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援軍
就在王昭遠帶著自己的北面行營撤離劍門關(guān)向劍州方向急退的時候,成都府正在舉行出師儀式。
太子當元帥前去迎敵,那是蜀國三四十年以來從未有過的盛況,孟昶固然是專門出宮相送,全城的士民也是出來不少。
“嘖嘖,真是威風凜凜看那些兵,一個個精壯得,臉上神氣也是剽悍兇狠,兵甲鮮亮,就連旌旗都是錦綢文繡,北軍蠻子一定比不上有太子殿下帶著這一萬多強兵去劍門,北軍就進不來了吧?”
在圍觀孟玄喆出師的成都士民中間,議論聲一直不斷。
百姓么,在戰(zhàn)爭還沒有降臨到頭上的時候,也喜歡看個熱鬧什么的。這回是太子領(lǐng)軍,募的兵就是成都府的市井百姓,本來就很有觀賞價值,更何況皇帝府庫充盈,給這批兵卒裝備的軍衣兵器和甲胄都是簇新的,看著鮮鮮亮亮明明晃晃的,確實可以一飽眼福。
最讓他們稱奇的就是,這支軍隊的所有旗幟都是用文繡做成的,甚至連旗桿外面都裹上了蜀錦,萬余精壯,數(shù)千大小不同的各色旌旗,在陽光的輝映下顯得是分外的富麗堂皇,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要知道即使是在成都府,許多百姓也沒有用過錦緞文繡之類的被裝衣物呢,平日里只能在集市上遠遠地看一眼,這時候卻可以一下子看到這么多,這就已經(jīng)很值回一早跑過來圍觀的付出了。
當然,也是這些成都士民沒有什么納稅人意識,他們就從未想過孟昶府庫中的這些東西都是出自他們的勞作,既然東西都是皇帝府庫里面的,那自然是皇帝愛怎么用就怎么用了,而像現(xiàn)在這么用一下,出征的軍隊看著就精神,他們也可以趁機飽一飽眼福。
“那是~劍門是哪樣的天險?咱幾年前販茶去興元府,走過了劍門關(guān)的閣道,那些閣道都是懸在半空的,寬就僅夠一輛大車通過,要是來回有兩輛大車碰頭,那還要在專門的閣道會車點讓過。劍門關(guān)就掐在這樣的閣道中間,只要有幾個壯漢舉著長矛堵住城門,多少人都過不去!眼下又有這么多精壯漢子去增援劍門,那就更是穩(wěn)得像山一樣了”
成都府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見過征戰(zhàn)了,普通百姓也都不希望戰(zhàn)火突然就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來,雖然蜀地的賦斂并不算輕,但是在如今的這個世道,哪國還不是一樣?風聞中原的賦稅是要輕一點的,可是如果讓他們用成都府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火洗劫來換這種輕徭薄賦,多數(shù)成都百姓還是不愿意的。
三四十年的和平帶來的繁花似錦,就算是自己難以盡享,那也比戰(zhàn)亂流離性命難保要強啊。
所以眼前這支赴援劍門關(guān)的軍隊越強,圍觀的成都百姓心里面就越踏實,即使那些應(yīng)募的“精壯漢子”就是前幾日欺負過自己的市井無賴,此刻在他們的眼中也可愛了不少。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讓不知兵的圍觀百姓駭異
“太子殿下出征,卻帶著這么多女子做甚?”
元帥大纛就在隊伍的中間,那下面車馬眾多,雖然很多車都是低垂著車簾,外面看不真切,不過里面?zhèn)鞒鰜淼您L鶯燕燕的聲音,圍觀百姓還是聽得見的,更不必說有些馬車的車簾是挑開的,眾人分明可以看到安坐車中的伶人在那里把玩樂器。
“這說明劍門關(guān)那里的軍情不算很急吧說不定太子殿下有萬全之策呢”
說這話的人就連自己都不是很確定,不過太子殿下和陛下總不會拿軍國大事作兒戲吧?帶著這些姬妾、伶人出征,多半是有些理由的,平頭百姓見識淺,領(lǐng)會不到其中的深意,那也是有的。
從成都府出發(fā)的這萬余精卒,就在這么鶯鶯燕燕花團錦簇的氛圍中緩緩地向劍門關(guān)方向開進,按照他們的腳程,到漢州(治所雒縣即今四川省廣漢市)就得要兩天的時間,到綿州多半得在五六天以后,而要等他們走到劍州,那就得是十天以后了。,
援兵的行程如此遲緩,正在漢源坡的王昭遠根本就等不及,別說是十來天了,他現(xiàn)在就連一天都等不及,因為周軍的騎兵就在眼前。
如果在這個時代就有無線報話機的話,王昭遠和孟玄喆之間多半也會來一段經(jīng)典的對話吧,其中孟玄喆多半會要求王昭遠“再堅持五天”的吧?雖然五天時間根本就不夠孟玄喆走到劍州
當然在這個時代并沒有無線報話機,王昭遠也不知道孟玄喆領(lǐng)軍增援來了,孟玄喆同樣不知道王昭遠所部已經(jīng)是危在旦夕。
在這個時代,消息是如此的滯后,即使是最緊急的軍情,在邊關(guān)可能還有烽火來傳遞一些簡略的信息,在其他地方可就沒有了,而不管是在哪里,詳細軍情的傳遞速度都必須用賽馬接力跑來度量。
如果人口密度足夠,基層政權(quán)建設(shè)有力,政府財政滿足館驛的維護和驛卒的供給,賽馬接力跑的極致應(yīng)該是日行八百里。
所謂的八百里加急,館驛之間的距離是三十里,每三十里換一次馬,所以可以無情地壓榨馬匹的速度。傳信人沿途以響鈴宣示行人緊急回避,并且通知下一個驛館準備好馬匹、簽章,在驛館門口進行交接,盡量節(jié)省交接棒的時間,這樣安排下來,傳遞消息的理想最高值就是一個晝夜的行程八百里。
但是這樣理想的驛傳系統(tǒng),目前還沒有,別說是西蜀了,就連有心朝這個方向發(fā)展的郭煒,現(xiàn)在也沒有精力、財力和人力完成如此密集的系統(tǒng)建設(shè)。
目前驛傳系統(tǒng)最快的地方是周朝,像在東京、西京周邊與河北、京東、京兆府這樣的人口稠密區(qū),已經(jīng)可以達到日行四百多里的極高值了,一些荒僻的地方也有日行兩百里的水平。
而且郭煒還有信鴿系統(tǒng)進行補充,在某些驛傳系統(tǒng)沒有覆蓋的地方,只要有固定的出發(fā)和接收地點,加密信息也能有日行數(shù)百里的能力。
然而蜀國的驛傳系統(tǒng)仍然是低水平的,就算是在人煙最稠密的成都府附近,就算是在州治之間傳遞消息,而從州治出來的頭三十里一定有驛館,他們目前也只能夠做到日行三百里的極限速度。
從劍州到綿州是三百里,從綿州到成都府是三百六十里,而劍州與劍門關(guān)之間還有五六十里的山路與閣道,所以成都府和劍州、劍門關(guān)之間的消息傳遞,最快也要超過兩天的時間。
所以孟玄喆率領(lǐng)援軍出發(fā)的消息,即使孟昶做出這個決定是在正月初一,此時的王昭遠也無從得知,那信使目前大概還在向著綿州疾馳呢。
而王昭遠從劍門關(guān)撤離根本就沒有派出信使回成都,即使派了,半天時間也還不夠他跑到綿州的。
于是此刻的王昭遠正絕望地跌坐在胡床上。
是的,此刻的王昭遠全無當代諸葛亮應(yīng)有的揮灑氣度,正跌坐在胡床上根本就不能起身,還是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的
正從劍門關(guān)往劍州趕的蜀軍,在將要趕到漢源驛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自東而至的周軍,兩軍就此展開了對漢源坡的爭奪。雖然周軍都是騎兵,而蜀軍多半是步卒,好在他們距離漢源坡近得多,對地形也熟悉得多,最終成功搶占漢源坡的是蜀軍。
不過在爭搶漢源坡的時候還挺精神的王昭遠,一到坡上歇下來就徹底萎了,下得馬來兩腿就哆嗦發(fā)軟,隨從們剛剛支開胡床,他就跌坐在上面起不來了,至于北面行營都統(tǒng)的職責,那是徹底地顧不上了。
東面正在接近的周軍騎兵的煊赫聲勢,還有劍門關(guān)失守的消息,以及攻下劍門關(guān)的周軍主力即將追上來的沉重壓力,終于讓這個當代諸葛亮心理崩潰。
關(guān)鍵時刻還是行營都監(jiān)趙崇韜有些定力,作為孟知祥手下頭號大將趙廷隱的兒子,相對于另外兩個勛貴子弟韓保貞和伊審征來,趙崇韜無疑是合格的,稱得上驍果有父風。
都統(tǒng)已經(jīng)完全失措,難以履行職責,都監(jiān)就得站出來,劍門關(guān)失守已經(jīng)是既成事實,再怎么追悔都是無益,周軍主力即將追上來也是必然,再怎么恐懼也無法阻止,眼下還是要挺過最迫在眉睫的危機,才能有命去想其他的。
面對還在向漢源坡疾馳而來的周軍騎兵,趙崇韜迅疾發(fā)令整隊布陣,終于趕在周軍進入三百步?jīng)_刺距離之前,在漢源坡上擺出了迎敵陣型,射住了陣腳。
眼見從北面山路上退下來的蜀軍搶上了前面的那個山坡,并且很快就在山坡上擺出了迎戰(zhàn)騎兵的陣型,王晉卿也不得不命令屬下收住了韁繩。
搶占制高點已經(jīng)失敗了,以騎兵沖擊行軍中的步卒的打算也不能成功,接下來就不得不仰攻成陣的步軍了,這時候再不惜馬力地直闖敵陣顯然是無謀的。
隨著蜀軍的一波箭雨落在漢源坡下,鳳州路集團的這支馬軍停在了山坡下五百步之外,慢慢地歇馬整隊。
看蜀軍在山坡上全神戒備的架勢,他們顯然是害怕馬軍沖擊的,他們擺出的陣型自保固然有余,想要沖下山坡進行反突擊則明顯不夠,周軍的騎手們一個個很自信地在山坡下休整起來。
不管是待會就以騎兵沖陣,還是在這里以游騎威脅拖住蜀軍,等待主力趕過來再決戰(zhàn),在長途奔馳之后歇一歇馬都是必須的。