的反應(yīng)時間,心中就是一陣惱恨。
看殷崇義和韓熙載的話打動了李弘冀,而且李弘冀當(dāng)前分明還在有意咨詢眾人,慕容英武又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發(fā)表意見的想法。
慕容英武還是選擇了出列,對著李弘冀一躬身,說道:“陛下,以臣之見,那個郭家小兒行事常常出人意表,據(jù)聞火藥、火銃之法就是其弱冠之前所為。如今北軍在采石磯架設(shè)浮梁,恕臣冒昧,以郭家小兒的一向行事作風(fēng),此事未必不能成”
見張洎似乎要張嘴和自己進(jìn)行辯論,慕容英武顧不得歇氣,連忙又搶著接了下去:“大江之上架設(shè)橋梁確實是聞所未聞,但是火藥、火銃之法在郭家小兒鬧出來之前,又何嘗有人聽聞過?誠然,在丹道之士那里有些火藥的端倪,然則各種火銃、震天雷等火器,哪個不是首創(chuàng)?如此狂悖之人,早已潛心設(shè)法在大江之上架設(shè)浮梁,卻也是未必沒有的,能不能夠架得成,那也是不敢說的。”
李弘冀猛然注目慕容英武,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卻是一言不發(fā)。
“唔若是浮梁可以架成,其兇險將遠(yuǎn)甚于北軍數(shù)萬精銳乘船南渡!陛下,此事確實應(yīng)該慎重對待,切不可掉以輕心。”
殷崇義的臉色比方才又沉重了幾分,周軍乘船渡江的可能性就已經(jīng)夠讓他憂心忡忡的了,現(xiàn)在還來一個架設(shè)浮橋成功的可能性,想一想就感覺大禍臨頭。
“陛下,若真是如此,大江天塹將形同虛設(shè),北軍渡江比乘船快得多,軍資糧草的轉(zhuǎn)運也比船運要順暢得多,又近在金陵百里之內(nèi),無疑是腹心之患,定然要全力拔除之。”
韓熙載的神情也越發(fā)地嚴(yán)峻起來,聽任周軍架設(shè)浮橋,或者無法摧毀周軍架設(shè)的浮橋,那后果必然是災(zāi)難性的,淮南之戰(zhàn)的前車之鑒可不算很遠(yuǎn),破壞渦口浮橋的成功和破壞正陽浮橋、下蔡浮橋的失敗,正反兩個方面的例子都擺在那里呢。
南唐軍和周軍相比,在馬步軍方面本來就要弱上不少,以前能夠倚仗的就是江淮與水軍,現(xiàn)在就更只剩下了大江和殘破重建的水軍,陸上的幾場仗都是劣勢極其明顯的,如果讓周軍像淮南之戰(zhàn)那樣順利地通過江河阻隔,金陵城下恐怕就要成為周人馬步軍發(fā)威的地方了。
得到這兩個人的支持,雖然在大冬天里都被李弘冀盯得額頭冒汗,慕容英武仍然鼓足了勇氣說道:“陛下,無論北軍在采石磯是不是架得成浮梁,那郭家小兒的狼子野心都已經(jīng)是昭然若揭的了,采石磯渡口決然不能放任自流,大軍出擊勢在必行。只是若浮梁不能架成的話,出擊的大軍只需要對付北軍三萬陸師與數(shù)千艘巨艦,傾金陵一城的水軍,輔之以數(shù)萬陸師即可;但若是浮梁得成,出擊大軍的首要之?dāng)尘褪墙系母×毫耍鹆暌怀堑乃娍峙铝α咳杂胁蛔悖埍菹氯迹 ?
李弘冀緊緊地盯著慕容英武,在座位上不言不動,屋內(nèi)的聲音也突然消失了,安靜得可以清楚地聽見每一個人的喘息,在李弘冀漸趨渾濁的雙目逼視下,慕容英武微微垂著頭,汗珠從額頭鬢角不斷地滲出來,不過真正表明他心情的還是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慕容英武的十個腳趾正透過靴底死死地扒拉著地面,貼身的內(nèi)衣更是濕了個透,在李弘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面前,他早就汗流浹背了。
李弘冀憋在胸口的一口悶氣終于吐了出來,原本一片鐵青的臉色也慢慢地泛出一絲紅色,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更是飛快地伸入懷中,掏出來一個瓷瓶,左手熟練地揭開了瓶口的蠟封,然后將瓶中之物直接傾入口中,含于舌下。
將倒空了的瓷瓶隨手?jǐn)R在案幾上,李弘冀手撫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地呼吸了幾下,感受著自己那澎湃的心跳,這才閉上雙眼沉思起來。
少頃,李弘冀重新睜開了雙目,重新恢復(fù)了清澈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慕容英武的身上,嘴角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笑意。
“很好,慕容都指揮使,你很不錯。可惜朕遇上你晚了一點”
李弘冀的聲音略微低落了一下,不過立刻又轉(zhuǎn)為高亢:“不過在北軍大舉渡江之前,我大唐君臣終于洞悉其奸謀,卻也為時不晚!采石磯之得失,勢將關(guān)乎大唐之存亡,朕今日就將此戰(zhàn)重任交與天德軍,慕容都指揮使要用到多少水陸軍配合,盡管說與朕知道,朕將盡量幫你辦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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